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清凉了

龙无名为探寻容君绯下落,特地到「清凉寺」求见元空大师。

元空大师一见到他,开口便说:「龙施主是来找容姑娘的吧。」

「正是。」龙无名喜道。

元空大师一笑,请他坐下。「容姑娘要老纳说一个故事给施主听。」

「什麽故事?」龙无名剑眉一轩。

元空大师上了一杯茶给他,自己也清闲地落坐。「禅宗里头,有这麽一个故事。故事是说有这麽一个人,有天!让猛虎给遇著了。他一见猛虎,拔腿就跑,猛虎在後头追著追著,他前面无路,就一个悬崖。他这麽一摔,掉了下去。好在他手上攀到了一把藤,一时半刻没有摔死。老虎在上头咆哮著,下面则是深不可测。这时,他眼前刚好见著一颗果子,他一笑,就把果子搞来吃了。」

元空大师说完之後,两人沈静了好一会儿,龙无名才不大确定地问道:「这故事完了?」

「完了。」元空大师点头,还饮啜了」口茶。

龙无名眉心一错。「这跟容妹有什麽关系?」

元空大师笑著反问:「是容姑娘要老纳说的,龙施主以为这和容姑娘有什麽关系吗?」

龙无名想了片刻,霍然弹起。「这故事又有猛虎,又有悬崖,难道说容妹遇到危险了?」

元空愣了下,朗声笑出。「龙施主多虑了,这是禅宗故事,不是预言。」

龙无名看了元空大师一眼,心中暗咒,这禅宗还真是缠人,话不挑明了说,让谁能了解呢?

元空清湛的目光与他相对,还露了一脸慈祥的笑。

龙无名按下性子坐下,良久才说道:「我素不近佛,实在难解禅理,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元空大师一笑。「那人的处境是前有猛虎,下临悬崖。龙施主以为自身的处境,比起那人如何?」

「在下以为自身处境,与那一人并无不同。」龙无名坦言。

元空大师慈目含笑。「可请施主告诉我,处於此情此境之中,龙施主当下此刻的心境或想法为何吗?」

龙无名忖了下,也不隐瞒说道:「在下是既得抗猛虎,又得防坠渊。」

元空大师正色,一问。「那施主可看得到眼前的果子?!」

他这一问,如当头棒喝,龙无名恍然大悟。「大师所说的果子,难道是指容妹?」

「阿弥陀佛。」元空大师双手合十。「正因为施主眼前只有猛虎、只有深渊,才会辜负了容姑娘啊!」

「龙无名明白了。」龙无名双手合十礼敬。「龙无名既然已经明了容妹的意思,还请大师指点容妹的去处。」

「容姑娘只要老纳说故事,可没告知老袖她的去处。」

龙无名心底失望,忍不住喟叹。「她何苦这样作弄我?」

「老纳大胆说上一句。」元空大师道。「大凡得来容易的东西,都不容易为人们所珍惜。容姑娘对龙施主可谓用心良苦,偏偏龙施主并不领情,她失望之下,才会出难题给龙施主,以确定龙施主对她的心意。」

龙无名一笑。「大师是世外之人,不想於红尘情爱之事,倒也清楚了然。」

「这……」元空大师面上微有窘态。

龙无名赶紧说道:「龙无名无礼,言语有失,还请大师见谅。」

「不会、不会。」元空大师很快就恢复了笑容。「既然龙施主已经来访,老纳再多说一言,龙施主可莫嫌老纳多语。」

龙无名自觉先前言语鲁莽,特地耐下性子说道:「请大师开示。」

元空大师正色道:「弥天的过,当不过一个悔字。施主以往不论有什麽样的过,只要发心忏悔,皆可赎罪。」

龙无名不置可否地笑起。「容妹必然早就料到我会来找大师,我想,她也是要我藉这个机会与大师多加亲近。大师的言语,我会记在心中。」

「佛渡有缘人。」元空大师明白这句话,还是没能渡化他,释怀一笑。「老纳与龙施主缘分不深,不能渡化龙施主。龙施主的缘分是在容姑娘那里,还是快些去寻容姑娘吧。」

「龙无名就不打扰了。」龙无名起身拜别。

***

容君绯举目无亲,龙无名料定她能去的地方必然不多,因此转往「留香楼」去。一入「留香楼」便急急地进入水云的房间。

「哟!」水云千娇百媚地起身迎他。「这不是我们龙帮主吗?怎麽大白天的,就念起奴家来了。」

「容妹来过没有?」龙无名劈头就问。

水云软哼一声。「帮主,奴家胆子小,您这麽大声,奴家可什麽都记不住了。」

龙无名今天著实受够气了,听她这麽一说,料定她一定知道,又不愿接受逼问,他只得愤而转往椅子上坐下。

「不要生气嘛!」水云款步移来,媚眼勾笑。「奴家这就想起来了。」她抚著他那张俊容,往他腿上一坐。

水云贴上龙无名的时候,他猛然想起一件事,霍地一把推开她。

「唉哟!」水云被推到地上,她狼狈起身,恨声指著他。「你这是做什麽啊?你当奴家是麻疯病人啊?!」

「我不是这意思。」龙无名耐下性子哄她,对她释出歉意。

水云往椅子上一坐,翻眼瞅他。「奴家要你道歉。」

龙无名看她咄咄逼人,转过头去。

水云一手在桌上敲著。「你要不道歉,就别想听到你那个容妹的下落。」

龙无名俊容铁青,咬紧了牙。

要不是为了信守不抱别的女人的承诺,他也不会出手推水云;要不是为了打听容君绯的下落,他何须受制於水云。他真的是欠她欠得够多了,要这样还她。

「对不起。」龙无名无奈地吐。

水云没想到心高气做的龙无名真的就这麽跟她道歉。她抿了一下唇,而後转出一抹笑,拢了拢头发说道:「大声点,听不清楚。」

龙无名深深一叹,有感而发。「我现在才知道不管哪种女人都会生气的,只是底限不同;而且女人一旦生气之後,那是至死方休。所以只要对方是女人,都千千万万不能惹怒。」

「真是不错。」水云嫣然一笑。「没想到你现在对姑娘家,总算是开始有些了解了。说说,你能为容姑娘做到什麽?」

「她开口的事情,我有没做到的吗?」龙无名陷入思忖之中,想起昨天与容君绯的对话。

那时,她要他好好地重新过日子。

「我会放下屠刀吧。」他喃喃道,回神看著水云。「容妹要你问我的问题,就是这一个吗?」

「喔。」水云逸了抹笑。「不是的,那是奴家个人好奇的。」

她想知道,他对她的情,重到什麽样的地步了。听到答案之後,她有些後悔,後悔不该问的。问到了,只是让自己更伤心了。

龙无名见被她耍了,气得别过头去。

水云把坐椅拉近了他。「你去过『清凉寺』了吧?」

龙无名看著她。「这是容妹要你问的了?」

「哟。」水云嘴一扁。「不是,就不能回答了吗?」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涉及情感的,所以我不想说太多的私事。」这是龙无名的有情,也是他的无情。

水云斜睇著他。「很抱歉,你的事情,我不巧都从容姑娘那里知道了。」她看著他,真是又爱又恨。「哪,这是她要我问你的。」

「嗯。」龙无名点头。「我去过『清凉寺』了。」

「已经有了领悟了。」水云懒懒问他。

「嗯。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想要……」

「不用说了。」水云一口截了他的话。「你跟容姑娘报告就好,我可没有心思听。她说,若你有了领悟了,她就可以让我再跟你说,她人在哪。」

「她在哪里?」龙无名急问。

水云见他急了,也不作弄他了,说道:「她在你本来要她去的地方。」

「她去找七王爷了。」龙无名暗叫糟,转身要走。

「喂。」水云一把先拉住他的手。「你听好,这世上的事情,大概都是同类相聚为多。老鸨就跟龟公凑,你这浪子呢,合当跟奴家这妓女才是。不过,若真是如此,奴家早入了龙府的门,那容姑娘也该上人家七王爷的花轿。情感这件事,就是这样,是不是同类,不重要;看对眼了,才重要。你既然有了领悟,这次可得好好说话,别再把人气跑了。」

龙无名看著她,一展笑,诚心地对她说道:「谢谢。」

水云未曾听她说过一声谢,楞了下,反推他走。「你走吧!」

望著他消失的背影,水云一叹。

女人哪,要求的,真的不多,一句「谢谢」,竟也让人盈怀了。

***

秦淮河上,画舫穿梭不绝,歌舞乐声不断。

容君绯步出船舱,悠远的目光递向河面,一双水眸不自觉生了氤氲。

「你在等龙无名。」朱哲麾自她身後转出。

「王爷……」容君绯仓皇地眨动羽睫。

朱哲麾凝看著她,轻轻揩过她的眼角。「你有伤心事?」

容君绯对他一笑。「王爷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子,可是他却是叫我最挂怀的男子,这就是让我伤心的事。」

「唉。」朱哲麾一叹。「我不明白,你对他是父女之情、兄妹之义,还是男女绮思。不是我要坏你的姻缘,只是照我看来,你与他实在不搭配。」

「我也不明白。」容君绯的答案,出乎他意料之外。

「啊?!」朱哲麾吃了一惊。

「不只是你觉得我与他不搭配,就是他,心里也是这麽想。我初时听了他的话,又恼又怒,可是现在我也开始想了,什麽是配、什麽是不配?什麽是喜欢、什麽是情爱?我从没想过这件事情,我从小就跟他一起,目光追随的、心里想著的,就只有他这麽一个男子而已。」容君绯蓦然一笑。「我等著长大好像就是为了等著可以嫁他了。他一再不愿意娶我,与我一再想要嫁他,原来都是个痴字、都是个执字。」

「那你现在是否想清楚了,觉得不该嫁他?」朱哲麾眼睛一亮,重新燃起希望。

容君绯淡浮一抹笑。「想清楚之後,再结连理的,是否可保永结同心,厮守终身?!」

「这……」朱哲麾答不上来。

容君绯再问:「现在情深义重的,往後必然不离不弃,相约自首吗?」

「我没听过哪个姑娘问过这样的问题。」朱哲麾苦笑。

容君绯悠悠地说:「我相信缘分,甚至觉得我与他必是宿世的缘分,才会在他身边这麽多年。至於我对他是什麽样的情,其实我弄不明白,而且还是越想越不明白的。但是我恋慕他、心疼他、不舍他,为他哭、为他笑,七情六欲全系在他身上,却是不争的事。」

「唉,看来你们是有缘人,也是有情人,该当终成眷属的。」有些不甘、有些不舍,可是他是诚心祝福。

「我与他有缘、有情,可我们两个也不必然有未来的。两个人要有未来,除了缘分、情分,还得福分哪。我这麽越想,就越能明白他的害怕。」她以前太不去顾虑他的害怕了。

朱哲麾道:「那你自己害怕了吗?」

容君绯一笑。「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我说了不怕就算数的,还得他不怕才行。王爷,我可以求您一件事情吗?」

朱哲麾无奈地笑。「我最想听到的话,是你跟我说,求我娶你呢。」

容君绯脸上微透红。「王爷……」

朱哲麾朗声一笑。「说吧。」手一伸,揽住她的肩。

对於她,他知道他是不能贪求的,但是至少在她这一个请求中,她是在他怀中的。

***

朱哲麾一直在「清凉寺」中借宿,龙无名听说容君绯去找朱哲麾,急急再回「清凉寺」。到了「清凉寺」的时候,他才从朱哲麾的下人处,得知他早就坐船去游河了。

龙无名马不停蹄,再奔往码头,改换小舟,寻找朱哲麾。暮霭沈沈,河面上已经有几艘船,点起灯火。

好在他向来熟悉各船的来历,才能找出朱哲麾所借的船。

「王爷。」他一眼见朱哲麾在甲板上,加快划了小舟过去。

「你来了。」朱哲麾对他一笑。

「容妹呢?」龙无名问。

朱哲麾「啪」地一声,扬开扇子。「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又不在了?!」龙无名折腾一天,耐心已快磨蚀殆尽。

朱哲麾优雅地挥动摺扇。「她说,让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得让我满意,就让我告诉你,她的下落。」

「容妹怎麽这麽多问题?」龙无名只觉得快疯了。

朱哲麾觑了他一眼。「之前,不是你自己担心你们两个『问题』太多,不敢娶她吗?她现在问几个『问题』也是应该的。」

龙无名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绪。「还请王爷见告。」

朱哲麾不客气地问:「说真的,她跟著我,比跟著你强,你拿什麽保障她终身富贵无虞?」

龙无名被他的态度激起敌意,淡淡地说:「终身富贵无虞,并不是容妹所求。」

「她是个姑娘,可以不怕跟你吃苦;但你是个男人,可以让她吃苦吗?」朱哲麾高傲地抬起下颏。「更何况,你是江湖草莽,生死漂泊,一个没处理好,就锒铛入狱了。」

「我先前也是这麽想。」龙无名挺直脊柱,话锋一转。「不过,我仔细想想,这世上之事,风云变换,乾坤莫测。今朝富贵,不保明朝安乐。江湖草莽如是,皇家贵胄,亦恐怕……」

朱哲麾眉峰一飞,大声喝道:「大胆!」

龙无名双手抱拳,面无惧色。「王爷大胆问,在下只好大胆回答。」

「什麽叫我大胆问?」朱哲麾哼了一声。

「古人有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王爷问的是生死,问的是富贵。这两件事,皆有命数,皆由天定,人可追求,但是人不可控制。」龙无名一笑。「王爷要问这两件事,不是问得大胆了吗?」

「好一张嘴。」朱哲麾让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愤而转过头,丢下这麽一句话。

「王爷误会了。在下好的,不是一张嘴,而是一片心。」龙无名拱手。「还请王爷成全,在下对容妹的一片心,告知在下,容妹的去处。」

朱哲麾拧眉,转头。「你先前不是要我娶她的吗?如今,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你就要我成全你,你这不会变得太快了吗?」

「对於容妹的心意,我不曾变过,我期盼的都是她能快乐。」龙无名坦承相告。「实不想瞒,我曾与容妹恶吵过一番,又经过这一天的波折之後,我省悟许多。我想,我的方法是要变的。」

朱哲麾听他一番话,说得诚恳,心一软,转了态度。「你们两个啊--」他用摺扇指著龙无名。「彼此既然有意,就实在不该把我托了下去。尤其是你,前日语带威胁,要我好好对待容姑娘;今天又一番诚恳,要我把容姑娘的去处告知,拱手相让。你这不是荒谬吗?」

龙无名窘对上他。「王爷大人大量,还请玉成。」

「我问你。」朱哲麾翻眼觑他。「往後我要是听容姑娘哭诉你的不是,我是不是也可以同样对你不客气?」

龙无名抬眸,说道:「敢问,王爷这是以情敌的身分,还是以王爷的身分说这句话。」

朱哲麾眉头一皱。「这有什麽差吗?」

「是都没有差。」龙无名忽地」笑。「王爷以情敌的身分插手,我自然是可以置之不理;若王爷以王爷的身分威胁,干预他人私务家事,那我也不知道该从何理会起。」

朱哲麾的扇子,「啪」地收起。「好一个胆大妄为的龙无名啊!」他实在是气他,偏偏那一身气魄,也是教他心下佩服。

龙无名扬笑,拱手道:「若不是一个深明事理的七王爷,怎麽会有一个胆大妄为的龙无名。」

「罢了、罢了。」朱哲麾扇著扇子,消一身火气。「我跟你说吧,我已经认容姑娘为义妹,我是以义兄的身分为她说话,往後你要是娶了她,得跟著叫我一声大哥。」

龙无名一喜。「容妹的去处,还请大哥见告。」

「服了你了。」朱哲麾终於露笑。「从头到尾,都没忘了容妹这件事。算了,成全你了。她要我跟你说,她现在是在她最想在的地方。」

「她回家了?!」龙无名懊恼一声。

他怎麽就没想到,她终究要回家的呢?!

兜兜转转了一圈,只有家,才是这两个人永远的归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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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龙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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