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自从醒来后,颜年年就再也没有合过眼,让颜德羽瞒着其他人,一个人守在入竹林小屋的路径上,从夜晚到白天,从白天到夜晚。

听二哥说,他已经尽快派人去通知干将,可由于干将速度快于常人,现下人已经入蜀地,只能隐隐约约得知有不少的江湖人士在这一场追逐战中牺牲。

但那都不是他想知道的,现在他的心里唯一一个希望,就是干将能早点回来,他的时间已经剩下一天不到。

一阵冷风袭来,颜年年注意到跟前出现两道影子,其中一个,是他所熟悉的判官。

“时间还没到不是吗?”明明晓得判官不会骗他,但瞧见他的出现仍是让他心里一惊,疑心是否提早了时辰。

“放心,是我想看看你。”

判官身旁一个高大伟昂的男子直接坐到小径另一端的大石上。

“你是?”

“阎王。”男子薄唇勾起,成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颜年年眨眼,没想到来的会是这等人物。“你要见我等明天一到不就可以了,何必特地来一趟?”

阎王耸肩。“没什么原因,想就是想。你一点都没变,即使历劫那么多世还是依然。”

颜年年挂起柔柔浅笑。“怎么说?”没想到阎王跟他原来还是旧识。

“你啊!过去在天界就是老好人的样子,但拗起来连天帝都没法子,当初为了替你爹历劫,现在你又再来一次,天帝知道这件事,差点没有气疯了。”

颜年年微笑,此刻身为人的记忆中并没有存在天帝的模样,可他就是可以想像那暴跳如雷的模样。

“结果呢?”

“还能怎样!”天帝对他宠爱的人一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颜年年再次莞尔,然而这一次的笑容差点没看掉两个的眼珠子,没看过哪个男人可以笑得那样柔和、那样灿烂。“什么改变都是可以吗?”阎王叹息,天帝要他劝颜年年多考虑的话,他都还没来得及说出,颜年年的神情就已经告诉他答案,为了干将,他的心意早已坚决不移。“你该晓得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当初他改变了那个男人的命运接替罪孽的偿还,必须承受轮回之苦一样。

“没关系,任何改变我都不怕。”

“不过,那碗孟婆汤还是得喝。”这是为了他好,凡人不如修道人的无欲无心,无法承受累世记忆折磨,摆脱不了对前一世亲人的记挂,以及亲人一一离去的悲伤苦痛。

颜年年漠然,还未有反应,阎王又接着说:“不过你可以只喝半碗……”那是他唯一的通融。

“半碗盂婆,洗去的会是记忆里的什么?”

阎王幽黯的双眸扫过颜年年的脸庞。“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是啊!该是什么就是什么,阻止不了的事,他何必想那样多呢?

远处,突然传来鸡鸣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可以瞧见东方的天际露出白光。

看着白光一芒一芒乍现,颜年年无奈的叹道:“是今天了……”干将不知赶不赶得回来。“什么时候走?”

判官替阎王给了这个答案:“放心,会等你,等你见过了干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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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除了红艳艳的颜色,似乎也找不着其他。

地上一个个无生命的人体,在人间谱成战场,战胜的对方只有一人,以一人之力杀遍天下贪婪者。

一切的麻烦都已经解决,然而干将的心仍是不安定。

年年他现在应该还好吧?

传入耳中的马啼声再度使他提高警觉,准备接下另一批不知死活的愚人挑战,问自己这场闹剧何时方休。

可来人不是他所认为的敌人,而是颜家护院,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颜年年。

“干将少……”护院才驾着马来到干将身前,还来不及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就看见干见化作一道银芒飞向天际,那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怎么走得这样快,队长,现在怎么办?”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结果赶来的原因没说上一句,人就跑了,还要再追上去吗?

被称为队长的男子遥望干将远去的天际。

“不用了,我想他已经明白了我们想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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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来了。”不瞧天、不望地、不听声,阎王就是知道干将在赶回来的途中。

颜年年微笑,让一脸惊惧盯着判官跟阎王两人瞧的颜德羽小心扶着颜年年坐在大石上,斯文脸蛋上双眼微微半眯着,瞧不见半丝血色的肌肤,灰白的双唇,吐出的气息十分微弱,任谁瞧见了也明白他所剩的时间不会长久。

阎王才刚说完话,一道身影就停在颜每身边,从颜德羽手中抢过颜年年小心扶着,一双锐利的俊眸直盯着阎王和判官两人不放。相信若是他跟判官两人一有点小动作,干将绝对会奋不顾身尽全力攻击。

颜德羽将一开始他所给的灵气交还给干将,这东西只对拘魂使这一类会带来阴风的鬼类有所作用,对阎王跟判官是没有效果的。

他没想到来接年年的,竟会是阎王本人,晓得自己对付判官一人就已经势均力敌,更何况还加上个阎王。

就算今天他逃不过死劫,他还是会护年年周全。

“干将。”明白他心里的想法,颜年年心里是甜蜜的,不过他同样也想好好保护干将,当然不会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小子,你这样看我没有用,听年年怎么说吧。”跟他比起来,干将不过也才千年岁月,叫他小子没什么不对;但阎王那张瞧起来不比干将大的脸庞,怎么听怎么奇怪。

“对啊!我们不会出手的,你好好听年年说吧。”判官瞧见颜年年忍耐身体苦痛的神色有些不忍,晓得不能再多拖时间了,有时候肉体的折磨会使灵体受损。

干将仍小心戒备两人,一回头就瞧见颜年年浅浅淡淡的笑颜,心口的痛无法用言语形容。

“干将,你好好听我说,阎王已经免了你之前的罪,所以不用担心。”

“为什么?”干将晓得,那样的重罪不是说免能免。

阎王晓得年年绝对不会说,所以干脆由他说会比较快。“年年用他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回天界,在人间接受轮回之苦作为条件交换。”

“我不要你这么做!”干将低吼。

颜年年伸手抚过他的右颊,感觉到垂在右额上青丝柔柔划过手背,有点痒痒的,但是很舒眼。

“我晓得你不要我这么做,但没有你,我在这世间活不下去。”他难道不懂两个人的心是一起的、一样的,无法承受没有对方的未来?

“没有你,我又何尝能存!”难道他就比颜年年坚强吗?

“我晓得,所以我换,换每一次的轮回承受生老病死的苦,换永远尝不到老去的憾,每一生每一世都承袭同样的身躯,只要我们能够相遇,只要能在每一世相遇。”能和干将相遇,即使只有一面也好,其他的他什么都不在乎。

抚在干将脸庞的手开始变得冰冷,如水带笑的眸子也逐渐涣散,可以看见颜年年努力瞠大眼睛,最后一刻也不想模糊了干将的模样。

“我不要你受苦!我不要!”让他一次又一次瞧着年年承受苦痛,这教他情何以堪?

干将心中杀机再起,说什么都不让阎王带人走。

“小子,没用的,年年的魂魄早已经被我们掌握在手,年年晓得你一定不肯放弃,所以先让我们带走了一半的魂魄。听他把话说完吧!”阎王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无心无欲的神兵动起情来竟然干犯天条,惹魂魄俱灭的杀劫。

颜年年另一手紧握干将大手,想起第一见面时他们就是这么握者,那时候就爱上了干将的大掌。“我不苦,一点也不苦,比起再也见不到你,这一点也不能说苦。”

他感觉身体似乎正一小部分一小部分抽离,感觉到判官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晓得,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

“干将,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曾流过泪,可此刻,他控制不了不听话的泪水滚下,一再模糊视线。一次又一次用力擦去眼中的泪水,说什么都不让它模糊干将的脸庞。

干将紧紧抱住他,一双俊目比颜年年先淌下泪水。

原来,他同样有泪。

“会,我会去找你,一定会去找你,”

“那就好,我晓得干将一定能找到我的。”

他怕干将等他会寂寞,所以他又跟阎王做一个约定,就是当这一世的他死时,下一世的他必须同时来到,绝对不让干将等。

这约定不须交换,事实上那可以当成是一种惩罚,轮回是一种苦,必须不断的生,不断的死,不断的别离。因此为了这个约定,阎王自己提出了半碗孟婆汤的交换条件。

颜年年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吻住干将。“你晓得我会在哪里,我一定不会忘记你,说什么都不忘。”很努力替自己挂上笑容后,身上不再遗留任何力气。

睁眼看着颜年年在他的怀里闭上眼,双唇慢慢溢出一丝深红色的血,身体再也找不到一丝丝温度。

干将就这样漠然瞧着,没有发觉阎王的离去,没有听见颜德羽的呜咽声,不晓得颜家人已经往这头聚来,他就这么瞧着颜年年脸上极力保持的那抹笑。

想起见面时,他也是这么对他笑着,从开始到最后,年年始终是对他笑着。

将颜年年的颊贴着自己的颊。“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找到你,你的每一生、每一世都会有干将。”

每一生、每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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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靠着山的一个海边,有着一个小渔村,渔村中最令人敬佩的是仁心仁德的村长林正村,最惹人疼爱的,是村长最小的儿子林寿寿。

林寿寿之所以叫作“寿寿”,是因为寿寿从小身体就不好,他们特地从城里请来的大夫都说这孩子命不长久,寿寿的娘还特地去找了巫师看能不能替孩子改命,然而巫师只是笑笑的对她说,这是这孩子自己的决定,虽然这一生命薄,但福厚无双,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会遇到贵人相助。

林寿寿的娘才不要什么福厚无双,她只想要自己的儿子活得健健康康,永永远远陪伴她老人家。于是只要听说哪里的大夫灵,哪里的巫师法力高强,林寿寿的娘就会带着儿子千里迢迢去求助,即使一再受挫也不在乎;而林寿寿的爹同样努力捕鱼,就希望能够多赚一点钱替小儿子请一个好大夫医治。

林寿寿之所以是全村的宝,是因为即使他一身是病,小小年纪就必须与病魔对抗,可他永远都是笑脸迎人。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其他的孩子是哭着从娘胎出来,好似多么不愿意面对这俗世,而林寿寿却呵呵笑,笑得接生婆都呆了,这辈子还没瞧过一个这么奇特的孩子。

这小渔村除了这林寿寿怪得可爱,还有一个同样奇怪的人住在离村子不远的山脚下,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也不曾瞧他出来捕鱼买粮,从寿寿出生起,那人就住在那里,不曾跟村民打过交道。

“寿寿!你在做什么?”林氏手擦着腰,瞪眼瞧自己的儿子在跟渔网搏斗。

林寿寿嘟着嘴,他不过是想学爹跟哥哥一样捕鱼而已,谁知道竟会被渔网给缠住!

“寿寿想学捕鱼!”

林氏叹了一口长气,她实在是搞不懂这孩子,这孩子从小就老想跟父亲出海鱼,偏偏才跟她一起上小舟帮忙捞些贝类、小鱼、小虾,都还没捞到半桶就以在舟上吐得乱七八糟。从没见过会晕船的人还这么想上船跟人出海捕鱼的。

“想捕鱼?看你先学会怎么样不晕船还比较实际。”林氏动手将儿子从渔网解救出来。

“我才不会晕船!”这可是身为渔家男人之耻,娘怎么可以说得这么大声,他的脸都被丢光了。

“不会晕船?那昨天吐得死去活来还发烧的人不是你?”

林寿寿嘟嘴。“那是不小心吃坏肚子……”反正他就是不会晕船。

“你啊!还是给我回家休息!这些天风大,不要又受了寒!”抓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回小屋子里去,让他在床上躺好,替他盖上被。

林寿寿对娘笑了一下,很乖巧地闭上眼睛。

林氏在房里待了一会儿,确定儿子睡着了之后才离开,回工作岗位继续捕鱼网去。

林寿寿一等娘离开,黑白分明圆滚滚的眼珠子立刻张开,套上保暖的外衣从旁边的小窗溜出去。

人跑没几步,一双有力的手就把他抱在怀中。

“不是要你休息吗?”

听见低低沉沉的声音让林寿寿笑得好不开心,扬首瞧见一张再俊美不过的脸庞,没有表情的神色瞧起来冷冷的,只有他才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寿寿才不休息。”林寿寿毫无芥蒂地,在那张薄抿的双唇上亲了一下。“我昨天又梦见你了,梦得好清楚好清楚喔!我梦见我变大了,人一样跟现在瘦瘦的。”说到这里小嘴撇了一下。“然后也一样白白的,长得很好看……不过没有你好看就是了,梦里头我们一起在一片大草原骑马。”小小年纪,说话的方式却极为老成,除了那稚嫩的童音外,完全听不出来这会是五岁孩子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语无伦次。

抱着林寿寿的双臂更加收拢了些,幽深黑瞳里的情绪似乎更加浓郁了些。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但晓得了梦里我的名字,还听见了我叫你的名字了!”以前老听不清楚,他又不肯说。

“我叫什么名字?”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从寿寿刚学会爬,便迫不及待地爬到他这个“陌生人”的怀里开始。

林寿寿奸诈地笑,一点都不像是五岁小孩子。“先说好,如果我说对了,你要跟上次一样带我到海面上去看爹爹跟哥哥他们捕鱼!”

笔直的剑眉扬高,尽管现在才五岁,他还是没变,既爱笑又精明。

“好!”

听见他的承诺,林寿寿笑得好不开心,他好喜欢他这样抱着他。过去他总是不肯告诉他名字,他又一点也不喜欢叫他叔叔或哥哥,结果到现在叫他都还只是用一声喂代替。

梦里的他叫作年年,姓颜,叫年年的原因就跟他叫寿寿是一样的,爹娘都希望他们能够活得一年又一年。

忍不住又瞧瞧干将的脸,他又开始呵呵傻笑,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干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颜年年的话,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你就是你。”

“我晓得,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的长相变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废话!为什么问我这些?”

“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那如果我变得很丑或者是很美,或者变成了女人……”

“我从来就没有感情,不晓得感情为何物,是你颜年年让我改变了一切,除了你,即使是一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类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你就是你!

干将紧抱着林寿寿。“我叫作什么名字?”似乎极度的期待答案。

林寿寿拍拍他的脸颊。

“干将,我的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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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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