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起来。」

「嗯嗯……」也不知是血糖过低的昏睡还是真的想困,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的夏雨农闭着眼睛敷衍地咕哝几声又没声,怎么推怎么摇也叫下起来……

受伤的那手随便用抹布包了几圈也没处理,被骨头刺穿的伤口已经化脓了,而没受伤的那手紧紧握着那支表,手掌被碎表面刮得伤痕累累却依然握得死紧,像是会有人趁着他睡觉时偷了那表似地。

「起来!」

冰凉的手打在脸上却热辣辣的,夏雨农不情不愿地睁开那肿肿的眼皮,半天才看清楚甩他巴掌的人是谁。

其实也不必看,这世界敢甩他巴掌的家伙,从来也就这么一个了……

「你以为用死就能威胁到我?」看到夏雨农那模样,雪就一整个怒。

「嗯?」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思考半天才明白,原来他是以为自己要以死相逼。这念头夏雨农倒是从来没想过,他好端端的干嘛要死?就算碰到再困难的处境还是再难过的事情,他从来没有也不会想过死这条路。

他只是难过才没心情吃罢了……不过没想到这竟然可以让吸血鬼王气成这样,脸都绿掉了耶!真是好好笑……好好笑……突然有种报复的得意……谁要他弄坏了我的表。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吸血鬼王当他绝食威胁,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抓起被晾在一旁桌上的食盘中一碗冷汤扯起躺在床上的夏雨农,一手扣住他的的下巴粗鲁地捏开他的嘴就灌。

「咳……咳……」

大部分的汤是进了食道,但一些些因为来不及咽而流入气管的汤水,呛得他本来苍白的脸咳得红通通的。

「操……你……祖……母……」本来就没啥力气的身体经这么一阵猛咳就更虚弱了,连骂人都骂得很没气势。

「我没祖母。再去拿些汤来,给我灌。」

「是!」

平日夏雨农在雪那受了委屈就往这些倒霉的吸血鬼身上发泄,有事没事就被这大少爷欺负恶整又敢怒不敢言的这几个吸血鬼,个人私怨加上种仇族恨,终于逮到机会有吸血鬼王罩着又碰巧这小子身体正虚,个个都是摩拳擦掌来报仇,盛汤的,端汤的,压手的压脚的,灌汤的……弄得本来没死的夏雨农差点真的就死成了……

「够饱吗?」吸血鬼王没好气地说道。以为教训一下这小子心情会好些,结果却没有。

怎么那想杀人的感觉更严重了……

「饱……饱你妈!」

「不够。那再来点好了。」嘴巴上这样说着,却没有下令要一旁蠢蠢欲动的侍卫出手。

「老子自己会吃……」

夏雨农有气没力地从床上爬下来,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往桌子旁拉了椅子坐下,先把手中的表小心地塞回口袋,抓起筷子开始夹菜。只是手抖得很厉害,加上不是惯用手,一双筷子使得别扭,心头一火,索性扔掉筷子用手抓,抓了饭菜就往嘴里塞,越吃越快越吃越急,仿佛在泄恨般地猛吃着冷掉的饭菜。

一旁的雪却是越看越火大,突然扯住夏雨农油腻腻的手,吼道:「你又想噎死吗?」

「不吃也不是吃也不是你娘的到底要老子怎样?!」夏雨农塞了一嘴饭菜,骂起人来含含糊糊咿咿呜呜的,真的叫人看了就担心他这满满一口饭菜不小心吞进去会噎死。

「……」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跟这家伙吵了起来?心烦气躁地甩开夏雨农的手,转身就走出房间。

拿食物来泄愤,不尊敬食物的现世报,夏雨农当天晚上胃痛得在床上打滚。本来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少的胃被这样一折腾,好一段时间被萧雪森盯得紧紧而没再犯的胃溃疡又发作了……只是这次感觉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不但从前面痛到后背面去了,强烈的呕心感让他趴在厕所洗脸台狂吐到没力气回床上继续滚,直到吐出连他自己都惊吓到的血量时,他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妙。

辛辛苦苦保住的命,却挂在饮食问题上?!

才不要!

「王……人……杀杀……死死死……死……」吓得半死的侍卫,花上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王,那个叫夏雨农的人类,用原子笔杀死了张三。」

当雪看过了看不出来是张三的张三尸体后,又来个报告的,李四在另一头的楼梯那也被宰了,尸体看起来也不太像李四,全身布满的密密麻麻的小孔,倒像是海边的蜂窝岩。

张三,李四,王五……接连着几个吸血鬼惨遭毒手,不是变成人型蜂窝就是没了人的形状,吸血鬼王心中稍微有个底……这几个倒霉鬼都是昨天给夏雨农强迫喂汤的家伙。看着族人那被仅仅一支笔就开肠剖肚千疮百孔连脑袋都被搅烂的尸体,八百年前那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雪皱起了漂亮的眉。

那小子整天像小孩般胡闹,自己却因此大意了起来,忽略了他的危险性,忘记了他本就是个吸血鬼杀手。

这算是挑衅吗?还是……

「喂……」

要死不活的声音打断了雪的思绪,夏雨农像个老头子一样弯着腰驼着背,抱着肚子走路的速度迟缓得像蜗牛,好半天才走到雪的面前……那病恹恹的模样竟然能用原子笔杀掉几个吸血鬼壮汉,真的是活见鬼了!

胃好痛……痛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又是一阵恶心,夏雨农连忙用手掌捂住嘴,大量的鲜血却从指缝涌出,哗啦啦地滴在脚边的地上,那情况连吸血鬼王都看得愣在当场。

「胃好痛,会死,快帮我找医生……如果你还想要我的血……」

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雪根本听清楚,夏雨农整个人就往前栽,昏死在吸血鬼王怀里。

***

漆黑带点靛青光泽的眼眸像是两口不知道深度的的古井,端正的面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师父……」

不对,这不是师父……虽然他和师父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巴……基本上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张脸吧!但师父从来就不会这样笑,他跟了师父这么久从来就没看过师父笑,他甚至怀疑过师父控制笑容的颜面神经可能坏掉了……

还有,师父向来都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师父总是给人干净利落却难以亲近的感觉,而眼前这个人,一头长发扎成马尾,微笑时嘴边还带着笑窝,那带点邪媚的气质绝绝绝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不苟言笑正经八百的师父!

那他是谁啊?

夏雨农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光是思考这些就花掉了他太多的力气了,身体很痛却说不出精准疼痛的部位,好不容易撑开的眼皮又沉重了起来,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那人用跟春秋师父完全相同的声音说着:

「我不是你师父喔,我是你师父的弟弟离暖……哎哎呀!小朋友!好不容易醒来了你怎么又睡过去了……」

「你想要他死吗?」

雪没作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位不属于吸血鬼、却也没有一丝活人味道的男子。凭着吸血鬼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嗅出了男人那看起来和常人没两样的年轻外貌下,停止流动的血液中一股腐败的味道。

这个自称离暖的男人是什么来历,什么目的,雪不清楚。他出现得突然又凑巧,正好来得及出手将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夏雨农拉回来。

「有时候,拥有不死之身的吸血鬼常常会忘记人类是多脆弱的一种生物,伤口发炎不处理足以致死,胃溃疡到穿孔了也足以致死……喔,最重要的是,身上带着那样的毒会让人类变得异常虚弱,而虚弱的身体更助长了毒的侵蚀性,相辅相成,死得更快。」

「怎样解毒?」

「你问倒我了。这种毒的衍生变种少说有三千种,种种的解法都不同,也许是做个国民健康操,也许是吃一条香肠,也可能是浣肠……解法只有用毒的人自己清楚。身为发明者,我顶多只能做到延缓毒发身亡而已。」

「多久?」

离暖深出了三根手指。

「三个月?」

「最多三个礼拜,给你打包票。当然,这是排除其它外在伤害后的最佳值。」

「……」没有表情地看了看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夏雨农,三个礼拜,再过短短的三个礼拜,这个总能够弄得他很火大的人类就会死掉。

那熟悉又可恨的笑容,那让他憎恨的委屈神情,那努力地在他身上找着不存在的影子的执著,那不时勾起他不堪记忆的相似……三个礼拜后那些将不存在于这世界上,也许因此就能将自己被恨意束缚住的心松绑,但也意味着自己将永远无法完全化,永远只能活在不见阳光的黑暗中。

想要他死吗?

想,但他不可以死。

「你要什么?」

离暖的样子是那种一眼看去就是绝非善类的善良模样,尽管他态度很友善,漂亮流转的眼睛总是笑得瞇瞇的,可雪就是知道,此人绝对不是那种好善乐施的品种。

「你还是这样聪明呢!其实我只是来报恩的,不过我想你八成忘了。既然如此,我就拿些医药费让我们彼此都开怀啰!」

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五支钢钉摊在手掌,每支钉子都足五吋长,笑瞇瞇地对着吸血鬼王说道:「我要的不多,帮帮忙帮我把这钉子加持一下,看看能不能拥有无语锁的功效。」

「……」亲切的微笑中却透着深深的恨意,轻松的话语掩不住恨不得想要至对方于死地的心思。

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事会让这家伙恨上了甚至想用这种阴毒步术来对付,雪有些好奇,却没多问。

别人的恩怨不关他的事,他有他自己的恩怨要处理。伸手按过那五支钢钉,吸血鬼王从头到尾都很寡言。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萧雪森?」临走前,离暖突然回过头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萧雪森。」

「呵呵,你高兴就好啰。」

挥挥手,这位非人非鬼不知道是个活死人还是死活人的男子,提着他的药箱,哼着轻快的调子,悠闲地离开了吸血鬼的圣殿。

萧雪森……这是他从第二个人的口中听到这名字。

这个萧雪森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自己沉睡的八百年中,又发生了什么他应该记得却遗忘的事情?

***

一手打着厚厚的石膏,一手握着平底锅煎着荷包蛋,单用左手做料理真困难,但对个立志要当厨师的人来说,这点小小的困难还是可以克服的。

如何能在神圣的吸血鬼圣殿中搞出这间临时厨房,还能弄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甚至是瓦斯炉等装备,说来话长但总之还是脱离不了暴力……胃穿孔了都还能用原子笔宰掉五个吸血鬼,这样的人类就算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病态还残废了一只手,也没哪个吸血鬼胆子大到不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煎蛋,可是夏雨农得意的拿手料理呢!连那个讲话刻薄的萧雪森,都曾经赞美过夏雨农制造的煎蛋,虽然他只是望着蛋惊叹地说了句:

「喔,这是蛋对吧?我竟然看得出来!」

明明是一句讽刺的话但听在心中充满爱的煮夫夏雨农耳中,却觉得那是爱人对他料理的肯定,当它是赞美了。萧雪森都喜欢了,想必品味差不了多少的吸血鬼王应该也会喜欢。

尽管那只大蝙蝠始终还是给他一张冰块脸和卫生眼,但如果他没眼花没看错,那天他昏倒之前似乎看到了那张冰块脸出现了稍微慌张的表情……好吧,就算是他看错了,那伸手接住他这点在场的大家都可以当证人!至少被他暴力逼问的几个吸血鬼侍卫都抖着说有看到……

就因为这小小的鼓舞,夏雨农又像是杀不死的蟑螂那样,不屈不挠不气馁,一能下床走动立刻又成天去缠着吸血鬼王,甚至还兴起了做菜给他吃的离谱念头,仿佛几天前差点要了他的命的那些残酷对待都没发生过那样。

只是那只大蝙蝠,态度好像更冷淡更不甩他了……

放下平底锅,关了瓦斯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大功告成,他开始思考该用什么器具将紧紧黏在平底锅上的煎蛋抠起来。

拿了汤匙,抠不起来。

用筷子,还是抠不起来。

索性把平底锅翻过来敲,敲半天那顽强的煎蛋还是黏在上头,没耐心的他心一横把平底锅往圣殿的大理石柱上甩去,圆形的锅子给他撞成星星形状,外头的侍卫以为他又要暴走了吓得屁滚尿流,只见那煎蛋却还是没动静,顽强地紧黏着平底锅,如同夏雨农顽强地黏着吸血鬼王……

算了,拎着锅子,干脆连锅带蛋一起带着,直接走向吸血鬼王正在和其它高级吸血鬼们开会的偏殿。

「王,您沉睡的八百年间,我族在势力上……」正在滔滔发言的阿不打比,被突然闯进来的夏雨农打断了话。

「阿哪打,我给你煎荷包蛋来了。」

这恶小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乱入了,吸血鬼王总是淡淡地说「继续,不用理他」,于是阿不打比假装没看到夏雨农,继续他的发言。

「我族在势力上和人类勉强达到……」

「趁热吃比较好吃喔。」夏雨农把那只被他敲成星星形状的平底锅放在雪面前的桌子上,滑稽的平底锅上头装着一枚又丑又焦的蛋,面对此物,阿不打比很难继续正经发表而不受影响不理他。

倒是吸血鬼王还真能沉得住气,身体力行完全做到不理夏雨农,甚至连眼光半分都没看过他或平底锅或蛋一眼。

「继续说。」

「……勉强达到平衡……」

「小短,你可下可以安静一下?吃饭皇帝大你有没有听过啊?」

「你!」

一听「短」字,阿不打比气得头顶冒烟,他一路走来鬼生得意,当个位高权重的大长老更是威风,唯一美中不足让他毕生遗憾的,就是那儿童模样的外形……所以他最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他的身材当话题!

上回这个臭小子叫他「阿矮」,他敢怒不敢在王面前发作,回家打碎了两面墙才稍微解气,旧恨还在,现在竟然又给他添新仇……

「生气会变更短,我国中健教老师说的,不过我不知道适不适用在吸血矮鬼身上。」

「你!你!你!」

「我怎样?我又不短,至少比你高个五十公分吧。」夏雨农对阿不打比的感觉也没好到哪去。

根据鸳鸯在被他用发簪戳到差点没烂掉后的供词,策划抓雪森的虽然是他,但坚持要搞那铁处女变态手法的,却是这个儿童外表但心胸狭窄手段残酷的大长老。

光是如此,忍着不用平底锅打扁这矮冬瓜已经是夏雨农的极限。

雪森的仇迟早是要报的,只是现在中间卡了个吸血鬼王。看着阿不打比拼命巴结雪的模样,然后雪又没有明显排斥,夏雨农就觉得很恶心。

「滚出去。」老大终于发言了。

「快,快出去。」夏雨农对着众高级吸血鬼挥挥手。

「不是他们,我是叫你滚出去。」

「那蛋怎办?」

「我不吃。」

「那你要吃啥?我改做别的。」

「都不吃,滚。」

「你不吃我就不滚。」

吸血鬼王一语不发,抄起桌上的平底锅,往夏雨农扔去。原本以为他会躲开,没想到他连闪都没闪,平底锅重重底打在额头上,夏雨农惨叫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疼得连背脊都发颤。

「……」这家伙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虚弱到连只平底锅都躲不掉,然后是怎样干嘛半天还蹲在那不起来?碍眼极了!

雪不爽地走向前扯起蹲在那的夏雨农,在见着他额头上只是肿了个包没啥大碍后,皱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但突然又对自己无来由的关切感到烦躁,立刻粗鲁地将夏雨农和他的平底锅一同扔出会议室,关上大门。

被夏雨农这一瞎搅和,众人看着吸血鬼王脸色明显不善,这会到底还要不要开下去啊?也只能草草结束宣布解散。在所有人都告退之后,雪无意识地往方才夏雨农蹲着的那块地板望去,在靠近桌脚的地方,一团扁扁的焦蛋无辜地躺在那,顺手将蛋捏起扔到垃圾桶,却在放开手指前迟疑了三秒钟。

有时候他真厌恶自己过好的注意力,好到方才无意间瞥见了夏雨农手指上那些被烫着的小水泡,好到不小心看到被他轰出去的夏雨农眼角又泛着泪水。

那个萧雪森,何德何能,能让一个人类为了他这样死心塌地,不屈不挠?

头一次雪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有想要了解的念头。

***

「喂,大哥,陪我聊天。」

「不……」

「人家现在好想要聊天或杀人喔!」

「……好吧,我们聊天……」

让他杀人,那自己不就成了第一个牺牲的对象——一名倒霉的侍卫苦着脸,不甘不愿又不敢拒绝地被夏雨农拉到阶梯上坐着陪他聊天。

「大哥,你有爱人吗?」

「咦?我……」

「如果没有就算了,不用逞强,我能理解。」夏雨农诚恳地看着侍卫那张平凡无奇的豆花脸。

「谁说没有?我有啦!」侍卫大哥悻悻然地澄清着。

「你们感情好吗?」

「嗯……还不差。」想到自己那可爱的小吸血鬼女友,侍卫大哥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

「唉,如果有一天,你爱人忘记你了怎办?」

「等她慢慢回想起来。」电视都这样演的不是……

「如果他对你很坏又很冷漠,又折断你的手,又踹又揍又巴,虐待你的胃肠,还用平底锅摔你的脑袋,你怎办?」

「这……」望着夏雨农,心知肚明夏雨农口中的那个「他」是指他们伟大的王,单纯的侍卫大哥搔搔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雨农低着头望着自己那为了煎个蛋弄得伤痕累累的手,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轻声地说道:

「如果他再也不爱我了,怎么办?」

那样失落的表情衬得那张稚气的脸蛋更加地无助和无辜,黑不溜秋的漆亮眼眸嵌在那消瘦的脸庞上大得有些没精神,清瘦的身躯懒懒地靠坐在阶梯旁的栏杆上,病恹恹地却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媚态。

这就是所谓的病态美吧……侍卫大哥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个人类小子虽然可恶又可怕,简直是吸血鬼眼中的魔王,但那可爱的外表也许还超过自己的小女朋友,特别是当他流露出那样孤单和失意的神情时。

叹了口气,其实这小朋友也真的很可怜……望着他苍白的额头上红肿带点青紫的肿包,其实侍卫大哥多少也耳闻过夏雨农和吸血鬼王的事情,先前夏雨农为了找萧雪森回家干了那场轰动全世界的事,萧雪森为了保护夏雨农施了血咒才被判无期徒刑,还有后来夏雨农杀入天塔只为搭救他的爱人……那样强烈的羁绊,深刻的感情,却演变至今日这般局面——侍卫大哥有点不忍,用很认真的过来人口吻说:

「爱情不要强求,未来还会找到更好的。」

「不会有未来。」夏雨农露出了落寞的微笑说道。

从这双手开始沾上吸血鬼的血那刻,我活着,就只为了雪森。

没有雪森的未来,也不会有我。

那样的未来并不会来。

***

「亲爱的,快开门啊!」夏雨农端着一锅看起来像馊水的爱心浓汤,用力拍着不知上了几层重锁的门。

知道他会来缠,也实在被他缠得心烦,索性叫人来把这门多加了数道严密的锁,就差没用水泥把门给控起来……如此浩大工程,就算夏雨农再怎么神通广大也进不来了。

深深觉得自己鸟到不行,竟然被个人类小鬼闹到把自己锁在房间,这跟躲债有啥两样……然而和面对夏雨农时那自然而然就会恶劣起来的心情相较之下,鸟一点也没差了,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爱面子讲身分的人。

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装疯卖傻?从来就没看过像这样死到临头还能成天作怪的人,除了……算了。

雪停止了思绪的延伸。

「陈世美,你有了美女给你喂荔枝,竟然就不要我这个糟糠妻给你煮的汤了!你有没良心啊?!快开门!」夏雨农一边踹着门一边尖着嗓子叫道。

「……」门是锁紧了,但隔音不良,门里头的雪,头又开始痛起来。

「死没良心的……」把汤摆往一旁,背靠着门就地坐在地板上。

那样没天没地地叫着嚷着也是会累的,而夏雨农这几天也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糟糕,明明除了骚扰吸血鬼王和烹饪之外也没做什么事情,但疲惫爱困的感觉越来越沉重,刚刚煮汤时还打起瞌睡差点把自己的手一并给煮熟了——自己的状况其实自己也很清楚,哪天真的睡下去就醒不来了一点也不会意外。

这真是一场用命当睹注的豪赌啊……吸血鬼王会放他活,还是看他死,其实夏雨农一点把握也没有。

如果是雪森……

他好想知道,如果是雪森,知道他夏雨农要死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无论如何肯定不是像吸血鬼王雪那样冷若冰霜视若无睹的漠然表情。

「喂,你真的不要喝我煮的汤?」既然知道不会有响应,夏雨农索性坐在那唱独角戏。

「以前每次我煮浓汤,你都会喝两三碗的。」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汤煮太浓了,汤匙插进汤里拔不出来,结果你硬拔把汤匙的头拔断了,我笑过头结果肠子抽筋,你还带我去挂急诊……」

「你嘴巴虽然坏,又爱摆臭脸,但你对我好,其实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半夜会起来帮我盖被子喔!」

「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都不了解你。不了解你的过去,不了解你的想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哪里了……」

「就像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何你会这样讨厌我。」

「那个叫雨的古人,做了让你很生气的事情吧。」

「可是我又忍不住想问你,如果你那样恨他,为什么要帮我取这样的名字?」

「因为你忘记他了对吧,你忘记要恨他了。现在你想起来了,却忘记要爱我了。」

「其实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

自说自唱到一半,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灼烧感,然后四肢开始严重发冷,他缩着身子,咬着牙努力地抵抗那又烧又冷的不适感。

「雪……我好冷。」

「你开门好不好……」

门外啰哩啰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再也听不见了。门内不想听却被强迫听了一堆的雪,还是没有开门。反正他能感觉到那小子还活着的气息,而且现在他的思绪很乱,没那个心思让小鬼进来闹。

那家伙口中的萧雪森,是他吗……八百年前被封印住的是雪的思绪,而身体却有了其它的意识继续过着生活?然后那名为萧雪森的意识,非但忘了自己的仇人,还找了个和仇人如此相似的人类来爱……

你真的就这么贱,贱到被欺骗被背叛,还是对那个人如此地挂心?

心都被捅穿了,是要如何用来挂记着一个人?

恨他,为何还惦记着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的一切?

恨他,为何连睡着都会因为思念而心痛到醒来?

有那样份量的恨,是不是代表着曾经有着等量的爱存在?

原来他也和门外那家伙一样的固执……他们在彼此的身上,找寻着都已不存在的影子。

***

隔天一开门,就看到蜷曲着身体横卧在门口的夏雨农。

他的脸色泛青,两道弯眉不安稳地紧蹙着,要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怎么看都像具尸体。雪没多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躯旁走过,仿佛躺在那的不过是一袋垃圾还是一盆植物那样。

夏雨农本来只是想窝在这装可怜的,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这一昏睡,足足睡了三天两夜才醒过来。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还伏在雪的房门口完全没移位时,深深的重重的绝望压得他一度难以呼吸。

如果连苦肉计都起不了作用,那真的表示对方连一点点的在乎也不施舍给自己了。

胸口空荡荡的像是什么器官被掏掉了那样,闷闷地疼……这场赌局,看来自己是输定了。

他叹了口气,疲倦地又趴回地板上,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但愿长睡不用醒,因为梦里的雪森,握着他的手好温柔,他不想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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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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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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