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门应声而开,杯盘坠地的匡啷破碎声惊醒了韩汜水。

“天啊!”一声惊呼从环儿的口中逸出,旋即往外奔去大喊:“来人啊!公子房里有——”

“环儿!”韩汜水制止不及,只好急忙推开柳星云。“你快走。”

“不,我是来接你的。”柳星云不改优闲地轻松说道。

“我说了不能,你走吧!”韩汜水又急又慌,他不想让任何人受伤!“万一阿爷来了,你就难以脱身了。”

“我知道。”他抱着韩汜水不放,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就是要他来。”

“你为什么……”他听见外面急奔而来的脚步声,脸色更是刷白,“渭雪……”不只她,还有言瑞跟山庄里的几个护卫都来了。

“放开他!”韩渭雪越过言瑞,一掌拍向柳星云的肩头。

面对韩渭雪怒极的掌风,柳星云只是轻松地以腕抵掌,手掌一翻一带的直击韩渭雪的腕脉将她逼开,垂首对韩汜水笑道:“你妹妹跟你一点都不像,汜水。”

个性这么急躁,跟沉静的汜水一点都不像。

“渭雪!”听见一声闷哼,韩汜水知道妹妹已经吃了亏地急喊:“别伤她!”

“我有分寸。”他微微一笑,伸手为他擦干刚刚残存的泪痕问:“你们俩总是这么的保护彼此吗?”看来,这是问题的症结吧?

看见两人的动作,本来想联手救出韩汜水的韩渭雪与言瑞双双愣住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韩渭雪心中更升起一份冰冷的感觉,了解到此人就是韩汜水所想的那个人。

“我只有这个妹妹。”韩汜水顾着回答问题,浑然不知其他人正怎么看着自己。

听见他这么说,柳星云蓦地不高兴了起来,勾着他的腰像个索求的孩子问:“那我呢?”

“你们不一样,我……”不对,天啊!他怎么在这种时候还顾着跟他说这些?他是十足十地被柳星云影响了吗?

“别管了,你快走吧!”他抓着柳星云抚着自己的手说。渭雪跟言瑞不是他的对手,但加上阿爷就未必了啊!

“不!”依然是拒绝的话语。

“柳星云!”他急喊。

柳星云笑着抚了下他的长发,忽而神色一凝,抱着韩汜水迅速离开床铺站到厅中,盯着踏入门内的人。

“你们两个到旁边去。”老迈但沉稳且中气十足的声音吩咐着。

韩渭雪跟言瑞这才让开了路。

“阿爷……”韩汜水一震,喃喃地唤了声。

柳星云放下怀中的人,扶着韩汜水的腰让他靠着自己,才对韩啸狂傲地点头示意,“老爷子。”

“柳公子,我敬重你是来客。”韩啸皱起眉,往前踏了一步,“为何你要擅入我孙儿的住所,并无理地挟持他?”

来客?韩汜水跟韩渭雪疑惑地想,却在得知门口跑来的人后同时呆住。

“柳兄弟、韩老爷子,你们在做什么?”

“朱皓钧!?”她惊呼一声。

“渭雪?”朱皓钧一张笑脸更是发光,喜孜孜地往前,“你也在这里!太好了,我等了好多天都没有……”

“等、等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韩渭雪一头雾水的同时,韩汜水已然明白地侧首低问:“你跟他一起来的?”难怪他能这么轻松地进来,原来是有了朱皓钧这道金牌。

“在途中遇见他,省了我不少力气。”柳星云回答,眼神仍是与韩啸对峙。

“全部住口。”韩啸喝止身边所有的对话,直望向柳星云,“柳公子,请回答老夫的问题。”

他扯出一抹笑,毫不犹豫地道:“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他而来的。”

韩汜水咬紧了唇,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他却听见周遭响起数声诧异的惊呼跟抽气声。他摸索着在自己腰上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拉开,却换得柳星云更用力地将他拉近。

唯一还能沉住气的韩啸眼神一凛,“你是谁?”

“天星堂堂主柳星云。”虽已不算,但为了让情势明显些还是暂时挂着吧!

在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中,最呆愣的算是朱皓钧。

不会吧?他竟然让要杀自己的杀手跟他结伴这么多天,还称兄道弟?

看出他表情的韩渭雪更是忿忿地用力踩了他一下,狠狠地瞪他。

而心知自己算是帮凶的朱皓钧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把一声痛呼吞落肚子,哀怨地瞅着那害他不浅的兄弟。

“柳堂主。”韩啸一眯眼,苍老的眼中仍有精光,“你若是冲着含笑堂而来,老夫大可奉陪。”

“我已说过不是为了其他,我来,只是来带走我的人而已。”柳星云虽已感受到韩啸压逼的气势,却仍是微笑道:“汜水是我的人。”

话已然说得露骨,再要装作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韩啸怒喝一声,拳掌带着强大气势逼向柳星云。

柳星云神色一凝,笑容敛下,勾着怀中的人儿闪过,掌指变化间与韩啸交换了数招,神色更显凝重。

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在无意间伤到汜水。

思绪快转,他下定决心地揽着韩汜水的腰身,一拖一带地往门口而去,迅速地将他交到韩渭雪手中。“看好他。”他低声说了句,又回身与韩啸交起手。

韩渭雪怔住了,这……为什么?他明明是在跟自己这一方的人交手,却将手中的人质交回她手上?

“渭雪、渭雪!”韩汜水反掌抓住扶着自己的手,焦急万分地问:“现在怎么了?”他无法看见任何状况,只能听见掌风与拳脚相撞的声音。

她依然怔怔地看着兄长。汜水,你究竟是为了谁而着急呢?

“快告诉我!”他几乎急得要用吼的了。

“现在看起来输赢还是五五之数。”一旁的朱皓钧提供了答案,有些明白韩渭雪心情的他忍不住代问:“你是为了谁而急?”

韩汜水呼吸一窒,松开握着手痛苦地低喃:“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担心多点,是阿爷?还是星云?

“你不可以的。”韩渭雪突然开口朝韩汜水说:“你明明知道这是不行的啊!为什么还……”

“我——别说了,我现在没办法……”韩汜水烦躁地说。他全副心神都用在倾听那交手的声音上,没办法分神回答任何问题。

看见他的表情,韩渭雪突然看向厅中,眼露杀机的抽出了腰中的配剑。

身听觉已经提高至最顶点的韩汜水蓦然听见身边剑出鞘的极轻声响,当下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想制止,竟奇准的抓住了那剑身。

“汜水!”韩渭雪一惊放手,抓住韩汜水的手臂喊:“你做什么?”

韩汜水任由锐利的剑身用力划进掌心中,只一瞬间伤口就从痛变成热麻,冷汗迅速爬上额际。直到感觉剑身变重,他才任由手松开剑身。

交战中的柳星云脸色丕变,来不及收敛心神闪避韩啸打上右肩的拳,当下闷哼一声被震退几步,旋即成了韩啸略占上风的局面。

逐渐被痛感侵略的韩汜水听见了这声闷哼,难掩慌乱的用受伤的手抓住捧着自己的手要包扎的韩渭雪问:“怎么了?他被打伤了吗?”

“汜水,小心你的手啊!”看见韩汜水的血染红了自己衣衫,韩渭雪又急又慌的反扣住不让他再用手,“言瑞,快拿药来!”

“告诉我他怎么了……”言谈间又是两声闷哼,加上撞倒物品的声音,韩汜水顾不得一用力就会剧痛的伤口大喊:“不要!阿爷!别伤他!”

霎时,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韩汜水毫不犹豫地推开韩渭雪,任由伤口淌着血,身形摇晃地往刚才发出巨响的方向走去。

韩啸的眉锁了起来,抢先一步制住柳星云才大声喝止:“站住,你在做什么?”

“回去吧!”韩渭雪急忙跟来,扶着他恳求:“让我帮你包扎伤口好吗?”要是让阿爷知道了汜水他对……那一定会很糟的。

失去血色的脸庞更苍白,韩汜水忍着晕眩感闭了闭眼摇头,对着韩啸的方向跪了下来,在一片讶异声中缓缓开口:“阿爷,请放了他。”

被点住穴道的柳星云微微抬眼,拧起眉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你——”韩啸暗抽口气,既惊又怒地道:“难道你……”

“是,就如您所想的。”韩汜水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情感;不打算回头,也回不了头。

“荒唐之至!”韩啸的怒吼震得周遭物品震动,“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阿爷,求您放了他。”韩汜水浑然无惧,依旧重复着这句话。他只求柳星云不要有损伤,其他的再也管不了。

“我现在就杀了他。”韩啸怒极。他好好一个孙子,竟然会被这个人给蛊惑,而且还是个男人!

韩汜水跪着的身躯剧震,脸色更苍白若纸。半晌,他低哑而坚定地说了句众所震惊的话:“若他死,我也不活。”

“汜水!”韩渭雪惊呼,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一句话。

“你威胁我?”韩啸沉声,却更是怒气高涨。

“是。”他颤着声,却昂首回答。他知道一旦自己说出这句话,阿爷一定不会动星云,为了他一定不会。

他残忍地利用了这一点,而且,更是搏上了祖孙间的情感来换的。

“很好,我的孙子竟然忤逆我。”韩啸怒极反笑,冷冷的讥讽:“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韩汜水心中一紧,咬紧唇没有说话。即使得一生面对阿爷的轻视与怒气,他也不后悔这么做。韩啸在柳星云身上加了数道禁制,冷冷的挥手招来护卫,“把他押到囚房。”

“阿爷。”韩汜水一愣,急问:“为什么要囚禁他?”

“住嘴。”他冷着声看着直挺挺跪在面前的孙子,跟着对韩渭雪说:“你看好他,在我想好怎么做以前,不准他出房门一步。”

“阿爷,这……”阿爷要幽禁汜水吗?

“全部照做!”

韩渭雪一愣,只能点点头。

而韩汜水则在所有人都离去以后,眼前一黑的软倒在地。

☆☆☆☆☆☆☆

柳星云被囚禁了六天。

而在韩汜水昏迷的半天内,底下人早已纷纷窃窃私语、口耳相传地将这件事情传遍整个含笑山庄。

有惋惜,有同情,但绝少有人对韩汜水发出鄙夷之声。反倒是一面倒地将所有矛头指向柳星云这个外来客,异口同声地讨伐这个害了他们公子的人。

但,这情况也只到传出韩汜水几日未曾进食为止。

不只这样,被命令不准踏出房门的他自醒来后就不言不笑,一径闭着唇无言地坐着;好似在想什么,但表情总是茫茫然地,跟他说话也不回应。

唯一的动作,只是用唯一还能稍动的指尖,不断触摸胸前的玉坠。

好像是那个人送给公子的定情之物呢!于是,这句话悄悄地传了开来。

那么公子是喜欢那个人的吧!这样的揣测也散了开来。

可惜他们都是男子,否则倒很相配。于是,欷吁感叹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地,欷吁感叹的声音也不见了,所剩的是在韩啸的震怒下,没人敢说出口的认同与祝福。

而置身在这一切中的韩汜水并没有感觉到周遭的变化,依然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也不进任何一餐,毫无生气的端坐着。

韩渭雪从没碰过这样的状况,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以往不管她说什么,汜水即使再怎样心情不好都会应答,但他现在却什么都不说,连一丝的情绪都没有。

“汜水,你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她不知道得第几次这么哀求了,但韩汜水却像失了魂铁了心,没有一点反应。

“别这样了,渭雪。”好不容易跟了进来的朱皓钧心疼她的难过,忍不住开口劝道:“你再怎么劝,他还是不会理你的。”

“不关你的事。”韩渭雪任性地对他发起脾气。

看着心爱的人随着食不下咽,朱皓钧怎能不管?这边不行,他只好转而说服问题根源,“就算想逼老爷子屈服,也不需要把你唯一的妹妹拖下水吧?”

“朱皓钧!”韩渭雪大吼:“不用你管,出去!”她根本没让他进来,谁要他死缠着她的?

唉,怎么不管在哪里总是叫他出去呢?自己也真是的,老爱看她骂自己。

朱皓钧根本已经习以为常,径自继续对韩汜水游说:“我知道你没有其他方法,但是你忍心看着渭雪这样跟着你憔悴吗?”

韩汜水的表情终于微动了下,跟着低低叹了口气,又抚上胸前的玉坠。

“你几餐没吃,她也跟着,这样下去是不是要比谁先倒下?”他又趁势追加几句:“况且要给柳兄弟知道了,他一定不高兴的。”

推己及人嘛!柳星云当然不会乐见自己心爱的人儿憔悴。

韩汜水听着怔了怔,忽而泛出一抹很浅的微笑,很轻很柔地开了口:“我知道……他会。”会用那种冷冷的口吻质问他为什么瘦了,却又用很温柔的手抚着他。

虽然一想起胸中就会泛起酸楚,但他依然微笑地想着。

“汜水……”韩渭雪震撼地看着他的笑。汜水终于笑了,却是那么令人心痛的笑;他终于开了口,却是为了那个人。

“对不起,渭雪,连累了你。”韩汜水垂首抚着玉坠,很轻很轻地开口:“但除了我这条命……我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救他。”

“你不要这样说!”她很怕看见汜水脸上那种表情,很怕!她曾经在十岁那年几乎失去这唯一血脉相连的兄长,绝对不想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折磨。

“我是说真的。”他依然幽幽地说,语气中带着凄凉与自讽。“除了这个,我有什么?眼睛看不见,不会武,连手都受了伤不能动。这样的我,根本就是个废人不是吗?”

韩渭雪嘴唇微颤,重重的喘了口气。全都是她,全都是她的错!汜水眼睛看不见是为她,不能武也是因为她,手上的伤……也是她!

全部都是她的错啊!

若不是那天她提早离开含笑山庄,汜水便不会被掳走,也不会遇上那个人,更不会弄到现在的景况!

“都是我——”她近乎痛楚地挤出这句话,“都是我的错……”

“渭雪。”朱皓钧见状,连忙将她抱住,心疼地一下下轻抚拍哄起来:“没有的事,这不单是你的错,不要这样。”

反倒是以往会微笑安慰她的韩汜水不发一语,嘴角带着飘忽的笑又发起怔来。

“汜水,你其实是怨我的,对吗?”韩渭雪抓紧朱皓钧,深吸口气坚定地问:“你怪我让你失去了双眼对不对?”

“是的。”韩汜水沉默了下,终于承认。“我确实有过这种念头,但那又如何?我说了很多次,就算这样,我依然会选择救你。”

即使明白不论如何都会作此选择,但自己依旧会怨;终于肯承认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完美,又何必强自去做一个完美的人?那样,太过虚假。

他可以有怒气,可以怨可以恨,而不是只有沉静的微笑。

教会他可以这么做的人,是柳星云。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韩渭雪虚弱的笑了。“我一直希望你这么想,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好,我不想要你这样的包容,因为你本来就该怨我的。”

韩汜水沉默以对。原来他们并不像想象中的了解彼此啊!也许唯一的相同,就只有重视这一点了。

“我一直都希望你不要因为怕我难过而把情绪往心底藏。”见他无言,她语气微微地激动起来,“你其实只大我半个时辰不到,不需要那样强逼自己去做一个‘哥哥’,我不要你这样。我欠你够多了,我不想再这样一而再地积欠下去!”

“渭雪?”韩汜水怔了怔。

“所以,我现在都还给你。”韩渭雪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地说:“我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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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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