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纪家,很难得全家人一起吃晚餐。
纪津绿进入姊夫严觐飏新开的唱片公司当歌星去了;纪觅蓝朝他喜欢的戏剧发展,当个专职的演员;纪炽澄则是休息了好一阵子。
孪生三兄弟中最沉稳、最深思熟虑,也是最成熟的纪炽澄,做什么事情都会谨慎得进行自我评估。
他的嘴巴有些诚实得令人觉得毒,但是踏实的个性做起事来又奇妙得令人放心、觉得可以依赖。
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著饭,纪炽澄把方才纪津绿说的话当放屁。
“喂,小橘,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纪津绿一边猛扒饭,一边大声说话,让纪炽澄根本不敢吃他眼前的那道菜。
纪觅蓝懒得说他,直接动手将想吃的菜金都扫一点到自己的碗里,以免遭到纪津绿的口水荼毒。
纪妈妈这一瞧,也不由得皱眉道:“我说津绿,你就不能好好吃饭吗?吃个饭还在长篇大论,小心消化不好。”
纪津绿忙著把纪觅蓝端走的菜再挪回来,手顿在半空中,两道剑眉变成倒八字。
“妈,怎么连你也这样!”
消化不好?!
他纪津绿是何许人也,健康、阳光、帅气是他的金字招牌,他怎么可能因为吃饭说话就消化不好?
纪妈妈的反应是直接给他一个白眼。
明知道他们忙,好不容易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吃个饭,纪津绿却像是被饿了几百年似的……唉,该说是她的教育失败吗?
不,他们都是好孩子,只不过是皮了点儿……不过津绿这孩子也真是太皮了。
纪炽澄为自己远离战场才兀自庆幸没多久,纪津绿的矛头便又对了过来,“小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说过好多次了!你不要再叫我小橘!”纪炽澄愤怒的怒视著他,但是他仍不知死活地笑著。
“又有什么关系……”纪津绿小小声地咕哝。
“那好,我也叫你小绿。”纪炽澄扬起唇角,故意细著嗓子喊出纪津绿的小名,令他手臂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老天!好恶心……”纪津绿叫著。
他刚才吃进肚子里的好菜都快吐出来了……呕……纪津绿看向一旁闷不吭声的纪觅蓝,他神情自若的模样,令他万分佩服。
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对于纪炽澄的事,他还是要给对方一个交代才行,否则少说他也先拿了人家的甜头,不办事怎么行?
“好吧,我可以不叫你小橘。”纪津绿妥协道:“但是你好歹给我一个答案吧!”
想想看,他们兄弟三人,他已经决定卖“声”,纪觅蓝决定卖“色”……不,要比“色”,他远比不过他……现下就只剩下纪炽澄没个著落,就算老妈不替他担心,他这“小太监”也替这“皇帝”穷著急。
他眼巴巴地盯著纪炽澄,只见他从容吃完了饭,拿著碗筷起身。“我决定退出演艺界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犹如在餐桌上投下一颗大炸弹。
纪津绿瞠目结舌,纪觅蓝微耸了下眉,最镇定的大概是他们的母亲大人,仍动筷子吃饭。
见纪炽澄踱进厨房将碗筷放进洗碗机里,纪津绿才爆出声音来,“拷!你不靠脸蛋赚钱,难不成要去卖身……”
他这句话立刻引来纪妈妈的一记爆栗,而这当然是跟纪炽澄学来的,因为不这样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安静。
“哇!痛呀!老妈!”纪津绿捂著头。
纪妈妈瞄了他一眼。“你不要乱说话,我相信炽澄这么做有他自己的想法,毕竟他的想法比你们成熟多了。”
这一点,家里没半个人可以反对。
因为纪炽澄的沉熟、稳重,他们才可以顺利进入演艺圈,谋得几个工作做,如今他们混得如鱼得水,一家人生活稳定,他功不可没。
纪觅蓝也在这个时候说了句公道话,“我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当然也有这种权利。”
纪津绿闻言,乖乖闭上嘴。
不过说来真可惜,那位老板开的条件不错,想要把纪炽澄介绍至好莱坞当国际明星,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而他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一再试图说服他。
但他本人没这意愿,任谁强逼他也没有用。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纪妈妈盯著令自己骄傲的儿子问道。
只有她晓得,在纪炽澄冷静、独断的表相下,有一颗温柔的心,为了保护这个家,他什么事情都会去做。
而现在家里的经济情况比起过去好太多了,每一个人也都朝自己喜欢的兴趣发展,也该是他为自己多著想的时候了。
纪炽澄靠在厨房门口,面对著餐桌上的家人,露出只有对他们才会表现出来的和煦微笑。
“我想开间模特儿训练、经纪公司,你们有谁要投资?”
静默半晌,三个人同时出声。
“我还有些私房钱,你拿去用吧。”纪妈妈道。
纪津绿则是举起手来。“我要当股东!”因为以纪炽澄超群的商业头脑,绝对会赚钱,他当然要投资。
“我可以帮忙。”纪觅蓝口含著菜说道。他钱花得少,不是用来买重型机车,就是交给母亲,但是她泰半不会收太多,因此他拍戏的片酬在银行里以超速增加中。这回若是能够帮上纪炽澄一点忙,他把钱送他都没问题。
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纪炽澄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心中因家人支持的暖意也在持续扩大中。
***
在工作人员急忙穿梭的长廊上,有一个女人急急忙忙地提著化妆箱进入一间专属休息室内。
里头,一名美丽但又带著些许无邪、纯真的女人坐在镜子前,凝重的眼神直到化妆师进门才放松了些。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女子不由得抱怨,语气听起来有些骄纵,却丝毫不减她的魅力。
“抱歉,鹤莲,我马上帮你上层淡妆。”化妆师打开箱子,一一挑出等一会儿要使用的工具。
这个女人正是段鹤莲。
几年前和纪家三只小色狼结下恩怨后,她就非常注意他们的动向,而为了与他们抗衡,她也坚持涉足影、视、歌三界。
如今,她已不是当年十多岁的孩子,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一张精致得有如唐瓷娃娃般的五官,大大的黑瞳透著略带世故的好奇,高挺的鼻梁再加上红如刚摘下的樱桃般美丽的朱唇,一百六十公分的适宜身材像个衣架子,使她做什么都受欢迎。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因此受她吸引的雄性动物,从三岁的小朋友到八、九十岁的欧吉桑都有,所以她在一些明星杂志票选最受欢迎的女星时,排名从不会掉过三名以外。
对此,她更是理所当然的自负了。
但近几年她已收敛了不少气焰,这当然得“归功”于纪炽澄三不五时的“刺激”所致,令她意外变得温和些,在舞台上,有如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了邻家小妹,歌、影迷的年龄层也增加了。
段鹤莲本人却对这种情况丝毫未察,只是注意地盯著纪炽澄的一举一动,因为她可没忘了他当年的“指教”。
化妆师帮她上隔离霜,段鹤莲便像平常一样,佯装有些不在意地问道:“你知道纪炽澄的事吗?”
“纪炽澄?什么事呀?”
这位化妆师在电视台游走于各个明星之间,只要某个明星的专属化妆师没有来,或者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就会立刻赶到,随时支援。
而纪炽澄他们三人上节目听说从来不像其他男艺人一样上妆、涂粉,来到电视公司通常只是换了件衣服,便直接上镜。
段鹤莲本来也不是那种喜欢八卦的人,但是为了知道更多他们的消息,她慢慢开始接触这些消息。
但她也不是每一个八卦都照听不误,她只听她想听的,比如说……纪炽澄的近况,这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事情之一。
段鹤莲任由化妆师在脸上涂涂抹抹,道:“我听说他要退出幕前的工作,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化妆师也没有察觉太多,只是忙于手上的工作,因此只要她问了,她几乎想都没有多想便作答。
“是呀,好可惜!他相貌俊俏,歌又唱得好,却不想继续出唱片或演戏,连咱们公司的大老板都在为他惋惜呢!”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当段鹤莲听到纪炽澄要退出演艺圈,她竟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复杂心情。
以往她一直以他为敌,现在他离开了,她以后要怎么办?
纪津绿像个白痴一样,有时把她有意无意的讽刺当成赞美;纪觅蓝又是个懒骨头,就算她有心激他,他还懒得理人……想来想去,就只有纪炽澄最合她的意。
哦,天!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不该想太多的。
因为段鹤莲的肤质不错,加上本身的五官就很抢眼,因此化妆师并未在她脸上做太多的妆点,继续说道:“刚刚我还听到小芳在说,纪炽澄今天会来上最后一次的娱乐节目,所以他好像和大老板道别去了。”
“他今天果然有来?!”当段鹤莲察觉自己的反应过度时,她及时调整音调,“咳,原来是这样,那我等会儿碰得到他?”
“应该会吧!你们上的是同一个节目,不是吗?”
“嗯。”段鹤莲稍稍掩饰自己的开心。
事实上,她就是因为知道纪炽澄会来,才坚决不顾母亲的反对来上这个节目,当然,她才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和纪炽澄的私怨,她会私下解决的。
她决定在见面的时候狠狠地讽刺他一顿,然后看看他如土色的样子……思及此,她就觉得兴奋。
虽然不明白这情愫为何,但她却万分期待著。
***
忙碌、忙碌、忙碌……这正是摄影棚里的写照。
由于节目是采事先录影的形式,因此来参加节目的特别来宾都拥有特权,可以私下请求导演将某些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剪掉,看看是要重新录过,还是干脆就放些MTV来带过。
今天,纪炽澄早来了三个小时。
他先去和一直都很照顾他的老板打了声招呼,并且明确表明自己没有留下的意愿,就在摄影棚角落找了个位置,搬张椅子坐下看著他最喜欢的财经日报,喝著他自己带来的红茶,和身旁的忙碌景象成了强烈对比。
“看!他剪短了头发更帅了!”
“是呀!更有味道了……我好喜欢他……”
女工作人员在一旁窃窃私语。
自纪炽澄走进这里的那一刻起,她们一同去确认过会来参加演出的明星名单后,这种热烈的情况就一直持续著。
一旁的男工作人员虽然有所抱怨,但是又不想惹人厌,便闭上嘴乖乖做自己的事,却也不由得偷瞄她们几眼。
可是此时,几个女工作人员心想,她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纪炽澄了,因此丢下工作人巴了过去。
“嗨!纪炽澄,等一下工作结束,要不要一起去PUB?我们打算替你办个欢送会。”带头的女孩热切发言。
而会去的人,当然是她们这几个女孩啰!
纪炽澄人虽长得帅,但比起纪津绿来,却非常不容易亲近。
也许是天性使然,他的外表虽然斯文、俊秀,可只要有人试图接近他,他深邃的墨瞳就会散发出冰冷的刻意疏远,旁人自然会摸著鼻子离开。
不过,眼前纪炽澄就要离开演艺圈了,她们以后可能无缘再见到他一面,因此她们便大了胆于,不想放过这个接近他的好机会。
听见她们的声音,纪炽澄淡然地抬眼,望著她们,俊脸奇迹地出现一抹笑意。
“欢送会?”他扬扬眉问道。
他怎么不晓得有欢送会这回事呢?
见他和善的反应,她们自是更加把劲儿道:“嗯,你身为欢送会的主角,当然一定要出席。”
纪炽澄的嘴角一弯,形成一个炫目的弧度,彻底征服了她们的少女心。“抱歉,我不能去。”
简单的回答里,透露出他对此事的兴趣缺缺。
他讨厌吵闹的地方,讨厌虚浮的应对,更讨厌被人包围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选择离开演艺圈的原因。
萤光幕上的光鲜亮丽只是一时,纪炽澄从很久以前就看透这一层道理,并且甘于平凡。
因此现在对他来说,能够开始创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将是他未来的生活目标。他会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家人,甚至是留给妻子和孩子,他更会捍卫他的家庭和一切,直到他死了为止。
因为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众花发出一阵失望的声音,纪炽澄则聪明的佯装没听见,懒懒地啜了口爱喝的红茶,继续看报。
此时,段鹤莲碰巧提早到达。
当她瞧见被一群女人包围的纪炽澄时,心里竟泛开又酸又恼怒的感觉,令她蹙著细眉,缓缓踱了过去。
“哎呀!这是在做什么?不怕被人发现你们在偷懒吗?”段鹤莲仰高了下巴,趾高气场地说道。
那些女孩一见到她,个个露出愤怒又愤恨的目光瞅著她,敢怒不敢言,不一会儿便散去。
纪炽澄见状,随手爬了下刚剪短的头发,凝视著段鹤莲粉雕玉琢的美丽娇颜微笑。
“你何必这么做?”他说。
段鹤莲只是冷冷地讽刺,“我只是看不惯她们跟花痴一样,对你这块烂猪肉也争先恐后。”
“烂猪肉?!”纪炽澄撇了撇嘴。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好像是结在几年前吧?
当时他说了什么、甚至做了什么,他早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段鹤莲这小妮子可是记得相当清楚,因此不管什么时候,他们一见面,火药味总是十分浓厚。
说他是块烂猪肉,她绝对是第一人。
“哼!你不是烂猪肉是什么?”段鹤莲对他轻蔑一瞥。能够吸引得了大批“蚊蝇”的,也只有他了。
但是纪炽澄非但不生气,反而朗声大笑了起来。
“你还是一样不够老实。”
段鹤莲帮他赶走了一堆麻烦,但是没想过居功,这也算是她的美德之一吧?纪炽澄忖想。
段鹤莲闻言,眯起了眼,不悦地睨著他。
更让她不快的是,纪炽澄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其实她是挺羡慕他的,因为他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却不能。
她在遇见纪炽澄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做什么,直到有一次,纪炽澄开始对她的冷言嘲讽做出反应……“你……是真的想唱歌和演戏的吗?”
当时她到嘴的话梗在喉咙,瞠目结舌地盯著他近乎和善的脸像只深思熟虑的狐狸般笑著。
哼,这个表里不一的恶棍!段鹤莲在心里忖度。
他说得没错!她的人生一直被她的母亲所控制著,不管是拍广告、演戏还是走秀唱歌,都是因为母亲说那可以为她赚到一笔大钱和名声,可以让她们过舒适的生活……那么她自己呢?她真的想要吗?
摇摇头,她才不想为了纪炽澄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而陷入自我嫌恶中,因此努力地从嘴里挤出“我的事才不要你管”一句话。
不过在之后的几年里,她却深深地为这句话所苦,因为她发现,纪炽澄的话竟是那么苦涩的事实。
她的人生,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纪氏三兄弟之所以能够活得那么耀眼、那么快乐,全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而她呢?却连未来都不确定。
算了,她不想再想起那些事情了,愈是想这些事,她就愈无法忍受将来再也没有办法和他斗嘴的生活。
这个男人,危险到已经快渗入她的骨髓里了。
恶棍!他绝对是一个危险的恶棍,表里不一又充满心机,她实在是对他又爱又恨呐!
于是她话锋一转,将脸转向忙碌的工作人员,“你也真是个怪胎,明明混得不错,为什么要脱离演艺圈?”
就算他志不在此,也可以慢慢地淡出演艺圈,做一些幕后工作。
现在像他这种能够说退出演艺圈就退出的人还真难找,毕竟演艺圈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绚烂,一般人很难说放手就放手的。
纪炽澄只是恬淡自适地回答,“原因你不是知道吗?”
他自己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将段鹤莲当成聊天的对象。
他知道段鹤莲其实不是个冰冷的女人,但是她却始终给人这种印象,这和她周遭的环境有关系。
她小小年纪就在演艺圈打滚,难免要学用一些自保的方法,因此高傲和说话凌厉便成了她的保护色。
纪炽澄相信,段鹤莲的本质是善良的,光是看到她上节目时,总是不著痕迹帮著新人,他便是如此坚信。
只不过她的伶牙俐齿和满满的自信让她交不到朋友,对此纪炽澄总有一股怜惜挥之不去。
如果可以,他会想帮她更多,只不过她好像满讨厌他的。
也许纪津绿说得没错,他该多微笑的,因为他注意到,只要他一笑,段鹤莲就会微微娇红了脸,十分可爱。
因此,他开始在不意间对段鹤莲悦色以待,看在旁人的眼里,更是无法言喻的不可思议。
“哼!我才不晓得!”段鹤莲冷淡说道。
对她而言,离开演艺圈就等于再也无法让父母亲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所以她不太可能这么做。
即使她想,也不能。
纪炽澄却仍是兀自笑著,他盯著段鹤莲高傲地仰高小小的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就觉得她特别。
他想,等他离开了演艺圈,他会想念她的,而且是非常想念。
“咳,那个……以后你打算做些什么呢?”段鹤莲佯装不在意地问道。
但是纪炽澄可以从她晶莹的目光里看出些许的关怀,这令他心坎一暖,一种奇怪的情愫再度在胸臆里蔓延。
“我想开一间模特儿训练、经纪公司。”
“你?”段鹤莲扬起眉头道:“你行吗?”不是她看不起他,而是他总是做些令人讶异的事情。
纪炽澄又是一笑。“行。”
只要想做,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会成功。
纪炽澄就是拥有这种超然自信的人。
段鹤莲的反应是嗤之以鼻,一时之间只觉得他还真敢说。“好,那我就预祝你事业成功。”
纪炽澄倒也自信满满地道:“谢谢。”
一会儿,节目即将开始,工作人员一阵吆喝,他们两人才结束了这段谈话。
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说再见,因为他们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说话。
他们两个人都是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