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唉呀呀,话说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打斗,护卫与山贼杀得难分难解、天地变色,当场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高手过招,招无虚晃,真是凄惨激烈呀!”
这位于京城附近的城镇,虽小,但由于地缘关系,商旅往来频繁,此时,镇上的一家客栈里,传来说书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是位年约半百的老者,身穿缝补过的玄色长袍,鬓发渐白,留有长须,身材矮小瘦弱,可说起话来活灵活现的,所有人都陶醉于故事之中,连桌上的茶点都忘了吃,聚精会神得很。
“但护卫们死的死、伤的伤,反观山贼们虽有损伤,可没这么严重。啧啧,不对劲呀不对劲,您们想,这普通山贼的功夫怎可能如此了得?再说,一般山贼劫财劫物或劫色是有,但眼前这样来者不善、招招致命的,实在奇特。”
“没错,一定早有预谋。”专注听著说书故事的众人附和。
“唉呀呀!此时雨越下越大,前方的护卫已经挡不住了,死伤更加惨烈,山贼们追著夫人母子的马车,也越追越急、越追越急——”
轰!
仿佛是呼应他的故事,外头原本好好的天色,突然下起了一阵急雨,摊贩、游客急忙找地方避雨,原本便不甚宽敞的客栈也挤进了不少人,一时间,整间客栈闹烘烘的。
一个脸上罩著轻纱的妇人,也在这时带著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娃跟著人群挤进了客栈角落。
妇人没管自己身上的水渍,反而担忧地看著眼前的女娃儿,一双柔荑不停地拍去女娃儿身上的水污,由怀里拿出干净手绢轻拭她的小脸蛋,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还好吗?唉,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下雨?这样不行,衣服湿湿的,万一生病可怎么办,我看待会儿买套新衣让你换上好了……”
“然后呢?夫人和小王爷还好吗?”
妇人和小女娃听到这句话,突然神色一变,顺著众人目光往前方说书人的方向望去。
“唉呀呀,那批山贼真的恁强,没多久,护卫已经挡不住,山贼追上了夫人母子俩,唉呀呀,惨啊惨!”
“然后呢?然后呢?别一直唉呀呀,你快说啊!”听说书的客人也急了。
“后来华贵的马车遇到巨石挡路,真是后有追兵,前无进路呀!试想一个养尊处优的夫人和一个小王爷,他们能跑多远呢——”
“没错,唉呀呀,真是惨啊!”客人不知不觉也学了说书者的口头禅,抒发心中的感叹。“然后呢?”
“唉呀呀,几个保护的护卫相继被杀后,山贼不放过,夫人紧紧拉著小王爷的手,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于是跪了下来千求万求,希望山贼可以放过他们一马。”
轰隆隆!外头的大雨突然下得更急促,雨声配上说书者凄凉的音调,让人听来分外心酸。
“可山贼岂是这么好商量?”说书者叹了叹,口气很沉重。“唉呀呀,人说亲情伟大,咱们的二夫人自然也是,她跪下所求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小王爷。她求山贼放了她儿子,若要她的命,尽管拿去没关系——”
此时,那和妇人躲在客栈角落的女娃儿撇了撇唇。
“乱讲一通!当时下雨,山贼又没人性,哪可能听我娘讲,他们——唔!”小女娃的唇让身边妇人给封上了。
妇人赶紧左右观望。还好她们位处角落,外头风雨声大,客栈里的人也专心地听故事,没人注意她们,真是万幸。
“别乱说话。”妇人低声告诫。
小女娃眨巴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中写著不服气,却也安静了。
那厢,说书者继续他的故事——
“唉呀呀,可惜山贼没人性,夫人就这样香消玉殒,更可恶的是,他们的手段残忍,不但杀了小王爷,还毁了他的容貌,可怜一个小小孩,死状凄惨呀!”
半个多月前,齐王府二夫人和小王爷上山礼佛遇难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只要说起这个故事,通常都能吸引客人聆听。
“齐王爷心碎震怒,下令彻查严办,还好山贼逍遥没多久,就被找到了,并将他们绳之以法,斩首示众,真是恶有恶报!”
百姓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坏人最后得到报应的故事。
“恶有恶报?那真正的恶人呢,他也有报应吗?”突然,一位年约十二、三岁,生得丰神俊俏、打扮贵气的小公子开口提问。
“呃,这位小公子,我不是说了,那些可恶的山贼都被斩首示众。”说书者在这种地方混久了,眼色也很好,看得出这个小公子气质不凡,身边还伴著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应该有点身家,也不敢得罪,怕他是没听清楚,于是再说一次。
“不对不对,你说了山贼不是为了钱财杀人,又说他们武功高强,不像一般的小山贼,那他们杀害夫人母子,幕后一定有指使者。”
小公子年纪不大,口齿却很伶俐,问话也一针见血。
“呃,唉呀呀,这个嘛……”说书者无言了。这个故事讲了没有百次,也有好几十次了,从没人给他反驳过,想不到这个面生的小公子却一开口,就让他哑口无言。
要知道,说书的说穿了就是讲故事混口饭吃,而其中的真真假假,他可不负责,毕竟他又不在出事现场,哪会知道详情,总之穿凿附会、极尽夸张之能事,讲得精采、顾客听了爽快,也愿意捧场叫好最重要。
大家也都知道状况,只当成故事来听,不会太认真,就这位小少爷还真是教他为难。
“他说的对,一定有幕后指使的人。”小女娃儿眼睛一亮,觉得坐在旁边那位小公子还满聪明的,值得赞赏一番。“奇怪,我娘人好又温柔,从没跟人结过仇,到底是谁想害我们?”她喃喃自语。
“别说了。”妇人低声斥喝女娃。虽然蒙著面,可她的担忧全写在眉宇间。
“山贼跟二夫人是怎地结了仇,小老儿是不知,但有件事,听官们就得来帮忙评评理了。”说书者赶紧转移话题。“话说当时跟著二夫人一起上山礼佛的贴身嬷嬷翠娘,出事后突然失踪,连一起出门的儿子也不见了踪影,我看只有作贼心虚的人,才会逃走……”
“胡说胡说!翠娘才不会唔——”激动的小女娃又再度被捂住了嘴巴。
急慌的妇人看著外面渐渐稍歇的雨势,开始盘算该不该尽速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话说这个命坏的翠娘,自小没了双亲,连丈夫和女儿都被她克死,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不祥的女人,当初身怀六甲的她原本想去跳河,正巧二夫人途经,及时救了她,还收她在身边当自己的贴身嬷嬷,连她后来出生的儿子,都成了小王爷的玩伴,跟著小王爷一起读书识字。想不到夫人出了事,她却不见踪影。唉呀呀,也难怪有传言说,这翠娘根本和山贼们是一伙的,真是不无道理。”
众人又开始议论了,同意说书者的猜测。
“不对!根本不对——”小女娃气呼呼的,白皙的双颊给气红了一片,鼓成了两颗小圆包子。她正想辩驳,想不到那位小公子又开口了。
“呵,这也好笑,如果那位嬷嬷真的受到夫人这么多恩泽,又为何要勾结山贼?”封允翼自信一笑,指出问题。
那一笑,让小女娃看得有些痴。
她在王府里见过不少人,但没有一个像他一样,长得这么俊美,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唇角会往上轻勾,让人忍不住想随著他一起笑。更吸引人的是,他言谈间展现的自信和飞扬神采。
“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认识你。”小女娃立刻跑到他身边,一双如黑珠子般晶亮的眼眸直盯著他看。
封允翼看著这突然窜到身边的小不点,表情疑惑。
这纤细小女娃穿著粗布衣衫,随便走在路上看看就有一堆,可不同的是她有双澄净灵动的大眼,微噘的唇儿饱满红润,犹如初绽的花瓣。她说话的神态高高在上,仿佛是纡尊降贵跟他说话,人小鬼大的模样让人莞尔。
“小不点,你想认识我?”
“什么小不点?你客气一点喔!”女娃儿水眸一瞪,倒也有几分样子。
她一脸“跟你说话,是你的荣幸”的模样,看得封允翼忍俊不禁。
“小女孩,你真是可爱。”他禁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哥哥叫封允翼,你可以喊我一声翼哥哥。”
“翼哥哥?可我不认识你,你别胡乱认妹妹。”
小女娃退了两步,发顶还残存著他手心的温度,感觉很……奇怪,她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被呵护的感觉还不错,虽然两人不认识,可他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气质。
哟,被这个小不点“嫌弃”了?封允翼没生气,反而觉得新鲜。这个小娃儿倒是挺与众不同,有意思。
“你不是想认识我吗?这样喊,亲热一点。”
“你这么容易信任别人,不行喔!外头的坏人很多。”这是她爹娘时常对她耳提面命的话。
这个家伙看来聪明,却在外面随便认妹妹,这样真的太危险了,她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封允翼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娃告诫,有些失笑。“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真的?”小女娃儿灿亮的眼眸大睁,绽开笑容。“为什么?”
“因为你有双很真的眼睛,说话直爽。”
被这么一夸,小女娃也乐陶陶的。
“我也觉得你还不差。”她不正面赞赏他,但内心对他很有好感。
“多谢小姑娘的赐言。”一句“你还不差”,说得好像对他是种莫大的赞赏,让他再度莞尔。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封允翼由怀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麒麟玉雕小坠子递给她。这是他前几天在京城姑姑家做客时,姑姑送给他的玩意儿。听说这玉雕来自西域,是十分罕见的上等翠玉,小小一块便价值连城,姑姑很是喜爱,命手艺绝佳的师傅精雕成麒麟模样,更添价值。
“这小小礼物,送给你做纪念。”
相逢自是有缘,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趣的人儿,算是缘分一场,也不管这礼物有多贵重,直觉地想赠她一个小礼物以示好感。
她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小玩意儿我多得很。”那玉雕精致可爱,让她有点心动,但又故作老成地拒绝。“你很聪明,小小年纪就这么了得,长大一定大有可为。”
这句话是长辈们常常称赞她的,她觉得用在他身上一样可以。
封允翼被她逗得乐不可支。“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怎么用可爱来形容我?真是不伦不类。”
“喔?不用可爱形容,那我该怎么说比较好?”
“聪明睿智、人才皆俊。”
“呵,好个人才皆俊!”这娃儿口气不小,封允翼被她引起了莫大的兴趣。“这么有趣的人儿,好想把你带回家……”
他是独子,从小身边便没什么同龄的伴,如果能有个这么有趣的人儿陪在身边说话解闷,一定很有意思。
一旁的王管事大惊失措,连忙出声制止。
“我的小少爷,你行行好,她是个活生生的娃儿,不是玩意儿呀!”这少爷什么都喜欢,这回跟著到京城里已经买了一整车的玩意儿了,现在居然还想将个小女娃带回家?伤脑筋。
“是啊,小王又不是玩意儿。”小女娃儿摇摇头。“本以为你很聪明,想不到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枉费。”
她的话,让旁人都听傻了眼,尤其是封允翼。听听这小女娃在胡说什么?故作老成就算了,还自称小王?什么小不小王的倒是其次,重点是,她是女娃儿呀,有哪个女娃儿会自称小王的?
“对不住,小女日前发了高烧,痊愈后老是胡言乱语,真是对不住各位,请您不要介意。”蒙面的妇人看外头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现下雨势已然渐歇,剩下稀落的雨滴,便想赶紧将女娃儿带离这里。
小女娃一听,澄澈的大眼写著慌乱,望向封允翼。
其实,“她”正是那故事中已经遇害的齐府小王爷龙靖。
自她有记性开始,母亲便不断告诫、百般叮咛,为了她们母女好,她必须女扮男装,以男孩的模样生活,而且必须死守著这个秘密。
她不懂娘的意思,但她相信娘不会害她,娘会这样说,一定有苦衷,因此她自小便遵照娘亲的要求,也无埋怨。
但一夕间,她的人生全变了,母亲遇难,她忽然得恢复女孩身分,一路跟著娘亲的贴身嬷嬷躲躲藏藏,让她好混乱。
封允翼与跟在一旁的王管事不禁摇摇头。
这小女娃儿骨架纤细、皮肤白皙,除了说话神态故作威仪之外,哪里有半点男孩样?
但看她一脸懊恼,仿佛他们都误会了她,看来她真是烧坏了脑袋。
唉,难得生得一副伶俐讨喜模样,想不到却是个傻子。
“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傻子,我……”可她又要怎么解释?
“别再多说,走了。”妇人不顾她的挣扎,赶忙带著她离开客栈。
“少爷,我让小陈他们去整理整理包袱行李,离家都大半个月,我们也该回家了。”王管事提醒。
封允翼点点头,也没再多留意正说得口沫横飞的说书人,黑眸只是遗憾地望著女娃儿和妇人消失的方向,心里一阵叹息。
封允翼自小是个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全都有人送到他面前。
今日,他却因为女娃儿的离开,仿佛错过了一个原本想收藏的玩意儿,心里一阵失落。
坐在马车上,他反覆地抛玩著那原本要送给她的麒麟玉雕,一路上想著她灵巧可爱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每样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因此反而难以有什么事物能勾起他的兴趣与欲念,就算这玉雕是他的王妃姑姑送的,他也可以随手送人,不以为意。
想不到他多在这小镇停留一日,竟然遇见了一个很逗的小女娃。
她明明一张稚嫩童颜,讲起话来却故作老成的样子,真是可爱。
好想再见到她,再听听她说话,没有人像她这么有趣。
只可惜刚刚分别时也没问问她的名字、住处,不然他下回再跟王管事到京城来玩——呃,来学做生意,还可以顺道跟她见面。
唉,这下子到哪里去找人呢?
他百般无聊地勾起马车帘往外看。
大雨过后,地面一片湿淋,路上行人稀少,连摊贩也没几摊,一片萧条的景色,让他的心底也有些沉重。
说穿了,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对于喜爱的玩意儿——不,是有趣的人儿念念不忘,也算是情有可原。
封允翼正想叹息,突然,街角出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教他眼神一亮。
那小女娃不就是自己正在念著的人儿吗?
他连忙要车夫停车,赶紧下车——
大街上的偏僻角落,小女娃跟蒙面的妇女正吵闹著。
“为什么不能回家?爹那么厉害,他是王爷,一定能帮我们,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小女娃哭嚷著。自从事情发生之后,这半个月来四处奔波、躲躲藏藏,加上疼爱她的母亲也走了,教年幼的她怎么承受得了?她一直央求翠娘带她回齐王府,但翠娘不肯,说娘亲不在了,怕她回府更有危险,还是等过一阵子再说。
翠娘的恫吓,加上遇难的打击和阴影,让她镇日战战兢兢,害怕不已。可过一阵子到底是多久?从小,她哪里遇过这般的苦日子,她只想要回到父亲身边,接受父亲的呵护。父亲贵为王爷,她深信不管是天大的问题,一定都可以解决。
可惜她不识得路,否则她早就自行回王府。
“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妇人表面冷淡,其实心如刀割。
“我是龙靖!只是你儿子云豪的面容被你所毁,又穿了我的衣服,大家才分不出来,以为我死了——”
她永远记得,那日他们遇到山贼,翠娘回到马车上后,神色惊慌地要她和云豪立刻对换衣服,马车也紧接著向前狂奔。
贼人一路追杀,而后马车遇上大石挡路,他们不得已只得下车逃跑。
其间,护卫们和翠娘拚命地保护她们母女,为了替她娘挡下袭击,翠娘脸上还因此多了个恐怖的刀疤。
后来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她娘也不幸跌倒,脚扭伤了,再也跑不了,泪眼婆娑地要翠娘带著两个孩子快逃。
哪知翠娘不但没逃,反而划伤了自己儿子的脸。
她虽然及时被娘蒙住脸,但云豪凄惨的叫声,以及翠娘手上血淋淋的刀子,让她至今仍会作恶梦。
“翠娘无能,没能保护夫人安全,但我会以生命保护小王——小郡主的安危,请夫人放心——”
翠娘逃了,却没有带著云豪,而是带著她逃离。
她们在山林间躲藏了一日一夜,慢慢摸索下山后,才得知她娘和小王爷遇害的消息。而她和云豪年纪相当,那些人错把和她换了衣裳的云豪当成是龙靖,也没人追问马车上另一个男孩的下落。
爹曾训诫过她,说她的身分非同凡响,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要处变不惊,但近来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如此巨大沉重,她才八岁,要怎么处变不惊?
妇人听闻她提起儿子,心酸得几乎要落泪。
少主子,我是不得已的,我都是为了你好呀……
蒙面妇人正是二夫人的贴身嬷嬷翠娘。当年,她为了让二夫人在王府里坐稳位置,才会在龙靖一出生、发觉是个女孩时出此下策,要二夫人将龙靖当成男孩教养。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和二夫人主仆费尽了许多的心思,却也因为这秘密,如今她们才能以母女相称,这么顺利地逃离追杀。
想起自己代替龙靖惨死的儿子,想起二夫人的恩泽,翠娘的心宛如刀割,但她不后悔,唯有好好地照顾小郡主,才不负夫人临终前所托。
“你在胡说什么?我可怜的女儿,我该怎么办才好?”妇人收敛激荡的心绪,否认到底。
“我要回家!爹一定很想我,我要回去告诉他,有人害了娘,那些根本不是山贼,而是杀手,我一定要爹替娘找出凶手,替娘报仇……”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满口胡言乱语?”
眼下她们是回不去王府了,夫人走了,姑且无论龙靖是女儿身之事被人揭穿,会是多么严重的事,就整件事看来,背后指使的恐怕是她猜测的内贼,那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冒险。
“你不带我回家,那我自己回去!”小女娃哭著转头就跑。就算她不认得路,她也一定要想办法回王府找爹爹。
“不,你不能乱跑——”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时,封允翼下车奔过来,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一见到她慧黠可爱的脸蛋,他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著,他是不是该真的将她带回家——就像买玩宠一样。
“怎么是你?”刚刚才在客栈分开,她当然记得这小公子,但现在可没闲工夫跟他抬杠。“走开,我要回齐王府。”
“齐王府?”封允翼摸不著头绪。
蒙面的翠娘更是差点没晕倒。
“你在胡说什么?”为了避免她泄漏身分,翠娘急著带她走。“我们走吧!”
“我没有胡说,真的,王爷是我爹……”小女娃慌了,激动地抓著封允翼。
“呵,王爷只有一对子女,一位是我不幸身亡的表弟龙靖,另一位则是表妹龙映柳,我记得表妹长得跟你不一样,年纪也比你还小一些。”封允翼原本对她满怀兴致,当她是个有趣的玩伴,但听她自称是齐王爷之女,分明是胡说,他也有点困惑了。
“龙映柳是你表妹?”小女娃和妇人都瞠直了眼。
“我姑姑是齐府的大王妃封晶玉。”封允翼点点头,说出自己的背景。“这回我跟著商行管事到京城来送今年的春茶,顺道绕过去探望姑姑,也见著了映柳表妹,原本还想见见靖表弟,谁知道竟然会听到这样的不幸消息……”
据说他那位从没见过的靖表弟允文允武,三岁能写字,五岁会作诗、会打拳,也会下棋,聪明伶俐不说,还生了张连女娃儿都自叹弗如的漂亮脸蛋,此次上王府探亲,其实也是对这位表弟有著好奇心。
想他自小亦是在众人称赞下长大,年轻气盛的他自然想要与之一较高下,探探他的虚实,没想到他的靖表弟竟会遭遇不幸……
因此,他在齐府并未多做停留,连姑丈齐王爷的面都没见到就离开了。
翠娘心中大为震撼。想不到眼前这位外表神俊正气的小公子,竟然就是大王妃的侄子。
大王妃的出身不凡,是江南最大茶庄“绿玡山庄”的掌上明珠,她有三位才德兼备的兄长,分别官拜刑部尚书、地方县令,另外一位则继承茶庄家业。
方才听他提起春茶,看来这位小公子就是茶庄的少主人。
“既然你跟我大娘是亲人,那你应该可以带我回家,你快带我回去……”小女娃儿都快哭了。“我娘走了,我想我爹,爹一定也很想念我……”
说著说著,她鼻头一酸,眼泪就这样扑簌簌地落下,哭得好不可怜。
翠娘快急坏了。她泄漏身分,无疑是增添危险,该怎么办才好?
若她无法护住这个孩子,怎么有脸到黄泉路上与夫人见面?
她急中生智,决定将计就计——
“唉,我命好苦,不幸遇上盗贼,丈夫和儿子相继意外走了,女儿受到极度惊吓,发了高烧,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叫我怎么活?”她也跟著哭了。
封允翼没想到两人竟会哭成一团,一时间也乱了手脚。
“大娘,你别伤心,我看小姑娘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父兄亡故的消息,将来一定会好的。”他赶忙安慰。
小女娃闻言,瞠大了眼眸瞪视著他。这家伙有没有搞错?亏她还赞赏他很聪明,想不到糊涂成这样。
“我根本没病!我才没你这么笨的表哥!”她气坏了。
封允翼被骂得哭笑不得。他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他笨。
“初静,不许胡闹。”妇人突然跪了下来。“求小公子可怜我们母女,收留我们吧!”
二夫人以前是大王妃的婢女,自小也是在茶庄里长大的,二夫人曾说过,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回庄里看看……
眼前,她的女儿就有这个机会。
离开了这里,小郡主的身分就会消失,世上也没有龙靖这个人了。
这样是委屈了她,但也不失是个隐姓埋名的好方法。
唯有离开这里,她们才能重新开始,不管王府的纷扰,不管有没有幕后凶手,这孩子是男是女也不重要了,如此也才能实现夫人的愿望——希望孩子平凡且平安地长大。
翠娘想,这一定是夫人有灵,庇佑自己的女儿,她一定要抓到这个机会,让小主子重新开始。
“初静?”小女娃和封允翼两人同时愣了。
“她是我女儿,名叫云初静,最初的初,安静的静;而我夫家姓云,人人都喊我云娘。”妇人解释的同时,掀开了自己的面纱。
那面纱一揭,封允翼才发现原来在她脸上竟有一道可怕的疤痕,由右耳上方至唇边,看来怵目惊心。
“那场祸事,让我丈夫儿子全没了,我毁了容貌,连女儿都变得有点傻气,如果小公子不愿意出手相救,那我们母女俩只好到黄泉路上与我夫君和儿子相伴……”云娘泪眼汪汪地道。
那么深的刀疤,可见那些盗贼有多凶狠,加上男女有别,小女孩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他的龙靖表弟,恐怕她说的不假,封允翼不禁同情起这位大娘。
这对母女处境堪怜,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他就这样走了就是见死不救,他会良心不安。
“大娘,你别担心,我看小姑娘看来聪明慧黠,只是一时惊吓过度,才会变成这样,一定会好转的。”
反正他们“绿玡山庄”也不缺这两双筷子,就当做件好事,他自是点头答应。
“不,我不走,我要回王府,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我爹——”小女娃抵死不从。
可惜她人小言微,根本没人理会她的意见,直接将她抱上马车。
就这样,龙靖变成了云初静。
随著封家的马车,一路往南而行,从此展开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