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筱缪此刻置身在从来没有来过的购物商场。
明白地说，她曾经经过，可是从来不敢进来，光是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高耸的门廊和门口穿着立领制服，专门帮客人开门的服务生，就够令人却步了。
「来这里干什么啦？」
「我说了，要帮妳买衣服。」
「在这里？！不用啦！去大卖场买就好了，这里太贵了！」
见裴耀谦皱眉，她立刻闭上嘴巴。
对了，现在他是主人，她是宠物，宠物没有抗议的权利。
他带着她走进位于商场二楼有名的国际品牌旗舰店。
「裴总，您好。」门口的服务人员一见到他，眼睛都亮了起来。
也难怪他们的反应这么激烈，裴耀谦可说是每个售货员心目中最好的客户，不啰嗦、不浪费时间、出手大方、没有预算上限。
懒得花时间在穿着这种小事的裴耀谦，从很久以前就是这家店的固定客户，只要每两三个月到这里一趟，就可以搞定他全身上下的行头，那是裴耀谦认为最省事的作法。
为了配合他的形象，宠物当然也有必要带来这里治装。
「裴总比平常早来了一个月呢！」熟知他习性的售货员－－一位稍有年纪的美丽女士笑着迎上前来。
「今天不是来买我的东西，是她。」
他把站在他身后的白筱缪拉到Isabel－－这家店的店长面前。
从没有看过裴耀谦带任何女人来过的店长，惊讶地张大眼睛，但多年的职业经验，让她聪明的不多问什么。
「这位小姐身材这么纤细，有很多适合的衣服，正好这一季最新的服饰这两天才进来，跟我来吧！我一样一样给您介绍。」
接着，白筱缪就被拖进试衣间，展开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过程……
那些衣服一件比一件还要华美，材质也柔软、舒适得宛如白云般。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价钱，全都令她咋舌不已。
「不要！这件不好。」
她昧着良心一件一件的批评，从颜色太暗、颜色太亮、太紧、太宽、太花……她看到售货小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也知道自己可以晋升成这家店的奥客排行第一名，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想要让他花太多钱嘛！
他对她很好，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所以她不希望花他太多钱。她不能够为他做什么事，至少可以替他省钱。
可是，裴耀谦像是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她还在跟售货小姐争辩的时候，他一句「包起来」就终结了她所有的努力。
「后！」她受不了了，抓住他，把他往试衣间里拉。
关上门，她怒目仰头瞪他。
「你不要那么浪费好不好？这里的衣服贵死了！一件衣服就可以让我在大卖场买上好几十件。」
他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妳不可以穿大卖场的便宜衣服，我要给妳最好的。」
他的话让她脸一红。
明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可能是－－「妳是我的宠物，我喜欢装扮妳。」或者是－－「妳是我的宠物，必须配得上我的穿著品味。」但她就是无法不感觉到一种被疼爱的幸福。
「我不需要那么多件，顶多两套就好了，你选了十几套你知不知道？」
「那些妳穿起来都很好看。」
白筱缪语诘。
这个男人真是该死！
她咬唇低头，感到耳根热红了起来。几个深呼吸，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对他说：「总之，我不要啦！最多三套，其他我都不要！」
他不悦地皱眉。「又不听话了！」
不能屈服！白筱缪拚命抗拒着臣服于他的本能反应，命令自己仰起头，与他对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悻悻然地轻斥：「好吧！这次就买三套，其他下个月再买。」
这样的结果，虽不满意但是勉强可以接受，于是她松了一口气。
试衣问的门打开，两个人走出来，她这才注意到等在外面的售货小姐全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与白筱缪的视线相对，她们全都转过头去，装忙。
怎么回事？！
然后，她突然会意过来。
她……她们该不会以为她跟他在里面做什么？！
她的脸轰地烧红了。
一旁的男人好似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从刚刚那堆衣服里挑出三套。
「就先买这些吧！」
Isabel立刻就接过去，让售货小姐折好，包装起来。
「还需要什么吗？裴先生挑的都是一般休闲服，也许小姐需要一件正式的晚宴服？」
Isabel从「各种」迹象看出这位小姐跟裴耀谦关系「匪浅」，她当然希望多揽一些生意。
这回裴耀谦很干脆地拒绝。
「不用，她不需要。」
宠物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就好了，不用参加什么晚宴，自然也不需要正式的晚宴服。
不过，他倒是看上玻璃柜里的一条皮炼，上面不只有该品牌的LOGO，还镶着碎钻，看起来很精致。
「拿这条给我看看。」
「裴总，这是我们品脾最近开发的产品，是给宠物用的。裴总府上养了宠物吗？」Isabel跟他闲聊着，一面也是希望能够掌握客户的状况跟日后的需求。
他「嗯」了一声，招招手让白筱缪过来。
白筱缪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前，就感觉到脖子一紧。
他把皮炼套在她的脖子上，退了一步，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看。」
「好痛丫！」她抗议着扯着脖子上的桎梏。
Isabel张开嘴，讶异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几分钟后，裴耀谦与白筱缪踏出购物商场，后面跟着两个售货员，左右两手提满了提袋，除了三套衣服以外，他还强迫她买了一堆鞋子、袋子、帽子，连内衣都买了七套。
白筱缪被他牵着手，脖子上挂着一条显眼的皮炼。
那个售货小姐有病吗？居然还说什么白金名牌上可以刻上宠物的名字，而那个神经病居然还真的教人把她的名字刻上去了。
小喵－－那个丢脸的、崭新的、亮晶晶的名牌，现在就在她的脖子上晃来晃去。
「又怎么了？」感觉到他牵着的宠物不肯往前走，裴耀谦无奈地回头问。
宠物嘟起小嘴，斜着眼睛瞪他。
他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她生气的理由吧？
他有钱到足以让他为所欲为，不管他提出再怎么没神经的要求、不管他的行径多么怪异，她想，都不会有人拒绝的。
想起刚刚那些售货小姐对他言听计从的态度，她就觉得无力。
「没事。」白筱缪挤出一个假笑。「主人！」
男人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反而像是很满意她这么叫他似的摸摸她的头。
「好吧！我们去给妳买蛋糕吃。」
他的态度让她气绝，可是蛋糕两个字又让她不由自主地流口水。
有时候她真恨自己。
「怎么了？妳不想吃蛋糕？」看她愣在那里，裴耀谦疑惑地问。
「我要吃！」
真可悲呵！她再度唾弃自己。
男人弯起了嘴角。
她蓦然了解他是在逗她，当下第一个反应是生气，然后她瞠大了眼。
逗她？男人居然会做这种事？！
她有些看呆了。男人的笑宛如阳光一样灿烂，温暖了她的心田……
心跳不知道为什么漏跳了一拍，她抚着胸口，疑惑不已。
「又发呆！」
直到他用力搓搓她的头发，才把她唤醒。
「走吧！」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被男人握住了。
她慌忙跟上男人的步伐，没有问他要带她到哪里去。
这……这简直是天堂！
透明的玻璃冰柜里，摆放着一个个看起来诱人又可口的精致蛋糕，种类之多、
色彩之丰富，是白筱缪从来没有见过的。
空气里充满了咖啡的香味、蛋糕的甜味。店里的摆设是英国乡村风，用大量蕾丝跟小碎花的布料装饰，家具也大多数是温暖舒适的柚木。
店里几乎客满，而且客人绝大多数是女孩子。
想当然尔，这种店正是女孩子最喜欢光顾的，店里面除了古典音乐声以外，也充满了女孩子吱吱喳喳的谈笑声。
不过，那和乐的气氛在裴耀谦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有了很大的变化。
细碎的谈话声不见了！
身高将近一百九，一身黑西装，冷酷的表情可比北极的严冬，男人走进这家店，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感觉到一整家店女客人的视线，就算是再无视于别人观感的裴耀谦，也不由得蹙紧了眉。
吴特助给的这是什么资讯？他心里不由得低咒。
一个小时之前，他打了电话叫吴特助给他全台北市最好的蛋糕店名称和地址，但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地方。
吴特助恐怕自己也没有到过这家店，想必是从网路上查到资料，就直接回报给他。
「哇！」
身旁的小小惊呼声，稍微让他从被注视的不快中回神。
她的眼睛几乎都看直了，放开他的手，跑到玻璃柜前，着迷的看着那些蛋糕。
「哇－－」
他走到她身边，她仰起头来，红扑扑的小脸兴奋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裴耀谦忘了刚刚感觉到的不愉快，他发现他的情绪很容易被她感染，她伤心，他就生气；她兴奋，他就快乐。
「挑妳喜欢的吧！」他放松了蹙紧的眉，发现吴特助建议的这家店，也不是全无好处。
「嗯！谢谢！」
她在玻璃柜前犹豫了好久。
「巧克力好呢？还是起司蛋糕？那个草莓慕斯看起来也好棒呵……」
「各包一个回去！」一个低沉、无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白筱缪吓了一跳。
「不！」她讶异地看着他。「不行！那太贵了！」
他翻了翻白眼。「那点钱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也不能这样浪费丫！」
他发现他的新宠物有一个缺点，就是太会计较这些小钱了，这对他来说很奇怪，因为他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他愿意出钱还被对方嫌太浪费的事情，在他身边的人，总是希望能从他身上多要一些好处，他的员工是这样，他的家人也是这样。
所以他必须要让她习惯接受他的宠爱，不要再在乎这种小事情。
「都包起来！」他对店员说。
「丫！你怎么这样？！」
宠物的抗议他不听，丢了一张无限卡给店员。
「回去吧！」裴耀谦立刻拎起了那个大盒子。
这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这些女人的注目、这被乳白蕾丝淹没的场所、这甜得腻死人的蛋糕气味……
他抓起了她的手就想往外走，可是她却似乎定住了脚。
「又怎么了？」
她马上回神，摇摇头。「没……没什么。」
他却注意到了，刚刚她的目光眷恋地看着这家店窗边一排用粉红色蕾丝装饰的特别席，坐垫是粉红色的，餐桌上面有HelloKitty的图案，就连桌上的小台灯，都是那只没嘴猫的造型。
裴耀谦的内心正经历一场严重的拉扯挣扎。
「走吧！」她听话地拉住他的手，把失落的表情掩藏得很好。
「妳想坐在那里吃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就后悔了，可是他无法忽略她眼中的渴望。
她的表情惊讶，光是那张小脸一闪而过的喜悦，就深深的满足了他，让他有一种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值得的感觉。
「想的话，我们就在那边吃好了。」
「可以吗？真的吗？」
「当然。」其实他真正想要的是立刻夺门而出。
「谢谢！好棒喔！」
她蹦蹦跳跳地奔向那个位置，高兴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快乐的跑到公园去玩的小吉娃娃犬。
「快来！你坐这里！」
看到宠物在那张粉红色的椅子上对他招手，裴耀谦嘴角微微地抽动……
就这么坐在窗边吃蛋糕，不讲话的话，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很难想象她跟几天前他在门口捡到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他这个主人也算是把她养得很好。得到这个结论的裴耀谦得意地扬起嘴角。
他爱怜的看着她吃蛋糕的模样。她小心地舔着汤匙，好像一点都不愿意浪费。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裴耀谦挖起一勺他面前的蛋糕放进嘴里，腻人的甜味冲进他的味觉神经，他嫌恶地皱起眉头，拿起旁边的黑咖啡狠吞了一口，才冲淡那可怕的味道。
「怎么了？」白筱缪注意到他的动作。
「没什么。」他摇摇头。
「这个……你不吃吗？很好吃耶！」她指着被他推开的蛋糕盘子，那是她推荐给他，她最爱的草莓蛋糕。
「不要。」他摇头。
「那……我可以吃吗？」只吃一口就不吃，实在太浪费了！
他把盘子推到她面前，虽然她面前已经有两个盘子，可是她却仍可以解决这些，这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你不喜欢吃蛋糕喔？」
白筱缪一边把草莓放进嘴里，一边问。
「不喜欢。」
他翻白眼的表情让她莞尔，
老实说，他实在跟这里很不搭轧，他高大的身材缩在粉红色的椅子上，那画面实在很爆笑。
她嘴角的笑淡去，突然想到－－
他不爱吃蛋糕、他不爱在这里、他想回家，也许他还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回公司处理……可是他现在却在这里……
为了她。因为她想要，他就满足她。
一股热烫从鼻头冲了上来，白筱缪赶紧低下头去。
「怎么了？」他问。
「没有。」
门口的风铃声响起，表示店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修长、长相斯文的男人。
「给我两块提拉米苏。」男人对店员说。
裴耀谦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回头，那男人看到了他，似乎也相当讶异。
他不是前几天那个神经病吗？男人心想。他顶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坐在这种店里，还真是好笑！
男人毫不掩藏地轻笑出声，而裴耀谦的脸色也在霎时变得更难看。
「裴先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您。」拿了蛋糕，结完帐，男人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走向裴耀谦他们坐的特别席。「您看起来不像是个爱吃蛋糕的人呢！」
「你看起来也不像。」他平静地直视那男人。
男人挑眉，拿起手上的蛋糕盒，笑着说：「这个丫……呵！这不是我要吃的，没办法，我养了只爱吃甜食的宠物。」
从男人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他对宠物浓浓的宠溺。
听到男人这么说，裴耀谦对男人从原先的微妙对立，到产生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我也是。」他叹息。
男人挑眉，然后，他注意到坐在裴耀谦对面的女孩。她正埋头专心吃着蛋糕，一点都不在意两个男人的对话。
「嗨！妳好！」他对女孩打招呼。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瞇起眼警戒的看着这个陌生人，然后像是寻求安全感似的回望裴耀谦，在「主人」的表情中读出没问题的保证，才对男人点点头。
「你好。」
女孩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男人眼里，而她脖子上的那条皮绳让他先是一愣，然后一下子全都了解了。
天丫！他又惊讶又想笑。裴耀谦这男人……算他服了他了。
「我记得跟你说过养流浪动物是很危险的，有些『物种』的危险性更大，你自己要注意一点。」他拍拍裴耀谦的肩，给他良心的建议，也算是「过来人」的经验谈吧！
裴耀谦不喜欢被人拍肩，他也不认同男人的论调。
「没什么是我不能掌控的。」他皱眉。
「是吗？」
养宠物最大的危险－－就在于你会赔进你所有的感情！
不过这点男人决定暂时不说，毕竟养宠物的心情跟心路历程，是要自己去体会的……
「那就祝福你啰！」男人耸耸肩。
「喂！」
男人已经转身，裴耀谦又唤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裴耀谦一脸严肃。「你上次说要我带宠物去打预防针……」
男人张大了嘴，然后爆出大笑。
「我想你的宠物应该不用。」他摇摇手，笑着转身走开了。
裴耀谦瞪着男人的背影。
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那感觉很差，好像他问了一个蠢问题，才让他笑成那样子。
「怎么了？」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宠物抬头关心地问。
「没事。」轻轻抚摸宠物柔软的短发，他绷紧的脸部线条柔软了一些。「快点吃，吃完了我带妳回家。」
「喔。」
今天对白筱缪而言好漫长！
她真不敢相信，这么多的事情都发生在同一天，她的人生也在今天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奇怪的是，早上还难过得哭红了双眼的她，到了晚上跟裴耀谦回家后，心情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跟平静。
她在回程的车上，打了一个哈欠。
「睡一下。」他揉揉她的头发，她很自然地顺势睡倒在他的大腿上。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碰触、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抚摸着她头发的动作不再让她反感，反而觉得很舒服。
真伤脑筋啊！她是不是已经被他驯服了？
渐渐的，她感觉「当宠物」这回事，好像也不是太糟呢……
她睡着了。
正微张着小嘴，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腿上。
终于是他的了！她没有别的退路，也不再想要逃离他的身边，她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轻轻拨开散落在她脸颊的发丝，温柔的将西装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宠物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笑了。
不曾展露的微笑，在她出现以后变得频繁：不曾为谁波动的心，在她出现后开始有了寄托……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她是他的宠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