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八月底,笃史将手穿过制服的袖子。平城从第二学期开始的一个礼拜前,会为第一学期成绩特别差的学生举办辅导班。此外,还会选几个成绩优秀、又还没开始准备大学联考地二年级学生来帮忙督促课业。

穿上久违的夏季薄衬衫的笃史下楼吃完了雏子做的三明治。

“你爸爸一走,家里又变得冷冷清清得了。”

回国待了一个礼拜得父亲在上个礼拜又回印度去了。雏子因此显得有些沮丧。为了安慰无精打采的母亲,笃史刻意用开朗得声音喊了一声“我走罗”才出门。

在车站买了定期月票得笃史一到学校便笔直朝教务处走去。

“你是C班的菅野笃史吧?麻烦你到一年E班去。”

向以前曾借过他电话的女事务员点了点头,笃史走到校舍的尾端。一进教室,喧哗的一年级学生立即噤若寒蝉。一个学年大约有三百多人,他们则是其中最糟糕得二十个。

带着不好的预感翻了翻堆在讲桌上得讲义,果然是他预料中的数学。

(……)

唉,他早猜到了十之八九,既然特意找学生来帮忙,当然得让那个学生负责他最拿手得科目。辅导课只有英文和数学两科,虽然笃史的英文成绩也不逊色,但比起每次都拿满分的数学还是略逊一筹。

笃史轻轻叹了口气。到了九点,透走进教室来。

“现在开始上课。菅野,占用你的放假时间,真是抱歉。”

“没关系……”

笃史被分发到这个班上的事,透事先知情也事应该的。可是,他那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让笃史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他刻意安排他俩在一起的。

依照透得指示发下讲义,笃史在他写黑板开始说明得时候,以辅助得身份来回漫步在教室里,随时回答学生的提问。

透解说得巨细靡遗。在笃史细心教导不懂得学生这段空挡,他也会出些应用题给其他同学练习,以免他们虚度光阴。

最后发下的考卷是针对今天教得单元出的十个简单得问题。

中间休息了十分钟的辅导课在十二点准时划下句点。

“菅野,你有没有带便当?”

“没有。”

透邀如此回复得笃史到福利社去。笃史原想拒绝,但稍以沉吟还是答应了。

他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把从暑假之前一直悬而未决的答案——也就是透的真正心意多少弄个明白。

学生餐厅冷清得令人难以想象平常人山人海的盛况。两人进入后,透买了自己跟笃史的餐券。

“就当做是慰劳你牺牲假期来担任义工的辛劳吧!”

话虽如此,学校还是有给零用钱的。基本上辅导课只到上午,因此不需要在学校用餐。

“学生餐厅假期还是照常开放吗?”

“那倒不是,是从今天开始。除了辅导课外,有不少老师会来学校做第二学期的准备。餐厅是有营业,但供应的餐点只有一种。”

他们边说边在柜台用餐券交换咖喱饭。

两人独占了一整各大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正打算开动时,对方的视线恰好碰在一起。

“……为什么辅导课会是你……为什么会是藤崎老师来上呢?”

笃史开始收集敌人的情报。透闻言耸了耸肩。

“可能是因为我是个单身汉,进学校又才两年,再加上我教的刚好是数学的缘故吧!”

“哦——”

“不过,喜欢占了绝大部分的因素。”

笃史仔细地打量着正大块朵颐的透。

即使在炎炎夏日里,他依然结着领带。衬衫虽然是短袖的,但比起他们穿的低领开襟衬衫一定要闷热多了吧!

恬静的表情找不出丝毫的烦躁,透一口接一口把食物送进嘴里,笃史看着看着不觉有些痴了。

那两片唇曾吻过我。

“——怎么了?”

透询问定定地凝视他的笃史,笃史连忙找个适当的话题。

“听说你以前做过别的工作,是真的吗?”

“咦,恩,是啊!我在公司上过两年班。”

“为什么中途转行了呢?”

该不会是谈什么办公室恋情惹出麻烦吧……笃史心里如此臆测着,透却一口否定了他的推论。

“因为我想当老师。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取得教师资格了,只是在那之前已经有公司通知要录用我。后来我还是割舍不下成为教师的梦想,于是就转行了。”

“外面竞争这么激烈,真佩服你有这个机运。”

“你也知道教数学的川岛老师吧?他是我大学的学长,是我拜托他给我机会参加征聘考试的。”

“哦……”

上午跟那群驽钝的学弟解说时笃史几乎快呕血了,只差一点就发飙说“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懂?”的笃史,实在不能理解教职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让透如此憧憬。

他从小天资聪颖、反应敏捷,因此“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痛苦对他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不对,眼前就有个令他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问。那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意……。

“为什么你这么想当老师?”

笃史眯起眼睛提出疑问。透想了一想,用一种很捉狭似的视线凝视着他。

笃史的心猛然一跳。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最初的那一夜,就在他即将吻上自己的那一刻,印入他眼底的就是这种眼神。

喝了口水,扬起一抹坏坏的笑容缓缓地说:

“……那是因为我喜欢看到学生,被难题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拙样啊!”

他说的话仿佛在影射自己现在的心情,笃史下意识到咬了咬下唇。

透的视线忽然转为柔和,就像在呵护着笃史,等待他如何解出眼前的难题。

(就是这种眼神……)

就因为他用这种眼神凝视我,才会令我更加无所适从。如果这样的眼神始终挂在他的瞳眸,答案便显而易见了。然而,他却只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用这样的视线盯着自己,教他的思绪如何不乱。

“……我吃饱了。”

结果,一直到吃完饭,笃史想问透的话还是没能问出口。

送换俩人份的托盘后,透回头对笃史说:

“你等一下要直接回去了吗?”

“是有这个打算。”

“这样……如果要出门的话,记得先回家把制服换掉哦!”

说完这些话的同时,透的眼神也恢复了平常。

一走出学生餐厅,两人便分道扬镳。笃史怔怔地目送透宽阔地背影消失在校舍里。他八成是要准备明天地辅导课吧!

回过头扭了扭不知不觉中绷得紧紧的身体,笃史迈步往学校门口走去。在车站取出新月票地他心里嘀咕。

(真是够了!喜欢我的话,就爽快点告诉我啊!)

——无意识中爆出来的台词让笃史整个人楞住了。

我希望透说他喜欢我吗?如果他真的说了,我又打算如何回答?

思考了两个月的问题重重地压上他的心头。

打从自己喜欢真树那时候起,这个年长的男子便一直占据着他的注意力。他赞赏他、反抗他、臣服于他——最后还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笃史拼命回想着当他和女孩子拍拖时,程序是如何演变的。

我喜欢上一个人,于是向对方提出暗示,若对方接受了我的暗示,我就可以正式采取行动。

如果是对方向我暗示,我就先决定是不是要接受。如果接受的换,就必须不着痕迹地表现出我也对她有好感。若是我想拒绝的话,就故意装成没有发觉。

——可是,我现在根本弄不清对方的心意,更甭提该采取怎样的态度了。

感觉背后被人撞了一下,笃史连忙通过剪票口,他一边走向月台,一边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透是不是真心喜欢他,而他自己也不明白透在他的心目中是怎样的定位。

目前的情况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他甚至看不到未来。

想起他刚才坏坏的眼神和恰恰相反的温柔视线,笃史咬了咬下唇。

我是不是真的希望他当面跟我说个明白呢?

——今天依然没有答案。

之后的一个礼拜,笃史每天都到学校去,透天天请他吃午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咖喱饭、拉面、豆皮乌龙面。虽说学校的餐点很便宜,笃史仍不免对每天买餐券给他的透感到越来越迷惑。

他每天请我吃午餐,只是因为他欣赏我吗?还是说,他真的爱上了我?

除了这两个可能,也不能排除他是为了给暑假还来学校的学生一点慰劳。又或许,他只是纯粹想对自己的得意门生示好。

在学生餐厅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时,他投过来的视线明明是那么温柔,为什么上辅导课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是全然的公事化?真教人百思不解。

反过来说,我对他的看法又是怎样呢——关于这点,笃史自己也不明白。探索藤崎透这个人的必要早已变得可有可无了。就算他追问再多的私事,知道的也是以前他有多热爱工作、脑袋有多聪明,做事有多机灵之类的琐事居多。对一个同性而言根本毫无价值可言。

尽管如此,每当他邀笃史去吃饭,他总会忍不住点头。当他温柔以待的时候,他便笑逐言开,相反的,当他在课堂上对他冷冷淡淡,他就会惶恐不安。笃史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当他们的视线交缠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想知道的说不定不是透真正的心意,而是自己映在他眼里的表情。

怀着复杂的心情,暑假结束了。

第二学期上课的第一天,看见前来迎接他的真树,笃史才想起自己在漫长的假期中,一次也没有跟真树联络过。

总觉得窗外隐约传来喀喀的声音,在二楼自己的房间内埋头写作业的笃史,抬起了锁在书桌上的视线。

“?”

钝重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响起,笃史诧异地站起身来。

紧跟着,这次又换成房门传来敲门声。

“啊——阿笃……妈妈可以进来吗?”

“可以啊!”

在睡衣上披着薄针织衫的雏子走了进来。

雏子一脸苍白。笃史瞄了一下桌上的时钟,时间已经快接近半夜十二点了。

“怎么了?”

“刚刚庭院里好象有沙沙的声音。”

“咦?”

定睛一看,雏子正全身发抖。她那求助的眼神让笃史的背脊掠过一丝紧张。

他握起了国中参加社团时使用的金属球棒。由于现在他有空也会练习挥棒,因此平常都放在房间的角落。

“朋绘呢?”

听见笃史悄声询问,雏子摇了摇头。她似乎睡着了。

他和雏子悄悄走出房间,把隔壁朋绘的房门打开一条细逢。看见棉被隆起小小的一团,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开灯的他踮起脚尖走下楼梯。

雏子紧紧揪着他背后的衬衫,笃史怕有个万一的时候会妨碍到他的行动,只好将她的手剥开。

“……声音是从那里来的?”

“那边——我是在厨房那边听到的……不会有事吧……?”

“没事的,放心吧!”

笃史安慰了一下恐惧不安的雏子,进入阴暗的厨房。走进后门门口,轻轻地把锁打开。他重新握紧金属球棒,一口气将门踹开。

“哇啊啊啊——!”

突然响起的尖叫让他楞了一下,但他随即又高高挥起球棒壮大声势。他扔下雏子,穿着拖鞋冲进庭院里。

可是——

“……小真?”

“阿笃……!”

跌坐在菅野家吓得腿软的可疑人物,居然是熟得不能在熟的真树。

全身力气在刹那间抽干的笃史哭笑不得地问他说:

“……什么啊?吓死我了……”

“差点吓死的人应该是我。你的行动电话为什么不开呢!我怕半夜按你家门铃会吵到阿姨她们,刚刚还拿石头丢你房间的窗户说……。”

挥着金属球棒突然冲过来的笃史实在太可怕了,真树眼角含泪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家的庭院铺了草坪,加上四周又暗,害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小石头……”

所以,种在院子里的小树才会被他弄得沙沙作响。

心惊胆战地走向庭院的雏子看见真树的脸,一惊之下问道:

“哎呀,讨厌啦!原来是小真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阿姨……拜托你,今晚让我在你家过夜好吗?”

“咦?”

笃史和雏子不由得面面相觑。或许是疲惫一口气涌了上来吧,真树咚的一声倒在院子里。

“来,小真。喝杯红茶吧!”

“谢谢你,阿姨。”

在笃史在书桌上摆了两个茶杯的雏子说了一句“那,我先去休息了”,便转身离开房间。

她并没有责怪真树深夜来访,也没追问他为了什么原因,只叮咛他要记得跟家里人说一声。

啜饮了几口红茶,总算恢复平静的真树深深叹了一口气。笃史家快速度完成些到一半的作业后,直接在地板上坐下望着真树的脸。

感觉到笃史的视线,真树尴尬地一笑。

“真是抱歉。我今天跟我妈说要去观测天象,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的锁链被扣上了。

虽然我有钥匙,但这样一来还是进不了门。我猜想可能是我姐姐比较晚回家,却没注意到我还没回来就把锁链扣上了吧!”

“观测天象?”

笃史一边用手指敲着自己的唇瓣一边看着真树。

“你是说真的吗?今天是礼拜四吧?再说,同好会的观测活动顶多只到晚上十点不是吗?”

听见笃史冷硬的反问,真树涨红了脸,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

笃史坚持不再作声,隔了良久,真树才吞吞吐吐地说:

“我……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

做梦也想不到的台词让笃史忘情地咆哮,真树连忙把食指竖在嘴巴前。

“你、你别太大声啊!”

“女朋友?”

“对不起……有好几次我都想跟你说,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开口……”

“女……女朋友——你说你有女朋友——”

大受刺激的笃史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声音,真树腼腆地继续说:

“她叫做香奈,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相约去观测天象……”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笃史根本没听进耳朵里——

“你倒是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错了!”

面对着向他双手合十的清水,笃史握紧气得发抖的双拳。照他昨晚听来的说明,真树似乎是在清水主办的联谊会上,把到了目前的女朋友。

笃史颤抖着双唇逼问清水,清水刚开始只是一味地道歉,后来干脆就豁了出去。

“干嘛咧?菅野。叶不过是你的儿时玩伴,就算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你也不必像个生错时代的老爸一样暴跳如雷吧?!”

“……”

清水理直气壮,顶得笃史哑口无言。

放学后被拖到教室一角的清水慢慢地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次的联谊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缺了一个人。不得已之下,我只好邀请叶去参加。虽然身高稍嫌不够,但他至少有张可爱的脸蛋。联谊时叶的确很抢手,不过当时并没有女孩子对他认真发动攻势。”

“……”

“也不知怎地,他和其中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在中途突然很谈得来,我本来还纳闷他们在聊些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兴趣一拍即合,两个人聊那些社团啦UFO之类的诡异话题聊得不亦乐乎。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可爱,没想到说起话来活像广播电台,害我差点跌破眼镜。”

“UFO……”

“是啊,到头来配成功的只有叶他们两个。真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连我都大吃一惊呢!听完清水的解说,笃史紧紧到闭上眼睛。

清水又继续对大受打击的笃史告诫说:

“你还不是有个小朋了?叶想交女朋友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朋绘不是我女朋友……”

“什么啊?你们分手啦?反正呢,你是老前辈了,记得传授人家几招啊!”

清水拍了拍笃史的肩膀,笃史失魂落魄,踉跄地把手撑在桌子上。

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笃史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遭受的打击已经逐渐平息,现在的他反而感到很不安。

照真树的描述,对方似乎是个很可爱的女高中生。木呐晚熟的他,是否应付得了时下那些身经百站的女高中生呢?

笃史觉得非常意外,因为他一直认定真树对透有好感。但冷静想想,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一个男人是不可能去爱上另一个男人的。就拿笃史来说吧,他也是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发觉自己对真树动了情。

(既然如此,他干嘛对藤崎赞不绝口呢?)

躺在床上的笃史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最近他想不通的事纷至沓来。透的心意、自己的心情,以及——。

(我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小真呢?)

乍听真树交了女朋友,浮上他心头的不是被抢先一步的愤怒,而是一种空虚。他担心自己呵护备至的儿时玩伴,交到的如果是个奇怪的女朋友那该怎么办?想到木呐晚熟的真树居然学会单飞了,他整个人就瘫了。

谁来,——谁来救救我吧!

抱着因为烦恼而抽痛起来的脑袋,笃史叹了一口气。

这些事绝不能找同龄的同班同学商量。过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凭自己的力量去克服的他根本不想依靠任何人。真树是当事人自然不用说,雏子跟朋绘则是完全不列入考虑。

(……!)

怀着无处发泄的郁闷,笃史在床上翻来覆去,烦得几乎想抓狂。

星期二放学后,被透传唤的笃史慢吞吞地打开数学准备室的门。由于现在正在开教职员会议,整个准备室里当然只剩下透一个人。

“你来了,菅野。”

“……有何贵干……”

“今天的小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透的示意下,笃史懒懒地拉开隔壁的椅子。摊在他眼前的,是今天数学课举行的随堂测验卷。

斜眼瞄了瞄满红红的考卷,笃史叹了口气。

“你看这题,到这里为止你写的明明是2X,为什么到了一半却变成了3X?还有这题,计算的结果明明是46,解答栏里填的却是64。”

“……”

“接二连三的粗心大意也是愚蠢的一种表现。”

听完他辛辣的言辞,笃史咚的一声扑在桌上。

“拜托你让我自生自灭行不行……”

“菅野!”

“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念书啊……!”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造成的!尽管他好想这么吼出来,但还是以超强的克制力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沉思了半晌后,透柔声对他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

“……”

透伸出大掌顺着他的背,把笃史的思绪搅得愈加混乱。

不过是一次小考中途连续犯了几次粗心大意的错误,透却还是特地把他叫来,看见委靡不振的模样,他又想办法安慰自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趴在桌上的笃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从前的他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轻易示弱,也因此,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可是在现实中——

“我会不会是个很经不起打击的人啊?”

喃喃自语的笃史感觉到头上传来一阵轻笑。

“这也难怪啊,毕竟你从没尝过失败的滋味。胼手胝足去突破难关可以让一个人学得坚强,但过去的你却一直一帆风顺啊!”

洋洋洒洒的大道理让笃史陷入更深的低潮。

沉默片刻后,趴在桌上不敢看透的他终于蠕动唇瓣说:

“小真有女朋友了……!”

“恩,好象是吧!”

“……咦?”

透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口吻,笃史忍不住抬起了头。飞进眼帘的是他所熟悉的扑克脸。笃史一怒之下大声吼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那是因为我暑假的时候,曾看到叶跟一个女孩子从附近一家桌球馆出来。”

“桌球馆?”

透的公寓附近……笃史想起上次他想趁着邀真树去玩的回程中猎取他的双唇,结果功败垂成的场所。莫非他指的就是那个后来成为万恶渊源的地方吗?

笃史颤抖着双唇急急追问:

“对、对方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感觉上有点像‘早安少女组’的高中女生。”

“那是像‘早安少女组’里面的哪一个?安倍?石川?不可能是后藤真希吧?”

“我哪认得谁是谁啊!”

透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笃史死缠滥打的追问,他眯起眼睛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这件事给你这么大的打击?”

“……不用你管。”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了吗?你的作战方法是错误的。”

不知是不是想安慰他,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笃史忿忿地挥开,朝着他大吼: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对?”

“如果是真心想得到叶,光对他温柔是没用的。你得将他放在同等地位看待才行。”

“……这是什么意思?”

“叶也是个堂堂男子汉啊,他一直很崇拜你和我,努力向我们看齐,不是吗?”

“——”

笃史无言到瘪着嘴垂下视线。

听了透的话,他才骤然醒悟。约真树去玩的时候,他一直认真看着笃史的一举一动,自己只要对他太过宠溺,他就会提出抗议。

真树不是女孩子,因此他告诉自己必须谨慎小心地拟定战略,但到头来,他对待真树的方式还是跟对待女孩子没有分别。

懊恼不已的笃史右手支额再度扑在桌上,透出言安慰他说:

“第一次失恋吗?一定很难受吧?”

“别太沮丧了。”

透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让笃史的胸口为之一紧。

我——根本不打算告诉他这些话的。然而,在数学准备室里见到他一如平常的表情,他感觉自己紧绷的心弦似乎突然断了线。

笃史咬紧牙根,不让默默安慰他的透看见自己的脸。

他已经明白自己只是纯粹想跟他撒娇。因为现在的他唯一能依赖的就只有透一个人了。他成熟稳重,处事比自己高明百倍,更何况他早就在他面前暴露过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

我是不是心软了呢?那家伙让我认清自己根本敌不过他,又对我关心体贴,偶尔还用那种眼神凝视我。那晚他感觉到的不只是屈辱,潜藏在他眸底深处的情意,也真真切切刻入了他的心坎里。

如果不是为了真树,他甚至是他崇拜的对象。他聪明能干,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正是他理想中的典范。

长时间的敌视以及后来的在意,使他对透的事熟悉得不能在熟悉。明明呕他呕得要命,为何如今却将他视为心灵的寄托?在他温柔与冷淡交互对待下,曾几何时透已在他的脑海占地为王。

笃史抬起头凝视他。

“……”

一时半刻间,两人沉默地凝望着彼此的眼眸。

透眼里的温柔逐渐消退,换成了邪佞的色彩……等他回过神来,他们的唇瓣已经交叠在一块。

柔顺地接受他抚慰的亲吻,笃史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自己刚才流露出怎样的眼神。一定就是那一夜被他侵犯时,自己也曾流露过的哀求般的眼神。

蜻蜓点水般的吻在透轻轻舔舐笃史的下唇后划下休止符。

“……”

——老师,你究竟……对我有什么想法?是真心喜欢我?还是——

“!”

双唇撤离后,透的脸上露出些许诧异。或许是惊讶与笃史的毫无抵抗吧,他动了动唇瓣,却始终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给我个明确的答案啊……!)

这种暧昧的视线根本无法让我明白!

透缓缓地启齿。笃史咽了一口唾液,紧盯着他濡湿的唇瓣。就在此时——。

“!”

伴随着喀哒声,准备室的门被打开了。相互凝视的笃史和透一惊之下回过头去,准备室里已经有好几个老师一边谈天一边鱼贯而入了。

“咦?菅野,怎么了吗?”

山口向笃史问话,笃史连忙抓起书包站了起来。教职员会议已经结束了。

突如其来被拉回现实那一刹那,羞愧交加的直觉猝地袭上他的心头。两个男人默默地凝视对方后还接了吻,这实在太超乎常理了。笃史连句招呼也不打,飞奔离开了数学准备室。

“菅野——”

背后传来透的呼唤声,笃史装作没听见,一口气穿越了走廊。

匆匆下了楼梯一路跑向鞋柜的他,耳边突然听见真树的笑声。

(小真?)

笃史悄悄窥探传出笑声的教室。在UFO研究社团使用的一年A班教室里,真树正被好几个社员围着起哄。

“好好哦——叶!”

“啊——;我也想交个女朋友~”

在大家粗鲁的祝福下,真树羞涩地涨红了脸,笑得好不开怀。

“……!”

胸口猛然掠过一阵刺痛。那种剧痛比苦闷更令人通彻心扉。笃史无言地从教室走开,在鞋柜前面换上皮鞋,在将室内拖鞋随手一塞便转身奔出校门。

朝着车站的方向跑了一段路,上气不接下气的他靠在围墙上稍作休息。由于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急速奔跑的缘故,气喘吁吁的他还夹杂了几声咳嗽。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伸手从制服上用力按住犹如椎心刺骨般疼痛的胸口。

从没体验过如此强烈的心痛。完全不同于过去轻描淡写的儿戏,这是真正的——心碎的感觉。

仰望着天空闭上双眼,笃史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两天后的礼拜四,在基础几何的课堂上,笃史对透彻彻底底地视若无睹。完全不看他的眼睛、全身上下竖起一面铁墙的他顽固地低垂着头。尽管有好几次都感觉到透的视线,他依旧固执地不抬起头来,摆明要断绝透跟自己搭腔的所有门径,将他屏除在千里之外。

“阿笃,我们一起吃便当吧!”

午休钟声一响,真树跑过来找他。笃史没有精神去屋顶或校庭,两个人边面对面坐在教室里打开便当。

笃史不经意瞥见真树的便当,发现里面歪七扭八。

“……这是……”

“啊,这是香奈帮我做的。”

他想去今天搭电车的时候有个女孩在中途上次,向笃史打声招呼后,她递给真树一个小小的纸袋。

(‘早安少女组’吗……比喻得还真是恰倒好处……)

褐发和迷你裙,淡妆和小耳环。随处可见的类型,非常可爱的高中女生。脾气似乎颇为倔强,但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个性。

“香奈说她不会做菜,但她还是为我做了便当,我真的很高兴。”

是啊,看得出来她的确很不会做菜……笃史一边看着真树的便当一边这么想。

颜色暗沉还皱巴巴的四季豆以及炸成焦黑的小鸡块。白饭上则是深深印着便当盒盖的形状。这也许已经是她努力的最大极限了。

望着真树喜滋滋地拿着叉子戳进丑不拉叽的煎蛋里,笃史的心情逐渐走下坡。

虽然他谈过无数次的恋爱,却似乎错过了某种宝贵的经验。像是兴奋,还有感动……。

正当笃史仰天长叹时,清水从一旁插嘴进来。

“菅野,你似乎没什么精神。”

笃史无言以对。清水默默地嚼了几口福利社的面包,突然没头没脑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干脆这样吧,菅野!我们来办个联谊!你也是个男人,看见叶找到女朋友,你一个人一定会孤枕难眠吧!”

“联谊……”

“跟我去找点乐子吧!”

清水豪爽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笃史一边干咳一边考虑着。

说的也对,就因为一天到晚想着男人的事,才害我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干脆听清水的话找些女孩子玩个过瘾,这样我就可以变回以前那个自信满满的自己了。

见笃史轻轻点了点头,清水简直笑不拢嘴。

“你终于有那个心了!好耶!你等我,我马上去安排最棒的成员!”

最棒的成员。不用说,就是最好的女生和最差的男生这种卑鄙到极点的组合。

“是啊,阿笃。自从你升上二年级后你一直没有交女朋友,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些女孩子也好。”

真树兴冲冲地为他打气成了决定性的一击。这就意味着,真树一点也不明白笃史洁身自爱的原因。

“……我要女大学生。”

笃史自暴自弃地喃喃低语。清水拍着胸脯保证说:

“看我的吧!我会动用一切人脉,找一群媲美藤原纪香的大美女给你!”

明明是别人的事,清水却一脸热血沸腾的模样。笃史瞄了他一眼,将嘴角绷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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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逢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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