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千秋节尘埃落定
七月初七,季涟过了这几年以来最为得意的一个千秋节,不过接下来朝堂上的反应,有些出乎季涟的意料。
言官们对于“皇后心怀怨怼,毒害皇嗣未遂,畏罪自尽,废为庶人,不祔庙,不入皇陵”的圣旨保持了惊人一致的沉默,柳心瓴在给季涟起草这份诏书时,也是出乎季涟意料之外的下笔流畅毫无阻滞——他以为柳心瓴多多少少会有些责备,毕竟满朝上下都知道,所谓毒害皇嗣未遂,根本查无实据,谁知柳心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一挥而就,文采斐然。
季涟派人将诏书送去给张太后过目,张太后拿着诏书叹了一口气,回来的人向季涟转述张太后的话:“一转眼涟儿就这么大了,已做了父亲,这些事情哪里还要拿过来给哀家看呢。”
谢昭仪的尸身因之前要查死因,一直放在冰室里未丧,待废后的诏书下了之后,季涟命柳心瓴拟了旨,追封昭仪谢氏为淑妃,在肃县北郊建妃嫔陵园,以夫人礼下葬。
江淑瑶投缳后尸身一直停在蓬莱殿,内廷尉的人请示如何处置时,季涟犹恼恨未休,要太监们把尸身送去掖庭,照掖庭死去的宫婢下葬,玦儿再三的劝他,他才松了口,以嫔妃礼同葬于北郊。
七月二十六,皇长子炅尚未足月,季涟下旨将皇长子炅过继给贵妃孙氏,录入宗室玉碟。
长生殿突然又热闹起来,车水马龙一般的。
赵充仪和周佳雯的身子也都重了起来,却除了玦儿隔三岔五差人送去的赏赐,并无几个人过去探望,和先前二人刚刚有孕时的场景简直有天渊之别。
七月二十八,季涟在太极宫懿德殿为皇长子炅摆满月酒,宴请文武百官,并命诸位臣工做祝词以贺之。
当玦儿抱着炅出现在懿德殿的满月酒上时,季涟的意思再明白无误的摆在了朝臣们面前。
第二日就开始有朝臣上表,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定国本。季涟口上虽说皇长子年纪尚幼,此时毋须过急,一面却又在私下议事时说皇长子面貌颇类朕云云。时间奏折如雪片一般飞来,不是讲立太子定国本的重要性,就說閱讀,盡在
是歌颂皇长子的养母温婉贤淑,要子以母贵。季涟在朝臣们的再三“规劝”下,于八月十五的中朝上正式下旨,立皇长子炅为太子,因太子年幼,仍养于长生殿,待稍大些启蒙后再移居东宫。
炅此时出生才月余,册立太子的仪式繁杂,季涟生恐孩子刚出生就去受那些典仪的折腾累着了,下旨择定皇长子过百日后的黄道吉日,行封皇太子礼。
八月间,不断有臣子上表,奏请立太子养母孙氏为后,季涟看着各部官员和乌台御史的折子,觉着原来为人臣子也不是一件易事——
本朝择后的标准有些奇怪,因为高祖不欲外戚专权的缘故,登基后纳妃都是择出身较为寒微的出身,大大的违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往例,那时的周皇后乃是糟糠之妻,立后的时候倒也顺畅。但是到后来就不那么轻易了,既不能挑出身豪阔的,又非得是礼义名家,不然诏书上不好下笔,不足以彰显皇后之尊贵……
于是乎如今先后已废,贵妃独宠,又育有皇长子,大家也没有什么理由再一味碍着陛下的意思,可惜孙家出身商贾,士农工商中是最末一等,颇有点麻烦。上起折子来睁眼睛说瞎话,那是不入流的臣子们的勾当;稍微用心一点的,便考究了孙家的历代先祖,凡有点头脸的都抡出来遛了一遍;最高段的自然是那些常年能参与内朝的官员,心思缜密、善揣上意,他们并不随波逐流的上请立后的折子,而是重提永昭二年对突厥一战期间,江南丝茶商会带头向朝廷捐钱粮的旧事,说是如今太平盛世之下,新政推行顺利,朝廷明奖惩推恩信,人家不居功是人家谦逊,朝廷不封赏则是朝廷的疏漏了,那可是大大的有违新政七略中明恩威的诏令……
季涟看着这些折子,喜滋滋的向玦儿邀功:“这回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说了,好多人联名上折子呢,你说给你爹我的岳父大人封个什么侯好呢?这里可拟了几个名号,有钱塘侯、越国侯、吴国侯、文定侯、宁远侯……你觉着哪个好?”
玦儿抿着唇,暗忖庙堂虽高,实属危地;江湖虽远,却为宁土,自己在宫里还是少拉扯父亲入朝堂的好,再则于季涟的名声上也不好,便劝道:“那年战死那么多将士,朝廷失了不少良将,也没有几个追谥封侯的;孙大人和符二公子立了那样的功劳,也才封了侯、伯;我爹不过帮着筹措了一些银两,你便要封侯,天下人会怎么想你呢?”
季涟面上僵僵的,拗道:“便是圣人也有三分偏好,秦穆还能为了伯姬放过夷吾呢,我不过是想封赏了你爹,接着也好下立后的诏再说了,朝廷讲究的是各司其职,各尽其能,上战场的自然是要拼力死战,你爹出了银子也是尽了自己的力……哪有你这样做女儿的,整日里只会找爹要银子花,连女婿要尽点孝心你都推三阻四的?”
玦儿挽着他的胳臂笑道:“反正我爹也不止一次说我不孝了,他说我上辈子肯定是放高利贷的,他欠了我无数的银子,利滚利的,到这辈子还不完呢。”
季涟被她说的哭笑不得,玦儿摇着他的手撒娇,他心神略一恍惚,默默的想——不知你上一世,又欠了我多少银子?
等他缓过神来,又笑道:“你说不封侯就不封侯吧,那——好歹封个伯吧,嗯……请你爹娘到长安来,观咱们的礼好不好?”
玦儿心中自然盼着能见到父母,只是仍有犹疑:“我娘的身子,也不知受不受的住,杭州到长安可不短,就怕这一奔波,病况加重……”
这半年来杜蕙玉的病情时好时坏,和孙璞之间仍是冷冷淡淡,她平日面色柔弱,性子却是倔强,孙璞一年有一大半都陪在杭州,对她的病情也无能为力,便有百般的灵丹妙药,却是无济于事。
季涟略一思索,笑道:“这可是咱们这样的好日子,迟了好些年,难道你不想让你爹娘看着你风风光光的升座受册么……或者,你写了信回去,让你爹娘斟酌着办?若是能来,步程放缓些,反正今年的吉日也不少,日子往后延一延,好不好?”
玦儿几年来未见父母,心中自是挂念的,如今事情都定的七七八八,便依了他。
季涟取了墨塞到她手里,笑道:“就让为夫今日替娘子修一封家书,何如?”
玦儿依言研了墨,桐油烟的墨香化开来,季涟提笔嬉笑着写下“岳父大人钧鉴”六字,抬问玦儿往下怎么写法,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碎嘴半天,才把这封家书写完。
封好信囊后,许公公拿去托付信使送回,季涟抿着茶,内府送过来重新制好的两盏荷花灯,先前送来一次,季涟看着觉着雕工不好,让人寻了民间巧手的玉匠来,细细的重新雕琢了一对。
二人正把玩着那一对荷花灯时,小王公公那边来报:“陛下,太医院的方太医说是有要事禀报,事关谢淑妃的死因,要面奏陛下。”
玦儿笑着放下荷花灯,帮季涟整好衣裳,送他到正殿门口便欲回转,季涟拉着她笑道:“既然方太医来了,让他再替你把把脉,近身子可好,如何?”
季涟携了玦儿步入正殿,看见方太医还带着一位面生的太医——“微臣参见陛下、娘娘。”
“听说方太医有关于淑妃死因的详情要奏,可是有什么新的现?”
“正是,先前谢淑妃的种种症状显示是被人毒杀,当时一直没能找到其根本原因,从尸中也一时无法辨别是何种毒药,所以当时的详情都由微臣笔录在案,直到上月这位毛太医入了太医院,这几日翻阅卷宗,才现一些踪迹,虽无十分确实的证据证明谢淑妃的死因,但是……也猜到一些可能,想来呈报陛下。”
旁边那位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的太医上前觐见,原来他是方太医少时一同习医的师兄所收的关门弟子,受师傅的引荐到长安来寻方太医,经过考核,才入太医院月余。季涟听了介绍,略微挑了眉,想着这太医院这样多年老经验富足的太医都未能查出的事,竟被这才入太医院的新人找出缘由,稍有些诧异。
那中年的毛太医略介绍了自己,便开始禀报细节:“天下毒药何止万千,每种用起来都有些独特的症状,而谢淑妃的症状仔细对照起来,并无一种相合;而谢淑妃逝前所用的食物里面也找不出毒药,是以太医院和内廷尉查了许久,找不出根本缘由。”
季涟嗯了一声,这些情况先前太医院和内廷尉都禀报过,这照本宣科的不过是开场白而已。
“微臣入太医院之前,曾跟随家师在民间行医,常上深山采药,在深山中碰见一些樵户。他们在山林之中常是靠天为生,打着什么吃什么,除了常见的野味外,有时也会打蛇为食……”
季涟哦了一声,谢淑妃临死前确饮过蛇羹,但是那蛇羹也是有人试过的,并无任何不妥。
“微臣在和这些樵户相处的时候,得知了他们吃食时的一些禁忌,这些东西只是偶尔流传,并未记录于医书,因此有时误食了什么,大家也不知原因。”
“那……这蛇……吃起来有什么禁忌?”玦儿关切问道。
“蛇肉不可与萝卜同食,同食则死。微臣看了记录,谢淑妃的饮食中,饭菜都是尚食局的人试,蛇羹则是江皇——庶人送来的,由宫人试的,分开来吃都没有毒,是以怎么也查不出来毒从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