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不管年纪增长,不管岁月流逝,总是有一群人陪伴着他……就像是自然的发光体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也因此,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年一年瞧着,不愿意移开视线。
好想知道,如果他的世界里有我,会怎样?
好想……好想参与他的世界………
「我回来了!」岳晨宇不等父亲将车子停好,立刻背着小背包冲下车子直奔大宅。
进了大厅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人之后便直冲到阁楼。
阁楼的门没有关,岳晨宇忘了平时敲门的好习惯推门走进房间里,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白天羽。不晓得是不是黄昏的光线所带来的错觉,白天羽白晰的脸庞看起来憔悴万分,双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天羽?」岳晨宇悄声向前,小心爬上床。「你是不是不舒服?」
白天羽睁开双眼有些惊讶他的来到。「你怎么回来了?放学了吗?」困难地撑起身子,这才发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昏黄。
「嗯!爸爸也回来了,你是不是不舒服?」担心地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颊,他很少生病,不过还记得生病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白天羽微笑,摸摸他的小脸。「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有一点点累,肚子饿不饿?我下去做晚餐给你们吃好不好?」本来想在父子俩回到家前先准备好晚餐,没想到休息过了头。
岳晨宇触眉。「没关系,晨宇不是很饿,天羽累了就多睡一会儿,睡饱了之后就不累了。」他年纪虽然小,人却机灵,晓得白天与现在身体一定很不舒服,祇是怕他担心所以不说而已。
「可是……」还想说些什么,眼脚余光瞥见岳震宇已经来到房前,锐利的双眼正仔细朝他端详着,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完全都看透一样。「你回来了,我去帮你们准备晚餐好吗?」
岳震宇凝眉,刚刚一进门他就觉得他有些不一样,样子看起来比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要糟糕,是他的错觉还是……
「不用了,晚餐我自己会准备。」不喜欢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那让他想起晓晨在去世之前也是同样的憔悴,老是带着牵强的微笑静静躺在病床边看他说话,目光中好似只要这么看着他,就能够不受病痛折磨,就已经很幸福很满足似的。
现在那双眼睛也是同样这么瞧着自己,一颗心痛得难当,下意识中回避那样的一双眼,看向已经重新整理好的小阁楼。
「这样啊……」不能为他们父子俩准备晚餐,白天羽有些失落。
「你午餐吃了些什么?」瞥眼间,瞧见儿子手中握着的那一双手腕,宽大的衣袖底下,那手腕细得不可思议,晨宇的小手与之相比,一点也没感受到多大的差异。支撑着那一双纤长手掌的双腕,竟跟个孩子同样一般粗细,他到底有没有在吃东西?
白天羽为他这突如其来如同关心一般的话语微微一楞,心里头比脑袋所想的先自动感受到一阵暖意,脸上温和的微笑,显得更加动人。不过想起今天中午吃的食物,又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我煮了一些粥吃。」
「粥?吃了多少?」关心的话语违背自己的意志不断从自己口中冒出,惹得自己频频皱眉。
白天羽像是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轻咬下唇。「一碗……」
这下子不只岳震宇扬眉,连岳晨宇都感受到他话里头的心虚,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盯着脸色越来越是心虚的白天羽。
「天羽用什么碗碗?」嘟起小嘴,抓住那一双跟自己一般粗细的手腕。老师说过不吃东西身体会不好,没有抵抗力容易生病,天羽好瘦,一定都没有吃东西才会这样。
「饭碗……」
岳震宇的眉皱得更紧了些。「你今天一整天就只吃了那么一碗粥!」他多大的一个人了,难道不晓得该怎样填饱自己的肚子吗?
「我……不是很饿。」他很少有饥饿感,即使是肚子饿了也吃得不多,从小他就常常因此让大家担忧。
深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向前将人从床上给拖下来,手中的触感证实那过分纤细的手腕不是自己的眼睛产生错觉。「你多重?」
他是在关心他吗?
忍不住再一次在自己心里头问,好希望这句问话是出自于对他关心,不仅仅是单纯的一个询问。「四十公斤。」偷偷增加了一公斤,开头是四总比三来得好看一点。
没想到即使加了一公斤的重量,还是换来四只难以置信的眼睛瞪着他看。
「四十?」他起码也有一百七的身高吧?四十公斤还能活吗?「你到底吃些什么!」完全忘记两人之间的关联,怒气冲冲地拖着白天羽的手往楼下厨房里冲,到最后干脆直接将人给扛下楼。
岳晨宇连忙迈动一双小腿跟了上去,看见自己父亲将白天羽人给压在餐桌旁的位置上,先倒了一杯牛奶递给他。
看着那一杯牛奶,再看看岳震宇锐利的双眼,头一次晓得那样的一双眼睛生起气来有多惊人。
「我……我有乳糖不耐症……直接喝鲜奶会吐……对不起…」
那双锐利的眼眸继续瞪着他瞧,将桌上那杯鲜乳递给岳晨宇喝个精光又倒了一杯调味乳给他。「这个可以了吧!」
赶紧接过杯子点点头,慢慢将杯子里的调味乳一小口一小口喝到肚子里头去。
「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胆固醇及脂肪多的食物我都不能吃……」看见他熟练地从冰箱里头拿出蔬菜及水果,还有一些对身体比较没有负担的食物。「你对食物的营养好象很熟。」
岳震宇的身子顿了一下,熟练地将青菜切碎,他之所以学会厨艺是因为双亲的纷纷去世,之所以懂得营养的调配,是因为在病中的晓晨需要。结果他会的厨艺不曾用来煮过一顿饭给父母吃,学的营养课程也来不及让晓晨好好品尝。封了两年的手艺,没想到会因为这个相处不过一天还多的人开始。
白天羽像是晓得他不愿意多说,接过岳晨宇的手教他如何打蛋。「我也有学过一些营养课程……不过从来没机会在自己身上用到就是了。」平常吃的东西,郑叔自然会帮他准备好,为了他,郑叔可成了营养学的权威。
「今天在公司学校过得好不好?」明明晓得岳震宇回答他的机会不大,问题还是将他给包含了进去。
果然,只有岳晨宇带着笑容一边打着蛋一边移动身子坐到他身边说:「今天我们老师带我们到幼儿园附近的公园里玩,哪里有好多好多站着嘘嘘小天使喔!」因为家里头的有很多的天使画,自然而然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那些天使的雕像。
白天羽忍不住轻笑。「那些嘘嘘的小天使像不像晨宇?」
岳晨宇嘟嘟小嘴。「才不像!晨宇是好孩子,才不会在公园里偷偷嘘嘘!」
隐约间,听见来自背后的闷咳声,白天羽的笑纹更加地加深。「晨宇果然是乖孩子,老师有没有说那些小天使叫什么名字?」
岳晨宇立刻乖乖地点头。「有!老师说那个是叫做丘比特!」
「原来是叫做丘比特啊!」这不是个正确的答案,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最早以前他被称为尿尿小童,现在如果去欧洲的话还可以看到他最早以前的模样,后来有人在他们身上加上一对翅膀,让他们成为可爱的小天使……」
「那为什么要叫做丘比特?」岳晨宇立刻开始发挥小孩子喜欢插嘴的特性,马上张着大眼问?
「丘比特是天上的爱神,长得很可爱很漂亮就跟晨宇一样,他身上常常带着小弓箭,将箭射到人们的心里头……」
黑白分明的大眼睁得更大了。「那不就死翘翘了吗?」
「不会的,那些箭射到人们的心里头后就会不见了,然后在里头慢慢长出一个叫做爱情的小豆芽……」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是爱情喔!坐在我隔壁的薇薇每次都说她爱我,丘比特一定把箭射到她的心里头了。」
后面再度传出闷声。
白天羽眨眨眼。「这样啊!那丘比特有没有射到你的心里头?」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多么可爱的父亲。
岳晨宇十分神气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女生,才不会爱来爱去的,丘比特的箭射不到我!」
「这样啊!晨宇好厉害,我都躲不掉丘比特的箭耶!」
「真的吗?天羽喜欢谁?」晨宇放下手中的打蛋器,人爬到白天羽的膝上。
白天羽笑咪了眼睛。「这是秘密喔!」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弯身将嘴巴递到岳晨宇的小耳朵边,惹得岳晨宇呵呵直笑。
岳震宇看着两个人相处的模样,心里头有一个角落慢慢陷落。
这样的景象,不知在他的脑海里梦过几回,与晓晨结婚前他想过,婚后他也想过,在晓晨死后他更是天天这样想着,想到心口犯疼。现在他的胸口同样痛楚难当,分不清是失落?是遗憾?还是梦想完成时的感动。
如果此时坐在那头的,是一向喜欢抱着他笑闹的晓晨,那该多好………
白天羽像是感受到他的心思,回过头来看向他的双眼,而后慢慢牵起一道好浅好温柔的笑,就像是晓晨笔下天使一样的笑容,轻易地抚平人们心里头的伤痛。
再一次产生错觉,又看见一片片白羽飘摇………
在地上铺了好大的一片白纸,白天羽一次又一次调好湛蓝的天空颜色,将蓝色颜料往上头泼,有的地方重叠了数十次,有的地方只又淡淡的一层。
颜料未干,白天羽就直接趴在上头寻找他想要的颜色,不在乎身上沾染洗不去的色彩。
「天羽在做什么?」好不容易做完功课,岳晨宇立刻跑到画室,将以前热衷的PS跟DC完全拋在脑后。
白天羽回以微笑,不介意在准备画图的时候有人打扰。「我在找天空的颜色。」
岳晨宇看看身上的衣服再看看白天羽身上的,于是跟着趴到了画布上头。「这里头全部都是天空的颜色不是吗?」天羽画上的颜色跟妈妈画布里头是一样的。
白天羽摇摇头。「我想找的是最干净最美丽的天空。」这里的颜色是眼中的天空,跟他梦中心里的不一样。
「现在的天空不干净美丽吗?」直接在画布上坐了下来。
「现在的天空一样很美丽,可那不是我要的。」抽去一张面纸,将他小脸上不小心沾染到的颜色擦去。
「你还要继续找吗?」他虽然喜欢看天羽画画,可是更希望他能够陪他聊天玩耍。
「不了,今天不找了。」这些颜料里,不会有他想要的色彩。「瞧瞧你的衣服,都脏了,才刚洗完澡而已不是吗?」
「天羽还不是一样。」看见他身上比自己脏很多的衣服,又开始忍不住笑,天羽即使身上脏脏的还是很漂亮,他从来没见过比天羽更好看的人了。
「说得也是,小心被你爸爸看到!」
「放心,爹地还在工作。」
「都回家了还在工作……晨宇想不想恶作剧?」
说到恶作剧,一双眼睛比车头灯还要亮。「恶作剧?」
「对啊!要不要?我们去吓你爸爸。」这么晚了还工作。
岳晨宇眼珠子转了一圈,虽然他很少跟爸爸玩,更别说是对他恶作剧,但有帮凶在……
「好!」如果爸爸对他生气了,还有天羽陪他!如果爸爸对天羽生气,那他更要一起恶作剧,不让天羽一个人挨骂。「要怎么做?」
这次换白天羽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我们来想办法让你爸爸跟我们一样!」指指身上充满各是各样蓝色颜料的衣服。
「呵呵!」想到父亲身上跟自己一样色彩缤纷,岳晨宇忍不住轻笑。
岳震宇正将资料输入计算机中,还来不及按下输入键,整个书房及计算机屏幕全部暗了下来,然后听见不远处传来惊乎,接着是有人喊停电了。
「该死的!」他刚刚花了一个小时作的档案全部都没了!什么时候不停居然现在停,不记得今天以前有收到任何的停电通知啊?
「爸爸!爸爸在哪里?」书房外传来岳晨宇的呼喊,听起来有些惊慌。
岳震宇连忙起身,小心摸索着四周走到书房外头。「晨宇,爸爸在这里,你别乱跑,很危险。」
话才刚说完,走廊另一头就传出跑步声,接着一个小小的身体扑了上来将他抱得死紧。「爸爸,好暗喔!」
岳震宇没有多想为什么在这么暗的情况下,儿子能够如此准确地扑到自己身上,很快将儿子给抱起来拍拍他的背。「别怕,我们去拿手电筒跟备用灯,你身上怎么有油彩的味道?」过去他常在晓晨身边看她画画,对这种味道在熟悉不过,尤其儿子身上还有香蕉油的浓味。
岳晨宇很努力抱紧父亲。「我刚刚在天羽那里看他画画。」
「他呢?」想到他现在人还在黑暗中,对环境不不像他跟晨宇那样熟悉,心里头竟然有些慌张。
「不晓得,我在厕所将手上的颜色洗掉的时候,就突然停电,出来天羽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怪不得背上的小手湿湿的。「停电前他还在画画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还在画,爸爸现在要去天羽那里吗?」
「我先找一下手电筒……」
话才刚说,岳晨宇就先喊了起来。「天羽你在那里?」
「我在这里!」岳震宇的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将两个人吓了好大一跳,尤其是岳震宇,身体猛地一顿,感觉一个人体直接撞上自己。
由于实在太黑了,白天羽也没控制好力道,撞得有点猛,心里祈祷他没发现撞到的地方很奇怪。
「你躲在后面做什么?」岳震宇莫名其妙心里头突然一肚子火。
「我没躲在后面,我听到你们的声音过来,结果谁知道会那么近!」有一半是实话,刚刚那一下撞得有点疼,耳边更是清楚听见岳晨宇的吸气声,连帮凶都没料想到会这么近还吓到了自己。
「………」岳震宇没说话,不过可以感觉到他慢慢地往前走。
「你生气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才怪。
「我没生气。」
才怪,笨蛋才会相信那一声粗声粗气没有生气……要是等下被发现一切都是故意的,那就完蛋了,记得等一下要提醒晨宇溜快一点。
「这样啊……你现在要去哪里?」这就叫做明知故问,刚刚明明就再一边听得一清二楚。
「去厨房拿手电筒!」声音听起来依然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厨房?
记得到厨房一定会经过客厅,到客厅就一定会经过落地窗,经过落地窗就一定会看到大门口庭院外的路灯,看见路灯就一定会知道根本就没有停电这么一回事,他不过是跟晨宇一起找到总电源开关,然后把它给关掉后大喊几声,就是停电了。
很显然,他的同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伸出小手摸着了他的脸庞。
来不及说些什么,被害人已经看见了出外的景色。「没停电啊?」
「大概是跳电了吧?」主谋很快地回答。
「对啊!大概是跳电了吧?」共谋虽然不晓得什么是跳电,但依然点头附和。
跳电?家里的用电量又不大,怎么会突然跳电?看来明天必须找人检查一下才好,这栋房子毕竟有数十年的历史了。
心里头想着,人很快地来到总电源附近,打开铁盖将电源扳了回去,霎时整个屋子又灯火通明。
「喀喳!」背后传来像是照相机的声音,转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你们刚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有!」主谋与共谋极有默契地同时回答,脸上的表情甚是奇怪,像再忍着什么一样。
「你们……」还想不出要问他们什么,身上抱着的小身子已经挣扎下身,连一句问话的时间都不给他,就拖着白天羽直奔上楼。
搞什么?
弄不清楚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了,又听见两个人躲进房里后连门版都掩饰不了的大笑声,越来越是一头雾水。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直到晚上入睡前一刻,他才明白他错过了什么。
身上那一套价值颇为高昂的休闲衣裤,衬衫背后印着一双淡蓝色的小掌,样子看起来竟像是收敛的羽翼,裤子上则是印着较大的两个红色掌印在臀上,有如猴子红艳艳的屁股。
更可恶的是,他们两个人留了照片存证,一张立可拍贴在厕所的镜子上,让他想不看见也难。
对着镜子他张了嘴又阖起,不晓得该生气还是该大笑。
最后他不自觉地叹息,原来那突如其来的黑暗,不是停电也不是跳电,而是单纯一个针对他而来的恶作剧。
这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令他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好。
一个是他认为乖巧天真的儿子,一个则是他以为温和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到底他该如何面对?
望着镜子再次叹息,却发现镜子另一端的自己,眼里闪烁的是再温柔不过的笑意。
他的表情比脑袋还要更明白自己的心情,其实,他是高兴的吗?
这一切都是他曾经想过的景象,但里头有一个人不一样,那不是他所愿意接受的不同!
一拳捶上结实的墙壁,颓然坐倒在过去曾是两人相拥的温床……
「晓晨………」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岳震宇没有锁门的习惯,所以他能够很轻易地打开房门,踏着柔软的地毯来到床边。
即使是睡着,他的眉仍紧紧拉锁,似乎连梦里都没有快乐。
轻轻地,为他调好室内温度,替他盖上薄被。
可以吗?
看着那一双紧触的眉,心里发出疑问。
可以吗?
他可以为他抚平眉间的锁吗?
有多久的时间,他不曾在见过他的开怀大笑了?好想念那一个总是带着开朗笑容的大男孩。
不自觉间,右手的指尖早已碰着了眉一双笔直的浓眉,很轻很温柔地抚着,缓缓将中央的那一道沟抚平。
「…晓晨……」柔和的低喃自岳震宇口中吐出,震惊了那一只纤细的手悬在半空中停留良久。
美丽的脸庞苦笑。
他究竟是在奢望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