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寇翎开车的速度本就不快,而不希望青禹见到旧情人的私心作祟之下,下意识地用更缓慢的速度驾驶着车子。
不过青禹倒没有说什么,手里捏着阿南送来的那封让他沉默寡言了一天的信,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窗外,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在看车窗外的风景。
青禹在看着什么,就如同他想着什么一样,寇翎完全摸不着头绪。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那封信,写那封信的人,被青禹如此在意着,甚至让他这样魂不守舍的失神样,看在寇翎的眼里,除了不是滋味还是不是滋味。
脚下的油门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不安分,不停地用贝色的漂亮指甲抠着方向盘上的皮,除了这些小动作外,犹如罩了一层寒霜的脸蛋充分显示出内心的烦躁。
「干嘛开那么慢?」终于,沉默着的青禹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说道。
「……要快也是可以。」寇翎闷闷地说道,然后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车子「逋~~」地一声加速往前冲。
「小心脚踏车!」
「啊……」脚踏车不在路边好好骑怎么骑到马路中间来了?!寇翎紧急踩了煞车,千钧一发在车头碰到骑着脚踏车的欧巴桑前,把车子硬是煞住了,车内的两个人却煞不住身体往前撞……
「SHIT!你搞什么鬼啊?!」按着撞疼的胸口,青禹没好气地吼着。
「……」一头撞往方向盘的寇翎委屈地抱着头瞪着青禹,刚刚那一撞让头肿了个包,也不小心在嘴唇咬出了个口子,微微肿起的唇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委屈不甘心。
「……」看他那个模样青禹也发不起脾气来,伸手想揉揉寇翎脸上的瘀肿,手还没碰到他脸却被他打落。
第二次,寇翎又抬起手想把青禹再度伸过来的手挥掉,却被青禹一把扣住,而另一只手也同样在想要拒绝青禹碰他脸的时候被牢牢扣住。
三番两次被拒,青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按捺着火气沉声说道:「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你不是要我快?不是急着去会你旧相好?那我就快啊!」
问你想吃什么也不鸟我,问你累不累也不鸟我,问你怎么了也不鸟我,从昨天到现在连正眼对我一眼都没,除了现在想要吼我想要骂我的时后才会鸟我……这算什么!
眼眶微微湿了起来,寇翎倔强地别过脸,这个时候示弱实在太没面子了……
「……」
听了寇翎的话之后,青禹终于明白这家伙的不寻常是怎生来的……这下子可轮到青禹不爽了,明明自己就那样明白地把心意都对他剖白了,他就这么不信任他的感情?
不动声色地瞅着寇翎怒恨恨的小脸蛋,浓重的无力感占据了心头。
寇翎啊寇翎,到底要我怎么样?都那样将他捧在手心上宠着爱着,那样将他放在心头念着挂着了,还要怎么样他才满意?
「放手。」寇翎扯着还扣在青禹掌中的双手,原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说什么都不放他的,没想到这一次他却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要求手一松放开他,那样干脆的动作反而让寇翎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青禹捡起了掉落在座位上的那封信扔给寇翎,然后打开车门走下车。
被留在车上的寇翎怔怔地看着青禹关上车门走往路旁的小杂货店,他有点后悔自己干麻在他心情不佳的时候惹他生气,干嘛这样小心眼过头结果坏了两个人之间的好气氛……
拾起那个信封,里头有一张薄信纸和一把铁制的小钥匙。抽出信纸,信纸的边缘稍为泛黄,纸张摸起来也有点潮,估计这纸也放了三两年有了。摊开信,原本以为里头会有满满地一堆字要不青禹怎能盯着它看那样久,结果里头却只有一行字
两句话:
「算算时间尸骨也差不多烂光了,请帮我捡骨头埋了吧。」
信纸下角的日期是三年前的秋天。
这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的话,却让寇翎心酸了起来。
阿洛死了,那年看到他的病态就直觉他活不到多少时日了,但这个人的心思却如此缜密,他死了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就通知青禹去帮他收尸,他不知道拜托了谁,一直到他死后三年才寄出这封信。
他是想要青禹亲手葬了他,却又不想自己腐烂长蛆的模样留在青禹心中,宁可等着自己化成了一堆白骨,再请青禹来捡这样吧……
那样强烈地喜欢着一个人的心情,寇翎感受到了,却又只觉得好悲哀。
喜欢和厮守,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回事。这个阿洛和青禹也曾经互相喜欢着的吧,可是结局却是这样感伤。现在的他和青禹,就算是喜欢着彼此,可结局呢?结局一定是幸福快乐地厮守着吗?
默默地按着原来的褶痕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里。
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看了这封信都感到难过了,和阿洛有着那样深刻交情的青禹,又是用什么样子的心情看着这封信的……而他只知道吃味只知道忌妒,刚刚又对青禹说了那样难听的话,简直卑劣极了……
真是蠢蛋!如果真的是要去会旧相好,哪可能会带着他一道去?这样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想都没想透?真是蠢!
懊恼不已的寇翎把信放着,想要下车去和去把青禹找回来和他道歉,车门却先打开了。
青禹手中拿着几包乖乖坐了进来,关上车门。本来,他是想买包烟抽解解烦,可是掏钱包要付钱时想到寇翎不抽烟也不喜欢烟味,又觉得空着手走出杂货店会让那个顾店的老阿婆失望,于是把那包烟推回去后随便抓了几包乖乖充数。
「吶,乖乖给你吃,乖,别闹脾气了。」
「……青禹。」
「怎?」
「你还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真的要对一个为了自己吃醋的呆瓜生气,他也气不起来。况且,仔细想想自己的确因为想着过去的事情而冷落了寇翎。
「可是……」
「吃乖乖。」抓了一两颗乖乖塞到寇翎欲言又止的口中,阻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专心开车。」说着拉过寇翎的身子在他方才撞肿的额前轻轻吻了一下。
所有的疑虑、不安、和愁绪,全都被青禹这一吻给吻得无影无踪。
*
门锁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加上山林间雨多湿气重,青禹转了好半天,才将那间民宿的门打开。
银白色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借着月光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房内的景象。地板柜子无一处不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巨大的蜘蛛网挂在空中随着气流微微晃动,而木制的家具也被白蚁等蛀虫啃得破破烂烂。
空气中一股湿重的霉味刺激着嗅觉,三不五时还会看到灰黑色的耗子急速奔过。
和电影里的鬼屋没两样。
门的正前方放了一把手电筒,青禹弯下拍了拍手电筒上面的灰尘拿起来。
他记得这把手电筒,记得阿洛提着手电筒走在林间,那宛若幽魂的模样。
想是阿洛特意放在这方便让他使用的吧。手电筒喀嚓的一声打开,室内的景象就更清楚了,他一手牵着寇翎,一面用手电筒拨掉面前的蜘蛛网往卧室走去。
「我在这就好了。」来到了主卧房门口,寇翎停下了脚步。
「干麻,你怕啊?」
「我是鬼我怕什么啊?」阿洛那封遗书上写着希望青禹帮他收尸,却没同意让他在一旁看啊……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我想带着你一起告别我的过去。」青禹慢慢地说,黑暗中寇翎可以感觉他握着他的手掌稍微紧了些。
对他来说,阿洛代表的是他的过去,不管是愉快还是伤痛,不管在一起还是已经分开,阿洛都成了青禹生命中的一部份而不可抹去。
挖掉了生命中这一部份,现在的他会变得如何?应该没问题,有身边这家伙陪着他,他就能够继续走下去,没问题的。
过去他一直在逃避,不管行为上还是理智上,他都刻意地逃避和阿洛有关的任何记忆,寇翎虽然将他从那严重的心防慢慢地拉了出来,但那种若有似无地不安,像是背着阿洛做了什么事的不安,仍不时缠绕在他脑子里。
如果不亲手和他的过去做个了断,他知道自己将永远都活在阿洛的影子下。
推开发出吱吱嘎嘎声的房门,青禹用手电筒扫照着房间,房间的摆设和当年他来住宿的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没改变,连那书桌上放着的那本小说,也是当年他带上山看了就没再带走的那本
「青禹,床上……」寇翎指着房间的东侧那张大大的双人床。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看着床上那具在黑暗中看起来仿佛在发亮着的白骨,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将心脏往下拉扯着。
这家伙……竟是到了最后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一世风流化作白骨,青禹怎么也无法从那堆孤单的骨骸中,翻索出往昔对阿洛的爱恨了。
可是阿洛一直到死,还这样惦念着他。
怎能想象那样一个纤瘦的人孤伶伶地躺在这张床上,想着离他而去的人,等着死亡的来临,等着自己化作白骨。
闭上眼睛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活着的辛苦多一些,还是死去的辛苦多一些?
把手电筒置在床头,拉开一旁的塑料置物箱把里头的杂物全倒到地上,然后把空箱子往床边一放,将那具白骨一根一根地捡到箱子中放着。
「你说这家伙死了会变成鬼吗?」青禹一边将手中那根肋骨上的蜘蛛丝扯掉,一面问着一旁帮他一起捡的寇翎。
「会吧,像我们这样。」
「那他干嘛不自己捡?」
「嗯……要是我也不想自己捡。」
「为何?」
「这个……」让自己重要的人来捡,总是意义不同吧。「我想是没人愿意再看到自己死掉的身体吧。更何况,死掉的人也得赶着去投胎啊,哪有空捡自己的骨头?」
「说得也是。」可是要个不能投胎的鬼来帮他捡骨头,未免也太讽刺了……
「青禹。」寇翎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抬起头看着青禹。
「嗯?」
「你想投胎吗?」
「……没想过这种事情。」
「一直当个鬼也无妨吗?」
「鬼和人有很大的差别吗?」
「是没有……」除了作息颠倒还有一些必须避免的伤害,当个鬼甚至比当个人还轻松。住着一样的房子,吃着一样的食物,看着一样的电视节目……
难怪,不管是阿南还是青禹他老婆,明知道他们是鬼也没有任何畏惧的感觉。
「那你想投胎吗?」青禹反问沉思着的寇翎。
投胎的意思,如果代表着再也不能和青禹在一起的话……
「我不想投胎。」我不想要离开你。
「我知道了。」从那双深邃的乌黑眼睛里,青禹感受到了寇翎那和他相同的心意,薄薄的唇浅浅一笑打趣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投胎成了个女人,就不能享受『前出后入』的快感了,所以还是当个男鬼好,是吧。」
「鬼扯!」抄起手中那根大腿骨往青禹头上击去,青禹立刻随手抓了根肋骨档下来。
「如果要打情骂俏……」突然插入的发言打断了两个人的殴斗,青禹转过脸,朝着传来那熟悉声音的方向望去。
「也别用死人骨头,那样对死人很不尊敬吧。」
那双灵动的圆圆大眼睛,带着一如往常的狡黠眼神,浅笑地望着他。
「阿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