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现在回想起来,每次和天野见面的时候总是在一大群人闹哄哄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的时候,卯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谁让自己总是捡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去呢?而那个工作繁忙的男人恐怕也只有那时候才会出现在卯月本家之中才对,说到底之所以每次在节日的时候才能见面,这种事情就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么?毕竟忙碌的上班族想要腾出空闲来,也就只有法定假日的时候了。

其实不用别人说,卯月也清楚的知道事实上每逢周末天野也会随着姐姐来到卯月本家。这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天野的父母已经差不多算是定居在北海道、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见得会回到东京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天野过分疼爱妻子,对什么要求也不会忤逆的结果。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算是离家出走的卯月可不打算在周末的时候回家,过节日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的事,在平时如果见到天野的话,卯月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得了。

每次见到天野都会痛苦万分,而这种痛苦非但没有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而变得稀薄,反而因为情绪的压抑而越来越浓稠。明明想要得到却又得不到,这种矛盾感让卯月仿佛吊在绳子上下不来。不过这次在妈妈的念叨下,还有在白神以及鸟羽之间那种紧绷的气氛下有些熬不住的卯月提前好几天回到了家里。

反正樱花节绝对不可能像新年那样放那么多天的假,天野要忙着工作,自然不可能天天往卯月家里跑,所以卯月也就安心的住了下来。只要等待着樱花节的那天和家人一起去上野赏樱,之后就可以干脆利落的离开一段日子了。

而至于赏花的时候,应该是大家都坐在一起,而且还是大白天,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要命的事不是么?如此一想,卯月觉得之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只要让自己忙碌起来,将时间巧妙的错开,自己就不会和天野正面相对。只要不和那个男人说话,同时尽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向上去,那么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不是么?

只是卯月想得虽然很不错也很合情合理,但是事实就是爱和他作对。

就在他回到家里没多久,姐姐和天野也在第二天的晚上回到了卯月家。听说是因为姐姐得了感冒,无法照顾时叶,而天野这段时期需要加班工作,所以才不得已的将妻子和儿子一起送回卯月家加以照顾。天野说完这番话后深深的向妈妈鞠了一躬,卯月在一旁看着他似乎有些消瘦的容颜,心中猛地一紧。

在天野说出樱花节的时候身为课长的他恐怕还要努力加班工作时,卯月心中不知道充斥的是什么感觉。虽然知道上班族很拼命,但是没想到天野也要辛苦到这种地步。他从以前就是个做事意外认真的人,而且自尊心高到吓人的地步,为了不丢面子他往往拼命的做事,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分外不忍。

但是现在自己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不是么?卯月将到口的关心硬生生的忍耐了下来,看着天野离去的身影都觉得有些难受。

姐姐的身体并不是很好,虽然一幅职业女性的干练模样,其实她小时候就有些体弱多病,到现在体质都没有较好的改善。尤其是在生了时叶之后,似乎是从内部被淘空一样的感觉,让姐姐只要一有了病就会维持很久。就像是这次的感冒,居然到了后来引发了高烧,这让整个家里都笼罩上了担心的阴云。

天野基本上加班都会加到很晚,但是只要稍微早一点就会过来卯月家探望妻子。卯月看着他逐渐笼罩上一层淡青的面孔,也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像姐姐一样生病。每年日本因为过度劳累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只要想到天野有可能会成为其中的一员,这就让卯月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在樱花节的前四天,鸟羽因为忘记带钥匙而过来拜访。对于一向做事严谨的男人居然会犯这种错误觉得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的事。这些日子以来不光自己和白神饱受煎熬,身为当事人的鸟羽肯定负担也很重,只是鸟羽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表面上显得比他们要轻松的多就是了。

那天天野也来到了卯月家中,在伸手抱起迎面扑来的时叶时,卯月注意到他似乎很吃力才抱起那孩子。虽然说天野看起来瘦弱文雅,但是男人就是男人,抱起一个四岁小孩的力气总还是有的。但是现在看他的样子,似乎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卯月虽然想叫他不要那么拼命,但是想起来天野是个性格意外倔强的人,就算自己说了想必也不会听,所以也就忍耐了下来。毕竟天野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他应该会好好照顾身体才对……抱着这样有些侥幸的想法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天。

等到天野再次来到卯月家的时候,在例行性的探望完妻子和儿子后,正打算出门回去的时候身子不禁摇晃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卯月反射性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男人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他身上,天野脸上的青色似乎越来越重了。

“你还好吧?”

现在哪还能想得那么多,卯月反射性的开口询问,并且担心的看着天野过度疲劳的容颜。平时神采飞扬的双眼显得有些有些朦胧,而眼睛下面也呈现出不健康的黑色,而这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也很不正常……该不会这家伙都没有在睡觉的熬夜加班吧?

“你有好好睡觉么?”

男人虚弱的点点头,伸手抚住了黑发下的白皙额头,闭上眼睛的动作看起来格外可怜。

“那……有好好吃饭么?你这样子下去身体绝对会垮掉的!”

“我有……”

微弱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没有保障,卯月冷下脸来,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相信这个笨蛋所说的话?现在天野就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了,恐怕就算是过来卯月家探望病情都已经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虚弱成这样,他这几天到底辛苦到什么地步啊?

想到这里卯月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坐视不管了,如果自己都不管的话,这家伙可能就会照这样挂掉吧?想到可能会去参加天野的葬礼,卯月的脸上就笼罩上一层淡青,恐惧感甚至让他的手指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将天野的胳膊松开,让男人的身子靠在门边,卯月返回去向妈妈交待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拉起男人的身子。天野软软的靠在他身上,眼睛早就已经闭了起来,注意到他的呼吸浅显而不稳,卯月原本就沉下来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

因为要照顾男人的缘故,所以卯月没办法开车,事实上父亲的车子自己也开不习惯,所以他半扶半抱着天野坐上了伸手招来的出租车。交待了司机开到指定地点,车子开启的瞬间天野的身子也靠了过来。平常清醒时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脆弱通过紧拧住的眉清楚的表现出来,男人仿佛在这个略微有些清冷的春夜里渴求着温暖一般,将身子撒娇一般的蹭了过来,这让卯月有些手足无措,却又觉得由衷的幸福。

对这样卑劣的想法唾弃不已,卯月在到达男人家里的时候将天野扶下了车子。从门旁的信箱里顺利找到了备用钥匙打开了大门,黑洞洞的空间里有一种格外冰冷寂寞的感觉。姐姐现在没办法照顾他,就连时叶也拜托妈妈照顾了,如今这个家里住的应该就只有天野一个人,偏偏他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

这样拖着走确实有些吃力,卯月叹了口气伸手将男人抱了起来。虽然身为室内工作者没什么体力,但是好歹国中高中的时候有参加体育社团,尽管已经隔了这么多年,这点力气还是有的。尽管如此卯月还是做好了抱不动的打算,但是却没想到打横抱起来的身子居然是出乎意料的轻盈。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啊?

以前和他相互拥抱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他有这么轻的啊,才一段时间没有拥抱他居然瘦成这副样子。这几年来自己只看到天野的轻松闲雅,却看不到私底下他的辛苦,正如天野只看到自己的笑容,却看不到自己那副笑容之下的悲伤痛苦。如果不是这次将他送回来的话,想必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个男人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忽然间意识到两个人直到现在还是在演戏,这让卯月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将男人抱到二楼的房间,没办法开灯所以只能摸黑将日显消瘦的他放在柔软的床铺上,男人嘟囔了一声,随即就翻了个身依然睡得格外沉。

短浅的呼吸不管怎么听都让人十分不舒服。从窗户外面所透进来的光芒为屋子中的物件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薄光,勾勒出浅显的轮廓,也让卯月模模糊糊的看到就算是在睡眠之中男人也不见得放松的表情,如果要比的话,反而还不如他清醒时所表现出来的洒脱。

意识到这个人也用面具掩盖了他的真正表情之后,卯月真的不知道充斥在心中的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抚平男人眉间的褶皱,却在接触到对方肌肤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男人的体温比自己的还要低上一些,但是自己所碰触的地方却觉得宛如火烧一样的烫人,尽管知道那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卯月却还是不敢再碰他一下。

本来想帮他脱去衣服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的,但是看自己这种情形恐怕连触摸沉睡中的男人的勇气都没有。卯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也只能放弃,看了看男人瞬间睡死的样子,知道他大概是累坏了,这时候好好睡一觉比什么药都有效……想到这里,卯月刚想着站起身来去给妈妈打个电话说自己安然到达,却不料刚起身衣角就被拽住。

在衣角被揪住的瞬间卯月的心跳都几乎被吓停了,还以为男人忽然醒过来而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去,却看到天野依然沉浸在睡梦之中,只是那只右手却执拗的抓住自己的衣角不肯松开。

……这个人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小孩子才有的睡癖?

卯月无奈的看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因为这种平常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依赖感而唇角上扬。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暂时放纵也好,卯月并不想挥开那只渴望着自己的手挥开……反正现在手的主人在昏睡中,姐姐也不在身边,就算是代替别人的安慰品也好,卯月并不讨厌这个角色。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的拨通家里的电话号码,小声的说明现在的情况之后,卯月就将手机由铃声改为震动模式。因为被抓住衣角的缘故,所以卯月就只能坐在床上。害怕开灯看书的话会让男人醒过来,于是一直保持着黑暗的状态。

就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芒,卯月的视线落在躺在旁边的男人身上时,就看到对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心想着也许是会冷吧,卯月拉开床角的被子盖上了男人的身体。时间缓缓流逝,卯月可以清楚的听到钟表嘀嗒嘀嗒的声音,以及自己和男人交互响起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清晰无比的心跳声。

情绪是既紧张又安逸的,卯月已经好久没有尝试过这样安静的和男人独处了,满足和空虚这两种矛盾的感觉随着身边人的呼吸交替充斥在身体内部,卯月觉得既疯狂又是说不出平静的气息环绕在身体四周。

反正现在没有人在看着自己,反正那个人现在在沉睡之中,所以自己稍微做一点事来满足一下自己……应该可以吧?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只是、只是躺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的气息就好了。况且一直呆坐在床上,自己也会很累的是不是?

卯月在心中为自己找了一堆理由,随后深深吸了几口气,没有脱去身上的衣服,而是直接向身后躺了下去。刚躺下去男人的身子就缠了过来,以那种高傲外表绝对想象不到的粘腻感毫不客气的伸出手臂霸占了卯月的腰肢,而有着一头纯正黑发的头颅也仿佛小动物一般的蹭来蹭去。卯月几乎是全身僵硬的呆在原处不敢挪动分毫,就算是敲破他的脑袋他也绝对想不到那个高傲的天野广明居然会做出如此可爱的动作。

散开的长发被男人压在脸颊下面,丝质的感觉让男人从喉咙中发出奇妙的声音。那模糊不清的音色混合起来,卯月认真辨认了半天,才依稀听出来几个音节,不过却完全串联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生怕吵醒男人,如果就这样子的姿势醒过来的话,恐怕不管是天野还是自己都会羞愧的没脸见人。而由于完全没想到居然会被如此撒娇对待,也是一个让卯月全身僵硬的最大理由。于是那天晚上,天野一直好像猫咪一样蜷缩在卯月身边,而那只细瘦的手臂也紧紧抱住他的腰肢不放。

卯月沉浸在瞬间侵袭而来的微妙香味之中,这让他觉得大脑晕眩。明明在这种诡异情况下应该是一直受到惊吓而变得格外清醒的,结果却因为身边有着心爱的人而过于安心的结果,卯月居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等到意识再度恢复的时候,卯月睁开眼睛之后偌大的双人床上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猛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天野早就不见踪影,而桌子上放置的纸条上端正却显得有些神经质的字迹陈述着客套的谢意,也让卯月不知道怎么的既觉得甜蜜却又觉得难受。

在床上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这个房间中似乎还弥漫着男人身上的味道,这让卯月再度躺回床上。侧过身子注视着旁边的位置,卯月努力回想着男人躺在身边的情形,以及自己腰上细瘦手臂的触感,一瞬间居然觉得自己比以前还要寂寞。

明明已经淡忘了的触感因为昨晚不经意间的碰触而变得格外鲜明起来,上一次的碰触让自己辗转反侧了八年,那么这次的触摸又将维持多少年呢?在察觉到自己居然如此不长进之前,先一步的就是难以掩饰的寂寞感觉,一丝丝一绺绺渗透进肌肤,紧紧勒住全身,让自己无法动弹。

在床上躺了好久才缓缓撑起身子,卯月穿上外套,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因为滚了一夜而显得皱巴巴的,就这么走到玄关出了大门。没有留恋的回头,卯月害怕自己只要一回头就无法控制胸口中那种酸涩感,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变成了个非常容易且害怕受到伤害的人了……对此卯月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没有搭乘公车也没有伸手招来出租车,卯月慢慢的走在道路上。不能回自己的公寓,不得不回本家去,可是一回去看到家人的脸时,卯月不知道自己的心境会变成怎样的恐怖情况。事实上在某些方面自己非常怕见到家人,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很心虚的情况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后天就应该是樱花节了吧?只要过了樱花节自己就可以回去那间公寓,将自己现在动荡不止的心情好好整理一下……尽管还有鸟羽和白神的事需要自己调解处理,但是不管怎么说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总比自己扯进迷局里面要强的多。

现在还不想回家去……抱着这样的想法卯月随便找了一家店点了一份定餐,用消磨时间的方法慢吞吞的吃着。于是他在那间店子里一直发呆到下午五点左右,直到确认已经避无可避之后,卯月才站起身来打算回去卯月本家。就在刚走出店门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了一下显示屏幕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卯月按下通话键,漫不经心的“喂”了一声,传入耳中的声音却让他手指一颤,差点将手机丢到地上。

“卯月君,请问你今天晚上有时间么?”

那个人什么时候换手机了?卯月对此一点也不知道。

男人似乎格外亲切地询问着他的行程,也让卯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手指颤抖着,卯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天野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他又为什么会提出这种仿佛邀请一样的邀约?种种平时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在一瞬间发生,这让卯月有些难以接受,而对方也沉吟了一会儿,淡淡的说着“如果不行就算了”这样的话。

“不!我有空……那个,怎么了么?”

卯月的声音无法控制的急躁起来,就连他自己都被脱口而出的干燥声音吓了一跳。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晚上可以请你去喝酒么?谢谢你昨天照顾我……”

“啊……你太客气了。”

虽然说经常被人邀请吃饭喝酒这类的事,但是对象是天野的话,可真是前所未有。卯月的心脏激烈跳动着,手指的颤抖一直无法停止,明知道这个邀约自己不能接受,但是这种甜美的诱惑又怎么可能拒绝?

心想着难得天野找自己去喝酒,也难得是一个和天野打好关系的好机会,而且天野还是意料之外的善意……但是如果接受了的话,自己的理智能够战胜情感么?如果放任下去只可能让自己越陷越深,而自己不是已经决定放弃天野了么?单独两个人见面绝对是很危险的事。虽然现在天野只把自己当作弟弟看待,而且只是单纯的想要道谢而已……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挣扎翻滚,卯月又想去又不想去,站在店门口犹豫不决。因为他迟迟不说话,所以天野也就替他下了决定。

“这样吧,现在已经是六点多了……嗯,七点的时候在我家门前的那条街上左手边第三间居酒屋里见,再见。”

卯月还没来的说话,耳边就传来一阵“嘟嘟”的盲音。

抬起手腕看看手表,时间缓缓流逝,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十分钟左右,就是说还有五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供自己考虑到底是要去还是不去。结果卯月就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对于是否要赴约而犹豫不决。想起来这种事简直就像是自己每次回家过节的心情,害怕去不想回去却又在潜意识中渴望见到那个男人,只不过这次是在自己拥抱着对方整整睡了一整晚之后。

时间过去的很慢却也很快,到了最后卯月还是来到了约定的居酒屋,只不过是站在比较隐蔽的地方观望而已。本来想着不去赴约,只是远远的看男人一眼就好,却不料在准点的时候见到男人清瘦文弱的身影时,心脏再度跳动失常。天野一直站在居酒屋的门口,入夜之后的灯光让那道身影显得格外朦胧。卯月看着他穿着感觉凝重的西装,除却那惊人的美貌之外,看起来居然和一般的上班族感觉没两样。

尽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显得既高傲又美丽,但是一个人的时候看起来为什么这么寂寞?那消瘦的肩膀和略微有些弯曲的脊背,仿佛肩膀上压着什么无形的重担一样。回想起来他昨天晚上也是累得立刻就昏睡不醒,加上脸色铁青怎么看怎么像是劳累过度,新年的时候看见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到底累积了多少压力啊?

卯月看着天野的身影,心中来回挣扎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装作刚到的样子向男人打着招呼,明明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天野却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来,虽然那笑容高傲艳丽,看在卯月眼中却觉得一阵心酸。

“这里的酥炸山药鱈鱼很不错哦,清酒也很好喝。”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走进居酒屋里,卯月对于纯日式的风格总是有些不太习惯,尤其是以前和男人在一起吃饭见面的时候总是会选在比较西式的地方,又干净又高雅,像是这种闹哄哄的居酒屋还是相当少见的选择。

大概是注意到了卯月的想法,男人找到了一个好的位置点了餐之后,将清酒倒在面前的杯子里,因为周围的喧闹而略微有些高昂的声音解释着约到这里的原因。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到这种地方,不过在吃了一次以后觉得还不错,所以也就常来了……”

其实大概也知道工作之后有不少的交际应酬,虽然男人已经是课长了,但是之前没有升任课长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就不得而知。男人总是将光鲜亮丽的一面表现在自己面前,而将所有的痛苦辛苦之类的都隐藏在黑暗之处,正如自己永远都只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笑脸,而将噬骨的悲伤隐藏在最深处一样。

几杯酒咽下喉咙之后,男人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晕红,卯月有些吃惊他的酒量居然是如此的浅。按理说就算是之前自己并没有和男人喝过酒也不清楚他的酒量到底是多少,但是一出来交际什么的,多少还是能练出来的才对吧?可是……看了看男人面前空了的小小酒瓶,只不过是一瓶清酒而已,脸上就显出醉态来,这个酒量实在是……可能也是因为空腹喝酒的缘故吧。

就在卯月想明白这些的时候,男人又喝了好几杯下去。看着他面前完全没有动的下酒菜,这种喝法恐怕到时候就会醉的不得了。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心,天野微微一笑,那笑容因为脸颊的旎红而显出异样的妩媚感,也让卯月的心跳再度不规律起来。

“你放心,我一喝酒就会脸红,但是酒量还是不错的。”

“哦,这样啊……”

大概也知道确实有这么一种人,卯月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下心来。

“说起来我从来没有和卯月君一起喝过酒呢,这次倒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说的……也是……”

像是这种普通成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算是相当特殊的了,基本上以前的每次出去约会都是彼此之间各怀鬼胎、勾心斗角的,像是这种相比之下平和的气氛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卯月点点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咽下喉咙。清酒的度数有些浅,而且这种心情不太适合喝,卯月便叫了几瓶烧酒,在特地交待稍微加热一点之后,天野也追加了几瓶。

“这样子混着喝酒小心喝醉……”

卯月这样说了之后,男人嘻嘻的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的酒量有多少我自己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的眼睛有些恍惚,“不过这样子和你一起喝酒真得很像做梦一样……”

“啊,说的也是。”卯月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炸裂一样,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慌忙喝了杯子中的烧酒,“确实是好像做梦一样……”

“说起来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也像是做梦一样,总觉得过去所作的那些事好像傻瓜一样,呵呵~~~说起来我和你当初的动机还真是傻的可以。”

没想到男人居然如此坦然的将过去的错误说出来,这让卯月手指一颤,几乎将手中的酒杯掉下去。没有搭话,事实上就连卯月自己回想起来当初两个人的纠缠都觉得愚蠢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阅历的增长,一旦想起来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而现在都会觉得那种解决方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让人唾弃的地步。

本来还以为天野要继续说下去,也想好了招架的方法,却不料天野却就此绝口不谈,反而是开始拉拉杂杂的说起来公司的业绩之类卯月并不太懂的事情。

自己所了解的工作模式并不多,说起来也就是白神、鸟羽和自己的那三种而已:鸟羽是大学副教授,因为住在一起所以自己多少了解一点大学教师的情形;上班族的白神,因为远在法国的缘故,对他的工作情况就不甚清楚了;自己则是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在做自由撰稿人的工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换工作的问题。如此一来,也就对天野所说的什么上下人际关系、企划课题还有乱七八糟的科室结构就完全不明白了。

所以在天野说的时候卯月完全搭不上腔,只能被动的听着和平常截然不同的男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糟糕的话题,而随着身后那些过来聚餐的上班族的喧闹声而更是让人头昏目眩。气氛有些超乎自己的控制,等到卯月发现天野其实已经有一些喝醉的时候,自己也似乎多喝了一点。

虽然已经是三月左右了,东京街头的人们已经由比较厚的着装换成了相对于单薄的衣着,但是对于怕冷的卯月而言,比较单薄一点的衣服自然不够用。而居酒屋里面的温度显然比外面要高上不少,一旦觉得热就大脑发昏是很正常的事,而精神也随着里面的气氛逐渐亢奋起来。

看着天野不停的喝着酒,面前的酒瓶已经倒了一堆,自己本来想劝他不要继续喝下去,却不料舌头都有些不听指挥了。这算是非常罕有的经验,自己喝酒一向都满有节制的,而今天之所以忘记自己的酒量而不知不觉的喝了一堆还真是相当少见的情况。卯月本来想不喝的,但是手指却不受控制的为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不听灌下去的液体也让已经开始有些晕眩的脑袋更加晕眩。

直到仅存的理智强行命令身子站起来,将两三张万元大钞放在柜台上,卯月伸手抓住身边人的胳膊,发觉到对方的身子也是虚软一摊的时候真的很想呻吟出声。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视网膜上所映照出来的景象都是歪七扭八的,这让卯月真的很想大声抱怨出来。

距离天野的家还有一段距离,按照自己现在的体力绝对到不了,伸手招来出租车将天野塞进车子后座里,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地址说出来,卯月模模糊糊的已经意识到明天的脑袋会有多痛了。

不过几分钟就到达的车程却让卯月险些睡过去,车子停下的瞬间他吃力的拉着天野的身子,十分粗鲁的拖下了车。男人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肩膀上,卯月这才知道喝醉的家伙会有多重,虽然也是因为酒精将自己大半的力气都夺去的原因就是了。

吃力的从天野的口袋里摸出钥匙,对准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内,打开门的时候两人一个踉跄,干脆利落的摔倒在玄关里。卯月只来得及不让自己脸部贴地,而是侧过来的胳膊先撞上了地面,至于那个自己扶着的男人则是重重的压在他身上,让痛楚来的彻底。

剧烈的疼痛让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卯月低下头来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醉鬼异常美丽的容颜,伸出手来想要将他推开,对方却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更是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卯月用尽力气想要将他从身上剥开,努力了半天的结果却只能让两个人纠缠的越来越紧。没有办法,总不能在玄关里一直呆着吧?所以卯月只能一边抱着男人一边站起身子,这样一动就让他全身的力气几乎耗尽。

半拖半拉的好不容易让两个人的身子来到走廊,而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此刻也好像清醒了一点,起码不是全部赖在他身上,还能迈开步子跟着他挪动。

很好很好……就保持这样到楼上去,只要到了床上就一切都好了。

卯月混沌的脑袋里回旋着这唯一的想法,同时也吃力的将男人的身子往楼梯上拖,却不料对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嘴唇蠕动,模糊不清的声音毫无防备的冲进卯月耳中,嗡嗡的响着。

“……什……么……”

吃力的吐出这几个字来,卯月为这突然凑过来毫无间隙的距离呼吸困难。暧昧不明的感觉在身上流动,随着酒精的泛滥,更是让他呼吸急促。而对方明显也好不到哪里去……男人的呼吸声和他的重叠在一起,交互响起,热量上升。

“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求求你,救我……救我……”

男人紧紧抓住他的衬衫领口,细碎而完全和语法无关的词语不停的跳出,仿佛坏掉的机器一样反复不停的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让卯月原本就被酒精腐蚀的大脑更加混沌不清。伸展双臂狠狠的抱住自己,男人的头颈在卯月脸颊上磨蹭,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浓烈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拥抱过来的这个身体有着熟悉的轮廓以及好闻的味道,虽然两个人身上的酒气浓重的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卯月却还是可以清楚的闻到那下面所隐藏的香味。大脑一片混沌,理智什么的都融化在酒精里,感觉到全身上下就仿佛被烈火烧灼一般,急切需要释放的源泉。

而让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孔就在眼前晃动,在那段疯狂的日子里早就已经熟悉的身体也迫不及待的贴了过来,上下磨蹭着想要寻求解放一般,让卯月再也难以抑制。而最后的导火索则是男人凑过来的嘴唇,虽然是无意之间擦过来而已,却不料仅仅如此就让紧绷在心脏上的理智就此崩溃!卯月感觉到大脑一片混沌,仅仅是在被吻上的时候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后就再也忍耐不住的抱住对方深吻过去,舌尖就毫不客气的探了进来,和男人的搅动纠缠。

男人从鼻子中发出粘腻的呻吟声,卯月伸手紧紧搂住男人的腰,恨不得将对方的身体揉进自己身体中一样用力。嘴唇贪婪的吻上近在咫尺的唇、略尖的下颌、隐藏在衬衫领子里的修长颈项上,手指也急躁的拉拔着男人身上的衣服,而对方却无力挣扎一般的任由他那种贪婪的索求。

就这样拥抱着接吻、拉扯着衣服从玄关一直挣扎到二楼的卧室,直到重重的倒在大床上,浓烈的吻却还是不曾停止。渴求对方的意识已经压抑了一切,肢体纠缠更是让那种难以形容的热意蔓延全身,无法忽视。耳边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被剥开的衣服中肤色在暗色中散发着淡淡的莹光,手指忍不住在上面徘徊,嘴唇贴合纠缠,放任所有的感官去感受着这场睽违已久的性爱。

这时候什么爱或者是不爱的问题,亲人还是情人更重要的问题完全被抛之脑后,性欲化为野兽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将卯月吞噬得干干净净。

在进入对方身体的一瞬间,男人发出有些惊讶的小声尖叫,随后就是不间断的喘息,以及仿佛想要挣扎却到了最后沉迷于性爱般收拢的双臂。体内的紧窒感让眩晕从自己身上快速蔓延开来,弥漫到对方的身上,随后再度蔓延回来,经由二人绞缠的肢体、纠缠的唇舌还有结合的秘处,让两人一起沉沦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找不到出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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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恋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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