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安行
丁子淳浑浑噩噩的,不得安稳,两耳边都是车轮子“喀啦、喀啦”响声,还有马蹄行进……
一会儿,感到声音静止,他身子疲倦,眼皮沉重,还是努力集中意识,撑开双眼,有着胡渣子的面容映入眼帘,离他太近,“哇啊!”惊得他嚷叫。
对方往后退,硬生生的撞到木条,伏罗想扶他坐好,却被他躲开,他叹气:“我吓到你了?”
“你当然吓到舅舅啊!”坐在了子淳身边的伏玦大声说话,还对先前父亲将他抛甩到空中,觉得生气。
脑袋撞痛,丁子淳也清醒了,瞧见自己坐在马车内;他瞥向帷幔外头,地方似乎变了,黑鹰教那些人也不见了?
伏罗瞅着文弱书生局促不安,只好后退些,保持彼此距离,又见对方急忙解包袱、拿出一些罐子,将许多药丸配着水一块吃下,他奇怪了问他:“你有啥毛病,要吃这么多的药?”
“我没病……只是我身体从小就不好,这些都是补身的东西。”丁子淳嗫嚅,让绿眸子盯得不自在。
伏罗嗅出药丸气味香纯,是价格昂贵的好货,凭他记忆,还识得有两三粒药丸该是皇宫内院珍藏的稀世品,他见他没事,气色恢复了,他才又回驾驶位子,继续令马车前进。
伏罗一离开、背对他了,丁子淳顿时松一口气,瞥见伏玦笑脸望他,他不免要问:“我怎么又在马车上?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你被阿爹亲到昏倒,大家吓得咧,阿爹怎么都不肯放开你,教主还差一点又跟阿爹打起来。”
闻言,丁子淳满脸涨红,活到现在,生平第一次被人强吻,还是自己的姐夫!
他再听伏玦叽哩呱啦的讲不停,说教主告诉阿爹关于丁家所有的事情了,要阿爹让出娘的骨灰,让他跟舅舅离开。但是阿爹没答应,出乎大家意料的,他要带走骨灰坛,跟他们一起离开兰州。
伏罗对东方翎保证,他不会伤害他,会保护他和玦儿平安到达长安城,所以东方翎才把他们交给伏罗,在他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驾马车出发……丁子淳听见这些,很不适应,这跟姐姐信中交代的不一样啊!
“现在阿爹同娘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外公家。”头一回出远门,伏玦很乐,两手护着父亲交给他的骨灰坛,一下子就忘了之前他还丢过他。
该避开的人不能避,既然大家要在一起,丁子淳只能接受事实了……他轻叹,无法理解黑鹰教的人怎么不等他醒来,问过他意见,再作打算!男孩聒噪,比之前开心又让他换了一个想法,毕竟孩子是需要父母亲的。
伏玦是开心,因为有阿爹,还有同娘一样的舅舅陪伴,三个人在一起,很热闹,他不是孤单一人啊。他同父亲讲话,他没理他,还是背对着他,驾驶马车,他一头热,过久,也凉了,他开始生闷气,对舅舅抱怨:“打从我娘去世了,阿爹就一直凶巴巴的,不理人,舅舅你还是当心啊,别惹他,他会骂你……”
丁子淳见伏罗突然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就令他闭上嘴巴。
马车继续前进,风一阵一阵的吹过,增添凉意。
伏罗瞥见丁子淳衣着单薄,两手抱着哆嗦的身躯,他立刻要马匹停下来,解了自己的披风,塞到对方手上。
“穿上吧,这里风大,你小心着凉。”
丁子淳手有披风,同时听到话,惊讶得忘了道谢;心里矛盾……之前手握血刀的凶神恶煞呢?现在他看见的男人,对他温和关怀,才又发现到,他已经换掉血衣,穿深色衣裳,刀就挂在腰际;可那腰带乱绑,没系好啊,他盯着他的腰带,很想帮他重新绑过。
“你在看什么?”
男人声音吓他一跳。“没……”敷衍着,他移开视线。
伏罗瞧着秀丽容颜,就是丁玎,却也不是……丁子淳的嗓音和她不同,他胸膛贴着他的时候,平坦的,完全没她的丰满,他怕他,她是不会怕他的,她爱他啊,还有他的身体太弱,与她的健康活泼不一样。
她和他却是孪生姐弟?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他,当他静静的坐着,是很像她,那般柔和,教他情绪稳定,不再像之前整个人掏空似的,只有痛!伏罗皱眉。所以他听见教主述说完他不晓得的事情,知子淳是她家人的时候,他就决定要在他身边,只想让自己好过一点……若有所思的人苦笑,再看一眼陪伴儿子的丁子淳,说道:“去长安的路途还很远,既然你体力差,就多休息吧。”他再挥赶马匹前进,注意四周的情况。
不知是他多心还是怎的,总觉得有人跟踪他们?但是他不打算查看,只要对方不现身,他就不行动。
夜深了,东方翎和段三少都睡不着,并肩坐在凉亭里。
“翎,你说……丁公子正要离开黑鹰教,伏左使就回来了,他见到玎姐的弟弟,这是不是冥冥之中就注定好了?”他低语。
“嗯。”他应一声,想丁玎和丁子淳是孪生姐弟,真不可思议。
“现在,他们应该离开兰州了?”
“嗯。”
“把丁公子交给伏左使……这样好吗?”想到伏罗那样的强吻,段三少替丁子淳捏一把冷汗。
“不知道。”东方翎也想着同一件事。自从丁玎死后,这是伏罗头一次注意到其他人,他终于看见他还是有情绪,还是会落泪的,所以算是好事情吧?
无论如何,伏罗没伤害丁子淳,还主动提出要护送……东方翎与段三少互相凝望,希望三人能好好的相处,顺利到丁家。
十月中旬,伏罗父子和丁于淳终于抵达长安。
大唐的都城长安,是皇帝、皇亲国戚,和文武官员的居住场所,是与外国人沟通相生意买卖交流的话聚集地,是各式各样的店面和摊贩开张赚钱的好地方……
换上冬天景致的长安城,街道宽敞,植满路树,建筑物气象恢宏,看得伏玦频频惊呼:“阿爹、舅舅,你们看,这里跟咱们兰州真不一样,好多楼、好多家店铺……”他深深的呼吸:“街上好香啊。哇!”他将头伸出车外,望着小贩两手抓一大束的冰糖葫芦,许多孩子争着拿钱向他买。
丁子淳要伏罗先停一下,拿出碎钱、递到车外给小贩,伸手接来两串冰糖葫芦,再送给孩子,孩子高兴的吃着,他瞧着也开心。马车再走,他对驾驶的人说:“姐夫,我家就在这条街的后面,快要到啦。”他想起了什么,请姐夫先驶往布店。
三人下马车,进入店里,当丁子淳买来衣服要他们换上时,伏罗知他用意。待会儿他们去的是丁家宅第,要顾到仪容整洁……他没拒绝,同儿子一块换下旧衣,穿新的。
丁子淳看父子俩向店老板借后院去洗脸和梳头,他就在前厅坐着等。一会之后,他们出来了,干干净净的,就像长安人。
他们离开布店,回到马车旁边,伏罗查觉到丁子淳老盯着他,他出声:“怎么?是我的脸没洗干净?”他伸袖抹脸。
“不是啦,你的脸很干净,只是……”丁子淳脸红,仍然忍不住瞧着对方,那清洗过、刮掉胡渣子的俊脸惑人,想必迷倒不少的女子,他却是属于姐姐一人的。此刻,他才发觉姐夫又高又帅,还武功高强呢,不禁脱口说出:“只是我觉得你剃了胡子,比较精神,与先前差好多。”不能忘记初次见他的时候,那样哀感的神情,那样张狂如鬼魅的行为,他流泪,当他是姐姐,抱着、亲着他——他满脸燥热,不敢多想!
伏罗微笑,感到对方老是回避他注视,现下,又盯着他的腰带?他问他:“我这腰带哪里不对了,你老看着它?”
“你的腰带没绑好……”其实他在兰州的时候,就想这么说了。
“是吗?我觉得我绑得很好啊。”他摸一摸腰带。
他不这么认为,询问:“我可不可以帮你重新绑过?”说完,他惊觉失礼了,很不好意思,可男人仅是一愣,随即敞开两手,欢迎他来。他立刻走向他,双手解开对方的腰带,重新绑……“你看,要从这边绕过来,再这样的打结,才会好看,你刚才那么绑,有点丑。”他讲完,腰带也迅速绑好了,而且绑得真不错啊!发现对方正在看他,他忙说:“对不起!”
“你帮了我,为何要说对不起?”伏罗微笑,脸红的人一定不知道,丁玎以前也时常这样的,念他不会绑腰带,总要帮他重新绑过。
伏玦兴味昂然的观察阿爹和舅舅,忍不住偷笑。他衣服穿好了,人也清爽,他跟他们上车,再出发。
马车走过一段路,停在丁府大门口。
“少爷?”守门的人瞧见丁子淳下车,特别高兴,他忙进门内,冲着庭院来往的仆人大喊:“快向老爷相夫人通报,少爷回家啦!”
伏罗父子头一次进了丁家,打量周围建筑,庭园花木,他们听到府里的人因为丁子淳归来而喧哗,片刻,还看到一位十七八岁的貌美姑娘从厅内跑出来,唤一声:“淳哥哥!”直向人冲过来!
丁子淳见女孩,慌了,忙后退,急道:“湘湘你别来——”却老早止不住她抱住他,登时,他浑身不对劲!
目睹丁子淳被女孩碰过,整身皮肤立刻起红疹子,伏罗和伏玦都瞪大了眼睛。
“好痒……好痒喔……湘湘你快放开我……”丁子淳痒得唉唉叫。
“淳儿?”丁进贤与韩秀君望着武湘湘尴尬了放开他们的儿子,“快给少爷准备药水!”他们赶紧叫来仆人。
突然之间,丁家的人忙成一团,有的去拿药,有的准备温水,伏罗见丁子淳痒得难受,站不稳了;他把骨灰坛暂时交给儿子,旋即伸手就将丁子淳抱起来,带他到仆人备好的温水缸旁边,让他们帮他宽衣,浸入倒了药的水中。
“谢谢你帮忙。”丁进贤向陌生人道谢。
“不客气。”伏罗拿回骨灰,一面注视五十多岁、蓄着一撮胡子的长辈,他就是玎妹的父亲,而跟在他旁边的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妇人,是母亲。
伏玦跟随爹,看府里的人来人往。
武湘湘待在房间外面,急得走来走去。直到仆人出来报告,少爷泡过药,红疹慢慢的消退了,再过一会,她等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门了,忙上去致歉:“哥哥……对不起啊……我太久没见你……忍不住就……”她想靠近他,又怕他出疹子。
丁进贤怪儿子只晓得说一句没关系,就不吭声了。他帮忙讲话:“湘湘你没错,是我们家子淳不中用,得了这种被女子碰到就起疹子的怪体质,你贵为将军之女,没嫌弃淳儿,还是喜爱他,这是他上辈子、又上上辈子修来的福报,他该对你更好啊!”
听见话,伏罗皱眉头,在他人交谈间,大约能猜出这个武湘湘与丁家极有关系。他悄声询问经过身边的女仆,打听武湘湘的背景。她告诉他,武湘湘是驻守宫城的北衙将军武泽宝的爱女,武泽宝是武皇后的表弟,很受到皇上重视,子淳少爷能娶将军之女做妻子,不仅对他日后的官运好,对丁家的子孙世代更是好啊。
父亲问人家的话,伏玦都听见了,他两手交叉在胸前,很不高兴。
此时,丁进贤与妻子没去注意伏罗父子,他们只忙着招呼武湘湘,让退疹的丁子淳也一起重回大厅,陪伴未来的媳妇儿。
众人喝茶谈天,都问丁子淳这两三个月离家去拜访朋友,切磋学问的心得感想如何?
伏罗父子没喝茶,只奇怪的瞪着丁子淳,令他更糗,言不及义啊。
又过一段时间,管家来通报:“将军府派人来接小姐了。”
武湘湘不想离开心上人,却不得不起身回家了。“我明天再来看淳哥哥?”转身向送她到门口的男子说出,同时,她好奇瞥了红发男人和孩童一眼。
“湘湘,我们都很欢迎你能天天来!”丁进贤帮不作声的儿子讲话。
将军的女儿喜孜孜离开了。送走人,关上门,大家回到厅堂,丁进贤不免埋怨儿子:“你真是的,木头吗?难得将军的千金肯主动与你交往,你就不会跟她多聊几句?”没说上话也就算了,还搞出疹子,在小姐面前丢脸……他叹气。
“我不知该对她聊什么?”丁子淳也叹气。
丁进贤更火了:“聊什么?就聊吟诗做对呀,这些你很行的,随口几句,就能捧她上天,增进你们俩的感情,你真幸负她在你拜访朋友的这段时间里,还不忘来看一看我同你娘。你至少花些功夫哄小姐开心啊,这么简单的事,你不去做,笨死了!”他忍不住拿扇子敲儿子的头,想把他打醒,却看到两个陌生人瞧着这一切。觉得很好笑吗?他有气,指着他们,问儿子:“这两个人跟你一起进来的?是谁啊?”
丁子淳顿住,不由得看了身旁的伏罗父子一眼。该来的躲不掉,他犹豫好一会儿,只能硬着头皮,老实讲:“爹,娘,他是姐姐的丈夫,伏罗,还有儿子伏玦。”
此话一出,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尤其是丁进贤夫妇!
丁进贤嘴巴张得老大,能塞入好几颗葡萄。
“你说……什么?”儿子再重覆一遍,够清楚了,他却不肯相信,“玎儿的丈夫……儿子……?”离家十多年的不孝女儿音讯全无,如今有消息,来的人却不是她,是两个陌生人?
他直视一头红发的西域人,刚才竟然还对他说谢谢帮忙?他感到浑身血液全冲到脑袋,头很胀,很难过,再听淳儿老实招认,他这一次离家远行,并非去拜访朋友,而是接到姐姐的信,她要他到兰州,接回孩子……丁进贤两耳嗡嗡的响,头昏眼花,快不能呼吸,要不是有妻子搀扶他坐下来,他会昏倒!
父母亲激动的反应,丁子淳心里有准备,纵然不忍,他还得一次讲完姐姐发生的所有事情……
经过这么多年,韩秀君才知道女儿嫁给一个江湖人士,还是那种名声不好,过惯刀光剑影生活的人!瞥见伏罗腰上挂刀,她不停的哭,频频擦泪,擦到整条手绢都湿了。
哭泣的妻子令他更郁闷,满足细纹的两眼湿热,就盯着搁在桌上的灰白色的坛子,禁不住颤抖出声:“我女儿离开家十多年了,一直没消没息,现在总算回来了,却变成一堆灰?”
“我这一趟前来,就是带玎妹回家。”伏罗答话。
“你还敢讲?我女儿给你和黑鹰教害死了!”丁进贤气得大拍桌子,再站起来,已经不顾斯文,一手抓住西域人的衣襟,另一手握拳就挥出,可对方身材高出他许多,他老是揍不到他的脸,还反被他攫住了拳头,制止攻击。他急得涨红脸,更愤怒了大吼:“你这天杀的快放手……放手!”
阿爹没放人,只抓住外公的双手,他还仰着头,外公就算跳得再高,头顶也不能撞到他下巴,两个人扯来扯去的,僵持在原地,好滑稽喔,这让伏玦笑出声。
岳父揍女婿,韩秀君笑不出来,哭哭啼啼的上前阻止:“贤哥,别这样,他是玎儿选择的人,是我们的女婿……”
同时,丁子淳也过来,要姐夫放开爹。
伏罗照他们希望的去做,两手松开,就剩丁进贤一个用力过猛,竟然往后跌几步,又被圆凳绊倒,“碰咚”一声,摔坐到地上,许多人吓到,忙扶他起来,都回头瞪着他,连丁子淳都如此。他也不爽:“你看我做啥?我可没使半分力气喔,是他自己站不稳。”
看过闹剧,伏玦要捣住了嘴巴,才不会大笑出来。
女儿选的好丈夫啊!丁进贤脸色铁青,大骂:“秀君你听听,他是什么口气?目无尊长……我丁进贤没这种魔教女婿!”
魔教?伏罗瞪视对方,他若不是丁玎之父,他不会对他客气。
韩秀君已经不能承受女儿身亡,还要加上这些愤恨,她手足无措,掩面大哭。
“娘……”丁子淳想照顾母亲,又要看着父亲,不能再让他揍伏罗。
伏玦头一回来长安,竟然成了这样的局面。他对外公没多大感觉,对于温婉的外婆却很有好感,她同舅舅一样的,不会讨厌他跟阿爹。他朝她走过去,举高手,拍一拍她的肩,出声安慰:“外婆,你不要哭了。”
韩秀君瞧着身边的孩子,一双绿眼睛像他爹,面貌与玎儿也有几分相似。“你是伏玦……?”她问,他点头,她愈加感伤:“玦儿……我的孙啊……”她抱着他,啜泣不止。
“淳儿你滚开,我今天要打死这糟蹋我女儿的家伙!”
“爹快住手……姐夫,你退后一点。”
“我为何要退后?你走开,他能打到我,就让他过来打我。”
她见到儿子挡在丈夫和伏罗中间,免不了要挨揍,而许多仆人不敢劝架,就呆呆的围在旁边看。她受不了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喊:“不要打了!你们这样的……羞不羞愧啊?不怕玦儿看见,学到坏榜样?”
丁进贤无法原谅伏罗,早早就把他赶出门。
至于玦儿,是女儿的骨肉,流着丁家一半血液,他勉强听妻子的话,答应让他住在家里。
如今,丁子淳完成了姐姐的遗嘱,接玦儿回家了,她的骨灰,爹娘也会处理,好生安葬……
他趁大家忙着安顿玦儿的时候,支开仆人,偷溜出门,幸好伏罗没走远,他追上他。
“你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回兰州吧?”得知爱妻会得丁家妥善的照料,伏罗轻叹,也有空虚,注视同妻子一样的脸蛋,坦白讲,他不想离开此地。
“那玦儿怎么办?”丁子淳不知对方心里想的,急着劝他:“姐夫,你别这么快离开,留在长安几天,我会去劝爹,等他气消了,他会接受你的。”
伏罗瞅着秀丽脸庞,熟悉也陌生,不禁要问他:“你为什么帮我?你怎么不同别人一样,说我是魔教的人,说我害死丁玎?”
丁子淳一愣,随即回答:“你没害死姐姐,我知道姐姐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对方疑惑,他再解释她生前一直有写信与他联络,所以这许多年来,他晓得她在黑鹰教一切的事情,而且照她所愿,没把她的事情对家人说。
“原来你老早就知道我们俩……我却不晓得她有一位弟弟,连她家中的情形都没问过!”伏罗浓眉纠紧,才觉得自己很自私,这么多年了,只想着玎妹同他在一起,从来没关心她家乡的事!
丁玎过世了,如今再多说已经大迟。“……”丁子淳无言,看伏罗难过,他也不好受,不知该如何安慰人!只希望他:“姐夫你不要离开长安?”
明明是玎妹的脸,却唤他姐夫?伏罗对丁子淳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姐夫你跟我来,我先带你去找地方住下?”
不自觉的,他跟随着水一般好听的声音走过去。
街坊上人来人往,生意热闹着。
经他劝说,伏罗有留下来的意思。丁子淳心喜,忙带领他穿越大街小巷,前去万安寺。
一会之后,伏罗来到建造得古朴优美的寺庙门口,经小和尚人内通报,片刻,一位七十多岁、蓄着灰白长须的老衲走出来迎客。
丁子淳向伏罗介绍了万安寺的悟明住持,随即上前与之寒暄,说明来意,也征得对方答允了,他拱手道谢:“住持师父,我姐夫在寺里暂住几日,要劳烦你照应了?”
悟明双掌合十,慈蔼的笑说:“丁公子别客气,长时间以来,你一直默默地帮助敝寺收留的贫困儿童,义务来教导他们读书认字,今日敝寺能回报于你,老衲甚是欢喜。”他看向红头发的西域人,直觉此人杀气太重,不该是丁玎会选择的对象,丁家会接受的……可丁子淳都说话了,他不会过问旁的,佛门包容万物,不因为恶而另眼相看之。
老僧带俩人到客房看过,说请给他一点时间,等整理好房间,晚些,伏罗就能住进来。^
在等待的时候,丁子淳去拜佛,也带伏罗参观寺内环境,且告诉他在佛门里应该遵守的规则。
等房间整理好,伏罗也进去过,他再回到丁子淳身边,送他到大门口的当儿,天色已经暗沉。
丁子淳要姐夫留步,对方却不肯,坚持先送他到家,再返回寺中。他不能拒绝,只能让他同行,两个人一起走着,他忽然想到:“姐夫,你若吃不惯寺内的斋饭……”
“你为我找了不用付钱的住所,已经很好,不必再顾虑我的伙食,我自己会解决的。”伏罗打断对方说话。想来讽刺,他乃黑鹰教的护教左使,来到长安,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就罢了,要被丁进贤那老头骂,现下还要住到寺庙里,每天听和尚念阿弥陀佛……可这是丁子淳的一番好意,他就忍了。
入夜,风渐大,俩人继续行走。
突地,伏罗有奇怪感觉,立刻回头眺望,没发现任何踪影,却同兰州那时候一样的,总是感到有人暗中在窥视他们!
“怎么了?”丁子淳顿停步履,见男人的手放在刀把上,他紧张。
“没事。”伏罗出声,握刀的手又垂下来,不想身边的人害怕,只提高警觉,仍然陪着人继续前进。
行经一矮小屋子的时候,丁子淳不自觉停下脚步,在远远的距离,凝望小屋之内……伏罗好奇,随对方的目光见到屋中点了一盏烛火,在昏黄光源底下,一个二十多岁的美丽女子拿着琵琶坐不了,调好音律,纤纤五指开始拨弄四根弦,美妙乐声随即传出。他再看向旁边的人一脸向往,很不是滋味,要问他:“她是谁?”
琵琶音乐飘人空中,随风送入他耳朵里,低徊不已,如诉衷曲,丁子淳脱口而出:“她是柳衣,柳姑娘。”让碧绿眸子盯得不好意思,他忙收藏心情,对姐夫说:“柳姑娘很可怜,被贪财的爹娘卖给妓院,老天保佑让她逃出来了,却也病倒在万安寺的门口。悟明住持救了她,找大夫治好她的病,她却无处可去啊,碍于寺中不能收容女子,我与住持师父一同为她想办法……”
“我们知道她能弹一手的好琵琶,就决定用这个,在寺中举行祭拜仪式的时候,让她到大厅,将琴声献给佛祖和众生。这么做之后,有些进香客听过她美妙赋禅意的乐音,很感动,就多捐出香油钱,这日积月累的,是一笔收入,住持再衡量过,拨出钱,找工人帮她在靠近万安寺的地方,盖一小屋。虽然屋子简单也不大,还能住人,她住在寺庙的附近,也有住持和其他师兄弟帮忙照应,不至于单独一个,受歹人欺负。”
伏罗懒得听女人有啥遭遇,他只见丁子淳快快讲完了,就此沉默,两眼不能离开小屋,为的就是想多听一些琵琶弹奏!不知为何,他有气!
“静女其妹,待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书生跟着音乐而吟出诗句,伏罗就算不懂,也能听出其中有情意。这还不够,他看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箫,应和琵琶声而吹奏,两乐器搭配巧妙,合唱出极动人的音色,他更生气,朝他丢出一句:“你很喜欢那屋里的柳姑娘?怎么不过去看她?”
问话令音乐顿止,丁子淳满脸通红,有此意思,却不敢行动。
屋中之人听箫声停止,不知原因,她仍旧继续弹奏,却不得回应,一会后,她也停了音乐,两眼看屋外,漆黑里没见到人。
怕她发现,丁子淳竟然躲到树干背后。见状,伏罗了然于心,觉得气又很好笑:“你不敢过去,是顾忌将军的女儿吧?看你爹娘疼武湘湘的那个样子,非要你娶她进门了,所以即使你对柳姑娘有好感,也不能表明。”
你怎么知道?丁子淳想问伏罗,却不用问啦,他对柳姑娘的喜欢一定表现得好明显,才让姐夫一猜就中。他大叹一口气,坦诚:“我对湘湘只有兄妹情谊,根本没有男女感情,是爹和娘硬要我们在一起!”
他对他说,爹很看中门当户对,不只在婚事,他对他通过县考试,却不再接再厉去考科举、中进七,到朝廷里当官,只肯留在县衙内,做一个领微薄薪俸的文书员很是不满。可他就不爱追逐功名利禄啊,他只想有一份够养活自己的薪水,平常休闲时,能做自己喜爱的学问,多去帮助别人,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陡地,他嫌自己话太多,“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讲这些的……”他低下头,愈加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看伏罗。
他急着离开柳衣的地方,没注意脚下,被凸起的石块绊到,要摔跤,“啊!”他惊呼,立刻让男人扶住!
伏罗贴近秀丽的人儿,吸入发香,忽然心神荡漾,也有嫉妒,只想将对方拥人怀中,想亲一亲他……那人惊慌,察觉了他要吻上他,他立刻挣脱他,他怅然若失,却没阻止,就让他疾走到他前面。
“你刚才那些话,有对你父母亲说过吗?”
丁子淳猛摇头,心跳得厉害,不管对心仪的女子或是其他人,他都处不好,更甭提还有过敏体质啊,觉得自己很没用,他羞于回头看人。
对方坦白,对他不隐藏,伏罗高兴,脚步轻快了跟在他背后。
伏罗在万安寺住了三天,颇不习惯。
那些和尚念经敲木鱼的,他都还能忍受,可一到夜里,寺庙周围安静无声,隐隐地传来柳衣的琵琶乐音,竟是教他想起应和她的箫声,还有丁子淳——!
那清秀的脸蛋,因害羞而绋红,他时常不敢看他,他却看到了他浓且长的睫毛眨动,他想再听一听温和的嗓音,再多看那一张脸,温和良善的人!
他不能忘记他,他却只有完成县衙的工作、近傍晚时分,才会来寺内看他,对他抱歉,说他还在努力与父亲沟通,要他再等一会……他才不在乎丁进贤还是其他什么人呢,他只想多看看丁子淳,不愿浪费时间在寺庙里等待!
想清楚了,他立刻离开床铺,换了衣服、打开房门,轻悄悄的越过走廊,为免惊动守门的和尚,他提气,纵身飞跃,翻墙离开。
他直奔丁府,又使内力,跃上屋檐,俯瞰府内庭园和各厢房,耐心等候,查看到伏玦让仆人送人房中就寝,再过一会,四下没人了,他才由屋顶悄声落到地上。
同时,伏玦感到有人溜进房内,他警觉,想下床、点烛火,竟然被抓住:“阿爹——”才出声,又被大手捣住嘴巴、按回床上,他吃惊!
“你答应我,不乱叫,阿爹就放开你!”闯入的伏罗告诫儿子,他点头,他才松开他,同他一起坐在床上。
伏玦看着三天不见的父亲,要不是舅舅告诉他,他以为他丢下他,回黑鹰教了!突然在此刻见到他,他又惊又喜,父亲没讲话,他就先说出:“舅舅、外婆、外公,还有这边的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你看,这些都是他们买来送给我的!”他献宝似的,拿起搁在枕头底下的许多玉佩和金链子,又要爹看放在桌上的宝盒与几套新衣裳。再说道:“过几天,还会有老师来教我读书写字,我还要练诗词……”
伏罗晓得儿子不爱念书,爱武功,他是故意说这些给他听,他让他说完,还赌气般的向他宣布,他不跟他回乌岭。他不禁低声笑说:“我又没要你回乌岭,你急啥?”他一脸迷糊,他直接告诉他:“爹过来这里,是要你帮我。”
“帮你?”伏块更不懂了。
“对,爹需要你的帮忙。”伏罗两手握住儿子的肩膀,再说:“你去想办法,让你的外公他们答应让我住进来。”
“嗄?”伏玦奇怪,又想过,外公很生气的把爹赶走,他是有需要要他帮忙的地方啊。现在爹终于肯同他讲话、还有求于他,他好乐,却也疑惑:“阿爹……你为什么要住进来?”
老子说话,儿子照做就对了,哪那么多废话!此时,伏罗得耐住性子,向玦儿解释:“因为我喜欢你的舅舅,想多与他相处,所以才要来这里住下。”孩童瞅着他,迟疑不决。他问他:“玦儿,你是不是也很喜欢舅舅?”
伏玦当然点头,回答:“我好喜欢舅舅,他同娘生得一模一样。”也有些难过,爹不是因为他而来啊。
“没错,他是同你的亲娘一样的……”伏罗喃喃自语,片刻,忙拉回心思,他告诉他:“乖儿子,你想不想阿爹疼你,就像回到从前那样的,有娘跟我们一起生活?”
听到话,伏玦多向往以前快乐的日子呵,那里面,有娘陪着他,阿爹也不会悲伤、只对他好……他猛点头,只要能得父亲的注意,看他笑脸,他说什么,他都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