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义门
大年初二深夜,游啸龙的房里灯火通明,游啸龙、游安、游和父子三人同在其中。
游啸龙神色凝重,不安地来回踱步,忍着怒气听完游和的叙述。
“和儿,此事当真?你都看清楚了?”
游和道:“那地方很黑,他们又不升火,我只能看到两团人影,但孩儿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方才都禀明了。”
“会不会是另有其人?不一定是那妖女啊!”游安说。
“三弟一直喊她菱儿、菱儿的,我原以为是寻常女子,但他们一开始就练功,而且从他们的谈话听来,那菱儿必然是练寒功的小妖女。”游和肯定的说。
游啸龙面有愠色,“错不了,天阴丹是天魔教镇教之宝,向来只有教主夫妇才能服用,以寒气为底,共练阴阳两脉寒功。想必白仑早年丧偶,就叫女儿陪他一起练,想不到小妖女年纪轻轻,歹毒功夫就更上一层楼。”
游安急道:“那三弟怎么会跟妖女在一起?”
“听他们言语,似乎相识已久,不知是不是醉蝶谷一战产生了什么纠葛?四妹前几天才说,三弟可能有意中人,但三弟又不肯说出来。”
游啸龙不耐烦地吼着,“讲这些都没用了,平儿竟然拿正义门的药草去炼丹给小妖女,要是被江湖中人知道此事,教我们正义门的颜面往哪儿摆?哼!还妄想双宿双飞?”
游安道:“爹说的是,此事不宜张扬,我们不妨等三弟回家后,找话试探。若是误会,自然最好,若三弟与小妖女真有男女情事,也要力劝三弟迷途知返。”
大年初三下午,游平抱了一堆药材回到正义门,心想大家忙着过年玩乐,大概没人知道他离家三天,谁知一进门,游芸和唐琛迎面而来。“三哥,你跑哪儿去了?爹在找你耶!”游芸首先发难。
唐琛指着药草道:“哇!师兄,你过年还要炼药啊?”
游平急着往柴房而去,问游芸。“爹找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爹今天一早脸色就很难看,害得几个孙子都不敢靠近他。”游芸小心的说。
游平自忖道:“我去年年初一也不在家,爹也没说话,怎么今年他就生气了?四妹,待会儿若见到,就说我是到山上找药草。”
此时,游安已闻讯赶来,神色凝重地道:“三弟,爹要见你。”
“我先把药草拿去柴房……”
“不行!四妹、唐琛,你们帮三弟拿去,三弟,你随我来。”游安喝令。
游平不安地把药材交到唐琛手上,解下背包给游芸。
游芸和唐琛也觉得游安的神情十分不寻常,不像平常的稳重和善,两人互看一眼,决定赶快把药材放置好,再回来看个究竟。
游平随游安来到大厅,几个弟子在门边赌钱,他们看见游平,高兴地吆喝着游平一起来赌钱,可一见游安神色有异,又立即住口。
“你们都离开吧!师父有事。”游安指示他们离开。
弟子七手八脚地收拾地上的牌九、筹码,连忙离开大厅。
游安马上将大门关上,喊道:“爹,三弟回来了。”
游啸龙由内堂走出,后面跟着游和,父兄三人都是一样的古怪神情,其中游啸龙更是双眼直瞪游平。
游平一吓,忙上前请安道:“爹,新年安好。愿爹新春如意,虎虎生威。”
游啸龙没好气地道:“你不惹事我就如意了。”
游平不解其意,望向大哥、二哥。
游和先开口道:“三弟,过了初十,我们赶着到漠南采办毛皮,你年纪渐长,也要学点事,这趟跟二哥一起出去吧!”
游平心想,这一趟生意出门,起码要了两个月才能归来,与白莲的南方之行岂不延吴?
他立刻道:“多谢二哥教导,可是我的炼药工作还没完成,我还想待在家。”
游啸龙突然一掌拍向桌面,桌面登时碎裂,兄弟三人都吓了一跳,游啸龙吼道:“不要装模作样了,说!你到底炼药给谁吃?”
游平心中暗叫不妙,他正想借口炼药不成,游啸龙却不容他再说,眼光与口气一样如刀剑逼人。
“你不想和和儿出门,是想炼药去会小妖女白莲吧?”游啸龙开门见山的逼问。
游平如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回答。
游啸龙吼道:“好个游三少!当初大家花了多少心血才救你回来,你竟然暗中勾结妖女,你还记得你在哪一门派吗?”
游平知道事能心严重,连忙跪下。“孩儿永远是正义门的子孙。”
长久以来的考虑与思量终余来到抉择的关卡,游平心想,若是否认与白莲的感情,便是对白莲无义;若是承认,恐怕家门难容。
他一咬牙,道:“白莲不是妖女,她早就答应我,不再与正义门为敌,也不滥杀无辜,她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游啸龙一掌挥过,啪地一声打在游平脸上,怒不可抑地道:
“她温柔善良?那全天下的姑娘岂不都成菩萨了?她到底用什么妖术迷惑你?”
游安、游和见状立即上前劝父亲息怒。
游平嘴角渗出鲜血,他知道这将是一场苦战,于是缓声道:“我和菱儿相识十年,直到醉蝶谷一战,我才知道菱儿就是白莲,我也才明白,为什么过去白莲从不对我出手。半年前在天神峰,她为了救我,被迫服药练天神阴脉寒功,如此情深义重,我岂能无情无义……”游平吸了一口气,“孩儿已决定娶白莲为妻。”
此语一出,三人大惊。原先游啸龙父子以为游平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他竟然是执迷不悟。
正义门居江湖名门正派之首,而其少主竟欲娶魔教妖女为妻,更是情理难容。
游啸龙不由分说,一脚就往游平踢去,“反了,反了,你心中还有爹?还有正义门吗?”
游平被踢得倒在地上,两位兄长也不敢过去扶持,游平忍住疼痛,撑着坐起,依然跪在游啸龙面前道:“白莲对我用情极深,痴情难见,她也想离开天神教,请爹成全,让我们远走他乡……·”
游啸龙暴跳如雷,又是一掌击碎茶几。
游安介入,提议道:“爹,不妨叫三弟策反白莲,叫她助我们击灭魔教。”
游平立刻反驳,“大哥,不可能的,天神教有白莲的亲人和师兄弟,她不会陷害他们的。”
游啸龙重重地坐回椅子,“好个游平,勾结妖女来反正义门,不杀魔教,让魔教来杀我们?”
游平道:“爹,我和白莲有约,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伤害对方同门,请爹相信,白莲是个好姑娘。”
游安在一旁打圆场。“三弟,再怎么说,白莲也是魔教中人,况且她过去伤人无数,仇恨难免。你若不能策反她,就带我们上天神峰,一样可以攻破魔窟。”
游平摇摇头。“大哥,还是老话,我和白莲都不想卷入江湖是非,我们只想好好的在一起。”
游啸龙毕竟老谋深算,熟知游平的个性,自小便是认真执拗,也就是这副脾气,让他在文武造诣上皆比两位哥哥杰出,没想到在情感方面也如此执着。游啸龙已做下决定,“安儿,你不要帮你三弟出主意了。游平,爹只给你一条路,杀了白莲。”
游平惊道:“爹,不行。求爹放过孩儿和白莲,我们绝不会做出有害正义门之事。”他虽知坚持为白莲辩解的后果,但事情既已揭露,就算他不承认,父兄一样会对白莲不利。
游啸龙冷笑道:“好,游三少,很好,从今天开始,我游啸龙没有你这个儿子!”接着转头吩咐游安、游和,“安儿、和儿,把这逆子给我关到地牢。”
游平大骇,未料到父亲会如此决断,焦急地道:“爹,孩儿不敢杵逆您老人家,只求爹成全孩儿。”
游啸龙根本听不进去,示意游安、游和道:“还不抓他到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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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门地牢乃是一处地下石屋,做为惩诫犯错弟子的悔过室,里头阴暗无光,并以海碗大的木柱围成牢房栏栅,牢门一道锁,石屋一道锁,分别保管在游啸龙和游安手中。
游平当然知道地牢之森严难逃,心想这一关,岂不无法与菱儿相会?他随即起身,意欲脱逃。
游安和游和已来到游平两侧,正要抓住他双臂,手上却落了空。两人立即出手向游平抓去,却被游平格掌退回,游平往后一翻,掌风劲扫两位兄长,使得游安、游和后退一步。
游平认定大门方向,正待拔身而起,两腿腿弯却被击中,麻痛得他立即跪倒在地,他知道父亲已经出手,不逃就来不及了,于是双手用力一点,准备飞身而出,可双肩却又被打中,顿时上半身酸软无力,碰的跌倒在地。
游安、游和赶上前擒住游平,见地上散着木块,方知父亲以击碎的茶几碎块为器,轻而易举地点中他的四肢大穴。
“三弟,不要违抗爹,你近水楼台,就把白莲杀了。”游和劝着。
“二哥,是你跟踪我吧?”游平无力地抬眼看着游和,他早已猜到应是轻功颇佳的游和探得自己与白莲幽会,若不是练气疲累,否则他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跟踪。“不,我宁可死了,也不会杀我的妻子。”
游啸龙走到游平身边,听得此话,再度燃起怒火,又是一掌击过,喝道:“好个妻子,你有父母之命吗?好一对狗男女。还不给我拉下去?”
游平的嘴角又淌出鲜血,他想再说话,但觉万念俱灰,只是默默地将血泪往肚里吞。
游啸龙快步打开大门,门口的游芸、唐琛和一干弟子走避不及,全杵在原地,噤若寒蝉。
游啸龙森然道:“好,你们仔细听着,事关正义门名声,今天听到的事,谁敢走漏出去,一样关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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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位于后院的小山边,当铁门打开,迎面扑来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游安叹了一口气,点亮烛火,走在前头,游和则背着游平走在后面。
游和把游平放在牢房冰冷的石板地,道:“三弟,二哥不是要害你,而是希望你迷途知返啊,”
游安将烛光点亮石壁上的油灯,叹道:“我们不希望你断送大好前程,你若回心转意,随时告诉我们。”
游平无法动弹,躺在地上回道:“大哥、二哥若要帮我,就让小弟离开。”
“你们还在跟他胡说什么?”游啸龙由阶梯走下来,锁上牢房的铁锁,“等我们杀了小妖女,再放你出来。”说完掌风一劈,扑灭墙上灯火。
游平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上石阶,接着就听到铁门用力关上及上锁的声音。
游平躺在无边的黑暗中,嗅着发霉刺鼻的干草味,心底焦急若狂,就怕父兄对付白莲,恐惧、担忧、伤心、绝望的泪水已然落下。
过了三个时辰,游平身上的穴道渐次解开,铁门又传来开锁的声音,映着摇晃不定的烛火,是游安送上晚饭和一床被褥。
游安将石壁上的油灯注满灯油,道:“以后就我和你二哥送饭来,天气冷,我瞒着爹送棉被给你。”
游平抓着木柱,激动的道:“爹要关我到什么时候?菱儿需要我送解药导气啊!”
“她不吃你的解药一样活得下去,练阴脉神功不就行了?”
“她就是不想练啊!她是为我受苦的,大哥,你不了解吗?”
“三弟,你自小就令人操心,爹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好歹你也要为我们正义门想想,天下姑娘那么多,可你却偏偏要那小妖女。”他边说,边把被褥塞入木柱缝隙给游平。
游平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拿过饭菜和被褥,喃喃道:“你们都不了解,你们都不了解。”
游安叹了一口气,“唉!没见过像你这样冥顽不灵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着便欲起身离去。
“大哥,放我出去见菱儿,我不能欺骗她。”
游安摇摇头道:“你还在痴心妄想?你难道不知爹下一步会怎么走吗?”
一股寒意袭上游平心头,他当然知道父亲一向的作风。多年来,游啸龙一直以江湖正派盟主自居,毕生心愿便是铲除魔教,重整江湖秩序。魔教未灭,正是他耿耿于怀的大患,而今儿子斗胆与妖女为伍,岂不火上加油?
游平只得说:“大哥,你跟爹说,我带你们去见白莲,放我出去吧!”
“太迟了,爹已经知道白莲将要出现的时间地点,还需要你带路吗?家丑不可外扬,你还是待在这儿面壁思过。”游安走到石阶处,“吃饭吧,你若知错能改,还是游家的好儿子。”
游安离开,铁门关起,发出一声闷响,游平的脑袋也嗡嗡作响,他无视于热腾腾的饭菜,颓然坐倒在地,“天啊,菱儿,平哥对不起你。”
他振身而起,来回的在狭小的囚室内走动,他以拳敲击石壁和木柱,皆是固若金汤。
游平又气又急,用力地击打一根根小树般的木柱,大喊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喊叫十余声,整间地牢只回响着回声,可他的拳头已经击出血痕。
两个人相爱为何有罪?游平的心同样在淌血,他恨不得破笼而出,奔赴天神峰,立刻与白莲远走高飞。
他记起白莲曾要求他立刻带她离开,他却以炼药为由延迟至正月十五,如今想来,不啻是让一旁窥听的游和掌握白莲行踪,游平想了悔恨不已。
胡思乱想了一夜,游平焦躁地在囚房中喊叫捶打,直到累了,方才筋疲力竭地倒地昏沉睡去。但睡梦中的他一样不平稳,他忽而梦见白莲被杀,忽而以为来到风和日丽的南方,忽而看见父亲暴怒的神情。他一惊,登时醒了过来。
在牢房外送饭的是二哥游和,他道:“你醒了,怎么晚饭都没吃?”
游平叫喊了一夜,嗓子已哑,他哀求着。“二哥,你们不要杀白莲,她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该说的都说了,二哥不想看你断送大好前程。”
“世俗前程值几何?得觅爱侣,相知相守,恬淡度日,夫复何求?”游平感慨的说。
游和收拾好昨夜的餐饭,离去前说了一句。“大哥说你冥顽不灵,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游平全无食欲,勉强咬了一口馒头,忆及白莲殷殷切切的期盼模样,不禁嘘叹再三。
如此过了二天,游安、游和也不再相劝,眼见三弟沉沦至此,又不思悔改,心想或许关他几月,待诛杀妖女铲平魔教后,保全他及正义门的名声,他自然会明白父兄的苦心。
游平郁郁寡欢几日后,心想坐困愁城不是办法,还是得找出其他化解寒毒的方法,于是开始打坐练气,回忆白莲体内热气寒气的交错情形,冥想寒毒行走路径,并反复思考天神阴脉神功的口诀心法。
两位兄长见游平似是练功,又似沉思,心想他总算肯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于是稍微放心。
游平日夜苦思,希望能在十五日之前离开地牢,前往蓝石溪畔,为白莲献上破解寒毒的方法。但石墙厚实,牢栏坚固,他要如何赴约?再者,虽然他苦苦思索,试练了反制阴脉神功的心法,也不知道是否有效?每忆及白莲为寒毒所苦的情景,游平仍是一阵阵心痛。
算算日子已经是初九了,游平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以他行走四方,爱好游荡的个性,怎么能忍受日夜拘禁在一方囚室?
于是他又开始狂呼着:“放我出去!”
喊了一天,没有人理会游平,连游安、游和都不再送饭来,可却来了游芸。
游芸还来不及把饭篮放下,就急着唤道:“三哥、三哥。”
游平一见游芸,忙问道:“爹他们在做什么?大哥、二哥呢?”
游芸被游平的模样吓了一跳,十几日不见,昔日的俊俏剑客却变成牢笼内的潦倒汉。
眼见他蓬头垢面,满脸胡碴,声音嘶哑,游芸心中一阵难过,“三哥,爹他们趁黑出发到天神峰,恐怕……恐怕……”
游平惊道:“今天不是十一吗?爹现在就要攻天神教?”
“三哥,现在已是十五近午了。我正奇怪大哥一再交代要在这时辰才送饭,说不能打扰你练功,原来你在这里没日没夜…”
游平心情激动,全身颤抖,只能靠在牢栏上支撑身体,“大哥一天只送两次饭,原来就是要扰乱我的坐息,我还以为现在不过十一傍晚,哈哈哈!”他仰天长啸,声音极其凄厉。
游芸不知所措地安慰他。“三哥,镇定一点,白姑娘不会有事。”
经游芸提醒,游平立刻道:“四妹,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救白莲。”
游芸摇摇头。“不,我没有锁匙,我只有大门的锁,而且大哥说,等他们回来,就会放你出来……”
“那就太迟了,他们会杀了菱儿,快,去爹的房里找钥匙。”
游芸不安地道:“不行啦!大哥说……大哥说如果我放你出去!爹一定会罚我,说不定也把我关在这地牢。”
“四妹,人命关天啊!我会向爹谢罪,一切跟你无关。”他用力推着粗大的木柱,似乎想破笼而出。
“三哥,不要这样,吃饭吧!爹他们明天就回来了。”
游平捶着文风不动的木栏,“我怎么还会有心情吃饭?父兄这样欺骗我,心爱的人将面临杀身之祸,你说,我吃得下饭吗?”他颓然坐倒,绝望至极。
游芸垂泪道:“三哥,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不敢犯门规……”
游平凄然一笑,“门规?门规就是集独断与成见之大成,谁说天神教个个是坏人?谁说正义门就是好人了?是非曲直,不是平凡世人所能分辨的啊!四妹,你以前也说过,小妖女没有杀错人,她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你说,她是好人或坏人?该不该死?”
游芸有点迷惘,“可是,她是魔教的人。”
“魔教都该死吗?她本性善良,不愿意继续待在魔教,更何况她是为了救我……”游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半年前就是她救了你?她真的为你被逼练阴脉神功?”
游平又是长叹,“白莲对我情深义重,始终如一。好多年了,四妹,你还记得我时常跟你提起,那个半夜在河边哭泣的菱儿吗?”
“她就是白莲?”游芸猜想。
“嗯,菱儿待我如此,我怎能负她?我们只想脱离江湖,到南方隐居,为什么爹不肯成全我们呢?硬是要把武林仇恨横亘在我们之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出不去了,若菱儿已死,我也不会独活。”
“三哥,不行,别做傻事。”游芸劝着。
游平苦笑一声,“我本来就是傻子,当初欺骗爹要去杀白莲就好了,如今就不会被关在这儿……四妹,我问你,你爱唐琛吗?”
游芸不料他有些问,呆了一会,才小声的回答:“爱。”
游平又问道:“如果他病了,你会照顾他、关心他吗?如果他遇到危险,你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代替吗?这次,他也去蓝石溪吧!你是不是很担心?”
游芸点点头,眼睛渐渐散发出光彩。
游平继续道:“白莲也是如此待我,若不是她,我早已死过几百次。唐琛不是负心人,你三哥更不是负心人。”
栅栏内的游平沉静得怕人。
游芸盯着他道:“你很爱白莲?”
“天地可鉴!”
游芸一咬牙,“好,我去找钥匙,救你出去。”说罢即起身离去。
游平没想到一席诀别之言,竟让妹妹甘冒囚禁的风险,答应为他寻求出路,他绝望枯槁的心情再度燃起希望,焦急地等待着游芸。
约莫一刻钟,游芸跑下地牢,喘息地道:“我在爹房里找不到钥匙,他一定带在身上了。怎么办?”
“不管了,把这木头砍烂吧!快去拿斧头。”
一会儿,游芸持着一把利斧进来,往牢栏砍去,但她力气小,只在表面刮出一道痕。
“四妹,给我。”游平等不及了,他伸手从木柱缝隙中取过斧头,使出力气,飞快砍下,顿时,木屑激飞,发出震耳的声响。
游平一边砍一边喊道:“快,帮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去蓝石溪。”
游芸慌张地应诺,立刻跑上阶梯。
游平多日不曾活动,又是满腔激情与急躁,砍得又快又猛,才半刻钟,便把坚硬粗大的木柱砍出数道缺口,他丢下斧头,双手平放在木柱上,暴喝一声,运气一出,五、六根木柱应声而倒。在尘屑弥漫中,游平迅速钻出,往地牢大门奔去。
一冲出地牢,正午的烈日照射得游平双眼睁不开,眼前顿时生出一片红红绿绿的光影,他忙用手遮住眼睛。
游芸赶到他身边,随即扶住他,“三哥!快马在后院门口,我带你去。”
几名家仆看见四小姐拖着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男人跑过花园,莫不驻足观看。
游芸没空理会他们,忙着告诉游平:“三哥,这里是回廊,比较暗,你慢慢睁开眼睛。”
游平缓缓将眼睛打开一条缝,边跑边适应周边的光线,来到后院大门阴影处。
游平取过竹笠,拉过缰绳,道:“四妹,谢谢你,如果三哥这次……这次没办法回来,我在九泉之下也会记得你的恩情。”
游芸盈泪道:“别胡说了,你要和三嫂一起平安回来。”
游平微笑地点点头,戴上竹笠,翻身上马,纵声长啸,一路往蓝石溪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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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的午后,白莲坐在屋内,难得天神峰如此安静,大部分的弟子都下山看花灯了。
当初白莲提议让弟子到蓝石镇看花灯时,五大护法中有四人不敢贸然附和。他们恐怕在教主闭关期间,如果擅作主张,出了纰漏,将来难逃被处分的命运。惟独地门护法王风影独排众议,极力劝服其他天、人、山、海四门护法,说是弟子平日辛苦,应该慰劳慰劳,只要派人留守天神峰即可。
因为白莲是天神教中指定的继承人,四大护法最后还是点头了,允诺未当值的弟子下山看花灯。
白莲原来的目的就是要分散天神教人力,以免有人发现她的离去,因此对于王风影的帮忙,她只能暗中感谢。自她有记忆以来,王叔叔就对她很好,常会带些糕饼糖果给她吃,上回他在地势险恶的离魂崖救了她,她亦谨记在心。但是,今夜一离去,她大概再也没有机会报答王叔叔了。
想到父亲白仑对自己、对母亲如此冷酷,白莲再无留恋,她拿起十多年前游平送给她的布娃娃把玩着,去意甚坚。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白莲走过去开门,只见万天群神情愉悦地走进来。
“表妹,你今晚要去赏花灯吗?我们一起去。”
白莲回绝道:“不了,那么多弟子下山,我还是留在天神教较为妥当。”
万天群露出失望的表情,“是你跟五大护法说要让弟子下山看花灯,我还以为是你想看呢!”
白莲又摇头道:“大家过年都待在山上,我看很多人都闷了,才叫五大护法让他们到蓝石镇看花灯。”
“那我晚上过来陪你……”
白莲还是拒绝,“不必了,你去看花灯吧!我还要练功。”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万天群急急拉住白莲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喊道:“你的手好冰……你会冷吗?”他知道这是吃了天阴丹之后的结果。
白莲抽出手掌,“我不冷,只是这房间有点阴暗。”
万天群按着白莲的肩,“再一个多月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搬到我那儿,日光足,身体就会暖和了。”他说着,又轻抚白莲的鬓发。
白莲侧头转身道:“表哥,我要休息了。”说完径自关门,不再理会万天群。
万天群离开白莲的房间,心想这个表妹,自幼就不苟言笑,冷若冰霜。若非她的美貌与地位,万天群明白,他根本不会想和这么一个冰山美人成亲。更何况白仑在闭关前宣布,白莲已服用天阴丹进入天神阴脉神功的第二层境界,这么一来,她势必因练功而断绝男女情事,他们将会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万天群心想,白仑有够狠毒,竟然为了早日以天神阴阳两脉功夫称霸江湖,不惜毁掉女儿的终身幸福。但是,他对白莲好,又何尝不是另有企图呢?为了巩固他在天神教的地位,也为了将来在江湖扬名立万,他必须与白莲成亲,让他坐稳未来教主夫婿的位子,待白仑年老力衰,他也服食天阴丹之后,就是他万天群的天下了!
白莲在窗缝中目送万天群得意洋洋地离去,走到水盆前洗去被他握住手掌的嫌恶感,当她以手绢擦拭水珠时,感觉又好像游平以手指细细地抚摸她一样。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白莲草草吃过饭后,坐在房里静心等待。
时辰已到,白莲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避过少数几个留守的弟子,钻进密道,心中暗道:“爹,别了。天神教,别了。”
长长的密道有如通向光明的路径,白莲自幼在此爬进爬出十几年,从来没想到会由此遇见一位即将相伴终生的情郎。此刻,她一刻也不停留,迅速溜下陡峭的阶梯,一心渴望见到游平,共同迎向梦中温暖的南方乐土。
走出密道,溪水结冰,白莲轻盈地滑行在冰上,拨开草丛与枯木,绕过大石,便看到溪畔坐着一个人影。
白莲高兴地跃步向前,月光将雪地照得晶莹发亮,连结冰的溪水也反射出淡柔的光彩。坐在大石阴影下的人影听到白莲的脚步声,慢慢地站起身子,不像以往立即飞身向前拥抱。
白莲有些迟疑,正想轻唤情郎的名,可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突然发现,游平没有这么高大魁梧,体型也没有这么粗壮,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所思念的游平。震惊之余,白莲只能杵在原地,不知来者何人,有何意图?又发现周遭安静得有点诡异。
看不见的暗处里,似乎潜藏着许多事物,蠢蠢欲动,白莲警觉地环顾四周,出声道:“你是谁?”
溪畔的人哈哈大笑:“不愧是小妖女!”随着他的笑声,山谷中突然亮如白昼,山顶上、石头边、树林中,一支支火炬相继点起,每把火炬下都站着两三个人,手持武器,面容肃杀,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白莲惊骇地望向眼前冒充游平的中年男人,心头仍记挂着游平的下落。她冷冷地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天神教?”
那中年男人仍是干笑。“小妖女好大的口气,你听过除妖联盟吗?你可知道盟主是谁?”语气咄咄逼人。
白莲心中打个寒颤,莫非眼前便是游平的父亲:正义门掌门人游啸龙?此地地处隐密,游啸龙会在此出现,莫非是游平告诉他的?那么,游平现在在哪儿?
好一会儿,白莲才道:“您是游老前辈?”
游啸龙道:“老前辈不敢当,小妖女识时务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
白莲强自镇定地打量四周,见游啸龙身边有两个像貌略似游平的男子,想来是游平的兄长,而唐琛等一干弟子和长老,她早就在各种场合和他们照过面,更从游平口中得知他们的一些。而除了正义门以外,尚有各路门派的人马,随便一瞥,便是扬鹰帮帮主英声远、洛水派少掌门贾峻、水龙帮帮主成杰和各路舵主,其余诸人也都似曾相识,看来所谓“除妖联盟”的成员都到齐了,唯独不见游平。
白莲不愿去想她是被游平出卖,于是开口:“游老前辈,小女子与贵门无怨无仇,何以要束手就擒?”
性情急躁的英声远已经隐忍不住怒意。“无怨无仇?讲得倒轻松,这里的哪一门、哪一派没有遭过你的毒手?”
水龙帮青龙舵主何昌也拔剑慨然道:“本舵被毁之仇,亦当今日了结,小妖女,我要你血债血还!”
白莲记起,那是父亲白仑在多年前的作为,如今竟也全部推到她头上。
白莲暗自苦笑,也不欲与人争辩,唯今之计,只有尽快脱身,寻找游平。
洛水派少掌门贾峻接着众人道:
“天魔教作孽无数,幸得正义门三少爷游公子舍命勇探虎穴,不然今天还勾不出你这个小妖女。”
“杀了小妖女,踩平天魔教。”现场群情激动,杀气腾腾。
游啸龙得意地笑道:“白莲!你以为我们怎么知道你的行踪?多亏我家平儿,他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有关你的事,此刻他正在正义门等着除妖联盟凯归呢!”
白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见的,她不敢相信游平真的会出卖她。但游平不说,谁会知道她今晚将出现在蓝石溪畔?若游平真有心与她携手共赴南方,为何至今仍未现身?刹那间,白莲的心情陡地下沉!如同昔日她跳崖一般,那种直直坠落无从倚靠的绝望感。
原来游平的甜言蜜语只是谎言,她毫无保留的付出竟成了痴傻,眼见强敌环伺,她只有道不尽的酸楚与痛苦。
游啸龙见白莲心神恍惚,神情失去锐气,立刻明白游平与白莲之间确有感情纠葛。
一想到这件令他丢尽颜面的丑事,游啸龙不由得火冒三丈,即喊道:“不要和小妖女∴铝耍擒了妖女,再杀上魔教!”
唐琛、杨全等几个弟子闻令,分别持剑围住白莲,洛水派的弟子围在第二圈,而英声远已是迫不及待要冲过来砍白莲。
白莲一惊,无暇悲苦,立刻挥掌格住英声远永不长进的鹰鞭六式,轻而易举的反转鞭稍。而一旁的杨全也已一剑刺出,直逼她的下腹,可白莲灵巧地转身,闪过攻击,正待运气对他使出天神阴脉神功,她忽然记起杨全才喜获麟儿,这一出手势必令小生命失去父亲。
她这番心思转折,身形又避开周围数剑,手上却不再出招。只见她白色衫裙飞扬在刀光剑影之中,翩然如蝶,宛然若水。
游啸龙第一次目睹白莲的武功,见她手无寸铁,竟能躲避数十把长剑的袭击,寒功尚未使出,已有如此高深功力,若她真要对付游平,恐怕游平早已万死不敌了。
白莲一心只想突破重围,但正义门弟子剑阵如网,她消极的躲避并不能杀出通路,几番千钧一发,身上衫裙已被剑尖划出几道裂缝,若她再不出手,势难脱身。然而醉蝶谷的誓言犹在耳畔,她曾亲口告诉游平,永不危害正义门弟子。
唐琛几次欺近白莲,神情焦切,欲言又止。惮于她莫测高深的寒功,他以剑身保持距离,一句话到嘴边又吞下。好不容易绕到白莲身旁,他终于轻声说道:“游平师兄……”但他的话语立刻被山谷中的喊叫声淹没。
白莲早就发现唐琛心神不定,陡然听他提到游平,心头好像被捶打一记,瞬间力气全失,竟忘了闪躲疾雨般的森森剑光。
唐琛本想告诉白莲,游平被关起来了,孰料竟害白莲失神分心。他呆立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同门师兄的长剑刺入白莲的衣衫,鲜血倏地泛绽开来。
“莲姐!小心!”四个少女娇呼从天而降,正是随侍白莲的红黄蓝绿四女。
而四周山头、山谷亦出现天神教弟子与诸门派厮杀的场面,方才唐琛的话便是被突然出现的天神教弟子所打断。
游啸龙未料到天神教教众竟会闻风而来,原本心念一转,今天自己带了五百人马前来,就是计划先抓白莲,再攻天神教腹地,如今敌人自投罗网,省却上山的麻烦,何不乘机一网打尽?
于是,他高声喊道:“杀妖除魔,就在今日!”
场面顿时混乱不已,天神教弟子在地门护法王风影的带领下,一波波拥入,与各大门派杀将起来。
原来,在傍晚时分,几个看花灯的弟子发现蓝石镇充斥着各派人物,个个神情谨慎,手持武器奔赴镇外等话,于是赶紧禀报一同下山赏灯的王风影。
王风影向来行事老练沉稳,立刻调拨两名胆大心细的弟子跟踪回报,另一方面派人回天神教警告加强戒备。
那两名弟子混在“除妖联盟”群众之中,起初见数百人埋伏暗处,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待白莲出现之后,他们方才醒悟。趁着众人注意力都放在白莲身上之际,一名弟子飞奔向王风影报告,另一名弟子则回天神峰求援。
蓝石镇就一条赏灯大街,王风影很快地集结天神教弟子,赶赴蓝石溪。而沉浸街上欢乐气氛的红黄蓝绿四女,一听白莲身陷险境,护主心切!也立刻抛下手中灯笼,随王风影而去。
此时红儿见白莲受伤流血,急道:“蓝儿,快帮莲姐裹伤。”她拔起靴中短剑,怒视四周,“好大的胆子,竟敢到天神峰撒野。”
绿儿亦道:“几百人欺负一个人,真不要脸!”
一名洛水派弟子被激怒道:“乳臭未干的丫头也配站在这里讲话!我两三剑就让你们喊哥哥求饶!”
黄儿听了拔起头上发簪,激射那名洛水派弟子,喝道:“你还是喊姐姐饶命吧!”
只闻那弟子哀号一声,顿时血流满面,他未提防这四个年幼少女,一时轻敌竟让黄儿的发簪刺入右眼,他狂喊着:“妖女使诈!”
身边的同门师兄弟见状忙将他扶到一旁。
蓝儿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帮白莲敷裹,道:“莲姐,快使阴脉神功,让这群坏人痛苦三天三夜,心脉震裂而死。”白莲心思混乱,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游安跃入围攻白莲的阵仗中,“素闻红黄蓝绿四女,小小年纪,功夫了得,没想到心肠还甚狠毒!想来白莲姑娘也是这般蛇蝎心肠。”
红儿怒斥:“不许你侮辱我们莲姐!”
白莲见状立即阻止红儿说下去,恍惚之中,似乎把游安看成了游平。
游安也不与红儿争辩,他从怀中掏出一团小小的事物道:“幸好我家三弟日夜钻研,琢磨出这颗抗魔仙丹,今天来到这里的人,一人一颗,哪怕你们什么阴阳怪气的功夫?一说着便将药丸吞下。
尚未服药的正义门弟子见状也纷纷掏出药丸服下,而其他门派弟子多在白莲出现时,就囫图吞下了。
白莲认得那颗黑色丸药。那正是过去三个月来,游平声称辛苦熬炼而成的寒毒解药。可是如今,为什么正义门、洛水派人人皆有一颗呢?那不是游平为她特地熬制的吗?何以现在变成对抗她天神阴脉神功的解药?
白莲的心情如沦地狱,她虚弱地抓住蓝儿的手道:“我要回去……”
红黄蓝绿四女以为白莲身受重伤,立即护住白莲四方,一步一步往前挪移。
游安长剑一指,正义门弟子的剑阵再度摆开,但是洛水派少掌门贾峻捷足先登,率众冲入阵仗道:“白莲妖女,竟敢伤我师弟,今天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一旁的弟子莫不高声叫喊助阵。
贾峻大刀一挥,险险砍中以发簪伤人的黄儿,黄儿手无寸铁,只能跳跃闪躲,其余三女亦同时与洛水派的弟子厮杀起来。
白莲看到身形娇小的红黄蓝绿四女被一群彪形大汉围攻,显得单薄而无助,况且四女年纪尚轻,只学得取巧的功夫,尚不足以应付一来一往的苦战。
她抬头一望,只见游啸龙高站在大石上,神色自若地观看山谷中的混战,偶尔手臂一挥、长剑一划,便将靠近身边的天神教弟子击倒,月影火光下,游啸龙的狂傲笑容竟如鬼魅般阴森。
远处王风影正率众奋战,然而敌众我寡,加上事出突然,刀剑声、哀号声不绝于耳!天神教弟子已一个个倒下。
白莲茫茫然地想着自己到底为何而战?何以自己的糊涂情爱,竟拖累教中弟子牺牲生命?游平既是如此无情,破坏诺言,为何自己仍苦守不伤正义门弟子的承诺?
转念之间,白莲的身上又被划出几道伤口,红黄蓝绿四女亦身中数刀,突然,贾峻大叫一声,大刀便已插入蓝儿的胸口。
红黄绿三女同时惨叫,原来四女身心相通,此刻其余三女也与蓝儿承受相同的刀剑刺心之苦。
只见蓝儿圆睁着眼道:“莲……姐,好痛……”随着贾峻拔出大刀,蓝儿的心口狂喷出鲜血,她的头也无力地歪垂下去。
贾峻高举兀自滴血的大刀,纵笑道:“看小丫头还敢狂妄?小妖女,接下来就是你了!”洛水派弟子亦高举兵器,纵声狂笑。
白莲震愕不已,尤其蓝儿那双绝望痛苦的眼睛,更是一下子唤醒她的意识。白莲只觉身上寒气快速运行,窜流血脉,瞬间便到达手臂指尖,她再无犹豫,飞身向前,疾往贾峻拍去。
贾峻没料到原本病恹恹的白莲会突出奇招,纵使他机灵地横刀闪避,仍躲不过拂过后背的一掌。
仗着吃过解药,白莲出手又轻,贾峻正欲出手反击,突然觉得遍体生寒,齿牙打颤,五脏六腑好像有人用冰块敲击搓揉,而身体剧烈发抖,连大刀都掉落在地。
正为蓝儿之死而痛哭的红儿见状道:“现世报!知道天神阴脉神功的厉害了吧!”
贾峻一听,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道:“解药……解药……”有弟子上前扶他,却被他强烈的颤动震了开来。
贾竣又冷又痛,急欲求援,于是大喊着:“游……掌……门……”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在场除了天神教众以外,鲜少有人真正看过天神阴脉神功发作的情形,看过游平受伤的游啸龙也不相信,怎么白莲轻轻一掌,就把贾竣整得死去活来?
白莲也呆了,自从服用天阴丹后,为了抵御体内产生的寒气,她不得不照心法练第二层神功。练了三个月,服食游平所送的解药后,方才停止练功,但寒气所积,已难根除,此番出手,就如同一般练武之人散发体内真气一样,只不过她的寒气更加阴毒可怕。
天神教弟子看到白莲出手,个个精神大振,又知他们所谓的“解药”无用,纷将对手引往白莲的方向,意图藉白莲之手铲除这群死对头。而围在白莲身边的洛水派、正义门弟子却一步步地退开。
贾竣倒在地上翻滚哀号,白莲飞身而起,姿态曼妙地掠过人群,往一旁猛使长鞭的英声远击去。
英声远正仗着长鞭倒勾,已连伤五六名天神教弟子,不料白莲身形猛转遽下杀手,而他肥胖的身形根本来不及反应,硬生生地迎上白莲的阴脉神功,初时觉得白莲掌力柔弱无力,半晌,通体发寒,锥刺难受,脸上立即笼上一层冰霜。
白莲不再留情,只要看见天神教弟子居于劣势,便飞身相救,她出掌又快又准,使得几次后,劲力也加强了,人人中掌后都是应声倒下,脸色惨白有若死人。转眼之间,已有十余人倒地,或寒颤不已,或僵硬如冰,看得诸人胆战心惊。
突然又听得有人高喊着:“表妹,我来了。”原来万天群一接获消息,立即率领大批弟子赶来支援,周围火光越来越亮,天神教弟子也越聚越多。
游啸龙见解药无效,眼前情势又出现逆转,决定亲自下场擒拿白莲,速战速决。
他跃到白莲身前,抖动长剑,正是正义门的九重奇剑,招式狠准,劲道十足,白莲身无剑器,只能以退为进,避开游啸龙凌厉的剑招。而游安、游和亦仗剑游走白莲身后,伺机行动。
白莲体内寒毒乱窜,只想一一使出阴脉神功,抒解郁滞难平的气息,但游啸龙武功精湛,根本近身不得。
此时,突然一条人影闪过游啸龙的剑锋,倏地止步在白莲身边,白莲还来不及细看,即已听到游啸龙喊道,“白仑!我们又见面了。”
白莲顿时清醒,父亲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仑冷笑道:“游掌门真是好兴致,今儿十五到天神峰来赏月了。”
“你来最好,我连你这老妖一并除掉。”游啸龙说着,抡剑疾刺,游安、游和及一干弟子也提剑前攻。
白仑转向白莲道:“莲儿,爹已完成第五层阳脉神功,提前出关,正好碰上自找死路的老糊涂,咱们父女就来个阴阳合璧,教他们看看天神阴阳神功的厉害。”他边说话,手脚仍不停地施展功力,白莲却听得心神震惊,一不小心被游安划了一刀。
白莲知道,只要他们父女一出手,阴阳双掌同时拍击敌人,必教敌人当场发寒战栗,直至呕尽鲜血,身体僵硬冻毙为止,功夫之歹毒为她从来不敢想象,即使现在父亲命她使出,她也迟疑不敢动手。
但转念之间,想到自己已用阴脉神功伤人无数,英声远、贾竣……这些人迟早也要死的,早死晚死,如何死去,又有何差别呢?
白仑见白莲犹豫,便开始喃念阴脉神功的口诀:“阴气导心,凝冰寒血,周天而行,顺势而出——”
随着口诀,白莲已不知不觉地使出与白仑相同的招式。
白莲盯着正义门诸人,耳朵听着口诀,脑中一片空白,没有自己,没有敌人,仿佛她已化为没有血泪的冷酷杀手。
此时,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声的叫唤:“菱儿!菱儿!”
世上除了她娘和游平之外,没有人会喊她菱儿。白莲渐渐听不到白仑的口诀,也听不到刀剑碰击的杀戮声,她只想飞身到那声声叫唤她的人的身边。
白仑见女儿一步步离开,喝道:“莲儿,你在做什么?快出招啊!”
白莲置若罔闻,寻着声音而去,白仑手上应接游啸龙的攻势,无暇顾及其他,而游和及杨全则亦步亦趋地跟着白莲,伺机出剑。
再也无人敢接近白莲,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落得酷冷而死的下场,但在远远的人群之外,却有一人狂喊急奔,直往白莲而来。
“菱儿!菱儿!”
白莲仍痴痴地寻着声音的来源,叫声由远而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如同过去溪畔的暗夜等待,每当白莲一听到这急切的声音,她总是既兴奋又期待地起身,投入那心爱的人的怀抱。
如今,在火炬的照耀之下,这声音却伴随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髭须、浑身脏污的男人出现。
白莲呆立原地,只听那人喘气道:“菱儿,我来迟了。”
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游平。这是口口声声要带她到南方的游平,也是想杀害她的游平!才半个月不见,他怎么变得这副蓬头垢面的模样?或许他以前的俊逸打扮都是为了欺骗她的感情吧!如今他也来到这里,就是想亲手杀了她这个小妖女吧!
游平见白莲冷漠以对,知道误会已然造成。又见她衣衫残破,血迹斑斑,顿觉心痛不已,而放眼望去,地上尸首横陈,还有人正受阴脉神功之苦。
游平不禁颤声道:“你……你出手了。”
白莲冷然道:“你要杀我,我能不出手吗?”
游平心情苦涩至极,见到至爱之人备受煎熬,他的眼眶湿了,“菱儿,你听我说……”
白仑瞥见来人是游平,出招之中喊道:“莲儿,用阴脉神功解决这小子,再过来与爹联手!”
游啸龙见游平逃出地牢,即使心中恼怒,但仍担忧儿子的安危,亦高声喊道:“平儿、和儿,快刺死妖女。”手中又与白仑过了数招。
白莲真情激荡,寒毒汹涌如浪,排山倒海往掌心而出,听到白仑的指示,便毫无意识地举手击出。
在她面前的男子,不再是她一心一意想托付终身的游平,而是蒙骗她感情、欲置她于死地的仇敌,掌起掌落,就在她要散出极阴寒功之际,她却不由自主地迎上游平凄然怜爱的眼神,那深邃的瞳眸中仿佛有许多未诉尽的话语,而他竟也毫不闪躲,就直挺挺地等着受她一掌……
白莲心头抽痛,硬是将迫至掌心的寒气收回,寒毒反冲,逆窜血液经脉,直冲五脏六腑。白莲呕地一声,狂喷出一大口鲜血。而顺势推出的双掌则无力地贴在游平胸前,整个人就倒在他的怀里。
游平大骇,他知道白莲在瞬间拼死救他一命,接着又听她闷哼一声,原来游和怕白莲对游平下手,长剑直刺,抵入她的后心。在内外伤夹击之下,白莲已是面无血色。
游平惊叫道:“二哥,快撤剑,你要杀死菱儿了。”他的口气已带着哭声。
“妖女要杀你,你还在护她?快放开她。”游和的长剑依旧紧刺白莲,深怕白莲的双掌仍会出招。
游平垂泪道:“菱儿受重伤了,二哥,我求你撤剑。”
游和仍是不为所动,但也不再刺入半分。
游平心知求情无用,又见怀中人儿痛苦难耐,不顾游和的长剑,抱住了白莲,“菱儿,平哥对不起你,平哥害了你。”
白莲吃力地抬头看着游平,绝望悲伤的泪水滚滚而下,“游平,你好狠,你骗我……”说着又吐出一口鲜血,溅得游平胸膛都是血迹。
游和不料游平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与白莲相拥,为避免长剑伤及游平,旋即抽回长剑,这一抽送,牵动白莲的伤处,不但使她鲜血直流,人也几乎痛晕过去。
游平慌忙帮白莲点穴止血。
此时万天群已转至身边,喝道:“游平,放开我表妹,上次饶你不死,今天再教你尝尝天神寒功的威力。”说完左掌便攻向游平右臂。
白莲虽然负伤,但她察知万天群招式的去向,立刻将身体奋力前倾,护住游平的右半身,背部又硬生生地受了万天群一掌寒功,撞得游平也差点站立不稳。万天群一愣,游和一剑砍来,两人形成激战。
白莲身子摇摇欲坠,命在旦夕,游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再度抱住白莲,源源输以真气,意图消化她体内的寒气,导出另一脉热气,怎奈真气有去无回,就像进了无底洞一般。
白莲无力地道:“我要……回去……”
游平安慰道:“我带你去南方,咱们在那里好好过活。”手上真气仍不稍停。
游和一边与万天群旧战,一边疾声喊道:“三弟,我方情况危急,你怎么还在与小妖女纠缠?”
白莲闻言,泪水难禁地道:“我们……无……缘,打死我,你也快意了……”
游平心痛地道:“菱儿,你死了,我岂能独活?”眼儿白莲气息微弱,当下再无能力挽救,而父兄诸人又身陷重围,他到底该如何抉择?
若带白莲远走高飞,可能会害得白莲伤重不治,自己在黑白两道也绝无生路;若放白莲回天神教,尚可由白仑以本门心法挽回她的生命,而他也可同时解父兄之危……
一想到此,游平亦是绝望至极,但是看见白仑渐居上风,游啸龙的力道似乎已嫌不足。
游平只有硬起心肠,轻声道:“菱儿,对不起了。”随即反转白莲右手,并以手刀抵住她的咽喉,高声喊道:“白教主,住手!要你女儿的命就统统住手!”
白仑原先看到白莲已一掌击向游平,怎知情势竟然逆转,他即刻明白是白莲仍钟情于游平,才会手下留情。白仑气女儿无知,宁可她死掉了事,但为了发挥阴阳合璧神功,及早一统江湖,他还是得留女儿一条命。
万天群先发难道:“放开她,游平,不要乱来。”一旁游和仗剑严阵以待,提防他攻击游平。
满山满谷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只见白莲低垂着头,身形萎靡,又见游平挟持着她,皆以为白莲乃为游平所伤。
白仑凌空跃起,落在游平面前道:“游三公子,上回小女救了你,你竟恩将仇报!”
游啸龙也跃至游平身边,他不欲他人得知游平与白莲的情事,急道:“白老妖胡说什么?快让出路来。”
万天群怒道:“天神教势力范围岂是你游老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红儿三女此时亦赶到白莲身边哭喊着,白莲却只能虚弱地微微抬头。
游平又开口道:“白教主,条件很简单,你让我们各派人士离开,待我们离开蓝石镇五里,自然把白莲交还。”他放开横在白莲咽喉的左手,改为用力按住白莲左肩,看似制伏白莲,实则仍不动声色地为她输入真气。
白仑环看战况,见敌人倒下的比己方还多,不觉露出得意的微笑道:“游掌门,这趟辛苦了,来到敝地损兵折将,还有洛水派、扬鹰帮都快瓦解了吧!哈哈!”
游啸龙怒道:“老妖不必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捣毁你的天魔教。”
“除妖联盟”慢慢退出山谷,或扶伤者,或背尸体,简直可以用锻羽而归来形容,而游氏父子和正义门弟子则押着白莲走在最后。
游平又道:“除了红儿黄儿绿儿,其余人都不得跟来,否则白莲性命难保,行出五里之外,自当放回白莲。”
万天群急道:“教主……”
白仑则是气定神闲,任凭正义门诸人离去。稍后才道:“这次给游啸龙一个教训,也给莲儿一个教训。”
万天群不解,“什么教训?表妹都快死了。”他的脑中浮现起方才游平拥抱白莲的不寻常景象。
“有游平在,你表妹一下子死不了。”白仑随即发令道:“天神教弟子听令,速回天神峰,全面戒备。”
游平拖着意识模糊的白莲往前行走,红黄绿三女幽怨地跟在后面,待行出一里路后,游平便道:“爹,我这里有反制阴脉神功的心法,我念了传给受伤的人去调理吧!”此心法乃他在地牢中琢磨再三,参详阴脉神功心法,以及思考白莲寒气导流之情形所形成。
游啸龙瞪他一眼道:“不要像解药无效就好。”
“解药要配合心法,爹,我要念了:丹田涌热,血涌攻心,闭息逆行,柔气以平……”听完心法,悟性较强的游和及杨全便奔向前头,一一向伤者传授下去。
游平又喃喃地将心法念了一遍。
游啸龙见他仍紧抱着白莲,不禁怒从中来,“平儿,大胆,你还念心法给妖女听?你以为爹不知道你在输真气给她吗?”
游平仍然没有放手,“爹,白莲命在旦夕,我们要遵守诺言放她回去。”
游啸龙气得就要动手,红儿等人立即奔至白莲身边,杏眼圆睁瞪视着游啸龙。
游啸龙悻悻然地放下手。“什么诺言?还不是为妖女开脱?平儿,你太令爹失望了。为了这小妖女,累得这么多人丧生。”
“白莲和孩儿相爱本是我俩的事,我们早已约定远离江湖,可是爹您利用我们的感情……”
游平此言一出,红黄绿三女面面相觑,虽然她们早已感觉白莲对游平有着特殊的情感,但从未料到两人竟然真的相爱。
游啸龙恨游平不知悔改,还当场责难他的行为,忍不住怒喝道:“看我杀了这妖女。”
他身形暴起,意欲掌击白莲的天灵盖,游平立时双手外推,将白莲向后送去,而红儿则乘机抱起昏迷不醒的白莲,飞也似地返头就跑,黄儿和绿儿则警戒地随后保护。
游啸龙气急败坏地欲往前追去,游平马上跪倒跟前,紧紧扯住游啸龙的双腿,“爹,饶了菱儿一命,求求您!”
游啸龙又气又惊,气的是游平迷恋妖女,惊的是游平内力深厚,使他无法动弹半分。
眼看着红儿等人离去,他吼道:“我杀了你这逆子……”说着右掌做势击出。
身边的游安、唐琛也急得跪下来道:“爹,不要杀三弟。”
“师父,不行啊!”
其实游啸龙仍指望游平迷途知返,本就无意杀死爱子,他放下右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就当我没生这个儿子。”
游平深深地俯拜下去道:“孩儿知罪,愿接受惩处。在受罚之前,请爹让孩儿为伤患导气调息,多救一人便是功德。”
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回到正义门。一路上,游平为贾峻、英声远等身中寒毒的伤者传送内力心法。但英声远不擅经脉穴道的内功,加以年纪较大,不耐阴寒,在半路便一命呜呼。扬鹰帮众人黯然抬了尸身,誓言报仇血恨才离去,其余各门派人士则暂时被安置在正义门,由游平一一导气调息,散去伤者的体内寒气。
游平不休不眠的忙了整整两昼夜,游啸龙探视贾峻,见其已能坐起谈话,不再畏寒颤抖,心上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但他仍对游平不假辞色,“回去梳洗整齐,然后到正义门历代祖先牌位前跪上三天三夜,好好反省。”
游平依言梳洗,换了一套月白长衫,乖乖地到祠堂牌位前跪下。过了一会,游芸也在他身后跪下,原来游啸龙罚她跪一天一夜,做为她破坏地牢放走游平的代价。
游平已经十来天不曾躺平合眼睡觉了,但是此刻他并不疲倦,连日来的忧虑和辛苦,只有在阕寂空荡的祠堂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游芸跪了一日便昏倒在地,还是嫂嫂们赶来抱她回房休息,少了游芸的呼吸声,祠堂更安静了。
游啸龙偶尔从后窥探,见游平直挺挺跪着,心想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决裂的地步,游平应该对白莲死心了。于是,他又开始盘算除妖联盟的下一步行动。
游平一人跪在祠堂中,不言不语。到第三天深夜,万籁俱寂时,祠堂的荧荧烛光一明一灭地闪动着,游平对着祖先牌位深拜到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缓慢地由地上站起,稍微搓揉麻痛的大腿,即掩身出门,跃上高墙,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