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台北的繁华夜色正开始,小巷弄里的店家生意络绎不绝。
向芷恒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漫步在街头觅食,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心酸过。
老是住在旅馆也不是办法,所以她租了一间破烂小套房,付了押金和租金后,皮包内的钞票所剩无几;台北的物价真的非常昂贵,半个月的生活花费就将她的积蓄榨光了。
她唯一的青梅竹马、唯一的初恋、唯一的男朋友……请问在哪?
他是她北上的动力,为了投靠男朋友,她跨越这几百公里的距离,谁知他就像从地球上蒸发消失了一样!
她按下通话键,第一千零一次听着手机转入语音信箱,挂掉、再拨……如此反覆。
永远打不通的手机。
她就说嘛,爱的力量是很伟大的,她为心爱的男人牺牲一点也不算什么……根本是狗屁!
她北上这么多天,打了多少通电话给他,也没见他回电!
天杀的青梅竹马、该死的男朋友!她现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难道他不知道饿肚子兹事体大吗?小套房冰箱里已经是弹尽粮绝,害她整整瘦了五公斤,差点饿死在套房内,上了社会版新闻。
现在她身上的钱,还是今早房东发挥慈悲之心,借了她几百块,大概是怕有人饿死在房内,以后会租不出去吧!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犹如饿死鬼投胎的她,一拿到钱就冲到便利商店搜括了几个便当,三两下将便当吃得干干净净。当她回过神来时,几张钞票已经花得剩下几个铜板。
于是,她又没钱了。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连系实在薄弱得比纸张还不如。
两人都以工作为重,从小结识到大,要说了解对方,其实也是懵懵懂懂;要说亲密,他们之间只有礼貌式的亲吻,像外国人在打招呼那样。
两人的关系在双方长辈的默契下,莫名其妙的订了下来,然后就在一起横越了十多个年头,彼此也没有不满过。
现在想想,似乎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只是她从未去采究过。
情人,究竟是什么?
走着走着,突然感到下腹一阵闷痛,她蹙紧眉头,又走了几步,剧痛来得太快速,她捂着肚子痛苦的蹲下身。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只是没想到这次会这么痛!
怎么办?
她抓着手机,不死心再次拨打电话,仍是没人接听……她该找谁帮忙才好……路过的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却没有人上前给予帮助;她早就知道台北人既冷漠又怕事,自力救济还比较实际。
谁来帮帮她……她搜寻手机里的电话薄,想找以前大学时代的朋友帮忙,这回痛得太厉害了,实在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喂!你没钱吃东西,也不用蹲在路边乞讨吧?”一道熟悉又令人憎恨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夏臣勋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一开口就没好话。
他刚从附近的店家出来,走没几步路就发现路边一抹眼熟的身影,宽薄的肩膀、乱乱的头发,捧着肚子,似乎有些痛苦的蹲着。
他绝对不是多管闲事、绝对不是动了恻隐之心。绝对不是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只是想嘲笑不可一世的她怎么会蹲在路边!
给自己一连串的心理建设后,他这才举步走近她,出声“问候”。
向芷恒缓缓抬头看他,一张脸苍白得像鬼,豆大的汗珠滴落,牙齿紧咬下唇。
他的心狠狠抽动了几下,连忙蹲下身询问:“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你走开……不关你的事。”没想到自己也有这种落魄的样子会被他撞见。哼!她宁愿痛死也不求他帮忙。
“你要是死在这,我就是你生前最后一个见你的人,我可不想到警察局去做笔录。”夏臣勋很想敲醒她顽固的脑袋,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耍脾气!
“我说……不关你的事,滚开啦。”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喊,打从心底不想欠他人情。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你再不说,我就直接送你去医院。”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霸气。
向芷恒知道自己的忍痛功力已臻化境,但再这样耗下去,恐怕她真的会晕倒在路边。
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这个小女子也只好委屈一点,暂时向敌人求救了。
“我的包包里……有药。”她吃力的说,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我帮你拿。”他赶紧抓起她的背包,寻找她所说的药。
向芷恒突然一手抓起他的手腕,一手捂在胸口,恶心的酸气涌上喉头,胃海汹涌翻腾。
“呕——呕——呕——”
“……不是吧!”夏臣勋吼了一声,一阵恶臭的呕吐物全往他身上招呼。
“向、芷、恒!你是故意的吗?”但凶手还来不及反驳他,又一阵秽物齐飞,溅得他满身都是。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认识她!
见情况愈发不可收拾,他将包包里的东西全数倒出,终于找到类似普拿疼的盒子,他拾起药盒,拿到她眼前,困惑的问:“是这个吗?”
“对……”向芷恒困难的点点头,接过药盒。
“随便乱吃止痛药不好吧?我送你去医院,你一定是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他想到唯一的可能一十成十和“吃”脱离不了关系。
这个男人也太婆婆妈妈了吧……她都快痛昏了,非得逼她讲出肚子痛的原因吗?
“我……是经痛!”她咬着牙。
“给我水……”第一次听到这词儿,夏臣勋愣了愣,脸上异常发烫,连耳根子都有着火的感觉。
她经痛时一向昏天暗地,近日因为压力倍增,加上营养不良,经痛的情况就更加严重,痛到她胃肠翻搅,呕吐连连。
“你在这等着,我去买水。”他顶着一身恶臭,急急忙忙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特地买了一瓶没有冰过的矿泉水,又匆匆赶回原地。
“水给你。”他旋开瓶盖,将水递给她。
向芷恒伸手接过水,将药服下,仍是蹲着。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他关切的说。
“不用了……”向芷恒立刻拒绝。要是让他发现她住在破烂小套房,谎言不就被揭穿了!
“我就住在附近,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躺一下?”老是蹲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先找个地方让她躺平休息;况且他们两个人这么高大的身材蹲在路边,着实引人侧目。
“我才……不要……去狼窟……”她用仅剩的力气摇头。
“狼你大头!我被你吐了一身都还没开骂,你倒是先嫌弃我了。不想死在这就乖乖听话!”夏臣勋将她打横抱起,发现她消瘦了不少;不过是半个月没见,她这副皮包骨的模样,还真是凄惨。
他抱她上车,将她安置好,替她扣上安全带,自己再滑入驾驶座,发动引擎。
一阵黑烟从排气管喷出,弥漫到车内,呛得向芷恒猛咳。
“咳、咳、咳!你的车……也太老了吧……”虽然她现在有求于人,不应该嫌东嫌西,但就是忍不住。
这种国产车竟然还能开到排气管放黑烟,真的是……穷到最高点了!
她无力的瘫在副驾驶座。
“不要嫌了,至少可以挡风遮雨。”老爷车开不快,见她还有体力与他争执车子的好坏,他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
“拜托……窗户关起来,好臭……”她快被黑烟熏死了。
“可是没有冷气,你要被臭死还是热死,自己选一个。”向芷恒无言的闭上眼,沉默了三秒钟。
“我选择热死。”
“好,摇起窗户的把手在你右侧,请自行转动它。”他憋着笑,看她一脸震惊、生气又无奈的神情。
“算了……”她投降了。面对穷人,只要不是三轮车、人力车、兽力车,其他都无所谓了。
向芷恒忍着痛,躺在椅背上,止痛药的药性渐渐生效,她感觉疼痛一点一滴的减少,终于放松了神经,在臭气冲天的情况下缓向芷恒悠悠转醒,睁眼看见陌生的环境,惊讶地坐起身,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还在,裤子还在,没有失身!这里……是哪里?
她很快找回理智,慢慢回想;她记得遇见了夏臣勋,所以,这里有可能是他的房间。
她离开床铺,四处探看他的住处,赤脚缓慢的走向客厅。
嗯……这是一栋很古老的公寓,墙壁有些斑驳,木制的地板走起来会咿呀咿呀地响,家具摆设都上了年纪,空间不大,但设备齐全,差强人意,勉强能住人。
夏臣勋已经换好家居服,坐在破旧的沙发里,一台笔记型电脑放在他的大腿上,指尖飞快的敲打着键盘。
听见她的脚步声,抬头与她四目相接,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一时间难得上演和平共处的戏码。
“你醒啦!好一点没?”他将笔记型电脑放在桌上,伸了个懒腰。
“你别以为帮了我,我就合该欠你喔……”她撇嘴,心底不肯诚实表达谢意。
“你这是对恩人该有的态度吗?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真是忘恩负义。”夏臣勋环着双臂凝视她,他果真是救了一个不知感恩的人种。
这么说似乎有道理,向芷恒为自己失礼的言词感到窘困,不甘愿的说出:“谢谢……”
“什么?太小声了,我听不见。”他恶劣的要她重复一遍。
忍住、忍住、忍住……吸气、吐气……不要和他计较,他虽然嘴巴贱了一点,仍是对她伸出了援手,所以不要怀恨在心,她是这么的宽宏大量,不会与他计较的。她不断自我说服、催眠。
“我说……谢谢。”她再次吸气、吐气……“啥?听不见耶!”他将手掌放在耳后,摆明着要她说第三次。
“你不要得寸进尺喔!”疼痛获得了控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见她恢复元气,他似笑非笑的嘲弄她:“下次‘那个来’时别到处乱跑,免得害人害己,连累无辜百姓。也不想想自己的吨位,要把你扛起来多么不容易,对你,我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又没叫你帮我,是你自己鸡婆!你这里又破又烂,我才不屑来!”向芷恒不甘示弱的回吼。
“好,我鸡婆,你现在有精神了,请便,不送。”他指着门口,两手一摊。
这女人果然不识好人心;他这间破庙,供不起她这尊大佛。
“走就走,我的包包呢?”以为她稀罕吗?她宁可昏倒在路边被人蛇集团拣去卖,也好过看他嚣张的嘴脸。可恶的臭男人!
“在房间。”他比了个方向。
即转身回房间拿包包,夏臣勋的视线停在她的屁股上,错愕得回不了神,瞬间胀红了脸,尴尬地喊了一声:“向芷恒……你的屁股……”
“干嘛?大家都说我的屁股很翘,你羡慕还是嫉妒?”她回头,口气相当不善。
“翘不翘不关我的事啦,只是……你的月经漏出来了。”他干笑了两声,试图掩饰尴尬。
向芷恒闻言,转头看自己的屁股,果真见到一片可怕的血红占据了她的裤子!
“啊!”她尖叫出声,连忙背贴着墙壁,面对夏臣勋咆哮:“都是你害的!”经血漏出来有关他什么事了?这也可以牵拖!夏臣勋正想要喊冤,一个念头闪过脑际。
糟了!
他飞奔到房间,掀开棉被,果然见到纯白的床罩上染上一整片鲜红血渍。
“我的妈呀……这是命案现场吧!”他嚷嚷着,头不由得痛了起来,右手揉了揉太阳穴。
向芷恒跟着走进房间,看见她留下的痕迹,不觉满脸通红。羞得不敢抬头,巴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心虚得小声说:“对不起。”
“亏你还知道说对不起。”夏臣勋白她一眼,动手拆下床罩丢入洗衣机。
她绝对是上天派来克死他的,每回遇到她准没好事,要是那红渍洗不掉,他就得买新的床罩,那这个月的伙食费势必得紧缩,他已经可以预见悲惨的未来了。向芷恒闷闷地站在房间里,动都不敢动,深怕一个不小心,经血会急速崩落,染满整件裤子,因为她没有垫卫生棉啦……她可怜兮兮的盯着夏臣勋。
夏臣勋又走回房间,看见她站着不敢动,大概衣柜拿出T恤和一件短裤丢给她。
“我去帮你买卫生棉和免洗内裤,你先去洗澡。”他抓起钥匙,准备出门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但愿这个衰神就此离他远去,他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心。
“等等……”她唤住了他,他转身挑眉等着她说下去。
“我要苏菲的立体防漏侧边。”
“哕哩叭唆的,就算我买‘包大人’回来,你最好也给我套上去,免得我家血流成河。”他真的会被她气死!怎么会有神经这么大条的女生,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呀!
“死家伙!”向芷恒对那出门的背影咒骂。
夏臣勋出门后,她总算卸下一身戒备,拿起干净的衣裤走进浴室,在热水哗啦哗啦的冲洗下,备感舒适。
想起方才的糗状,她真恨不得揍自己两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夏臣勋面前闹了这么个大笑话,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不过,他不但没有嘲笑她,反而为她跑腿买卫生棉,站在死对头的立场,这点就很值得奖励了。
或许他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尽管他的话中永远带着令人讨厌的刺,至少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陪着她。
而她心底期待的那个人,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这几天安顿好住处与网路线路后,她开始投递履历;无所事事的生活,很快就被寂寞占领。没亲没戚,孤家寡人怪可怜的,要是能快点找到工作,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中,或许就不会这么脆弱了吧。
这时浴室的门板传来两声敲门声,夏臣勋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入她耳里。
“我把东西放在门口,你自已出来拿,我去客厅,不必担心我会偷窥你,因为我对同性没兴趣。”向芷恒在浴室门后对他比中指,还好他看不见,不然铁定又要上演另一场战争。
等她梳洗完毕走出浴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她走至客厅。
“借我塑胶袋装脏衣服。”夏臣勋随手丢给她一个提袋。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没想到你人还挺好的。”她将染血的裤子塞进袋子里。
“千万别爱上我,我养不起你这个大胃王。”他佯装严肃的警告。
“你少臭美了。”她不客气的一掌巴在他背上。
被偷袭的夏臣勋一时岔了气,频频咳嗽,揉揉被突袭的背,感觉一片酥麻。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是道道地地的小人,怎样?”她抬高下巴。
“啧!拣条流浪狗,它还会对我摇尾巴。不像某人……”他毒舌的说。
“你是说我比狗还不如?”她气愤的握拳。
“不笨嘛,还听得出来。”他赞赏地点头。
“我真是看错你了!滚开!”她推开他,径自开了玄关的门走出去,狠狠地甩上门,隔绝两人之间的烽火。
刚刚还说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的狐狸尾巴那么快就就露出来了,亏她以为他们可以熄火和平相处,结果他们根本就是水火不容,天生八字不合!
他应该会冲出来向她道歉吧……毕竟这场战火是他先挑起的,再怎么样他都应该感到愧疚才是。
于是,她站在门口,在心中倒数。
五、四、三、二、一……是男人就应该追出来!
但门板毫无动静。她不死心的再数一次……五、四、三、二、一!
等到她数到第十次,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夏、臣、勋!你这个大混蛋!”她筋疲力尽的抱着肚子,蹲在他家门前。
夏臣勋这才打开门,目光搜寻到她的那一刻,实在忍俊不住,笑到直不起腰。
他看见门边似乎有一个人体垃圾蹲着,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像极了一只流浪狗。
“我饿了……”咕噜咕噜……向芷恒的肚皮很不争气地响起。她晚饭没吃,疼痛过后显得特别饥饿,她懊恼的拍着肚皮,肚皮愈是与她作对,响得惊天动地。
夏臣勋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善意的大手,露出微笑。
“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嘎?她没听错吧?他竟然要带她去吃东西,还露出迷人的微笑,而且这个笑容该死的好看!吓!她的心怎会砰砰砰,跳得很快?
她愣愣的伸出手,夏臣勋一把将她拉起,率先走到电梯前。
反正被她这么一折腾,他也饿了,他不介意尽地主之宜,带她去吃附近的小吃。
她掏了掏口袋的几十块,摊在手心。
“我全身上下只剩下这些钱了,你可以先付吗?”
“你还是滚回家好了。”他第一次遇到比他还穷鬼的人,那几枚铜板加起来不到五十块,连个便当都买不起。
“不要这么小气,我会还你的,我只是没带钱出门。”事实上这些零钱还是她向房东借来花用所剩下的。
她为自己的谎言在心底偷偷道歉,但是眼前的大事,就是快把空空的肚腹填饱。
她贼兮兮的笑了两声,热情的拉着他进入电梯,脑中盘旋着各式各样的食物,不由得滴下口水。
这次他不是开车。而是骑一辆同样会造成空气污染的乌贼机车。
此起抛头露面受其他骑士指指点点,向芷恒宁可躲在汽车里装傻,反正两辆烂车都好不到哪去。
他绝对没有女朋友!哪个女人敢坐在破机车后座而不觉得丢脸?
亏他长得一脸俊帅迷人,却骑着这种破车出现,搞不好连恐龙妹都会对他吐口水。
而她,实在不是她拜金或势力,会坐上这辆机车是迫于无奈、百般不愿,他们骑在路上犹如移动式的火灾源头。浓烟弥漫有两层楼高……她捂住口鼻,含糊不清的问道;“你这辆机车有通过排气检定吗?”
“有啊!”他肯定的回答。
“我想政府的检定标准可以再严一点。”她不想猜测这辆机车的车龄,大概和那辆汽车是结拜兄弟。
不过机车的机动性确实比汽车大很多,尤其在车位一位难求的都市来说,停车方便又不占空间。
仿佛载着她一起丢脸是件新鲜有趣的事,他一路忍着笑意,好几次差点大笑出来。
“停一下!”她急急大喊。
他以为是什么重要事,赶紧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家牛肉面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们去吃好不好?”她漾着幸福的笑容跳下车。不等夏臣勋回应就走进店里。
夏臣勋只好找了个停车位安置机车,当他走进店里时,已经看见她埋头猛吃的身影。
他呆呆地看着她的狼吞虎咽,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家小吃店了。
牛肉面、馄饨汤、贡丸汤、鲁肉饭、水饺、清粥一碗、外加一盘小菜,她广一个人全部扫光光;他们之前还吃了臭豆腐、葱抓饼、粉圆冰、珍珠奶茶……等等,数都数不清。
睽违多年,再次见识到她的超大食量,他仍是感到无比震撼。
“请问,你家的公司真的没被你吃垮吗?”照她这种吃法,不被吃垮才怪。
“怎么可能。”她摆摆手,又塞了一颗贡丸入嘴。
“那你的未婚夫呢?你三更半夜未归,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有,该不会是你根本没有未婚夫吧?”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忍不住也尝了一口。即使他已经很饱了。
咳、咳、咳!向芷恒被他犀利的问话呛到,连忙拍着胸脯。好让气管畅通。
“谁说的……他只是很忙。”她含糊带过,又继续吃。
“忙到没时间照顾你?”他同情的眼神飘向她。
她瘦了许多,白皙无瑕的脸蛋上挂着淡淡的黑眼圈,应该是好几夜没睡好了,肯定是在烦恼什么事情,但他们并没有深交到可以互吐心事,他也不便多问。
若非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他才不会陪着她到处吃吃喝喝,当一个行动提款机,活像个疯子。
但夏臣勋绝对想不到,她是因为饿到睡不着。
“我是成年人了好吗?不需要别人特别照顾。”
“那……这种时间和我在一起,他也不会吃醋或担心?”他瞄了瞄手表,上头时针指向凌晨一点。
“你又不具威胁性。哪个女人会爱上穷小子?况且你也不小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打拼了这么多年,却依然穷得一无所有的原因?”她不是刻意要伤害他的自尊心,而是真心想知道问题所在。
学生时代一贫如洗就算了,但他们出社会已经很多年了,而且好歹是出自顶尖学府,竞争力比别人强,加上他在学校闪亮的成绩,证明他拥有才华和上进心,没道理打滚多年却身无长物。
“我不是一无所有,我有一层公寓、一辆汽车、一辆机车。”他板着手指头数给她听,眼眸里尽是笑意。
啧!她摇摇头。
一层公寓,旧得像随时会垮。
一辆汽车,乌烟瘴气、色漆脱落、没有冷暖气,破烂得连关窗户都要手动。
一辆机车,撇开黑烟污染不说,速度慢得连脚踏车都可以追过。
“还有呢?”她不想挖他疮疤,耐心的问下去。
“好像没有了。”他身影严肃反问她道:“女人似乎都很在意钱,如果一个囊空如洗的帅哥,和一个脑满肥肠的富翁,你会选谁?”
“富翁。”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却不见他受伤的神色,他只是用一种“人之常情”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俊美如我却乏人问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伸出食指,戳他的前额。
“你不能怪女人啊,贫穷夫妻百事哀,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用钱买的?帅又不能填饱肚子,钱才是最实际的。”
“是是是,我又没怪你。”他耸肩,她却哑然。
“你当然不能怪我,只能怪你不争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欠了什么债务?”向芷恒正经八百地问。
“没有。”面对她急知内情的模样,他索性陪她玩到底。
倏地,他眼神一黯,单手撑额,露出伤心的表情。
“你怎么了?”她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只想安抚他。
要知道他俊俏的脸是会魅惑女性的,尤其是这种半带忧郁的性感。
见她被吊足了胃口,他于是开始演起来了。
“其实,我从小家境清寒,父亲好赌,母亲败家,在我底下还有十来岁的幼弟妹嗷嗷待哺,妹妹体弱多病,弟弟封闭抑郁,全靠我这个大哥支撑一个家庭。我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工作,我的青春、我的时间、我的金钱啊。全数奉献给家庭了,到现在都还无法解脱……偏偏还是有落井下石的势力女,嫌我车破家穷,你说……我可不可怜……”说道悲伤处,他伏在桌上,双肩抖动,状似哭泣。
向芷恒抽起桌上的餐巾纸,偷偷擦拭眼角的泪光。
没想到他有这么不为人知的辛酸过去,想起她大学时代常常一气之下就拿他一穷二白的情况开玩笑,如今想起来真是太残忍了,“你不要难过了,我可以和我未婚夫商量,请他帮帮你。”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励,如果她找到男朋友的话,就有能力帮他了。
等等!不对,韩广杰那么有钱,怎么可能没有接济他?还轮得到她出马?
“噗哈哈哈!”他肩膀抖动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瘪笑。
他真的忍不住了,她真是……真是太好骗了!
其实,他会这么穷的真正原因,荒谬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你真的很无聊!”向芷恒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气得踹他一脚。亏她刚刚同情心泛滥,为他掉了两滴清泪,可恶!
“不说别的,你今天吃了这么多东西。这笔钱什么时候要还我?”他将免洗筷架在她脖子上,充当西瓜刀,十足悍样。
“下次见面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餐呢,两人见面之日恐怕遥遥无期吧……但他却相当满意这个答案,频频点头。
“留下你的手机号码,让我可以联络到你。”因为这代表他们之间仍会有联系,不知为何,他觉得心情特别好。
“喔,好。”于是,大学缠斗四年,然后又分离五年的两人,第一次拥有彼此的手机号码。
“快点吃吧,我才能早点送你回去。”他明天一大早还有工作要做。
向芷恒一阵沉默。
完了!要是让夏臣勋送她回家,她的谎言岂不是马上就会被拆穿,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你不用送我回去,我男朋友等一下就会来接我的了。”她装得很甜蜜,满心期待男友的专车接送。
“哦?我怎么没见你联络他?”他直觉事有蹊跷。
“我刚刚传简讯给他,他回我马上就到。你累了就先走吧,我男朋友醋劲很大,看到你铁定会不开心。”她真佩服自己说谎的功力,不只脸不红气不喘,简直已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了。
“好吧。”他不想破坏别人的感情,但是……心里有股难言的酸意,还有一点点的怒火,闷闷沉沉的。他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情绪?
夏臣勋站起身。撇开心中的不快,潇洒地挥手道:“我先走了。再见。”
向芷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种空虚的寂寞袭上心头。
她成功的蒙骗了他,而他也毫不留恋的走了,这不是她所渴望的吗?
既然如此,那该死的心脏,是在无力作痛个什么劲!
她在期待什么吗?期待他会留下来?不,不可能……要是他留下来,所有的谎言都会被揭穿,她才不会那么傻!
可恶!痛的一定是胃,不是心脏!她吃太多了……才会胡思乱想,回家睡觉比较实际。
但……为什么刺痛却隐隐约约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