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宝蓝色的净手瓷盆的温水中把手反复搓洗了几遍,接过一旁侍女递上来绣有素样花纹的巾子擦干。

“伦呢?”希转头对站立在餐桌旁的安问道。

“伦少爷他,出去写生了…..”

“写生?”希望了望墙边的大钟,七晚八晚写生,难道在画夜景不成?更何况,从厅子旁那个落地大窗望出去,窗外的世界,正笼罩在一片大雷雨之中。

希的表情明显不悦。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将军廪见状,微微一笑道:“殿下,如果不方便,就改天吧!我也不是非今天要见到他不可。”

“将军特别抽空而来,怎能让你白跑一趟?安,马上派人去把伦找回来。”

“是,我亲自去。”安弯下腰行个礼,急步走出宴厅。抓起伞就要出门,却在大厅正门前与冲进来的伦撞个正着。

“哎哟~~”

“对不起,安伯伯……”淋得像落汤鸡的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擦还好,这一擦,那张白皙净秀的脸却被袖子上的污泥抹的满是。而身上的衣物脏兮兮地惨不忍睹,犹如往泥浆滚一遭似的。

“伦少爷,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看他这副模样,安真是又气又好笑。他伸手将伦那黑色发丝间的杂草一面弄去一面问道。

“画着画着不小心在草坡上睡着了,我是被大雨打醒的,然后不小心滑了一跤….”也因此花了不少时间在大雨中捡那些散了一地的画材……

“没摔伤吧?”

“没。”摔在软软的泥地上,虽然弄得一身都是,但起码不太痛。

“真是上帝保佑,伦少爷,王子殿下回来了,现在在宴厅,等着要见你。”

“王子?希王子?他来了??”

我等了他四个月,他终于回来了……难掩心中的狂喜,湿淋淋的画具还抱在身上,就要往宴厅奔去。

“伦少爷!等一下,伦少爷!”安实时拉住了伦,急道:“您这一身,怎去见王子?伦少爷,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对喔……”伦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第说:“那….我去洗澡,安伯,请你帮我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搬到画室去。”

看着他飞也似地奔往二楼,安摇摇头。年轻的孩子,就是这样莽莽撞撞……伦他,真的很期待见到希王子吧?

每天盼呀每天问的,这回,终于给他等到了。

可是……有必要这样兴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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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他是不是很喜欢希王子呢?”

“嗯,很喜欢啊,不过对当时的伦而言,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哥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就我而言的定义是这样子的,当你早上醒来,会因为知道有那个人和你在同一个世界活着而微笑。当你作任何事时,你都会想着,同一个时间,那个人在作什么。你幻想着那个人在你身边时会对你说些什么,会有哪些动作与表情,彷佛那个人就在你身边好近好近……但你永远,都渴望能够更近。”

“渴望更…..近?”我思考着,在我的生命中,除了我的墙以外,有没有其它,会让我渴望想要与之更近更近呢……?

“那,伦这一次,终于,往那个人更近一步了吧?”

“没有,这一次,他还是错过了……”哥哥摇摇头道。

“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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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大人,请别在浴室里奔跑……”负责沐浴净身的女官们,神色慌张地快步跟在伦身后。

这间皇家浴室的地板是用一片片平滑的白色砖砌成,一块块方形的白砖上都镶入了细细的金边,素雅而高贵。

虽然不是皇族,但身为宫廷的一级画官,伦却破例被允许使用它。

不过对伦而言,洗澡,只要有水就可以进行。豪华的皇家浴室和山边的小溪池,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光着一双脚在光滑地砖上奔跑的他吓得众女官心惊胆颤,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得头破血流,王子若怪罪下来,她们可担当不起……

“请把干净的衣服放在那,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热水……”

“不用烧了,我今天想要洗冷水。”

要等那一壶壶的热水烧好再洗,那不要他急到发疯?伦依照惯例之开了众女官,将那脏兮兮地衣服一脱往一旁的藤篮子丢去,抓起圆形浴池旁舀水用的白瓷大水碗挖了瓢凉冷的水往头上浇下来,冲离那一身污泥,带着一丝血迹的水从他脚边沿着地砖边的小缝流入了排水槽。

血……右肩上的伤,始终没有愈合。

伤口隐隐作痛,但伦却已经习惯。习惯了自己这种受了伤不易复合的特殊体质,就如同他对他身上的另一个秘密一般,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伤快快好。每次见到老御医定着他这伤口发愁时,总是有些许地愧疚……

然而,这伤口却提醒了他一件事。伦放下手中的水碗,望向另一边墙上的镜子。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太不小心……

他怔怔地望着镜子,镜中的人也怔怔地望着他,用那一双深紫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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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的眼睛,真的是紫色的?”

“这就是伦身上的秘密。这时候的他,想起了小时后他的母亲曾经千交代万嘱咐,无论如何,别让其它人看到这眼睛,尤其是卡席尔王家的人,否则……”

“就会像紫眼一族一样吗?”

哥哥他无言地点点头。

“那伦是紫眼族的人了喔?”

“只能算是一半。他的紫色眼睛遗传自那个在他出世没多久就死于那次屠杀的父亲。黑眼睛的母亲,带着他过着隐居的生活,为的只是保护她唯一的儿子,这个有半个紫眼族血统的儿子。”

“非纯血的伦,只有在情绪特别起伏时,才会不小心透露他身上所谓”不祥”的血统,那异色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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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决不能带着这一双紫色的眼睛去见希王子的。

冷静。

可是,就要见到盼了四个月的他了,一颗心紧张地乱了拍子,如何冷静?

冷静。

他会不会,因为等太久而不高兴?会不会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越是想要冷静,却越是得到反效果。

就像溺水的人越是想要挣扎出水面,却越是不断地往下沉。

索性,伦一脚跨进浴池里,将自己浸在那池水中。池水在石制的池壁内荡漾得又冰又冷,沁入肌肤的寒意令他微微打了个颤。

身子的冷,也许能够带来脑子的冷…….

“伦呢?”

送走了廪,希按耐了一个晚上的怒气已濒临爆发。

安及站在浴室门口的众女官们纷纷跪下,王子的怒容,令她们一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说是回答了。

“伦呢?”

“禀王子殿下,伦少爷他还在浴室里……”

“”还在”?他待在里面多久了?”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你们这些人,难道没个人进去把他请出来……”此话一出,希便自知不妥,毕竟伦的地位是高于这些人的,如果真这样闯进去,无非是以下犯上,,,

希不耐地摆摆手示意所有的人站起身来,领了两个女官,推开浴室厚重的门,踏上那白色的地砖。

“……”站在浴池前,满肚子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有点想笑地望着池水中的那个人……

为什么这样也可以睡着?伦将整个身子浸在池水中,伏靠在池边,侧着头,睡得香甜……

他的肌肤在池水倒映的光影闪烁下显得十分晶莹,湿漉漉的长发一部份贴缠在他白皙的背颈上,优美而性感,其余的发自由随性地荡在池水面上。

眼前这绮丽的风景,连带地将希的另一半怒意给消去了。他印象中,自己”捡”回来的那个少年,既苍白又病弱,可怜地犹如一场风寒就能夺去他的小命。可现在……不过是四个月不见,似乎……多了分成熟的妩媚感,就如同……第一次在树林间见到他时所感受到的…….

伦的唇透出淡淡的紫,希伸手放入池水中,一池寒凉,他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不烧热水?”

“殿下…..伦大人..他说想洗冷水……”女官们唯唯喏喏道。

“……伦……起来了。”希弯下身,轻轻拍了拍伦凉凉嫩嫩的脸颊。

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彷佛是感受到了寒意,仍在睡梦中的伦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靠在池畔的上身因这一震失去”附着力”地往水池中滑……

希想也不想地伸出双臂揽住他下滑的身子,伦动了一下,缓缓张开眼睛,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湿润而模糊无焦点,彷佛幼猫的眼睛般浊浊呆呆的,甚是可爱。

眼前的这张脸……是……希吗?肯定是在作梦……既然在作梦,那就容我,放肆一下吧……

伦甜甜地一笑,毫无预兆地伸手拥住希,将整个头埋到希的肩前。

“呀!殿下……”看希所穿着的那一身华服被这一抱溅得湿淋淋,一旁的女官惊呼着。

“没关系……”

又……睡着了?希撇见了伦身上那个因自己的疏忽留下的伤口还渗着血迹未结痂。白皙无暇的身躯上有着这样一个看来丑陋可怖的伤口,极是令人怵目惊心而不忍。

“浴巾拿来。”希把湿搭搭的人儿从水池中抱起来,接过浴巾一裹,直接将熟睡中的伦抱回卧室床上,用同一条巾子将他身子和头发稍微擦干,拉过被子盖上。

怎地?原来是要来责备他的无礼与任性,让自己在廪将军前好失面子的,却变成来服侍他来着?不过,他这可爱的模样,真的令人很难对他生气。

“安,传御医来。”走出房间,他轻声地阖上房门,对站在门口待命的安道。

“伦肩上的伤口,也有四个月了吧?为什么还没有痊愈的迹象?”

“殿下,伦大人的体质,恐怕有些异于常人……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

“……”曾听说过有一种人,流了血不易止住,倒还未曾听说过有这样受了伤不易复合的体质。他转头对一旁的安道:“从今天起,别宫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你,特别注意看着伦,别让他再受任何伤。”

“明白了,殿下。”

“伦最近,都做了些啥?我交代他画的,他有在画吗?”

“呃……伦少爷他常常跑出去写生,至于画了些什么,臣不清楚……”他一面回答一面帮希打开了画室的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混合了松节水,与橄榄油,有些刺鼻却不难闻的味道。伦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这股味道。

希随手翻看了桌上或地上一张张完成与半完成的画,光是那个前庭的水池,他就从不同角度画了五六张,其它的有静物画、花鸟、夕阳…..其中一张是除草中园丁的背影,无论是素描习作稿或者是完成的水彩或油彩画,再再显示了伦那优异的画功,然而,就是没有看到半张是以王宫为主题的画作…..

伦那个脑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希感到非常好奇,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也无从理解啊……

“伦少爷,早点已为你准备好了!”安敲了几次门,站在房门口叫道。

“早点…..早….!?”还站在梦境与现实边界上的伦突然惊醒过来。现在是….早上?

他跳下床,飞奔至门口拉开房门。

“希…王子殿下呢?”

“呃……”虽然伦是男儿身,但那样修长又雪白的身子一丝不挂地这样站在咫尺之遥,再怎么冷静沉着的人有不免感到难为情。安别过脸,发窘道:“殿下….他一大早就回王宫去了……”

“啊……”失望的神色堆满了伦的脸。他错过了…….这意味着,等待,不仅仅是四个月,它将无限地延伸……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拙……他一定,生气了吧..?

“伦少爷……你可不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免得着凉了。”

“咦?”伦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是赤裸着……他赶紧说声抱歉,关上房门。

为什么会……自己应该是没有裸睡的习惯吧?那怎……?

回想起来,昨晚是怎样到这张床上睡着的,竟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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