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即使她的人生原就与他不相干,但或许,打从他们一块儿落水的那天开始,命运就已注定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嗯?”流叶音回过头,有丝纳闷,“你说什么?”
她还以为律景鸠罗会因为心地太好,就给她一句“好”,没料着他却表情严肃。
“不成。”律景鸠罗蹙紧了眉,突地沉声一喝,“你可以想我,但我不会让你遇上这种事。”
不管是有所牺牲的联姻,或是遭人暗杀逝世……不管是哪一个,都是让他光想就心口揪疼的事情。
“什么……”
面对律景鸠罗突如其来的认真表情,那一脸的沉重,教流叶音看得心口微跳。
她不过随口聊几句话,怎么他却露出这种战神似的骇人表情?
而且……
是不是她多心了?
怎么觉得律景鸠罗话中的意思,似乎是保护欲尽露,还挟带了不少私情……
有些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穿梭,教流叶音僵着唇说不出话,也让一时口快的律景鸠罗找不到缓和的词语。
沉默横亘,棕眸与黑瞳在沉默之中交会,却总是心虚似的回避开来。
好半晌,律景鸠罗才伸手按揉着自己的额心,仿佛是在舒缓自己的紧绷情绪般,哑着嗓音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说过会保护你的,所以那些委屈自己的事,你用不着现在考虑。”
他试图找个不太冲突的字眼将这份过度暧昧的气氛打散,只是情苗既已种下,再要根除却是难如登天。
“喔……我懂,原来、原来……你是这意思啊!”
流叶音觉得微烫的高温正在她的粉颊上肆虐,只是她却找不着让热气奔散的出口。
“而且,事情也不会真如你想的那般。”律景鸠罗转开话题,抄起桌上的信柬朝她晃了晃,“其实,流火国已有回信了。”
先前她带着药篮闯入时,小兵便是将信送来给他,只是他一直没找着机会对她说明。
“真的?”流叶音暂且抛开羞涩,起身往律景鸠罗走去,“那堂兄说了些什么?”
“这信……”律景鸠罗抿起唇,声调微沉,“我去信是想通知你那位领兵的堂兄,言明你还活着而且遭人追杀,并说明双方言和之意,但他这回信却是文不对题。”
流叶音迷糊了。“怎么说?”
“信中写明,攻打怀国是你这位女王流叶音的旨意,如今女王骤逝,流火国自然没必要再攻打怀国,他们驻军理城城外百日,是为吊念女王,只是你先前落入溪谷后,他们一直没能寻到遗体,希望我国协寻,只要一旦找到你的遗体交还给他们,流火国大军便立刻护送遗体回国并退兵。”
律景鸠罗将信柬内容简单述说一遍,未了,黑瞳才停在流叶音脸上,眼神还写着复杂。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说得好像笃定我死了一样!堂兄究竟有没有看懂你的信?我分明就还活着……”流叶音错愕地与律景鸠罗相对望,两人脑海里皆是一片混乱。
“我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律景鸠罗可不觉得自己的文笔有差到让敌国大将看不懂的地步。
“这到底……”
流叶音呆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面面相觑,正愁着找不出谜底时,冷不防地,帐门口却突然被人一掀,接着一个瘦长斯文身影越门而入,朝着两人吐出了一声解惑似的回答。
“这是威胁信,意思是要怀国杀了女王并交出遗体,否则将挥军攻打怀国。”
一双带勾似狐的眼眸,那是怀国辅臣檀玉濂的相貌特色之一。
扬着手里的信柬,他从容不迫地踏入律景鸠罗的营帐里,视线扫过身旁的流叶音后,他轻笑一声,随即往律景鸠罗帐内长毛毯上坐下。
“玉濂,你怎会来此?还有,你刚才说这是威胁信……”见到好友,律景鸠罗没有惊喜,反倒讶异。
“说来话长。”檀玉濂迳自取了律景鸠罗的茶杯,一饮而尽,润了喉咙,才道。“你与女王是要站着听我长话短说,还是坐下来听我详解?”
“我想知道详细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在军营待了好些日子,又听律景鸠罗介绍过怀国,所以在听见律景鸠罗唤檀玉濂名字时,流叶音的心里已有了个底。
没想到怀国竟派辅臣亲自出马,也许这内情真的不单纯。
“那就都坐下来吧!仰着脖子说话挺累人的。”檀玉濂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后,才缓缓续道。“先前鸠罗送来的信,其实已将事情详述过,看完信后,我其实大略明白了,不过为求确实,我还是直接过来亲眼瞧瞧。”
“那你说这是威胁信,意思是……”律景鸠罗眉心一蹙,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就字面上的意思,简单来讲,是自家人在夺权。”檀玉濂亮出大白话,“要刺杀女王的,不是下边的士兵思乡想造反之类的单纯理由,而是流铁竟刻意置女王于死地,好取而代之。”
“什么?你说堂兄想杀我?”那个自小护她护到大的流铁竟?不!她不信!
“是。”檀玉濂点头,又道。“我想,在女王中计落水时,他已巴望着只能寻回女王遗体了,派士兵顺河搜索是为确定,若女王大难不死,便在野地了结她的性命,永绝后患。”
“可他们没料到有我护着女王,才捎来这封信?”听着檀玉濂的大胆推测,律景鸠罗也猜得出下文为何了。
“对,告知你出兵是女王旨意,也是为了强调,女王好战滋事,若女王活着只会对怀国不利,用意是让我们下手杀她……”拉长了尾音,檀玉濂刻意往流叶音瞟去。
“怎么会……”流叶音猛摇头,“堂兄他虽然有才有能,但从没动过这种念头啊!而且他若真想夺权,大可在我年幼时便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流铁竟守着父王遗命多年,忠心耿耿,向来是她说一,堂兄不道二的,现在要她相信暗杀是堂兄主使,她怎能接受!
“想必流铁竟有他的理由。”对于流火国内政,檀玉濂还不熟悉,所以也仅能以现有的线索去推测,“我只知道,他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要挟怀国下手杀你。”
而且由回信看来,流铁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要流叶音回流火国了,才会搬出只要怀国送回遗体就议和不打这样的条件来。
“不……堂兄他会有什么理由?他可以对我下手的机会那么多……他真的没有理由等到现在的!”
流叶音惨白了脸孔,实在不想相信这个可能性,但檀玉濂的推测却又极其合理,教她这单纯过头的脑袋瓜子根本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句子来。
“如果女王不肯相信,我们可以试着证明,毕竟这些也全是我的独断推测。”
檀玉濂走近流叶音,往她身上一袭的怀国衣裳打量了会,最后将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戒指上。
那是枚刻有火焰纹样的戒指,还掺着朱红色调,很明显的,应是流火国的饰物。
“这个给我。”
檀玉濂也没开口,只是迳自取下了她的戒指。
“那是我流火国的传国信物,你拿它想做啥?”
流叶音的脑袋一片混乱,见檀玉濂拿了她的信物往桌旁走去,迳自低头写信,忍不住吐出疑惑。
“是传国信物?那更好。”檀玉濂回头瞥了流叶音一眼,唇角勾起了不明所以的诡笑。
他将信柬封好,又唤来士兵,要他们将戒指涂上血迹,与信柬一同密封,悄悄地送入流火国大营,交给目前的流火国大将流铁竟。
“玉濂,你这是……”
律景鸠罗知道,檀玉濂做事总有他的理由,而且多数时候都是在设计旁人,只不过这回,他还真猜不透檀玉濂想做什么。
将信物涂上血迹送去给流铁竟,是想博取他的信任,告诉他流叶音已亡?流铁竟会这么轻易地相信吗?
“我知道你们不懂,我就从头说明吧!”檀玉濂搁下笔墨,转身解释道。“少个好战女王,对怀国而言虽是好事,但流火国国富兵强,实力不可小觑,假以时日,任凭坐大,对怀国亦是威胁,若到时候又出现个好战国王、好战女王,岂不是战事依旧?”
“那你的意思是……”
这点道理,律景鸠罗自是明白的,所以他才想送流叶音回国,因为这阵子相处下来,他深信流叶音必然不会再兴战祸,更会细细教导子民,不可为求私心而兴战乱。
可他没料到,事与愿违。
“我说鸠罗,这和平求长远、计策求稳当,既然流火国的领兵宗相无意攻打怀国,愿与我国交好,以怀国立场,只要拱其为国王,两国自然能和平长久。”
说穿了,檀玉濂这计策,与律景鸠罗的其实差不了多少,差别只在于今后的流火国是谁当家。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送女王回国——”律景鸠罗有些微惊,没料到檀玉濂竟是想顺了流铁竟的心思,使其称王。
如此一来,流叶音该何去何从?
流火国,可是她渴望回去的故乡啊!
“我有更简单的方法。”檀玉濂打断律景鸠罗的话,应道。“我附信一封,告诉流铁竟,怀国可助他回国称王,至于女王遗体一事,从此不需流火国操心,为表诚心,先送上女王的戒指,若流宗相肯接纳此条件,便营退十里,以表诚意。”
“你这话明着像是帮人测真心,可暗地里怎么像是要算计流铁竟露出马脚?”
律景鸠罗与檀玉濂相知多年,岂会不知他话中真意。
若是流铁竟真的为此信,营退十里,那就表示暗杀真相确实如檀玉濂所言了。
“这叫一箭双雕,你该多学学我。”檀玉濂唇勾带笑,又道。“我还言明,若条件谈妥,双方可遣使定约,怀国便交出女王遗体,再借兵十万,让流宗相无所顾忌地回国坐镇,平民心、拥王位,日后只要流铁竟一日为王,两国永不侵攻。”
他说得得意,听在流叶音耳中却是令她头皮发麻。
交出女王遗体?
这意思是,若流铁竟真有意要她死,那等他营退十里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了?
“这么说来,你送去带血的戒指是叫他安心吧?因为若流叶音死了,他是全流火国最有资格继位的人,而借兵十万,应是让他能够以大军势力威压朝臣,让想反对他称王的人不敢开口吧!”
律景鸠罗也不是傻子,听见檀玉濂的计谋,他除了佩服以外,还真找不出别的赞美。
一来可退兵,二来可长保平和,真的是一箭双雕。
“对,若我料想无误,很快的,我们就会见到流火国营退十里。”檀玉濂面露笑意,若狐的眸已带着他的心思往帐外飘去。
听着他信心十足的回应,流叶音再也没了力气。
惨白着脸孔,流叶音抱住自己微颤的双肩,一双带着恐惧的棕眸,只敢瞧向身旁正与檀玉濂商议的律景鸠罗,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呵护?
而律景鸠罗,是不是会再一次地,为她抢回这一命……
时间在沉默之中流逝。
律景鸠罗与檀玉濂兀自在旁商量着如何使流火国尽速退兵的其他方法,以及万一推测错误,流铁竟并非幕后主使的其余退路,而流叶音仅是缩在毯子上,神情显得相当惊慌。
果然,她终究是比不上怀国在律景鸠罗心中的地位,檀玉濂一说要拿她的遗体去换取退兵机会,律景鸠罗便点头同意,根本没为她多开口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