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昭武二十八年七月十二,寅时,昭帝崩;太子凤翾继位,改元承天,是为旭帝。

八月,龙翱受封定王,于九月南下后长居南京;而十月,受封为庆王的三皇子麒羽竟在众议纷纷下向圣上请职前往西北镇守。

此举吓坏了一票人,纷纷想著这平素享乐惯了的庆王究竟是哪儿不对劲,怎么往那么偏僻荒凉的地方钻?也有许多官员纷纷反对,说是庆王平素慵懒,绝对不适合成为统领将帅的人。

然而凤翾却没有犹豫地应允,还给他三年的时间,让麒羽带著贺鹏远等几个下属,连同端王端翊一同前往庆阳。

陕西庆阳府,是皇朝西北边境的军事重镇。

此地离布政使司约五百多里,虽非是最高行省,然平凉、灵州等军营重地均属其管辖;包含边境各卫所、西行太仆寺、苑马寺均在其辖属范围,所以其重要性毋庸置疑。

然而,庆阳位处荒凉、风沙漫漫,比起定王所处的繁华南京不知偏僻了多少倍。

朝野间的窃窃私语都道这位娇生惯养的庆王定是熬不了苦,不知多久便会请调回京,然而却迟迟不见有此迹象。

此后两年过去,渐渐地,庆王麒羽又被人忽略了。

唯一令人会说话的地方,恐怕就是他年逾二十却仍未娶妻的事。

不娶妻,还可说是还不想定下心。然而连妾室都没有,这也就无怪众人会揣测这位王爷是否有断袖之癖或是有难言之「隐」,才会不近女色。

就在传言越滚越大的时候,庆王麒羽突然纳了门妾室;据说他对那女子万分宠爱,若非对方出身低下,怕是早迎成正妃。

承天四年,庆王麒羽镇守庆阳已三年有余。此时朝野局势已平稳下来,各方建树成绩渐露;就在众人对麒羽刮目相看之际,凤翾却突然命令麒羽手下的大将贺鹏远回京述职,改派御史裴竫前往庆阳。

知悉这几年情形的官员们听了都暗想,这约莫是圣上要削弱庆王权势的举动。

一来,谁都知道骥威将军贺鹏远是庆王手下的得力大将,许多官兵都十分尊敬贺鹏远;他们会为麒羽效力,多数是因为贺鹏远的关系。

二来,兵部御史裴竫跟庆王麒羽不合不是一两天的事,从庆王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两人就已如水火不容;而自从庆王到了庆阳后,裴竫就更是万般刁难,听闻每次裴竫前往庆阳传旨、监督,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但众人还是抱著几分看戏的心态,等著看这道圣旨会有什么影响。

这日清早的庆王府,门前仍是冷冷清清,府第内也不见有人活动;一直到一位差使打扮的人将信件送入府内后,睡眼蒙眬接下信的青年才真正清醒过来,直接冲进府第主人的卧房。

「三哥!别睡了,快起来!」看见床上的人不理自己后,青年上前猛摇他。「起来!别睡了!」

真是的,他昨晚又多晚睡了啊?端翊无奈地想著。

他知道三哥素来晚睡晚起,若是逼著他一早起床,他定会毫不客气地在你说正事时打瞌睡给你看;只不过,这件事情非得快让他知道不可。

「别吵。」床上的人嘟囔地回了一句,抱著被子翻身背对他。

「裴竫要来了!」他不气馁地喊著。

「又不是头一回。」麒羽依然不理会。

打从半年前他纳妾后,裴竫每次来都落个不欢而散的下场,懒得理他了,睡觉比较重要。

「不一样,他这次要留下来哪!」端翊索性直接说出保证有效的话。

果然这句话一出,床上的人立刻惊醒,忙不迭地翻身坐起,用一双漂亮的黑眸瞪著端翊。「你说什么?」

「皇上把贺将军留在京城,改派裴竫过来。」

麒羽接过信一看,难得地沉着脸不说话。

「三哥?要不要跟皇上……」

「不用了,这也没什么。」他回神一笑,把信交回他手上。「你就捎封信给贺将军,让他放心留在京城;至于裴御史,照往例打理住处。」

「但是这样成吗?」端翊知道他们两人不合,颇担心他这三哥每次都被裴竫的冷言冷语给刺伤。

「这可是圣旨,你想抗旨吗?」他笑得温文儒雅。

「自然不是。」

「那就好,我要继续睡,除非天塌下来才准来吵我。」

麒羽打了个呵欠后拉起被子躺下,闭上眼继续睡。

等天塌下来还来得及吗?端翊一脸啼笑皆非,无奈地摇摇头离开。

等他关上门后,麒羽张开眼看著床顶,边挑眉边叹了口气。

贺鹏远的部分他虽早料到,却没想过凤翾竟派裴竫来……早该知道自己跟裴竫的事情绝没瞒过凤翾,但是直接把人送来却令人觉得奇怪。

现在他还不知道凤翾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也并非不想看见裴竫,只不过……

唉!虽说自己不是没错。谁让自己不对裴竫说一声就请职跑来这儿,使得本来就觉得自己不被重视、被隐瞒许多秘密的情人为此更加恼火。

每次两人见面总是吵架收场的情况也是到一年前才好许多,但是半年前他纳妾这一件事,又把裴竫气得待没两天就走了。

每次针锋相对时,外人都说他脾气好,说裴竫无理取闹。

然而没人知道,其实他们吵架的原因不是台面上说的想法不合或是公事问题,而是因为私情的迁怒。

而且他在表面上有多好整以暇,就表示他有多么生气,只不过这股气会等到两人独处时才会一发不可收拾,看见他发火的人也只有裴竫。

所以他们俩都固执,只不过固执的地方不同。

不过……这次要久留吗?麒羽笑了笑,悠哉地打了个呵欠,盖上被子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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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预计中更早一日抵达庆阳的裴竫,对门口的守卫摆了下手示意不用通报后,就自行踏入三年中来了几次的庆王府。

一踏入前厅后他怔了怔,随即皱起眉要随行的人退下,才走上前在椅榻边坐了下来,看著有五个月不见的熟睡人儿。

还是这么不庄重啊!又是边看奏折边睡著,还睡在大厅上。

瞧,连衣襟都不掩半敞著!

玉似的肌肤令他眼神渐热,倾身吻了下那眉眼,缓缓落到唇瓣上。

噗哧一声,身下的人突然地发出轻笑,张开眼睛。

「你也太大胆了吧,裴御史大人。」麒羽眸子里闪著盈盈笑意。「这儿可是前厅哪,竟敢公然调戏本王?」

「你没睡?」

「睡了会儿,你坐下时我就醒了。」他打了个呵欠,半撑起身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明日才到。怎么,这么想我?」

裴竫的回答是冷冷瞪他一眼。「你过得挺惬意不是吗?」一点都没有受分别影响的模样,甚至还挺优闲自在。

「难道你希望我过得苦一点?」他明知故问地转移话题。

「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他有些不悦地皱起眉。「那个女人还在?」

「你问这话是相信我跟她没什么,还是要逼我把她休了?」麒羽笑了笑。

「你说过她不会留太久。」

他现在就想将他抱起来狠狠地吻他,但想到上回两人吵架的原因,就忍不住怒从中来。

以一个皇子而言,麒羽已经算是最晚纳妾的;但这件事麒羽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也没有任何解释,所以他才气坏了。

也因此,两人吵到最后,他撂下一句回京城娶妻的话就走人。

「也没多久,才半年不到。」麒羽慵懒地侧撑著身睨他一眼,故意问:「倒是你,不是说要回去成亲?怎么还没消息?」

「你真想要我回去娶妻?」他有些恼怒地道,看见麒羽开心地笑出声后瞪他一眼。「你一点都不担心吧?」

「我当然担心。」他敛起笑。「我怕你一气之下就冲动地娶妻,还好你回京城后就冷静下来。」

他相信裴竫爱的是自己,也只会爱自己,但那时却真的怕他会一时冲动,会斩断两人间的感情。

幸好他忍下了,那或许也可算是一种进步?

「既然这样,就将她送走。」固执的裴竫继续吃醋,却依然保持冷静。

「我告诉过你,收下她是不得已。」麒羽依然一派慵懒地说,眸底却闪过一抹狡狯的光芒。

坦白说,这两年来他越来越爱看裴竫这种明明吃醋,又死忍著不乱发脾气的模样。

「麒羽,你究竟要考验我到什么时候?」裴竫不由得攒起眉。

即使裴彻已坦言不会介入两人之间,这三年也不曾再多问过两人的事,但是麒羽为什么就是还不告诉自己他的过去?

难道自己还做不到麒羽心中的信任?

「这个嘛……」麒羽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脸,微微一笑,「或许等到你不再质问我问题的时候才说。」

「麒羽!」

麒羽眨眨眼,伸手勾住他的颈子低声道:「我说裴大人,你来这儿只为了吵架吗?」

「你总是用这种方法转移我的注意。」看著贴近的唇,裴竫有再大的火气也消了一半。

每次吵到最后只有两种结果--一个是一拍两散,两个人都不愉快;一个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吻吻到床上去。

当年又怎会想到,他的月下昙花会是这种性子?

「你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用不是吗?」麒羽笑了,诱惑地呢哝道:「难道你不想吻我吗?」

「你方才不是说这儿是前厅?」他挑了下眉,素来冷峻的唇角隐隐有了些笑意。「你就不怕让人看见?」

先别提他俩的关系世俗不容,光是说总是水火不容的两人在大厅上亲热就够惊人了;要是让素来恋兄的端翊看见,还不吓坏又气坏?

「呵,现在换你拿乔了啊?」麒羽好整以暇地加深笑容。「你不吻的话,我可改变主意罗?」

裴竫皱眉低哼一声,恶狠狠地吻住笑得得意的人儿。

而两人此举,倒真的吓坏又气坏了站在厅门外的端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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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敲门声,麒羽微微地张开眼眨了眨,发现枕边的人已经不在。

他翻身打了个呵欠,发觉自己身上衣服已被穿戴整齐,忍不住笑叹口气。

若不吵架,裴竫真是个很好的情人。

他并不讨厌被独占。事实上,他之所以会渐渐爱上裴竫,有一部分就是喜欢他毫不顾忌的独占;但他的独占欲若能理性点,两人也不至于总是争执不休。

他在守丧百日后,没有告知裴竫就向凤翾请职来到庆阳,就是故意要磨磨他的耐心与信任。

门外的人又敲了敲,这回有点暴躁急切。

「进来。」他起身穿上外袍,看见端翊走进门来便笑了。「平日就没见你敲门,怎么今日这么多礼?」

他知道昨日是让端翊看见了,然而裴竫既然要在这儿留下,他便不打算隐瞒这个跟自己最亲的兄弟。

该是时候让他明白,只是希望别再像六年前那样……

端翊没有回答他,只是坐了下来看著他穿好衣袍系上腰带。

麒羽见他不开口,也就笑笑地走到门前叫了婢女来。

两个婢女送来水跟早膳后退下时,麒羽已束起发整理好仪容;微敞著的衣襟里,隐隐可以看见一些欢爱后的痕迹。

「裴竫昨晚跟你一起?」端翊忍不住开口问。

「是啊。」他满不在乎地点点头,随意地坐下吃早膳。「你吃饱了吗?要不要用一些?」

「我早吃饱了!谁像你睡这么晚?」哼,想转移他的注意?

「关心你问问罢了,何必一早火气这么大?你知道我向来睡得晚。」他唇角弯出个有些纯真的笑容,无辜似地道。

「三哥,这招对我没用。」端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三哥每次都用这种笑容骗了一堆官员,让大家以为他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公子哥儿,然后再把人耍在手心团团转。

「呵,那不然是要怎么?」他好整以暇地吃了几口粥,十分没有仪态地边吃边微笑说:「你问的问题我也答了,你还想说啥?」

还说没用呢,脸色比起刚进来时不知好了多少。

「当然是裴竫啊!」端翊高声道。都已经又气又急的一晚都睡不好了,偏他这三哥还像没事人似的。

「喔,为什么谈他?」他问得轻松,像是完全不知缘由。

「三哥!」端翊又气得大喊,只不过所气的原因已跟方才进来时不同。

他这模样令麒羽笑了出来,放下碗箸,喝了口茶才舒口气道:「确实是你看到的那样,那又如何?」

转移话题不是不想谈,而是不想端翊将怒气出在裴竫身上。

「那又如何?你明知这……」

「别拿那些听烂的礼教来说我!」他敛下笑容,冷凝地说:「那些东西我根本不在乎,你到现在还不懂吗?」

他有些严厉的语气令端翊登时愣住。他心中的三哥慵懒温和,甚至有些柔弱,即使有时神色凛然,但从没有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过话。

「你们争吵,只是为了做戏隐瞒我吗?」他有些受伤似地道。

「不,你所见的大半是真的。」麒羽微微苦笑了下。

「但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你总是……」端翊难以接受地低声问:「是因为裴彻吗?是因为他是裴彻的弟弟,所以你……」

他十三岁那年得知麒羽对裴彻的情感,虽知道麒羽有多么认真,但心底更懂得这不应该,才会故意将姐姐翠璇有意于裴彻的事情告诉父皇,让父皇赐婚。

那之后三哥强颜欢笑了一阵子,不再谈起裴彻,也没有任何异样,所以他松了口气以为不会再有问题,没想到三哥竟然会跟裴竫在一起。

会是因为三哥对裴彻无法忘情,所以才会与有些神似裴彻的裴竫在一起?

「裴彻是裴彻,裴竫是裴竫。」麒羽淡淡否认。

第一次或许是意外,也或许有部分是因为那时他眼里的裴竫像裴彻,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安慰;但后来再重逢时,裴竫已经是个完全的成年人,他也看出裴竫那与裴彻相似的微冷面孔下,其实有份极火热的情感。

这或许就是他们两兄弟的不同。裴彻沉稳得令他心安,但裴竫那毫不保留的独占欲跟狂情,更让他能感觉身躯都热了起来。

「可是,难道你就只能……」端翊难以启齿地顿了顿,低声问:「难道你就只能爱男子?女子就不成?」

女人是那么温柔又柔软,透体芳香;三哥明明能够得到美人倾心,为什么偏就是要男人?

「若你问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只爱裴竫,那么答案就是一个字--是。」麒羽平静地回答,「从以前,我就不喜欢女子。」

或者,他真的只能爱男人吧?因为对于女子,他总是不自觉地有些推拒厌恶,所以除了裴彻和裴竫之外,他心里没再让其它人进去过。

「那么燕儿呢?你不是很宠爱她?」他紧追著问。

「我没碰过她,到她那儿也只是睡在长榻上。」麒羽撑著脸,坦白而毫不羞怯地直直看著端翊道:「从以前到现在,我只跟裴竫上过床而已。」

「三哥!」端翊迅速别开眼,难堪似的低喊。「这种事情……」怎么还敢说得这么直接?

「因为是对你,所以我不隐瞒。」他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温和道:「因为六年前我没瞒你,所以现在也不会。」

端翊震颤了下,喃喃地问:「三哥,难道你知道……」

难不成三哥他知道当初是自己令他跟裴彻连互诉衷情的机会都没有就必须分别吗?但他若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对自己说,而且还是待他一如往常,连他要跟来庆阳都不阻止?

「我知道什么?」麒羽喝口茶,无辜似地眨眼笑了笑。

「没,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打了个呵欠,一副又想睡了的模样。「有事改天再谈吧,一早就让我说这么多话,很累哪!」

端翊愣了愣,喔了声后点点头离开,没注意到身后的麒羽得逞似地笑了笑。

先应付过一时吧!

他明白端翊只是一时被他弄得忘了原先的目的,但他的性子不会那么快就放弃。

他将杯中的茶喝尽,慵懒地起身往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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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落卿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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