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初花凛凛——那个地方很搭这个辞,听说所有的花都开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想住那儿。瞧,这两条线离这么开,我会晚婚……”

握紧掌心,他骂了一句:“胡说!”他才不信什么手相!几条线能决定什么命运?“去你妈个屁!”抬头望著差不多要把他活活晒死的炎阳,他发癫地乱吼起来。“他妈的!我在这儿,来炸我、来炸我啊!我要是死了,你们就得下地狱!我是干慈善的!慈善!弄死老子,等著下地狱——”

“谁下地狱?”一步一阶登上海崖岩梯的中年男子逆风回首,说:“不要不高兴,居之样——你这小子还不是老子——身为大学长,你该比其他成员更能克服困境,面对难题要欣然接受。”

早被烈日烤昏头的居之样眼神涣散,朝上抬望,身形跟著抖晃一下。

“老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走遍各处战地、拯救无数生命,更为组织募得难以估算的钜款。”他的老师——杜罄以昔日丰功伟业对他说教。

步伐好沉重,居之样使出全身力量,才又往上移阶。

“之样啊,”他的老师轻松愉快地登阶,摸摸钻出岩壁的小花,嗓音未歇地道:“你可是我们无国界的希望,师长们期待你有所作为,千万别忘自己身为大学长的使命。昨天的过错,我先不和你算——”

“罄爸……”他受不了了,发出痛苦的语气。“我不行——”

杜罄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一面掏出腰袋里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拴好瓶盖,朝后丢。闷哼声传开。杜罄无须看,都知道居之样这训练有素的小子在装细嫩、犯懒——跟著矿泉水滚到下方防风林柔软的贝壳沙地。

“立刻跟上,不要装死。”杜罄朗声说了句,继续走陡峭的梯阶。

没时间可浪费了,得尽快迈过这座海崖,到阶顶导航塔旁的岬边餐厅,那儿有场聚会,杜罄打算趁势募些善款,为了让组织持续运作,他厚脸皮耍无赖,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大家避他惟恐不及,聚会还得航越海洋,远离加汀岛搬往这岛。那么,他也来场奇袭好了。

“听著,之样,”行前再三叮嘱,这秒钟更要审慎重申。“那些家伙的容貌你记得了,等会儿,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溜掉。”嗓音在海风中落定许久,得不到回应,杜罄这才转头。

居之样躺在沙地一动不动,看来不是装的。杜罄旋足下阶,折返居之样身旁,蹲低,察看他翻白的眼,碰碰他湿冷的皮肤,测量他的脉搏。

“搞什么?你昨晚做什么去了?今天这么不耐操?”杜罄取出腰包里的盐块,塞进居之样嘴里,抓过沙地上的水瓶,往他歪横半片式眼镜的年轻俊脸淋倒矿泉水。

居之样呛咳一阵,虚脱地喘著气。“罄爸……我很难受——”

“Regen昏倒了!”一阵大叫截断居之样要死不活的嗓音。

杜罄望向树林,他记得那头海滩有人在拍摄什么,设了路障,他们稍早行经,遭驱赶,现在倒听见那伙人惊慌失措喊叫医师。

杜罄调正居之样斜掉的眼镜,拍拍他的脸。“振作点,居之样,募款任务没达成,不能先倒下,否则,以后学弟妹们怎么倚靠你这个大学长?平躺一下,就站起来,听见了吗——”

费力地举起手臂。“罄爸……”居之样打断杜罄的嗓调,指往树林。“那边……有人需要帮助——”

“很好。”杜罄一笑,对这个明显出现热衰竭症状的学生说:“你从没忘记行善使命——罄爸走过的路,你得一步一步跟上,才能到达花开茂盛的天堂境地……”他起身,走入林子里。

居之样独自躺在沙地上,含化口腔里的咸味,饮完矿泉水,合眸,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天堂,百花纷绽,天使缭绕,簇拥著他唱圣歌。果然,多行善是会上天堂的……

睁眼后,他翻身爬起,踩著杜罄留下的脚印,去做好事。

那是一场在海滩举行的慈善派对,南国情调的装置艺术,将海滩点缀得美轮美奂,扶桑花、棕榈树、彩色仙人掌和帆船。俊男美女在人群中被包围,像在举行婚礼。居之样到场时,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白纱的女明星。他记得她叫“Regen”。

一点也不像雨的女人。居之样觉得她比较像阳光中,盛开得教人无法忽视的硕艳花朵。

她今日扮成天使,长发被海风吹扬得像流云,背上羽毛翅膀轻徐颤动,仿佛真要飞走了……不,此分此秒,她是从天而降,在人间行善。

“这天使是否太冶丽了?”

是太冶丽了没错!居之样未曾见过有哪个天使搽著鲜润如清晨覆盆子色泽的口红,使他光看便觉嘴鼻隐约漫起那浆果微酸微甜的滋味。

“来一杯吧?”

居之样别开视线,循声回头。

“我看你流这么多汗,当心热衰竭。”穿著凉爽亚麻质料衣裤的年轻男子递了一杯饮料给他。

居之样接过那插了朵扶桑花的饮料。“这是酒——”

“果汁。”年轻男子笑笑抢言,更正居之样的认知,补充道:“我在当差,不能喝酒。”说得悠闲,叫住来来去去送点心水酒的侍应生,取了四、五个缤纷小圆饼,第一口毫不客气地吃掉夹含覆盆子的那个。

居之样瞥一眼年轻男子意犹未尽的吮指动作,在他拣起第二个金箔闪闪的小圆饼时,将饮料摆上他餐盘空位,还给他。“谢谢。我也当差,不能喝酒。”

“跟你说了这是果汁——”

居之样挪移脚步,目光开始寻找熟悉身影。

“嘿,”年轻男子亦步亦趋,咀嚼著小圆饼,一手端持插花的水晶杯,说:“没有男人会把这种漂亮的东西当酒……”

居之样长腿持续迈动。

好吧,不喝拉倒。年轻男子喝干鸡尾酒。“我告诉你——”追上居之样,提醒地说:“你不补充点水分,出了事,本医师可不管你——”

“应该没有一个医师会教人喝酒避免热衰竭。”居之样语气冷淡,长指推顶一下鼻梁那副因汗水滑脱的半片式眼镜。“你是庸医吧——”

“哈!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年轻男子颇得意似的。“别以为本医师不知道你怎么了……”低低哑哑地在居之样脑后喃言。

居之样没转头。“不要跟著我——”

“你的眼睛一直跟著天使——”年轻男子伸长指间挟著小圆饼的右手臂,越过居之样的肩背,指向他的视线焦点。“Regen——她如果是雨,绝对是比宙斯化成的金雨还要厉害的雨。”

听起来,这年轻男子与天使很熟,不是普通程度的熟。居之样收敛目光,走离年轻男子身旁,回首一望,确定男子没跟上,正朝天使方向行去。居之样鼻腔轻哼一气,探手从经过面前的侍应生托盘中取饮料。有点假惺惺的场合,享乐纵欲的目的多于慈善。喝下杯中半透蓝半透白犹如故乡荆棘海夹带碎冰的酒液,居之样趁侍应生走回来,把空杯交还,眼睛看准托盘中另一杯鲜丽果汁酒,正欲拿起。

“女士优先。”一只粉雕玉琢柔荑碰著他的手。

居之样偏头斜睨。天使降临身边,莫大荣幸!微撇唇角,他收回触著细瘦杯脚的右手,示意地点头。“你请。”

天使歪了歪头,表情古怪地瞅著他。“你等会儿也要竞标吗?”

居之样微愣,挑眉。“竞标什么?”

她啜饮他原本要喝的酒液,粉红舌尖舔了一下嘴角,说:“我的唇——天使之吻。”

居之样震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定在她唇上。

醉人色泽、赛过神秘红玉髓……

有一则报导是这样说的——

女星Regen拥有世上最美的双唇。

居之样记得那些科学家算出一个令他这个学医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黄金比例”,并且以“丰润、柔滑”来说明她的唇怎么美,好似他们全和她接吻过,能具具体体道出真感受。

居之样当时觉得那报导无聊、可笑,甚至下流透顶,现在,不得不承认有一点是绝对正确——她的唇很美!醉人的美!他的确没见过有哪个女人的唇比她更美了!

“嗯?怎么了?”停下喝饮料的动作,她出声说话时,双唇微抿微扯,上扬、露齿的弧度也是黄金比例。

居之样忍不住暗骂那些穷极无聊的科学家。

“你生气了吗?”她说。

居之样回过神来,霎感头昏,他摘下眼镜,揉揉鼻梁,道:“抱歉,失陪了,我不是来竞标的。”快步走开,免得跟那些成天算女人尺寸的家伙一样。

“你是无国界人员——”

行过一段铺木的地板,天使娇腻的美声在他背后响起。

“来‘敲诈’的,对吗?”

“敲诈”字眼明明带著讪笑似的强调,听来却轻之又轻,柔得像她特意在他耳畔呢喃的一个咒语。

居之样吓了一跳,回过身,停定双脚。他和天使偏离会场,到了人群之外,一座滨海花园,阶梯花坛、石雕高墙遮挡他们的形影,很幽蔽,没人觑得见他俩在这儿。

“你是无国界人员,对不对?”天使用她那双世上最完美的唇询问他,像在说一个秘密。

他没穿制服、没戴白色贝雷帽,曲黑发丝乱得像寒冷北方才产的达尔斯海藻,身上一件苍冰色大敞领衬衫、灰雾色长裤和像雪一样的软革便鞋,贴近荆棘海氛围,也许,她是凭这些臆测……

不。不是臆测,不是询问。那两只美眸,眼神绮丽而灵透,分分明明将他看穿,她是知道他的身分来历的,早知道的。

她说:“你用敲诈的方式住进旅店,对吗?”阳光下闪亮如象牙的纤纤玉手,指往沙坡上一艘巨大四桅古帆船方向。

那是加汀岛最大旅店——Segeln——的观海餐厅,和滨海花园景致一体,座落在形似岩壁石阶的旅店主建筑之下,连接一片洁白沙滩、一汪湛蓝海洋。

“这是很高级的旅店,床铺柔软、枕被香暖……还有一位漂亮性感女管家伺候,对吗?”像是故意的,她说这话的表情很顽皮,不再是天使,而是女巫,波俏绯艳的女巫!她接著又道:“立志做慈善的人,太过沉溺享受,心灵会腐化得比一般人快呢——”这是在责备他吗?

居之样拿起挂在衬衫口袋的眼镜,重新戴上,正视天使,回应女巫的指控。“Regen小姐是这场‘慈善’派对的主角,很多男士等著竞标你的唇——天使之吻。别让这等慈善美事延宕了。”

相较于敲诈,这场慈善派对更像她所言的沉溺享受、心灵腐化的闹剧!

居之样皱皱泛疼不已的额心,自觉有点心浮气躁,大概是这地方太热的关系,想想,也未然,他待过比这儿热上两倍的地方,从无情绪不稳定、逞口舌之快,那到底为什么他要对一个正在人间行善的天使表现出恶意?她可是牺牲极大,要用自己的美唇去换钱来赞助他们无国界啊!居之样清楚这场在旅店滨海花园外围沙滩举行的派对,主要是帮他们组织筹款。

听说,这旅店老板是他老师杜罄的堂妹婿,煞费苦心,透过特殊关系才请动Regen这个大明星前来共襄盛举。他应该跟她道声“感谢”才对,不管是伪善、沽名钓誉,总之,这大明星、圣洁天使等会儿要像卖身一样向出价最高的“善心人士”献出香吻——

如此这般思考,居之样猛觉自己成了皮条客、老鸨之流!

“抱歉。”眼睛有些模糊,居之样拿下眼镜,掏出裤袋里的方帕擦揉被汗水侵袭的视线,再次戴上眼镜。天使消失,习习凉风吹拂他额前发丝,一根羽毛飘映在他镜片上,他抬眸一望。

“唷!之样,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老师杜罄出现了,带著名为老大的宠物青鸟,像小说里的那个海盗船长,沿著旅店著名的石船高墙,从阶梯上走到花园来。“派对在喊价了,去看看我们这次能得多少——”

“罄爸,我们可不可以拒绝这次的善款。”居之样乍地脑子混乱起来,想也不想地说:“那派对的气氛让我感觉像O边境在搞买卖——”

“O边境?!”杜罄大大挑了一下眉。“真是令我惊讶,你何时去过O边境?”

居之样舌根一僵,失了言。

杜罄走近,打量著居之样一身热过头的凄惨模样,笑了笑,大掌往他肩上一搭,鼓励似地道:“之样,这是好事,无须避讳。”

青鸟老大振振翅,在居之样旁边盘旋,尖喙啄啄他通红的耳廓,鸣啼一声,即往慈善派对会场飞去。

“走吧,那边正热闹,是特地为我们无国界举办的——”管那派对办成布道大会还是O边境春色桃色交易会,杜罄全然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实实在在拿到钜款入口袋,他说:“不要拒绝人家的好意,听著,之样,连老大都知道买饲料要钱,直飞会场关切了,你这个大学长——”

“杜先生,请留步!”

杜罄话没说完,一个外表精悍像保镳的男子走下石船高墙遮荫中的阶梯,接近他们。

“杜先生,老板说您要的资料准备好了,请您到他办公室。”他是旅店资深经理布彭斯,态度恭谦客气地传达讯息。

“真有效率。”杜罄满意地摩下巴颔首,随同布彭斯经理朝旅店主建筑登阶。

“罄爸。”居之样叫道。

杜罄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半举手臂挥摆,道:“下面的事,一定要办妥,那是你的任务,之样——”

居之样沉沉闭了闭眼,转身,叹口气,认命地走往花园之外。

扶桑花团绕的白色舞台,天使处在正中央,右边有个男人,左边有个男人,后面也有个男人,三十秒不到,一群男人挤坏灿丽的舞台花饰,将天使包夹。

根本是苍蝇见了牛肉,场面混乱脱序。男人们差不多要挥拳互殴了,稍早劝他喝酒防止热衰竭的庸医也在那儿瞎搅和,出手推挡每个要接近天使的男人。

看来俨然与O边境醉客争风吃醋抢女人的情景相距无几——同样都是闹剧!

居之样确信,这儿天气太炎热,热得让那些家伙脸孔爆红,与扶桑花一样红,不过,表情狰狞,没有花美。

“简直是一场闹剧——”居之样双脚刚站定。

“狗娘养的!”吼骂迫近。

居之样反射地回首,来不及闪躲,吃下一记勾拳。

“Regen的吻是我的!”狂嚣乱叫,西装革履的男人酒后乱性,将他当死敌。

居之样莫名其妙挨揍倒地,在沙地上躺成奄奄一息战俘模样。男人哈哈大笑,重踩他胸口两脚,鞋尖踢起一把沙子往他脸上盖。

居之样剧咳几声,满嘴沙。这些“善心人士”的钱他不想要……他想要骂几句他认知里最脏的话,喉咙竟发不出声,隐淌一股咸涩腥热,他侧过脸,呕的一声,吐出逆流的鼻血。

Scheie!这什么慈善派对!让他这个慈善人满脸鲜血,半失意识,倒地不起!

这个男人超级倒楣……

何蕊恩再次见到居之样躺平惨状,总觉得上帝待人有祂一套公平法则。瞧瞧,这男人一副天赐的绝伦无瑕脸孔,搭配赢过模特儿几百几千倍的精实八块腹肌躯干,还有一颗聪明好脑袋,是个全才、全科医师,好像全世界男人的优点被他一个人占尽。嗯,的确。谁都有理由可以狠打他一顿!要不,就真的很不公平了……

何蕊恩趴伏在枕头上,伸长手,纤指轻触男人的睫毛。他连睫毛都无可挑剔,很少有男人睫毛长这么好看的。

“是假的吗……”何蕊恩喃喃细语,两指微微施力拔扯居之样闭合的双排眼睫。

他热衰竭昏死了,一动也不动。她改捏他直挺的鼻梁,胡乱揉拧一番。“昨天还见血呢……你真倒楣——”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美眸闪亮,玩性高张,红唇贴在他耳边,呵气似地说:“我来帮你改个运,驱走晦气。”离开床铺,她走往窗下靠墙的写字柜,拿取化妆包,再回床上。

她想,他打扮成女人一定异常姚冶!她记得他的眼珠是灰蓝色的,眼形狭长,很适合神秘贵气的眼妆。唇彩呢,不需要太红,太红会让他变成电影里阴柔俊美的吸血鬼扮相。啊!她的大行李箱里,有好几顶假发呢,等会儿,选那顶金色法拉头给他戴,他的肤色比一般男人白皙许多,戴金色假发铁定好看、风情万种!

“把你打扮成幸运女神,今后绝对不会再倒楣,没意见吧?”何蕊恩娇笑做决定,恍若她就是上帝,自在愉快地在昏厥不醒的居之样脸上扑粉、画黑画白、刷红刷绿又刷紫。

不舒服。居之样非常讨厌休息时,被寇希德用鸟毛作弄。他不止一次发誓过,要是那家伙胆敢再犯,他这个大学长绝对祭出暴力,剁了那个不知自己排老几的家伙的手!总是这样,他在恍惚之中发誓,醒来已见沉默寡言的莫威廉在揍人,之后,他没剁人手,反得劝架平和火爆场面。

但,这次,寇希德这家伙实在太放肆,不单是用鸟毛,似乎还用了夹子、镊子弄他的眼睛,分明把他当成待制标本的鸟尸!寇希德这浑蛋!他发誓,这次非得将这热衷鸟事的浑蛋碎尸万段!

居之样再次于半梦半醒中,发了一个狠誓,并且奋力地睁开眼睛。

“啊!”何蕊恩一个举手投降动作,美眸眨巴两下。“夹到你的眼皮了吗?”笑了笑,无辜地说:“我不太会使用这种东西,我的美妆师说我的睫毛够翘了……”晃晃手上的器具。

“我的不够翘吗?”声线直冷的嗓音,居之样在张眸的第一秒,宁愿自己还在梦中,在梦中碎尸万段寇希德。

又一次,他的誓言实现不了。他盯住脸庞微俯的女人,大掌一抓,握住她持睫毛夹的右手,同时,看见自己肘臂内侧扎著针头。

“你别乱动!”何蕊恩轻呼了一声,莹亮的大眼睛慢慢地、柔媚地眯瞅著居之样。“这不是我专长,我的技术可没那么好,万一戳到你的眼睛可就糟了……”整个人趴到他胸膛上,探出没被捉住的左手,纤指拨弄他的睫毛。“很翘,你是很翘很挺,但是还不够——”

很翘?很挺?还不够?

居之样觉得心头烧起了一把火。

这女人根本疯了!

拔掉手上的针头,他双掌抓扣她肩膀,将她推离他胸膛。“大明星,你这是在做什么?录整人节目吗?你走的路线应该不需要哗众取宠——”

“听起来你好像很在意我。”眼神流泛自信光彩,她红唇弯扬,柔荑握住他的手腕,移动身躯,腰臀一侧,优雅地斜坐在他肚腹上。

居之样抽了一口气。这女人疯了!

她身上的黑衫,使她的肌肤白得邪恶,使她的嘴唇红得邪恶!这个彻彻底底的女巫,吐气如兰地说:“如果这是在录整人节目,你觉得观众们想看到你什么反应?”她的手叠压他胸口,顺过那结实均匀的肌理,又道:“好硬——”

居之样猛地弹坐而起,揪擒她的双手。“Regen小姐!你太过火了!”他也很火,近乎抓狂,但没有一把将她推落床下,潜意识里的教养制约著他,令他无论在如何的窘境都不会粗暴对待女士,即便她是个女巫——坐在他身上的妖冶女巫!

何蕊恩慵美地一笑。男人的突然起身,让她的坐落处从他腹部变动到他大腿,她毫不回避这般敏感的接触,对著他的脸庞,红唇徐缓张合,嗓音诱人地传递:“你的反应好大——”

“真是太好了!”一阵男中音夹杂鼓掌声呼道,截断女人甜媚的声调。“你们都醒了!”

居之样猝然跳下床,他真以为是整人节目在录影,幕后黑手现身了。

海英没看错,他开门的刹那,何蕊恩是坐在居之样身上。“你刚刚那个样子,让未央小姐瞧见,她一定会气得昏倒。”他自门边走往床边,一掌拍拍全身上下只著扶桑花图样短裤的居之样。“艳福不浅啊,老兄——”

居之样转头,甩掉海英的手。“不要开玩笑了!”

噗地一声,海英捧腹大笑起来。“这真是杰作啊!”手抽筋似地抖颤著,指向居之样的脸庞。

“你们在搞什么鬼?”居之样瞠睨海英,而后一秒,回眸怒视床上的女人。

何蕊恩慢悠悠地下床,款步移至两个男人中间。“你让我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敢提未央——”

“没办法,”海英低抑笑声,耸肩打断何蕊恩的抱怨。“这艘紧急医疗艇只有一间舱房,你们两个同时情况危急——”

大约两个小时前——阳光直射头顶,就一个北国人而言,绝对是酷热难忍的典型海岛正午,何蕊恩穿著一身既哀婉也飘逸又颓废中带高贵的黑裙衫,一副哥德风格堕落天使形象,违禁而曼妙地在天国领地般的纯白沙滩拍照。

一切看似顺利完美,何况她并非怕热的北国人,但黑色太聚热,堕落天使终究难抵炼狱恶火炙烤般的日晒——她中暑了,晕死倒地,吓坏一票工作人员,惊慌中,没人知道那个该安守本位的随队医师跑哪儿去,急得胡乱瞎叫,引来两位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医师闻声救苦,结果,苦未救成,年轻医师居之样——真正的北国人——热衰竭体力不支,与大明星Regen倒躺在一起……如此这般,一番波折。

海英完全没时间好好享受海岛风味的下午茶点心,即被杜罄命令护送这对热过头的男女回返加汀岛。

这是重责大任啊!

“要是他出了事,舅妈的堂哥大概饶不了我,要是你出了事,舅舅铁定宰了我……”海英双臂伸展,分别搭住居之样与何蕊恩。“你们两个不省人事,真是忙坏本医师了——”

居之样摆脱海英的手,回身去看床边挂架上的点滴瓶,弄清楚庸医给他输了什么液。这该不会真是一连串整人节目桥段吧……

“嘿!老兄,”海英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拉拉身上的医师袍,这可不是穿好看的戏服,他强调:“本医师仁德仁术!”

“少来。”何蕊恩轻哼,美眸朝上斜瞪海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去吃甜点,怠忽职责,不管我死活,你真的很过分——”

“这么生气我把你和他放在同一张床上?”海英咧嘴一笑,俯首靠在她耳旁低声说:“我以为你玩得很开心……”指指居之样。“干么整他?”

居之样恰巧回过头,两眼直愣,对住交头接耳的男女,好一会儿才开口。“两位,”俊脸冷然,嗓音冷然。“够了吗?节目可以结束了吗?”

海英抬眸,瞥见他“漂亮的脸蛋”,又笑出声来。“抱歉、抱歉,其实你长得有点像年轻的Axl,我应该帮你准备一条玫瑰花样的紧身裤才对……”哈哈哈地说著,摊摊手,一派宽大为怀的意态。“总之,辛苦你了,可以卸妆等领便当。”语毕,他拉著何蕊恩走出舱房。

莫名其妙的家伙!随著关闭的舱门,居之样收挪视线,低头一见可笑的扶桑花短裤,他皱凝眉头,走往浴室,一面暗骂。那个浑蛋庸医没给他输什么毒药、毒液,却也没少作弄人!

“干么整他?”

“干么拉我?”

一出舱房,何蕊恩与海英默契十足般地撇眸对望,质问对方。

“我先问的!”何蕊恩撒泼地娇声强调。

海英点点头,放开她的手。明明是他先提问,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会让著她、顺她的意。“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妥当,我是在保护你的清誉——”

“就是你让我和他共处一室,躺在同一张床上。”何蕊恩打断海英反覆无常的说辞,粉拳捶击他的胸口。“你根本怕狗仔队没话题爆料,还敢说保护我的清誉?说的比唱的好听!”

“别错怪本医师一片好心。”海英笑著握住何蕊恩攻击的拳。“你们昏死的状况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怎知清醒后,你会爬到他身——”嗓音突顿,实在是何蕊恩美颜升起怒火了,他有点怕。

“我没有爬到他身上。”何蕊恩缓下气,语调软柔柔,像个高雅淑女。要知道,她可是大明星“Regen”,一个所有男人幻想的女神,偏偏海英老把她说得像猴子!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肢体轻盈敏捷,也很难躲过兽性大发的男人侵袭,何况你长得这么美。想想看,他一清醒瞧见身旁躺著加汀岛第一大美女,哪有什么自制力可言……”海英脑袋动得很快,并且擅长安抚女人。“亲爱的Regen小姐,”一手轻轻揽抱何蕊恩肩膀,他低声低气暧昧地说:“那男人可是来自没规没矩的无国界,你知道吗——就是传言中的禽兽聚集地——”

“那你为什么没住在那儿?”何蕊恩嗔怪地睇他一眼。

海英跟著挑动眉角。“你这话是人身攻击——”

“是陈述事实。”何蕊恩抢白,抓开他搭揽她肩的大手,灵巧地回个身。“难道你不知道那地方最适合你居住?”她满脸灿笑,早没了中暑的虚弱苍白。“你如果决定搬到那里住,我会请杜院长成全你的禽兽生活。”吐个舌头,她推门闪进舱房里。

海英瞪瞪眸,敲打舱门,一手扳扭门把。“大小姐——我把你带离兽口,你还自返险境……”竟把门锁上?!海英翻白眼,提气高吼:“我在里面装了针孔摄影机!”

居之样听见了,男人的喊声,响亮地道出镜子里那个鬼是怎么回事——

他堂堂一个六呎三吋大男人,英伟俊迈大男人,脸庞竟教人涂成一张花娘样儿。

“所以,真是整人节目在录影……”大掌在水龙头下捏散水流,居之样眼神阴鸷,对著镜子沈冷低喃。“崇高女神大明星也得扮丑角搞笑……”事实上是他被当成小丑——热衰竭的可怜小丑——耍弄才对。

“你不知道吗?”何蕊恩像只神秘猫咪出现在浴室门口。

居之样转过脸庞。

何蕊恩一笑,扬动手上的睫毛夹。“大明星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踏进窄小的浴室里,朝他移步。“另一边还不够翘,我来帮你弄得更美——”

“不必劳烦辛苦的大明星。”何蕊恩一靠近,居之样倏地攫获她那只拿著睫毛夹作怪的藕臂。

何蕊恩昂起洁腻的下巴,眯细美眸望著他。“你弄痛我了。”语气没有一丝疼痛,倒是满满的骄傲挑衅。

居之样拿开勾挂在她纤指的睫毛夹,往地上丢掷。“把戏玩够了,Regen大明星。”

何蕊恩美颜浮绽一抹甜蜜巧笑。“没那么容易,我说了大明星的工作很辛苦,与轻轻松松向人募款要钱的敲诈工作不一样。”

闻言,居之样目光深凝成束,直射何蕊恩清幽又艳丽、充满矛盾谜样的美眸。“慈善工作没你想得这么简单。”他放开她的皓腕,回身弯腰,掬水泼脸。

“既然如此,像你这么倒楣的人,一辈子恐怕难以筹募到钱……”她的嗓音轻快得像在唱歌,唱一首他最爱听的歌。

居之样自洗脸槽抬起头来,望著镜子里的女人。

她说:“为何要拒绝我?”

拥有全世界最完美嘴唇的女人!在他看来,不只是嘴唇,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额头、下巴、脖子、手腕……这女人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不完美!难怪组织里的学弟个个那么迷恋她,在男寝贴挂一帧一帧各式造型的Regen海报画像。

可以是天使、可以是女巫、可以是性感尤物、可以是贞洁圣女,他还记得她演过南丁格尔。

这个多变的女人,唯一不变是吸聚众人目光的强大魅力。谁拒绝得了她?居之样发现自己脑海早刻印这女人,即使未戴眼镜,他依然把镜中如画的女人看得清晰细微,每一根睫毛、每一根头发、每说一个字嘴形美妙的启合——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微露编贝皓齿,隐约可见粉红舌尖,哪有男人拒绝得了她。

“我还不到迷恋你的地步。”理智教他舌头抗拒眼前景象地腾冒出一句。

镜中女人讶异地扇动浓密的翘睫,瞳眸泛起促狭兴味,仿佛抓到了他的小辫子。“你昨天为什么拒绝以我名义作为号召的慈善派对募得的款项?”

居之样暗吃一惊,神色干窘,蓦地低头继续掬水泼洗脸庞。

“我不能为你们的慈善出一份力吗?”何蕊恩故意站得离他更近,窈窕肢体几乎贴碰他弯倾的躯干。

一股香味将他围锁,让他贪婪地猛吸口气。“咳……”被水呛著,脑袋才恢复清醒。他直起身子,俊颜上的色彩难以褪除,皱皱眉,转身背朝镜子,他对女人说:“怎么卸掉?”

何蕊恩看著他脸上的妆,红唇弯翘一下。“你这样很漂亮,是幸运女神造型。”她退离浴室,嗓音从外头传来。“如果你要靠自己募款,你需要一点运气……我没资格为慈善尽力——”

她非常介意他昨天拒收善款的事。

居之样额心深折,两鬓都发疼了。“Regen小姐——”他走出浴室,头脸都在滴水。“Regen小姐,”嗓调是哀求的、无奈的,表情却像在忍耐一个任性孩子般地说:“以你名义号召募得的款项,昨天已经进了我们组织户头,我们没有拒绝你。”

何蕊恩坐在床上,两只白净脚掌对著站在床尾浴室门中的男人。“不是你们,只有你——你很瞧不起我。”

居之样恍了神,视线胶定在那双羊脂软玉般的小脚。一个想法赫然冲上脑袋——不知道,隐匿处是否也如此美丽!那触感应该是粉嫩柔软而温暖,带著鲜莓的宝石红,或者更淡雅些,散发著绵细捣碎核桃的撩人气味!

屏住呼吸,居之样什么话也没说,忽地踅返浴室,关门上锁。

没几秒,何蕊恩听见哗哗的冲水声。她下床步至浴室门口,敲门说:“洗不掉的……”

是啊,洗不掉的!居之样用冷水冲淋著他热衰竭的身体——明明应该乏力、软趴趴,偏偏有个部位永远不会热衰竭,再热、过热也不会衰竭!

“居之样,你出来!”外头的女人呼唤起他的姓名。“居之样,你出来,快点出来!”

什么快点出来?他根本还没进去!

“居之样、居之样……”微妙间断的呐喊,像呻吟,香艳旖旎的呻吟。

可恶!他到底在做什么!简直疯了!

开大水量,居之样站在莲蓬头下,任那水柱强力喷了十数分钟,才照何蕊恩的意,解锁开门,出去。

“Regen小姐,你如果不想身败名裂,最好赶快离开——”他赤身露体,做回无疆界学园里没规没矩的恶棍。“那个庸医说他装了针孔摄影机,我不介意来一场无疆界学园传统表演。”

何蕊恩眸光闪灿,烁烁耀耀映射男人俊美同时野蛮的脸孔。沉默须臾,她柔笑。“你以为我会怕一个不懂绅士举止的人?”说著,她纤臂一勾环,拉低他的脖子,用全世界最完美的嘴唇压住他的嘴。

丰润、柔滑,丰润、柔滑,像一块奶油,原来女人不是猫,男人才是爱吃奶油的猫!

居之样无法自制地探出了舌头,就在这闪电流窜似的半秒,女人退开,昂著美丽下颏、美丽脸庞,静静睇眄他痴迷沉醉的模样。

“你喜欢,对吗?”她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

“什……什么?”但他仿佛变成一个无法思考的笨蛋。

“太喜欢、太迷恋,才要拒绝,对吗?”她又说:“你是违心论者。”说得像针刺了他一下。

居之样差点跳了起来,眼底光芒狂躁地流动,吭不出声来。眼前的女人,眼前这个叫Regen、却没有雨的柔情的女人,是他注定要遇上的难缠对手!

沉定气,居之样凝神,恢复无疆界学园大学长该有的本色。“我不是违心论者。”他道,举起一只手,长指往女人沾染妆彩的唇揉抹。“Regen小姐,记得吗,刚刚是你先退开。我们来自无疆界学园的男人,个个都是顺从原始本能行事的肉欲派。”

“是吗?不像样先生。”何蕊恩吐出软柔柔的嗓音。“正好我也是。”皓齿咬住他恣意游移的指。

指尖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来,居之样隐隐一凛,压下内心的震惊,睇住女人肆无忌惮的骄傲美眸,用没被女人含咬的拇指,继续摩著她的丰嫩湿润,唇边扯勾一弯似笑非笑的冷弧。

很好!这个女人,她确实是雨,比宙斯化成的金雨还厉害的雨,可以让所有花朵都盛开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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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花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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