第九章

第九章

他不晓得账冊跟名单放在什么样的地方,自从金雯蝶留下警告给他之后,他已经偷偷在孙家四处寻找了有八天的时间。可是他怎么猜得出账冊跟名单会放在哪里呢?他虽然不晓得账冊跟名单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他相信那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自然会好好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对账冊跟名单的位置根本无从猜起。

“你在烦恼些什么?”每天晨起不久固定为他把一次脉的安兰,奇怪地瞧他充满愁思的神情。

“沒什么,好了吗?”

“好了。”安兰伸回手,想了一下刚刚接触脉搏时带来的疑惑。“你最近有沒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哪里怪怪的,或者应该说自己的身体跟过去有沒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左小草很认真想了一下。“我的力气变小了,而且常常觉得冷,以前我的样子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他变了好多,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平常他可以扛着水桶绕孙家来回跑二十趟都沒问题,现在光提个水骨子里就透出一阵阵寒意,半点力气也发不出来。

“你以前是什么样子?”这他也听孙颢他们说过,派到春湾的人回报,左小草是一个娇小貌不惊人的孩子,在春湾根本沒有人会因为他的样貌而特別注意这个人,就算仔细看过他样子的隔壁人家,也只说左小草是一个五官十分秀美,可环境赋予的沧桑早剥夺了那一份美,成为到处可见的平凡人种。

“不是很好看,皮肤黑黑的,因为要时常工作,有些地方被阳光晒得脱皮,不是很好看。”

“那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左小草将金雯蝶对他所做的一切全说出来,他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怪异。

听完小草的叙述,安兰皱起柔和秀眉,任凭他的医术精良,沒见过的东西就是沒见过,根本无从想起解决办法及各种可能性。

“你有听他们说你喝进去的是什么,泡的池水又是什么吗?”至少给他一点点线索到时候要找也比较容易。

左小草摇摇头,正想回答沒有,却想起自己在昏过去之前似乎有听到金雯蝶说了什么………

“我不晓得是不是我听错了,或仅仅只是我的幻觉,在我昏过去之前,金三姑娘似乎是说了什么玉凝香之类的话。”

“玉凝香?”他肯定他看过的所有医书中沒有这样的一昧药,那必然是少见的奇珍异草了,这一类的资料不好找,甚至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不过他还是得试试。

“兰,我的身体怎么了吗?”如果不是很重要,安大夫不会问的。

安兰叹息。“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的经脉有僵化的趋向,这几天我将所有可能性都想过了,也给你吃了不少减轻这一症状的药物,可一点效用都沒有。”

“如果继续下去我会怎样?”

望着左小草脸庞的黑瞳闪过一丝担忧。“以平常的症状来看,经脉一旦僵化,首先会造成血液滞留,手脚冰冷,再来就是行动上的不便,到最后经脉完全僵化,也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放心,到现在还沒有能夠难倒我的症状,再过些日子,一定可以医治好你身上的问题。”但小草身上的病状并不普通,除了以上的情況之外,有沒有其他的异变,他无法预测。

这问题关乎生死,然左小草已无法为自己担忧,甚至心想,这样也好,死了一切便跟着解脱,他不想面对在欺骗之后,孙颢瞧他的眼睛。

“这事我会跟颢说。”安兰抚开左小草脸颊旁的发丝,以为他脸上的忧愁,是为了自己的病況。

抚开发丝时,手停顿了一下,张眼细瞧夹杂在黑发之中的银丝,不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些日子来,小草头上的银丝似乎一天天增加,那种美丽的银白色,不像是少年白头,反倒像是冬日垂挂屋檐的冰柱一样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安兰。”

“嗯?”不是很注意左小草再说些什么,手中拈了几根银丝细细观察。

“颢平常工作的时候都在书房里头吗?”

“是啊!你要去找他吗?”

左小草垂眼。“沒什么,这事我想亲口对他说好吗?”瞧瞧他!竟然连谎都能说得如此顺口。他不过是想从安兰口中知道颢平日工作的地点,认为账冊跟名单应该也在同样的地方,却能夠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谎言。

“当然好,不过你一定要跟他说,別瞒他。”放下银丝,拍拍他的手安慰。

“我知道,我会的。”现下,他的心里好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让他连呼吸也感到困难,即使深深吸气,也纾解不了。

梗在心里头的东西,也许就是因欺骗而来的愧疚,迟早有一天他会为此窒息而死。

找了个孙颢不在的时间,进入书房里将书柜上的书冊一本本寻找。

那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孙颢的书房相当大,里头有将近万冊藏书,大部分的书籍他都看不懂,只能从封皮上寻找账冊跟名单两个字,若是这两样东西不是用这几个字当头,那就算到手他也不晓得。

忙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找完一个书柜的书冊,正想往另一个书柜寻找,却发现两个书柜连接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夹层,如果沒有抽开贴着夹层的书冊,很难去发现这个秘密。

小心打开夹层,里头有几本冊子,其中一本写着许多人名,其他本则是名字下接着数字。

这就是名单跟账冊了吧?探手想将几本冊子收入怀中,心下又开始犹豫。

这两样东西想必对颢一定是非常重要,如果将这两样东西交给金三姑娘,一定会害了颢吧?他想要救娘,如果为了救娘而牺牲他自己,那也就算了。但他不想因此害了颢,宁死也不可以让颢受到金三姑娘的陷害。

可不将这两样东西交出去的话,就无法将娘给救出。

他到底该怎么办?

垂头丧气将账冊跟名单放回夹层中,洁白的贝齿将下唇咬出深陷,他必须快一点作出抉择才行。

想回房间好好想想,转眼间瞧见他平日跟孙颢一起练字的大桌子,上头还摆着这几天练字的成品。

孙颢的字在右边,他的字在左边,两人的字相差不多,因为他总是在无意间模仿颢的笔画。

蓦然灵光一闪,想到账冊上的字好像是颢所写的,金三姑娘应该不可能对颢的字迹太过于熟悉,也许他可以重新誊写一份交出去。如果他将里头的內容做小小的变化,相信金三姑娘一时之间应该是不会发现才对。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先救出娘,也不会害到颢。

说做就做。

回头抓起刚刚放回去的冊子,到桌边磨好墨,小心翼翼学着里头的笔画重新誊在另一本新的冊子上。这份工作很是困难,他学过的字实在不多,必须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小心模拟,等他好不容易誊完一页,天色也已经黑了,连忙将冊子放回夹层,小心溜回房中等孙颢回来陪他一起到厅里用膳。

连续几天下来,左小草总是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书房誊写账冊跟名单,不知不觉中誊写的速度加快不少,认得的字也跟着增多,誊写起来不但方便,造假也比较容易。

看看页数,再两天,再两天他就可以写完了。

孙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左小草并不清楚,一个身兼“鬼阎罗”跟孙家大府的地方,当然不可能让左小草如此顺利进行一切。早在第一天的时候,孙家的人便已经有所戒备,然而因为孙颢一句话都沒说的关系,才得以让左小草如此顺利进行他的计划。

“大哥,你不阻止小草吗?”孙颖有些气愤地望着此时一言不发的孙颢,那账冊跟名单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让“溅血楼”的人知道,将会损失不少忠心耿耿的手下与产业。

孙颢平静伫立窗前遥对书房,脸上的神色又回归平日的面无表情,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能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罗念善虽看不出好友的心理,可也能夠大概了解。“你是想下个赌注吗?”一个可以从此之后永远相信,或者是事情结束后便尘归缘的决断。

孙颢点头,他的确是想藉此明白两个人之间能不能有永远。

“在你心中,你向着哪一方?”安兰明白他的想法之后不禁出口询问,如果他猜得沒错,小草根本就沒告诉他有关于身体异变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说也好,说了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在事情还算容易时解决一切。反正如果小草真的背叛,那他死了正好顺“鬼阎罗”的处决,如果小草不会背叛,他还不是一样要尽力去救小草这一条命,还是暂时先別说的好。可这几天下来,他几乎将所有的医书都找遍了,就是沒见到小草说得那样东西,于是他只好请人到蜀地一趟,直接问唐门的长老,再过两天就应该会有消息才对。

“你这话不是白问了吗?大哥当然是希望小草不背叛我们。”

安兰摇摇头。“我问得不是希望,我问的是颢的心里认为,小草会怎么做,背叛或是不背叛。”他自己是认为小草肯定不会背叛他们,小草过于良善,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孙颢沒有回答,因为他也不晓得答案。但如果要他选择,他会选择相信。他想相信小草不会背叛他。

罗念善扬眉,移身到孙颢面前。“我想却不是这些,我想的是如果左小草要是真的背叛我们,你会怎么做?”他虽然觉得左小草本性良善,但他和安兰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从不依照自己的直觉设想。

可孙颢依然沒回答,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时间为他做出决定,免得自己先冲动行事又不小心伤害小草。“小草他娘那边进行的如何了?”如果他猜得沒错,那是小草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原因。

孙颖摇摇头。“沒有任何消息,这让我想起溅血楼能一开始就在江湖上屹立不摇的原因。”溅血楼的崛起是很突然的,谣传这等邪门教派之所以能夠崛起迅速又无人讨伐的原因,就在于正派都有人质在其手中。

多年来不少设法去救这些人质,但皆沒有任何消息,如今小草的娘也陷入同样的情况之中,让他们想救人也找不到地方。

听孙颖这么说,厅里头的人心里都已经有最坏的打算,之前他们就曾经推论隐藏人质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杀了。现在他们也有人在其手中,反到不敢如此作想。

如果事实真如他们所想的一样,那小草该怎么办才好?

第三天早上,左小草将好不容易誊好的账冊跟名单带在身上,以上街为藉口离开孙家大门。人才走不远,一个看起来娇俏美丽的小姑娘从街角处转来他面前停下。

“把东西给我吧!”俏姑娘甜甜地笑着,如果不仔细发现她眼中的阴狠的话,还以为她真的牲畜无害。

“你是?”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姑娘。

“我是三姑娘派来监视孙家的人,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将东西拿来。”这里离孙家还不夠远,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行踪。

左小草犹豫了一下。“我娘呢?三姑娘说会放我娘离开的。”

俏姑娘拧眉。“那不关我的事,慧晴姑娘说等东西到手,她自然会想办法过去找你,东西给我。”担心孙家的人找上来,干脆直接从左小草怀里抢走账冊跟名单,小草根本来不及阻止,东西就已经被人拿走,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路上,空对大街茫然。

现在他该怎么办?东西已经被拿走了,娘却还沒回来,金三姑娘会发现那名单跟账冊都是假的吗?如果发现了娘会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不禁不顾一切拔腿就往金家奔去。

才踏出两步,直接就撞上了不知名的东西,鼻间闻到的味道,告诉他那是孙颢的胸膛,一张小脸顿时煞白。

他发现他做的事情了吗?

“你把东西拿给金家了?”刚刚瞧见他将东西交给金家,心中顿时像被匕首狠狠刺了一刀一样痛苦,若不是他告诉自己事情还有机会,他几乎就要立刻上前动手将小草亲手掐死。

左小草被他冷列的语气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更不敢往上张望,怕看见他愤怒甚至悲痛的眼神。他沒有真的把东西交给金家,他沒有。畏颤颤地试图抓住孙颢胸前衣襟,想开口解释一切。

孙颢在看见他张口的同时,心下微微一松,以小草的个性,只要他沒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就会开口解释,如果真的做了,他会闷不吭声地接受处罚,要不然就是不停跟他说对不起。

还来不及确定他张口要说的话是解释还是对不起,眼角余光瞥见一直躲在一旁监视等着回报的溅血楼杀手,如果小草沒有背叛他,他不能让他的辛苦就此白白浪费。

“我不喜欢有人背叛我,小草。”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将小草拥入怀中安慰,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装出一脸凶狠的模样,直到溅血楼的人不在怀疑为止,那必须到什么时候?

“我……我沒有……我……”小草想要解释,却因为手腕突如其来传来的疼痛而停止话声。

孙颢不让他有机会说出解释,马上命令在一旁待令的部下将小草带离这里。“带他走,敢背叛我的人只有一条路,带他到地牢等我审问!”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做,冬日的地牢冷得可以冻死人,可“溅血楼”的杀手晓得背叛“鬼阎罗”应该得到什么处罚。等他将这些监视的杀手收拾完毕,他会立刻将小草带离那个地方。

一旁待令的杀手应命,抓起左小草点住昏穴,下一刻就马上消失在众人眼前。

然金家的杀手依然在,他必须确定事情的结果之后才会离开,尔虞我诈的江湖不只孙家明白。若非不愿意打草惊蛇,孙颢早过去将人给杀了。

“庄主。”如影子般的夜叉在眨眼间来到孙颢身后。

“事情都安排好了?”旁人只能瞧到孙颢嘴唇微动,话除了夜叉之外沒有人可以听见。

夜叉同样使用密语传音将结果送到孙颢耳中。“资料确定是仿造的,已经将人给放走,沒惊动到人。跟踪的人也已经出发,应该可以马上循到地头,鬼剎带左少爷走了之后,有三个血楼杀手跟随其后监视,需要派人将他们料理掉吗?”

“不,先让他们有人回报之后再……”一个摆手的动作判决了三个血楼杀手的命运。

“属下晓得。”同来时一般,夜叉消失的方式彷彿鬼魅,根本无法用肉眼察觉他的去向。

静立在安静的街上,孙颢想着被带去地牢的小草。最好那群回报的人动作可以快一些,要不然就只能等着他孙颢再一次大开杀戒。

“哎呀呀!沒想到那小子真的能偷到手呢!瞧瞧这些东西,靠这几本小冊子,从此江湖上会再也听不到鬼阎罗这三个字。”金雯蝶浅浅笑着,慢慢一页一页翻过页数。“孙颢的字还真是漂亮,跟他的人一样俊美,要不是他是我的对手,真想真的就这么嫁给他,想必那么高壮的身体,办事能力应该也不差才对。”想到这儿又是轻轻一笑,一旁的慧晴眼眸半遮,遮去无法掩饰的意念。

“左小草的事该怎么办?”

“他?”金雯蝶脸蛋突然冷了下来。“就让他死吧!管他怎么办!”早在他那张脸变得比她还要完美的时候,她就想亲手杀了他。

慧晴转眼望向窗外,自天而降的雪下得更大了,根据属下的通报,左小草已经被关入鬼阎罗冷得可以冻人骨的地牢。她跟他说过別在寒冷的地方待着,现在却实现她的警告。

金雯蝶不管她的仆人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丟开送来的名单跟账冊,拿起书架上一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书翻阅,这本书是她得到玉凝香的同时一起到手的,不过里面沒啥重要的东西,只说了一些玉凝香的功用跟使用办法。“对了,你还是去看看他好了,顺便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模样,在告诉他娘的事。”

慧晴身子颤动。

要她去?

那就是要她去送死了?孙家的地盘向来是有去无回,她在她身边跟了数十年,到头来还如此不堪。

“怎么?不敢去吗?”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金雯蝶冷笑,她的身边不需要不能利用的人。跟着她都已经这么多年,血楼的把戏却一点也沒学到,不过是要她勾引男人而已,有这样困难吗?

慧晴面无表情抬起脸来直视主子,看进那一双无情的眼。“我去。”既然是她的命令,那她绝对会实行,就算死也一样………

而且,以她来说,死也许是一种解脱。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绛雪 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绛雪 上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