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车站因为假日而布满人潮，北上和南下的出口排了长长的队伍，甚至已排到了站外的走廊。

月台上刚刚停下了一辆南下的自强号，第二节车厢中走出一名白衣白裤，却手提名牌公事包，一身休闲打扮的俊逸男人。

几乎，每一位与他擦身而过的女子都会忍不住地瞄他一眼，然后被他耀眼的脸庞，以及自然流露的潇酒与不羁神情所深深吸引。

莫天炜虽然早已习惯人们包围的目光，但自始至终，他昂首阔步，希望尽快地离开拥塞的人潮。

这趟行程因为怕受塞车之苦，所以他选择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到南部分公司来视察，尽管火车误点约十二分钟，但他已经相当满意，并庆幸自己的选择。

就在莫天炜要出站之前，一张白皙的女子面孔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他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快的，他停下脚步，打量起这名年轻女子……

她高瘦的体态，是首先吸引他目光的地方，也许这就是一种职业病，每回看人的时候，他都会自然地猜测那个人穿几号衣裳，并暗暗评估他的衣著品味，并由这一点看出其人的特性，屡试不爽。

而这女子一身剪裁素雅的米色洋装，足蹬一双同色系的高跟鞋，虽然非名牌，却适当地衬托出她白皙的肤色和曲线优美的体态，即使她面貌不在令人惊艳之列，却有股让人想一看再看的特质，一如此刻的自己也正被她所吸引著…：．

奇怪的是，自己对她的熟悉感愈来愈甚……莫非她是他的旧识？

难道他竟会忘了曾经交往过的对象？

蓦地，站在女子身旁，一个穿著牛仔裤的年轻男子，忽然低下头在女子耳畔低语起来…

再抬头时，女子笑了笑，仰首注视年轻男子的目光盛满了温柔。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看出两人感情极好。

莫天炜两道浓眉，因为这一幕而微微纠结起来，却不自觉……

不一会儿，火车进站，月台上的人们纷纷挤上火车。

当火车再度启程而去时，女子仍立于月台，目送火车离去。

原来是送人！

忽然，女子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刹那间，她像是震了下！

但很快的，她别过头，往外走。

莫天炜藉著刚才那交会的一眼，确定自己一定认识她，而她也是，两人间唯一的不同是她认出他，而他却还想不起来！！

“小姐……”他追了上去。

然而，她却没有回头，只是加速离开的脚步。

莫天炜开始慢慢地停了下来，最终立于车站之外……

为什么这女人要问避他？

很快的，她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车之中……

莫天炜摇摇头，决定不再增加自己的困扰。

紧接著，他招来一辆计程车，直往下榻的饭店而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隐身于街道另一端的冷香缇，正注视著他所搭乘的计程车，久久没有离开。

直到刚才那惊心的一刻，冷香缇才蓦然意识到时光飞逝，他却从来没有在她心底消逝…

往日的回忆再度在她脑海中鲜活起来…：．

“很抱歉，我来迟了！”冷香缇匆匆坐了下来。

她的心绪仍因刚才见到莫天炜而紊乱。

“要喝什么？”金明微笑地问。

“都好！”冷香缇随口回答。

“柳橙汁。”金明朝身旁的谭彼得点点头。后者立即招来餐厅的侍者。

冷香缇原以为离开总公司之后，可以结束商业间谍的身分，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料想到，金明更因她升职而器重她，不但主动把她工作的价码提高，更要求必须每个月向他回报工作情况，以利金氏服装公司掌握最新资讯。

冷香缇起初十分挣扎，几乎想辞职！

但父亲病况尚未稳定，两个弟弟的学费……一家人只能依靠她，因此她也只有默默地强撑下来，不敢率性而为。

“最近公司有什么消息？”金明开口问。

事实上，这两年以来，他对冷香缇的表现可以说是愈来愈不满意。

她所提供的有利情报几乎微乎其微。

“没什么新消息！”冷香缇很快地回答。

避重就轻是她应付的方式，提供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才能减轻她的罪恶感。

侍者在此时端上了柳橙汁。

“谢谢！”冷香缇开口。

金明与谭彼得互望了一眼

“我们听说莫氏公司有可能赴上海发展，这项消息的来源有几分真实性呢？”谭彼得开口，注视她的目光一如往常地冷锐。

“我听开发部门提过，确有此事。”

“确切的时间你知道吗？”

犹豫了两秒，冷香缇回道：“下个月中旬左右，上海分公司会正式成立。”因为日期在即，所以告诉他们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影响。

“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谭彼得又问，这一次语气几乎带著质询的意味，彷佛她是背叛者。

“不久，是三天前开会时，由总公司的开发部总经理所发布的消息。”

“身为营业科长，何以这么慢才得知这项消息？”

“此事因属公司机密，只有少数决策阶级知道，一个小小的科长是没办法提前探知详情。”冷香缇面不改色，镇定地回答。

身为家中的长女，又有两个淘气的弟弟，冷静地面对任何状况，并迅速处理是她性情上的特长，这点令她已具备领导者早期的雏型。

金明笑了笑，以眼神阻止谭彼得继续。“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指责你。”顿了下，他熄了手中的烟，直视著冷香缇道：“不过有一件事，请你务必达成。这对本公司十分重要。”

“金总裁言口重了，帮您是我应该做的！”她圆滑而不带感情地直述。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我希望你能想办法申请调回总公司，最好可以重回莫天炜身边。”

闻言，冷香缇、心中一震！

他的要求是她最不愿意的事！她怎能若无其事地待在她最喜欢的人身边，再窃取他的机密而无动于衷呢？

冷香缇自问办不到！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别忘了你父亲及家人需要帮助，特别是你父亲生意失败的债务。”谭彼得插入一句。

对她的一切，金氏企业十分了解。

冷香缇没有回答，只是冷淡地盯住眼前的两人。

这是威胁！她听得十分明白。

当初要她到莫氏揪出潜藏在金氏公司的商业间谍，全是借口，只是当年她涉世未深，没有看出这一点！

“怎么？办不到是吗？”金明盯住冷香缇，脸上只有一片深沉，看不出是喜是怒。

“坦白说，我没有把握，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科长。”冷香缇说的也并非不实之言。

两年不见，突然要调职，谈何容易？她并不打算告诉他们，刚才在火车站发生的一切。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可以保护莫氏公司，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你可以试试！一切端看有心与否！”金明丢给她意味深长的一眼。

他看出她的、心意了吗？有时候，她真痛恨自己必须听从他们摆布。

“我答应您一定去试。”她答。

“别忘了带著你的诚心一起去试！”谭彼得似笑非笑地添上这句。

“我不会忘记的，谭先生。”冷香缇冷冷地回应。

待她离去之后，金明开口道：“都弄妥了吗？”

“总裁放心，我保证今后她永远都会在您的掌握之中，不敢萌生异心。”

“那么，我该怎么谢谢你呢？”老脸上掠过微笑。

“什么都不需要！”

“真的？”

“能让我继续在您身边就是最大的奖赏，爸爸。”谭彼得表示。

金明点点头，笑意渐深。彼得是他在外的小老婆所生，却比正室所生的两个好玩儿子还争气，令他十分安慰。

他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将家业传承给这个儿子。

翌日——

冷香缇一早到公司，便投人工作之中。

九点半，办公室外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冷香缇忙著核对季报，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不多时，接待的小妹来到冷香缇私人办公室里

“科长，你快到总经理办公室一趟。”她满脸兴奋地道。

“有什么急事吗？”冷香缇抬起头问。

“是总裁莫先生到了，他要各级主管到经理室向他做一些简报。”

冷香缇有片刻间脑子无法思考任何事。

她早该想到他会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总裁亲自视察，想不到他本人比杂志上看起来还帅，简直就像服装模特儿耶—．”

“我马上过去。”冷香缇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出办公室。

到了总经理室，人很多，冷香缇故意拣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不似一些急于逢迎的人，巴不得贴在莫天炜身上，吸收他的日月精华。

约莫十五分钟之后，莫天炜忽然拉高声量

“营业部科长是哪一位？”

原来，他根本早已忘了她。

她本来就不该指望短短相处，他还会记得她。

冷香缇站了起来，立即迎上他寻觅的黑眸——

刹那间，莫天炜怔住了！

她不正是昨天在火车站里偶遇的女子？

难怪会眼熟，原来是分公司的科长，两人一定是在其他场合里见过面。

“你叫什么名字？”他微笑地问。

迟疑”秒，她开口答道：“冷香缇。”

这一次，莫天炜的笑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转为极度的欣悦。

“陈经理，麻烦你和冷小姐换个位置。”莫天炜开口。

陈经理一怔，随即起身让位。

由这一刻开始，冷香缇就一直坐在莫天炜身边的位置。

众人对她这一番殊荣也只有暗暗欣羡的份，特别是一些高阶主管已锁定冷香缇为拉拢目标。

整个会议上，莫天炜没再和冷香缇有过个别交谈，态度十分平淡，像是就此遗忘她的存在。

冷香缇原本绷紧的一颗心，这才渐渐地冷却。

看来，他真的不记得她了！

会议在一个半小时之后结束，每个人各自回到工作岗位。

莫天炜则在总经理的陪同下，视察各个部门。

直到将近十二点，莫天炜和总经理来到了冷香缇办公室门口

“我想单独和冷小姐说话。”莫天炜开口说道，目光直视著已起身迎向他的冷香缇。

总经理见状，点点头，识趣地退了开。

办公室的两人只是望住彼此，谁也没有开口…

“你变了很多，香缇！”这是他的第一句。

难怪他认不出来。“现在的你，很漂亮！”他由衷地赞道。

少了黑色粗边眼镜的遮掩，他才骤然发现她清丽的五官，特别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而如今她一贯盘起的头发更直直地披在身后，为她沉静的气质添了一股温婉的女人味……

两年不见，她似乎由一个女孩变成了小女人！

他承认喜欢她这样的改变。

这一刻，让冷香缇的心掀起波澜的，不只是他的赞美。

比起赞美更教她心绪动荡的，是他那一抹久违的潇酒笑意，以及他一如以往，亲昵叫唤她名字的方式。

他没有忘记冷香缇这三个字，她终于知道！

忽然间，心底的邑郁一扫而空，他对她的影响力不因时间而消逝，她的心仍然为他不经意的只字片语时悲时喜。

“谢谢你的赞美，莫先生。”冷香缇语气平淡而客气。

“这么久不见，你过得好吗？”这两年以来，他大多在国外，半年前由上海回来，就投人投资事宜，一直忙到现在才有时间过来视察。

“托福，我过得很好。”她答，态度依旧是生疏的。

“刚才总经理称赞你，说你工作表现十分优秀。”

“是吗？这倒是我两年以来，头一次听见他如此称赞我！”冷香缇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看来，今日经过莫天炜钦点之后，她不难想像有多少人会开始拢络她。

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冷香缇感触很深！

闻言，莫天炜笑了起来。“这么久不见，一起吃个午饭吧！”

“我相信，期待和总裁共进午餐的人一定很多。”

“你是其中一位吗？”黑眸中净是隐藏不住的期待。

他一定不知道，她必须花多少力量才能抗拒这项邀请。

“很不巧，我已和别人有约了！”她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莫天炜脑海中一止即浮现，昨天在火车站，冷香缇和一名陌生男子亲昵的一幕……

“取消它！”他脱口而道。

“抱歉，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无法取消。”事实上，下午她还必须请假，因为她必须开车送父亲到医院看诊。

莫天炜走近她，注视她良久——

“你是第一个拒绝我邀约的女人。”少了笑意的俊颜上，是莫测的神情。

“对不起！”冷香缇垂下眼，避开他那双彷佛可以穿透人心的注视。

“不必道歉。”他再度勾起了不羁的笑。“我相信你有无法取消的重要理由，看来我只有自己享受午餐了！”

“总经理会很希望和你一起去。”

“吃饭时间谈公事会消化不良，这是我母亲生一刖常说的”句话。”语毕，他朝她眨了眨眼，转身离去。

冷香缇松了口气，神情却有难掩的惆怅：．…

晚上八点整，冷香缇接到了一通电话——

“可以出来喝杯咖啡吗？”莫天炜的嗓音由电话彼端传来。

沉默了一会，冷香缇回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莫天炜只是以低沉的笑来回答。

“很抱歉，我正好有事不方便出门。”她答。

“这么巧？”

“我真的很抱歉！”

这一次，电话那端沉默良久……

“那么你多保重了。”

“你也一样。”

挂上电话之后，冷香缇闭上双眼，靠在椅子上。

尽可能的远离他，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殊不知，电话那一头，莫天炜也靠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她是头一位在一天之内，拒绝他两次邀约的女人。

而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全是那一日在火车站偶遇时，她对著别的男人那抹温婉的笑……

她并不是最美的！

可，她的身影却久久停驻在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