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星广告制作公司附近的自助餐馆内，卓筱芹翻搅着盘中的食物，脑子里想的净是早上的事。
不会吧！真的是他？
自从那个恶梦般的傍晚后，他就离开台湾了，算算也该有……那时候他们十四岁……九年了吧！
都九年了，他还回来做什么？
“小芹、小芹！”叫半天叫不回她的魂，林亚乐干脆一把推向她的额头，直接让她回魂。
“哎哟！”被推得直往后仰的卓筱芹连忙抓住桌角保持平衡。“乐乐，你想瓜分我的菜，也犯不着这么恶质的谋杀我吧!”
“我哪像你那么无聊。”林亚乐继续吃她的饭。“我叫了你老半天，你这个大小姐却理也不理我，再不采取什么行动，你这盘饭菜就注定要浪费掉了。”
“哪会……”卓筱芹头一低，果然看到一盘被她搅得不成“菜”样的食物，当下把反驳的话乖乖的吞回肚子里。
“早上出了什么事?我人在准备室，还听得到你在王总办公室里鸡猫子鬼叫的。”吃着美味的中餐，林亚乐腾出一半的注意力，关心眼前的同事。
“别用‘没事’来搪塞我，因为要我相信你没事会在王总办公室乱叫，那是不可能的事。”
卓筱芹还没开口，林亚乐就先否决了她的答案。
卓筱芹看了吃得非常高兴的她一眼，只有叹气。
林亚乐扬起眉，终于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叹气？不寻常耶，同事三年，她还真没看过小芹这样子。
“没关系，你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说。”林亚乐很好商量的如此建议，自己则不浪费时间的喝起汤。午休时间不长啊，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还不就是因为优凡尼尔的案子。”卓筱芹了无食欲，决定还是继续“翻”食物泄愤。
“别这样糟蹋食物好不好？”林亚乐看不下去的拨开她的筷子。“优凡尼尔？很好啊，这不是你梦想已久的超大Case吗？说真的，由你负责，公司其他人还真有点眼红呢。”
毕竟再怎么说，小芹才初出社会三年，公司里许多摄影组的前辈都比她资深。
“谁喜欢的话让他！”卓筱芹托着下巴，恨不得送出这个烫手山芋。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林亚乐这下子可真的觉得有趣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大好机会，她居然想往外送，这是什么道理？
“哇！你别再说了，我想到就烦。”
恶梦，恶梦重现呀！
林亚乐皱起眉，看着卓筱芹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
“不说就算了，用餐时间完毕，今天下午事情还很多，你就千万别跟我喊饿。”不给她任何机会，林亚乐一把拉起她，转身往如星走。
这时卓筱芹才为时已晚的想起——她的饭！她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耶！
啊！都是那个扫把星害的！
***
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风尚武徐徐吐着烟圈，想起了早上的会面。
看来，她是变了许多，记忆中易受惊吓的小公主样已经完全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说话大声又粗鲁的男人婆。这样极端的变化，还真是吓了他一跳。
但，这并不影响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他仍是一如见她前的想要她，而且和她相处谈话依旧很有趣。
或着应该说，更好玩了。
这样的她，比起以前更容易亲近。
至少，她看起来不再那么畏惧自己了。
门上传来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听到回应后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后的，是他由法国带来的左右手，亦是他的大学好友，威尔。
“有什么事吗？”
风尚武以法文询问。
“没什么。”威尔露出迷人的微笑，事实上是包含着捉弄人的心态。“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和初恋情人相逢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感人?”
迈尔斯这次会回来他生长的小岛，原因大家都清楚得很，就是为了他口中的那只“小鸡”。
这真的让他很好奇，因为认识迈尔斯五年，他真的看不出来他是这么专情的一个人。
处于优凡尼尔这个庞大的家族企业中，迈尔斯的出身对他的继承权是一项很大的阻碍，因为他有二分之一的中国血统。
虽然老总裁对他这个外孙相当器重，但其余家人对他可就没有那么尊重了。毕竟，法国传统的观念中，血统是评估一个人的重点，而迈尔斯在这方面，注定得不到家族里的人支持。
但是他很聪明，而且手段高明，所以才能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亲戚中，稳稳的朝他继承人的位置前进；但也因为他戴惯了这种有礼但疏离的面具，所以实在很令人难以想象，他居然会把一个小时候的玩伴记得这么牢，还因此接下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亚洲市场。
这教他怎么能不好奇，他那只“亲爱的小鸡”到底是一位多富魅力的女人？
而且，他也希望借着这件事，让自己能看清迈尔斯在那斯文有礼的态度下，究竟是藏着怎么样的个性。
他很确定，迈尔斯现在的绅士态度全是个幻象，而他的真性情，正等着机会破茧而出。
捻熄了烟，风尚武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我想，那份感动就算是和你说，你也不见得能体会吧！”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能体会？”威尔朝他跨近了一步。“说嘛！就算是满足好朋友的好奇心如何？你知道我是最忍不住好奇的。”“我只知道你要处理的事情应该很多。”风尚武没有正面拒绝，但赶人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迈尔斯，你就透露一点给我知道嘛!”威尔死皮赖脸的隔着办公桌与他对望。
“威尔，我还有事要做，请你出去好吗？”带着有礼的制式笑容，但风尚武的语气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和他大学同窗三年，威尔自是明白。
“好，我出去就是。”无奈的，威尔只好暂时打消念头。“可是，请你答应我，一有什么最新发展，千万记得要先和我说喔！”
风尚武抬头看他，露出了个迈尔斯似的残冷笑容。
“没问题，你慢慢等。”
威尔一时只觉得浑身发冷，他那笑容……虽然是笑，可是看了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没多想的，威尔二话不说便马上开门出去。再待下去，不知道迈尔斯会不会突然“变身”？
看着他仓皇逃离的样子，风尚武只是摇摇头。
风尚武？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已经离他好远了，但见了卓筱芹后，他体内属于风尚武的细胞却又开始蠢蠢欲动，如自沉睡中醒来般。
也好，他当迈尔斯够久了，也该是让风尚武出现的时候了。
更何况，风扇才能逗小鸡啊！
想着，他不禁笑了。
***
在王字芳的威胁利诱加谆谆教诲下，“乍”见到出现在拍摄地点的风尚武，卓筱芹也只有将他当成透明人，来个视而不见，专心、致力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可是风尚武可不会满意这种情况，所以他只是带着彬彬有礼的笑，沿路对所有工作人员颔首致意，而后驻足于卓大摄影师身旁。
“小鸡，都准备好了吗?”
卓筱芹提起一口气，而后又硬压了下去，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不理他，不要理他！
不存在，他就是不存在！
“小鸡，这是什么？”风尚武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指着一旁的某样道具问。
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见她连头都懒得点，风尚武的笑意更深了。
“拙小鸡同学，我在和你说话呢，请问这是什么？”他故意加大音量，让一旁的工作人员全听得见他的话，包括那句“拙小鸡”。
够了!
卓筱芹把手中的布一扔，火大的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可恶男子。
“电风扇先生，请你到一旁去观看，别打扰我们的工作进度好吗？”
“哦？”风尚武扬起眉，表情好不惊讶。“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真是对不起。”
说完，他还过度有礼的朝周遭的工作人员们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延误了你们的工作进度。”
“没有啦！”一旁的摄影助理小李不自在的搔搔头，“没那么严重啦，都还没开始拍咧！哪来的延误嘛！”
“对呀，小芹就是脾气坏，你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小陈也替他抱不平了。
卓筱芹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的摄影组组员一个个的倒戈。
“小芹！人家瑞连恩先生不过是问个问题而已，你那么凶做什么！”
“是呀。”连在一旁负责化妆的林亚乐也抽了个空开口：“你这几天心情差、情绪不稳定，也别拿无辜的人来开刀，控制一下自己嘛！”卓筱芹看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埋怨自己，再看向人群中一脸无辜的风尚武，只觉得血管快气爆了。
天啊！这世界还有天理吗？
但，可恨的是，自己依旧拿他没辙。
咬着牙，卓筱芹只能说服自己别去在意，这只是工作、工作，她只要把她该负责的部分做好就行了，至于那个死男人，把他当土踩好了。
强压下怒气，卓筱芹气息不稳的朝众人说：“开工！”
看着她火冒三丈的背影，风尚武露出了笑容。
果然很好玩。
***
“迈尔斯，我今天的表现好不好？”带着完美的微笑，广告的女主角，也是现在炙手可热的红模特儿摇曳生姿的走向在一旁观看的风尚武，声音娇柔得令一班男士酥软。
但，显然那班男士中，并不包含风尚武。
所以，他只是回了她一个有礼但冷淡的笑。“王小姐的表现相当优秀，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美人笑靥如花，轻巧的往他怀里靠。“听你这么说，我就算是熬夜赶拍，也觉得值得。”
风尚武不着痕迹的避开她偎近的身子，“王小姐真是敬业。”
“哎呀，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叫我珍妮就好了。”嘟起红艳的丰唇，王珍妮不死心的又往他的胸膛靠去，示好的意图相当明显。
这样一个黄金单身汉，放弃了多可惜。
机会难得啊，怎能不好好把握?
风尚武再次避开，扬高的唇畔微微泄露出淡讽：“珍妮小姐，晚上还要继续拍摄，你何不上车休息一会儿？”
明明是逐客令，王珍妮却硬是把它听成邀约。
休息车？他可真是大胆呢！不愧是有法国血统。
“这当然好，我车上有准备些点心，你一块儿来‘休息’一下吧。”
风尚武真想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现在不怎么饿，而且我一会儿还有事要谈。”这只是他拒绝的借口，但说巧不巧，广告创意林水静真的拿着企划书走过来了。
“瑞连恩先生，企划案有一部分我做了些微更动，想请您过目一下。”林水静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眼底却透露了太多的爱慕。
暗暗皱眉，风尚武觉得相当厌烦，尤其是现在，他只想去逗小鸡。
“你们谈，我先去休息了。”
留下这句话，王珍妮以着高姿态离场，离去前犹不忘投给林水静挑衅的一笑，只因她很清楚，林水静对风尚武亦有绮念。
“瑞连恩先生，我们到一旁坐着谈吧！”带着笑脸，林水静没有理会王珍妮那趾高气扬的笑，只因现阶段看来，谁赢谁输还很难说。
远远的看了坐在一边的卓筱芹一眼，再怎么不愿意，风尚武仍是点了点头，随林水静走到一旁。
看来，他还得等上一会儿了。
***
一群人窝在山脚下等星星出现的空档时间，林亚乐拎着两罐饮料来到卓筱芹身边，扔了一瓶给她，随即不屑的看着那两个女人轮番上阵，巴着瑞连恩先生不放。
“两个花痴！”
那副倒贴样，看了就让人反胃，亏瑞连恩先生忍得住。
卓筱芹伸手接过，拉开就喝，没兴致和她一同嚼舌根。
她这阵子已经受够了!
那个该死的男人，不是什么大企业的什么经理还是副总经理吗？怎么那么闲啊？每天的拍摄行程他都是从头跟到尾，还和摄影组里的人混得熟透，真搞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和瑞连恩先生到底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啊？”相处了几天，林亚乐可以看得出来卓筱芹对瑞达恩先生非常感冒，因为她实在表现得相当明显。
这让她非常的好奇。
“小芹，你也说说话嘛！”
喝着饮料，林亚乐看着脸色很臭的卓筱芹。
“人家瑞连恩先生是哪里得罪你了？我看他倒不错啊！人和善又没什么架子，斯文有礼一如法国绅士，你干嘛对人家那么凶？只要他一靠近你就摆脸色给人家看，人家才问你一句话你就像吃了炸药似的爆开？”
卓筱芹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哼！一群不会看人的笨蛋。
斯文有礼、为人和善？见鬼了，她认识的风尚武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肯定正在进行什么诡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和那家伙，她还是保持距离安全的好。
“小芹！”林亚乐无奈的看着她一脸倔强。
都三天了，她这情形仍是未见改善，让整个拍摄现场的气氛糟得很，不得已，她被大家推派出来“灭火”。
“到底有什么事，你也说出来嘛！更何况我听王总说，是瑞连恩先生指名要你接这件Case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喝着可乐，卓筱芹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依林亚乐的个性，自己是别想当哑巴了。
“他是我国小同学。”
“国小同学?!”林亚乐瞪大了眼。“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你有个外国的同学？”
“他是混血儿，小时候和他妈妈两个人住在台湾，后来才被他法国的外公接回去。”卓筱芹闷闷的回答。
“而且，他是我的恶梦来源，我怎么可能和你提？”又不是想不开。
“恶梦？怎么说？”林亚乐真的不懂，和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同学，怎么会是恶梦呢？
卓筱芹叹了口气，决定对她说出风尚武年幼时的恶形恶状。
什么拉辫子、掀裙子的都是小事，还有叫她替他做打扫工作、在同学面前恶整她，还有……算了，她说不出那种丢脸的事。
他居然！强吻了她！那是她的初吻耶！
所以，她永远忘不了那一个夏天的傍晚。
也忘不了就是由那天起，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等等！”卓筱芹才说到风尚武国小五年级的事迹，林亚乐就皱眉打断她的话。“你觉不觉得，你口中的‘风尚武’和我们现在看到的瑞连恩先生，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根据她这几天“略微”的观察，迈尔斯·尼尔·瑞连恩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怎么可能会是小芹口中的那个混世魔王？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亲口向我承认了，迈尔斯就是风尚武！”
卓筱芹翻了个白眼，又灌了口可乐，事实上若不是要工作，她真希望手中拿的是啤酒。
“怎么会，两个人的个性差那么多？”林亚乐只觉得，这真是太神奇了。
卓筱芹忽地沉默，只因她想起，自己和以前的个性，也是差了一个地球远。
“说不定他在法国修身养性成功了。”想了半天，林亚乐只有这个解释。“这样不是很好吗？代表他已经改过向善，成了好人啦！”
卓筱芹看向她，一脸的迷惑。
会吗？有可能吗？他真的变了？
“说不定他是很后悔小时候对你太差，趁着他来台湾的时间，想补偿你、向你道歉，所以才制造了这个机会。”
林亚乐越说越起劲，仿佛真的是这样。
卓筱芹看着她，表情复杂。
会是这样吗？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可是回想自己与他重逢后他的一举一动，果然是彬彬有礼，不像以前那样粗鲁不经心，而且说话的方式也变了很多，他是真的改变了吗?
可是……
“那他干嘛还叫我拙小鸡？”
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最讨厌被别人这么叫！
“这样叫很可爱啊！”一说完，卓筱芹的巨掌已经拍到林亚乐的天灵盖上。“哎哟！你干嘛打人啦？我说得也对呀，搞不好他是觉得这样叫你比较亲切呢!”
“别和他说一样的话。”卓筱芹又赏了她一掌。
“喂，我要被你打死了啦！”林亚乐受不了的站起身准备跑人。
“说真的，你别老抱着以前的成见对他嘛！现在的他看起来变很多了啊！而且人家对你可是礼遇有加，你态度那么差，人家一点也没和你计较耶！如果再摆脸色给人家看，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太婆，走开啦！”扁扁嘴，卓筱芹开始赶人。
说到底，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风尚武会变好。
“知道了，爱闹别扭的小鬼!”林亚乐不甘示弱的反击。“记得想想我说的话呀！”
卓筱芹挥挥手，要她快点走开。
嗯……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