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第11-15章

第十一回逆子乞分羹思尝父肉奸夫劳赐爵酬伴妻身

却说项王,想出对付汉王的毒计以后,一面吩咐左右,速去办理,一面复向汉王索战。汉王畏惧他的势猛,只是不肯出战。项王便命把汉王之父太公,洗剥干净,置诸俎上。推至涧侧,自在后面押着,厉声大喝道:“刘邦那厮听着!尔若再不出降,我即烹食尔父之肉!”这两句话的声音,响震山谷。汉兵无不听见,急向汉王报知。汉王也大惊失色道:“这样如何是好?”张良在旁,慌忙进说道:“大王不必着急,项王因恨我军不出,特设此计,来吓大王。大王只要复辞决绝,他们的诡谋,便无用处。”汉王道:“倘使我父果然被烹,我将如何为子?如何为人?”张良接说道:“现在楚军里面,除了项王,就要算项伯最有权力了。项伯与大王已联姻娅,定能谏阻,决计无妨。”汉王听了,想了一想,果使人传语道:“我与项羽同事义帝,约为兄弟,我翁即是汝翁,必欲烹汝翁,请分我一杯羹!”项王听到此语,顿时怒不可遏,立命左右,将太公移置俎下,要向鼎锅里就投。正在间不容发之际,陡见项王身后,忽地闪出一人,高叫道:“且慢且慢!”说着,又朝项王说道:“天下事尚未可知,务请勿为己甚。况且为争天下,往往不顾家族。今死一人父,于事无益,多惹他人仇恨罢了。”项王闻言,始命把太公牵回,照前软禁。

这位力救公主的楚人,就是项伯,果如张良所料。项王复遣使致语汉王道:“天下汹汹,连岁不宁,无非为了我辈二人,相持不下。今愿与汉王亲战数合,一决雌雄。我若不胜,卷甲即退。何苦长此战争,劳民丧财呢?”汉王笑谢来使道:“我愿斗智,不愿斗力。”楚使回报项王,项王一跃上马,跑出营门,挑选壮士数十骑,令作前锋,驰向涧边挑战。汉营中有一个下士楼烦,素善骑射,由汉王派他出垒,隔涧放箭。飕飕地响了数声,射倒了好几个壮士。陡见涧东来了一匹乌骓马,乘着一位披甲持戟的大王,眼似铜铃,须如铁帚,那种凶悍形状,令人一见,心胆俱碎。再加一声叱咤,天摇地动,好似空中打了一个霹雳一般。只吓得楼烦双手俱颤,不能再射。两脚也站立不住,倒退几步,更是回头便跑。走入营中,见了汉王,心中犹在乱跳,说话竟至无从辨听。汉王飞派探子出去探视敌人如何凶恶。那探出去,见是项王守在涧侧,专呼汉王打话。汉王闻报,虽然有些胆怯,但又不肯示弱,因也整队趋出,与项王隔涧对谈。项王又叱语道:“刘邦!汝敢亲与我斗三合么?”

汉王道:“项羽休得逞强!汝身负十大罪,尚敢饶舌么?汝背义帝旧约,迁我蜀汉,一罪也;擅杀卿子冠军目无主上,二罪也;奉命救赵,不闻还报,强迫诸侯入关,三罪也;烧秦宫,发掘始皇坟墓,劫取财宝,四罪也;子婴已降,将他杀害,五罪也;诈坑秦降卒二十万,累尸新安,六罪也;部下爱将,私封美地,反将各国故主,或降或逐,七罪也;出逐义帝自都彭城,又把韩梁故地,多半占据,八罪也;义帝尝为汝主,竟使人扮作水盗,行弑江中,九罪也;为政不平,主约不信,神人共愤,天地不容,十罪也。我为天下起义,连合诸侯,共诛残贼,尝使刑余罪人击汝,你不配与我打仗。”项王气极,不及打话,只用手中的戟,向后一挥,便有无数弓弩手,弓弦响处,只见呼呼的箭镞,飞过涧来。汉王一见箭如雨至,正想回马,胸前早已中了一箭,顿时一阵奇痛,几乎坠下马来。幸亏众将上前掩救,疾忙牵转马头,驰回营中。汉王痛不可忍,跳下马来,屈身趋进帐内,众将都来问安。

汉王却佯用手扪足道:“贼箭中我足趾,或无妨碍。”左右拥至榻上安卧,即召医官,取出箭镞,敷上疮药。犹幸创处未深,不致有性命之虞,只是十分疼痛罢了。

项王回营,专听汉营动静,只望汉王因伤身死,便好一战而定。汉营里面的张良,又知其意,匆匆入内帐看视汉王。汉王创处虽痛,犹能勉强支持。张良急劝汉王力疾起床,巡视各营,藉镇军心。汉王只得挣扎起来,裹好前胸,由左右扶他上车,向各垒巡视一周。将士等正在疑虑,忽见汉王亲来巡查,形容如故,大家方始放下愁怀。汉王巡行既毕,私下吩咐左右,不回原帐,竟驰至成皋,权时养病去了。

项王得报,始知汉王未死,且在军中亲巡,又不禁大费躇踌。自思进不得进,退不敢退。长此迁延下去,恐怕粮尽兵疲,一时委决不下。陡地又传到警耗,却是大将龙且,战败身亡,首级已被韩信取去示众。

项王大惊道:“韩信小子,真有如此利害么?他既伤了我的大将,势必乘胜前来,与刘邦合兵攻我。韩信!韩信!我总与你势不两立的了。”韩信既杀龙且,又闻田横因为田广已死,自为齐王,出驻嬴下,截住灌婴。灌婴奋力还击,杀得田横大败而逃,投奔彭城去了。韩信平定齐地,使人至汉王那儿告捷,且求封为齐王。

汉王前在成皋养疾,刚刚痊可,便至广武。可巧韩信的使者也到广武,遂将韩信书信呈上。汉王展阅未终,不禁大怒道:“寡人困守此地,日日望他率兵来助。

他非但不来相助,还要想做齐王么?”张良、陈平二人,适立其侧,赶忙连连轻蹑汉王足趾。汉王究属心灵,一面停住骂声,一面以原书持示他们二人。二人看罢那书,附耳语汉王道:“汉方不利,哪能禁止韩信称王,不若如他之愿。不然,恐有大变。”汉王因韩信书中,有暂请命臣为假王,方期镇定之语,复佯叱道:“大丈夫能够平定诸侯,不妨就做真王,为何要做假王呢?”即命来使回报,叫韩信守候册封。来使去后,汉王便命张良赉印赴齐,立韩信为齐王。韩信接印甚喜,厚待张良。张良又述汉王之意,望他发兵攻楚。韩信满口应允,俟张良走后,一面择吉称王,一面收拾兵马,预备攻楚。忽有楚使武涉,前来求见。韩信想道:“楚是我方仇敌,为何遣使到此?想是来作说客,我自有主意,何妨准他进见。”遂令召入。

武涉是盱眙人,饶有口才。

一见韩信,肃然下拜称贺。韩信起身答礼微笑道:“君来贺我作甚?无非替你项王来做说客?快快请说。”武涉听了,又是一拱道:“天下苦秦已久,故楚汉戮力击秦。今秦已亡,大家已经分土为王,正应藉此休兵,以培原气。明智如公路,当能体会。汉王为人,最尚诈术。足下只知为其效忠,我恐他日,必遭反噬,为彼所伤。足下得有今日,实由项王尚存,汉王不敢不笼络足下。足下眼前处境,正是进退裕如的时候,附汉则汉胜,附楚则楚胜。汉胜必危及足下,楚胜当不致自危。

项王与足下本是故交,时时怀念,必不相负。若足下尚不肯深信,最好是与楚联合,三分天下,鼎足为王,楚汉两国,谁也不敢不重视足下。这是为目下万全之策,足下乞三思之!”韩信笑答道:“我前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从,推食食我。我若负他,必至为天所弃。我老实对君说,誓死从汉的了,请君为我善复项王可也。”武涉见他志决难移,只得别去。韩信送走武涉,帐下谋士蒯彻,也来进言,苦苦劝他对于楚汉,两不相助,三分鼎峙,静待时机。韩信仍不肯听,但又将人马停住,再听汉王消息。

汉王固守广武,又是数旬。日盼韩信发兵攻楚,终没动静,乃立英布为淮南王,使他再赴九江,截楚归路。一面复致书彭越,叫他侵入梁地,断楚粮道。布置稍定,尚恐项王粮尽欲归,仍要害及太公。当夜便与张良、陈平商议救父之法。两人齐声道:“项王目下乏粮,不敢急归者,惧我方击其后耳。此时正好与他议和,救回太公、吕后,再观风色。”汉王道:“项王性情暴戾,一语不合,便至丧身。若要遣使前往议和,其人委实难眩”言尚未毕,忽有一人应声道:“微臣愿往!”汉王瞧去,乃是洛阳人侯公。从军多年,素长肆应,遂允所请,嘱令小心。

侯公驰赴楚营,来谒项王。项王正得武涉归报,很觉愁闷,忽闻汉营遣使到来,乃仗剑高坐,传令进见。侯公徐徐步入,见了项王,毫无惧色,从容行礼。项王瞋目与语道:“你来为何?尔主既不进战,又不退去,是何道理?”侯公正色道:“大王还是欲战呢?还是欲退呢?”项王道:“我欲一战。”侯公道:“战是危机,胜负不可逆料。臣今为罢战而来,故敢进谒大王。”项王道:“听汝之言,莫非要想讲和么?”侯公道:“汉王本不欲与大王言战,大王如欲保全民命,舍战为和,敢不从命!”项王此时意气稍平,便将手中之剑,插入鞘内。

问及和议条款。侯公道:“使臣奉汉王命,却有二议。一是楚汉二国,划定疆界,各不相犯;二请释还汉王父太公、妻吕氏,使他们骨肉团圆,也感盛德。”项王听了,狞笑道:“汝主又来欺我么?他无非想骗取家眷,命汝诡词请和。”侯公也微笑道:“大王知汉王东出之意么?无伦至重,谁肯抛弃?前者汉王潜入彭城,只是想取家眷,别无他意。嗣闻太公、吕氏已为大王所掳,因此频年与兵,各有不利。大王如不欲言和,那就不谈。既言和议,大王何不慨然允臣所衣?汉王固感大王高谊,誓不东侵。天下诸侯,也钦大王仁厚,谁不悦服。大王既不杀人之父,又不污人之妻,孝义二字,已是分得如此清楚。今又放还,更见仁字。汉王如再相犯,这是曲在汉王。师直为壮,大王直道而行。天下归心,何惧一汉王哉?”项王最喜奉承,听了侯公一番谀词,深惬心怀,便令侯公与项伯划分国界。项伯本是袒汉人物,当下就议定荥阳东南二十里外,有一鸿沟,以沟为界,沟东属楚,沟西属汉。

当由项王遣使同了侯公去见汉王,订定约章,各无异言。所有迎还太公、吕后的重差,仍烦侯公熟手办理。侯公又同楚使至楚,见了项王,请从前议。

项王倒也直爽,并不迟疑。即放出太公、吕氏,以及审食其,令与侯公同归。

这天汉王计算他的慈父,他的爱妻,不久就要到了,便亲自率领文臣武将,出营迎接。父子夫妻,相见之下,一时悲喜交集。六只眼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万语千言,反而无从说起。汉王急将父亲、妻子导入内帐,暂令审食其候于外帐。

又因侯公此次的功劳不小,即封为平国君,以酬其劳。汉王始去跪在太公面前,扶着太公的膝盖,垂泪道:“孩儿不孝,只因为了天下,致使父亲身入敌营作为质品,屡受惊吓。还望父亲重治孩儿不孝之罪!”太公见了,一面也掉下几点老泪。

一面扶起他的儿子道:“为父虽然吃苦,幸而邀天之福,汝已得了王位。望汝以后真能大业有成,也不枉为父养你一常”汉王忙现出十分孝顺的颜色,肃然答道:“父亲春秋已高,不必管孩儿冲锋陷阵。快顾自己的快乐,要穿的尽管穿,喜吃的尽管吃,优游岁月,以娱暮景便了。”太公听毕,一想儿子得有今日,当年龙种之话,已是应了。愁少乐多,倒也安心。独有吕氏,一人孤立在旁,已是难耐。等她的丈夫和她公公一说完话,便走近的他丈夫身前,一面拉着他的手,一面又将自己的烦颊,倚在他的肩胛之上。尚未开言,早又泪下如雨。汉王赶忙用衣袖替她试泪道:“现在总算大难已过,夫妇重圆,快莫伤心!”吕氏听了,方才止泪道:“你这几年在外封王封侯,你哪里知道为妻所吃的苦楚呢?”汉王道:“贤妻的苦况,我已尽知。但望我把天下马上打定,也好使你享受荣华,以偿所苦。”说着,便命后帐所有的妃嫔,出来先拜太公,后拜妻子。

吕氏又提起她的子女,为乱兵冲散,现在未知生死存亡。汉王告知其事,又说:“我已将盈儿立为太子,现在同他姊姊,都在关中。且过几时,我请父亲同你也到那儿去就是了。”吕氏听了,方始面有喜色。这天晚上,汉王便命在后帐大排诞宴,与父亲、妻子压惊。这席酒诞,倒也吃得非凡高兴。等得宴罢,便与吕氏携手入帐,重叙闺房之乐。

吕氏始将别后之事,一一告知汉王。又说起她在家中的时候,全仗审食其鞠躬尽瘁,无微不至。逃难的时候,奋不顾身,拼命保护。在楚营时候,陪伴劝慰,解我烦恼。我害病时候,衣不解带,侍奉汤水。像这种多情多义的人材,为公为私,你须要看为妻之面,重用其人才好。汉王听了道:“审食其这人,我仅知道他长于世故。所以托他料理家事。谁知他尚有这般忠心,洵属可龋贤妻既是保他,我当畀他一个爵位,以酬伴你之劳就是。”次日,汉王便召入审食其奖励他道:“我妻已将你的好处,告知于我。我就授尔为辟阳侯,尔须谨慎从公,毋负寡人。”审食其听了,自然喜出望外。以后对于吕氏,更是浃骨沦髓地报答知遇。这是汉四年九月间的事情。

没有几日,汉王已闻项王果然拔营东归。汉王亦欲西返,传令将士整顿归装。

忽有两个人进来谏阻。这两个人你道是谁?却是张良、陈平。汉王道:“我与项王已立和约,他既东归,我还在此作甚?”张良、陈平二人,齐声答道:“臣等请大王议和,无非为的是太公、吕后二人,留在楚营,防有危险。现在太公、吕后既已安然归来,正好与他交战。况且天下大局,我们已经得了三分之二,四方诸侯,又多归附。项王兵疲食尽,众叛亲离,此是天意亡楚的时候。若听东归,不去追击。

岂非纵虎归山,放蛇入壑,坐失良机,莫此为甚!”汉王本是深信二人有谋,遂即变计,决拟进攻。惟因孟冬已届,依了前秦旧制,已是新年了。乃就营中,备了盛筵,一面大飨三军,一面自与吕后陪着太公,却在内帐奉觞称寿,畅饮尽乐。太公、吕后从没经过这种盛举,兼之父子完聚,夫妻团圆,白发红妆,共饮迎春之酒。金尊玉斝,同赓献岁之歌。真是苦尽甘回,不胜其乐。这天正是元旦,已是汉王五年。

汉王先向太公祝厘,然后身坐外帐,受了文武百官的谒贺。复与张良、陈平,商议军情,决定分路遣使,往约齐王韩信及魏相彭越,发兵攻楚,中道会师。

又过数日,派了一支人马护送太公、吕后入关。汉王便率领大军,向东进发。

一直来至固陵,暂且扎营,等候韩、彭两军到来,一同进击。谁知并无消息。项王那面,倒已知道,恨汉背约,便驱动兵马,回向汉军杀来。汉王不是项王对手,早又杀得大败,紧闭营门,不由得垂头丧气地闷坐帐中。复又问计于张良道:“韩、彭失约,我军新挫,如何是好?”张良道:“楚虽胜,尽可毋虑。韩、彭不至,却是可忧。臣料韩、彭二人,必因大王未与分地,所以观望不前。”汉王道:“韩信封为齐王,彭越拜为魏相,怎么好说没有分地?”张良道:“韩信虽得受封,并非大王本意,想他自然不安。彭越曾经略定梁地,大王令他往佐魏豹。今魏豹已死,他必想望封王。大王尚未加封,不免缺望。今若取睢阳北境,直至毂城,封与彭城。

再将陈以东,直至东海,封与韩信。韩信家在楚地,尝想取得乡士。大王今日慨允,他们二人,明日便来。“汉王只得依了张良之议,遣人飞报韩、彭,许加封地。二人满望,果然即日起兵。更有淮南王英布,与汉将刘贾进兵九江,招降楚大司马周殷,已得九江之地。这三路人马,陆续趋集,汉王自然放胆行军。正是:刘氏渐将临晓日,楚军早已近黄昏。

不知汉王有了这三路大军相助,那场鏖战,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白水盟心虞姬自刎乌江绝命项氏云亡

却说项王又闻汉兵大至,正思迎距,只见粮台官报告,兵食已尽,仅有一日可吃了。项王听了,方始着急起来。不得已连夜退兵,急向彭城回去。正防汉兵追击,用了步步为营的法子,依次退走。好容易到了垓下,遥听得后面一带,彭声、马声、呐喊声,一齐而起。独自登高向西一望,只见汉兵已如排山而至,养不多与蚂蚁相似,地上已无隙缝。不禁发狠跺脚道:“好多的汉兵!我悔前日不杀刘邦,养成他今日的气焰!”

项王虽然有此懊悔,还仗着自己的勇力,盖世无双,手下的兵将,也还有十多万之众,遂就垓下扎营,准备对敌。此时汉王早已会齐了三路兵马,共计人数,不下三四十万。复用韩信为三军统帅,主持军事。韩信因知项王骁勇,无人可以对敌。

特将各路军马分作十队,各派大将带领,分头埋伏,回环接应。

韩信自引一军,上前来引诱项王。项王全靠勇力,不重机谋。

一闻韩信自来挑战,一马冲出营来,正与韩信打了一个照面。

项王一见仇人,分外眼红,飞起一戟,便向韩信当胸刺去。韩信本没武艺,又是专来诱敌,顿时把身子一偏,回马就走。项王哪里肯放,大喝一声道:“你这乳臭小儿,你往哪儿逃?你的老子前来取你性命来了!”说完,拨马便追。追了几里,已入汉兵的埋伏之中。韩信急放信炮,通知伏兵,陡然杀出两路兵来,便与项王交战。项王见了,冷笑一声,哪在他的心上,愈杀愈觉起劲。正在向前杀去,韩信又命二次的伏兵,截住项王。项王全不惧怯,复向汉军冲来,于是汉兵中的信炮迭响,伏兵迭起。项王杀了一重又是一重,直杀到第七八重的时候,看看的手下的兵士,虽是七零八落,他却仍是有进无退,带了残军,更是飞快地冲杀过去。哪知韩信的十面埋伏之兵,一齐聚集,只向项王一人的马头,围裹拢来。项王随带的楚兵,已是纷纷四窜,惟靠项王的一枝画戟,向敌人左来左挡,右来右挡。刺死一排,又来一排,杀散一群,又来一群。无奈一双手,究竟难敌百般兵器。此时项王也悔不该自恃勇力,深入敌军。

急令钟离昧、季布等人,拼死断后,自己杀开一条血路,败回垓下。项王自从起兵以来,像这样的败法,尚是破题儿第一遭呢!项王一看自己的人马,十分之中,已少掉了八成,他老人家到了此时,也会忧惧起来。

他有一位宠姬虞氏,秀外慧中,知书识字,与项王十分恩爱,形影不离。有时项王出去打仗,她也会着了蛮靴,披上绣甲,骑马跟着,只因项王有万夫不挡之勇,她在其后,毫没危险。此次却在营中,守候项王回来。项王入营,当下由虞姬迎入内帐,见他形容委顿,神色仓皇,不像从前得胜回来的气概,也觉花容失色,娟脸生惊。等得项王坐定,喘息略平的时候,才问战阵之中的情事。项王欷毜溃骸按蟀埽〈蟀埽庇菁θ拔康溃骸笆ぐ苣吮页J隆4笸醺鞘烙⒚瞬痪澹∨既恍〈欤伪胤衬眨俊毕钔跆艘⊥返溃骸敖袢罩埽槐韧!

连我也不曾遇此恶战,难怪你们女流,罔知利害呢?“虞姬听了,虽然是芳心乱跳,粉靥绯红,可脸上还不敢现出惊慌之色,恐怕惹起项王的烦恼。幸而早已整备酒肴,忙命摆上,意欲借此美酿,好替项王解闷消愁。项王此时已无心饮酒,因见他的这位爱姬,如此殷勤,一时难却她的情意,只得坐到席间,使她旁坐相陪。

刚饮了三四杯,就见帐下军士报称汉军围营。项王听了,也无他法,仅把他手朝军士一挥道:”去了罢,俺知道。“这个军士尚未退出,又来一个军士报道:”汉军把本营围得水泄不通,请示大王的号令,怎么办?“项王道:”可令各将士小心坚守,不准轻动。且待明日,俺与他们再决一场死战罢!按耸庇菁г谂裕惶孟钔跛党鲆桓霾幌榈乃雷郑诵牡眉负跻闹槔幔友劭糁斜懦隼戳恕Q劭茨橇礁鼍客顺觯蛭耸币丫旌冢忝闫鹨颍磕谡盏萌缤兹找话恪8慈デ橹虏嗟卣迳狭奖殖视胂钔酢O钔踅永匆灰R希蕉运档溃骸惫陆褚剐男鞑荒,爱卿可也陪孤同饮几杯?“说完,即斟一杯,送与虞姬。虞姬接到手中,慢慢喝干。此时,她心中只想挣出几句话来劝慰项王,谁知腹内似有多少话,及到喉管之上,不知怎的,竟会一句说不出来。项王呢,平日是胆大包天,从无一件可惧的事情,此刻也会锐气全消,愁眉不展起来。见了这般的酒绿灯红,鬟青眉黛,仿佛有无限凄凉情景,含在其中。二人默默无言地喝了一会儿,项王越饮越愁,越愁越倦,不觉睡眼模糊,呵欠欲寐?

虞姬本是一位十分聪明,十分伶俐,十分知情,十分识趣的美人。当下便将项王轻轻儿扶入锦帐,让他安卧,自己哪敢再睡,就在榻边坐守。谁知一寸芳心,只似小鹿儿在搅,万分不得宁静。同时耳边,又听得一阵阵的凄风飒飒,觱篥呜呜,俄而车弛马叫,俄而鬼哭神号。种种声音,益增烦闷。旋又陡起一片歌音,随风吹着进来,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忽尔一声高,忽尔一声低;忽尔一声长,忽尔一声短,仿佛九霄鹤唳,仿佛四野鸿哀,一齐入到耳内,一齐迸上心头。虞姬原是一位解人,禁不住悲怀邑邑,泪眼盈盈。回顾项王,只是鼻息如雷,不知不闻,急得虞姬有口难言,凄其欲绝。这种引起凄凉、引起悲惨的歌声,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乃是汉营中的张子房,费了几天心思,编出一曲《楚歌》。教军士们夜至楚营外面,四面唱和。真是无句不哀,无字不惨。激动一班楚兵,怀念乡关,陆续偷偷散去。连那种钟离昧、季布,随从项王几年,无战不与,无役不随,共死同生,永无异志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变起卦来,背地走了。甚至项王季父项伯,亦悄悄地溜出楚营,往报张良,求庇终身而去。单剩得项王的子弟兵八百人,兀守营门,尚未离叛。正想入报,项王已自醒来,那时酒意已消,心中自是清爽。忽闻《楚歌》之声,不禁惊疑起来。

出帐细听,那种歌声,反是从汉营传出,不觉诧异道:“难道汉已尽得楚地了么?为何汉营中有许多楚人呢?”正在思忖,已见军士进来禀说道:“将士兵卒,全行逃散,只剩得随身的八百人了。”项王大骇道:“变出非常,天亡我也!”疾忙返身入帐。突见虞姬直挺挺地痴立一旁,早变成一个泪人儿了。

项王见了这种情景,也不由得迸出几点英雄眼泪,长叹一声,寂无一语。及睹席上残肴,尚水撤去,壶中未尽之酒犹存。一面合厨人烫热,一面轻轻地一把拉过虞姬,再与对饮。饮尽数觥,便信口作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王生平所爱之物,第一是乌骓马,第二是虞美人。此次被围垓下,已知死在目前,惟他心中实不忍割舍美人骏马,因此慷慨悲歌,欷毼匮省S菁г谂蕴茫阎钔醺枰猓布纯谡际湟皇椎溃汉罕崖缘兀拿妗冻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虞姬吟罢,泣不成声。项王也免未陪了许多眼泪。就是未曾散去的亲信侍臣,在旁见了,个个情不自禁,悲泣失声。项王凄怆了一会儿,陡听得营中更鼓,已敲五下,乃顾虞姬道:“天将明了,孤当冒死冲出重围,卿将奈何!”虞姬泫然道:“妾与大王形影不离的已是数年,既然相随而来,自当相随而去。纵有危难,怎忍任大王单身而行,惟有生死相依。倘能邀天之幸,归葬故土,死也瞑目!”项王摇首道:“如卿这般弱质,怎能冲出重围。卿可自寻生路,孤与卿就此长别了。”说罢,以袖掩面,良久无声。虞姬突然立起,竖起双眉,喘声对项王道:“贱妾生随大王,死亦随大王,愿大王前途保重!”

说到重字,陡从项王腰间,拔出佩剑,急向已项上一横。说时迟,那时快,早已血溅珠喉,香销残垒了。项王急欲相救,已是不及,扶尸大哭一场,急命左右掘地成坑,就此埋香葬坟。

至今安徽省远县南六十里,留有一座香冢,传为佳话。后来一班诗人,钦佩虞姬节烈可嘉,谱入词曲,就以虞美人三字,作为曲名,留芳千古。比较那位汉朝第一代皇后吕雉吕娥姁,一入楚营,便就失节,真正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那时项王眼看葬了他的那位节烈爱姬之后,勉强熬住伤心,大踏步出得帐去,跃上乌骓。趁着天色未明的时候,率领八百子弟兵,衔枚疾走,偷出楚营,向南逃去。及至汉兵得知,飞报韩信,已是鸡声报晓,天色黎明了。韩信一闻项王溃围逃走,急令灌婴率轻骑五千,往追项王。项王也防汉兵追来,匆匆逃至淮水之滨,觅舟东渡。所部八百人,又失散大半,仅剩得一二百骑了。行至阴陵,见路有两歧,未识何路可往彭城,不免踌躇,适有乡农已在田间,因问路径。谁知乡农却认识他是项王,恨其平日暴虐,用手西指,可怜竟将这位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轻轻送入死地。也是项王命中该绝,天意兴汉。便信以为真,还向那个乡农拱手一谢,策马西奔。

约行几里,忽见前面一条大湖,拦住去路。至此方知受了那个乡农欺骗,赶快折回原处,重向东行。因为这番周折,竟被灌婴追着,一阵冲击,又丧失了百余骑。

还亏项王所骑乌骓,不是凡马,首先逃脱,到了东城。项王回头一看,紧紧相随的仅有二十八骑,四面的人喊马叫之声,渐已逼近。项王自知难以脱逃,引骑至一山前,走上岗去,摆成阵图,慨然谓兵士道:“俺自起兵以来,倏已八年,大小七十余战,所当必靡,所攻必破,未尝一次败北,因得称霸至今。今日被困此间,想是天意亡俺,并非俺不能与天下战也。俺已自决一死,愿为诸君再决一战,定要三战三胜,为诸君突围,斩将夺旗,使诸君知俺善战,乃是老天所亡,与俺无涉,免得归罪于俺。”刚刚说罢,汉兵早已四面围了拢来,把这座山头,围得水泄不通。项王便分二十八骑,作为四队,与汉兵相向。东首有一员汉将,不知利害,贸然驱兵登岗,要想上来活捉项王,以去报功。项王语骑士道:“君等且看俺刺杀来将。”

说着,纵辔欲走,又回头复说道:“诸君可四面弛下,至东山之下取齐,再分三处驻札。”于是奋声大呼,挺戟弛下,刚遇那员汉将,一戟戳去。

汉将不及射闪,早已被他倒栽葱地刺落马下,跟头轱辘地滚下山去了,立刻毕命。汉兵见了,皆赶忙退下。项王回马上山。

山下汉将,仗着人众势盛,团团围绕,多至数匝,竟被项王杀散不少。汉骑将杨喜,复上山来追赶。也被项王大声一喝,人马辟易,倒退了一两里。那时项王部下二十八骑,先与项王打过照面,然后三处分开。汉兵赶至,未知项王究在哪一队内,也分兵三路,围了拢来。谁知项王左手持戟,右手仗剑,来往驰驱,忽劈忽刺。

一连斩了汉都尉十余员,刺毙汉兵数百名,还能杀出重围,救回两处部骑,重聚一处,检点人数,仅少了两个骑兵,便笑问部骑道:“我打仗如何?”部骑皆拜伏道:“真如大王所言,大王实天神也。”统计项王自那山上杀下,一连九战。汉兵每逢项王冲下一次,必死数百,并退散一次。

所以至今人称那山名为九头山,又号四溃山,都是这个出典。

那时项王既得脱围而出,走至乌江地方,却值乌江亭长泊船岸旁,请项王渡江过去,并且进言道:“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亦足自王。臣有一船,愿大王急渡。”

项王听了,笑对亭长说道:“天意亡我,方至败剩孑然一身,俺又何必再渡?且俺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行,如今一无生还。即使江东父老,怜俺助俺,再愿王俺,然俺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们呢?”

说着,后面尘头大起,料知汉兵复又追到,亭长又数数催促。

项王喟然道:“俺知公为忠厚长者,厚情可感,无以为报。惟座下乌骓马,随俺五年,日行千里,临阵无敌。今俺不忍杀此马,特把它赐公,后日见马犹如见俺,也罢!”一面说,一面跳下马来。正在令部卒将马牵付亭长的时候,说也奇怪,那马竟会掉下几滴悲泪,低首长鸣起来。项王不忍心去看它,只命部骑皆下马步行,各持短刀,转身等候汉兵。那时汉兵已经一齐赶至,项王又鼓勇再战,乱刺蛮劈,复毙汉营兵将数百十人,自身也受了十几处伤创。陡见有数骑将弛至,识得一人是吕马童,凄声向他道:“尔非俺的旧友么?”吕马童一见项王在和他说话,不敢正视,既把身子缩退后面,旁顾僚将王翳道:“这位就是项王。”项王却已听得,复对吕马童道:“俺闻汉王悬有赏金,得俺首级者,赐千金,封邑万户。俺今日就赏一个人情给尔罢!”就毕复朝了乌骓马,把他的头接连点了几点之后,便用剑自刎。

哀哉!年仅三十有了。

项王既已自刎,所余有二十六骑,亦皆逃散。汉营兵将,却来夺项王尸体,竟至自相残杀,死了无数。后来是王翳得了头颅,吕马童、杨喜、吕胜、杨武等四将,各得一体,持向汉王报功。汉王见了,命将项王五体凑合,果然相符,便封吕马童为中水侯,王翳为杜衍侯,杨喜为赤泉侯,杨武为吴防侯,吕胜为涅阳侯。附楚诸城一听项王已殁,自然望风请降。独有鲁城坚守不下,汉王大怒,正想踏平鲁城。

不料到了城下,一片弦诵之声,不绝于耳。复又转念道:“鲁为知礼之邦,为主守节,并不为错,何妨设法招降,藉服人心。”便将项王首级令将士挑在竿上,举示城上守兵道:“降者免死,抗者屠其三族!”鲁城官吏,私相商议道:“汉王先礼后兵,我们只好出降,保全民命。”众谋佥同,开城迎降。汉王因为从前楚怀王曾封项羽为鲁公,鲁虽后降,足表对于鲁公的忠心,即以鲁公礼,收葬项王尸身。且就榖城西隅,告窆筑坟,亲为发丧,泣吊尽礼,将士动容,祭毕方还。现在河南省河阳县有项羽之墓,就是他当日自刎的地方。今日的乌浦,在安徽省和县东北,置有祠宇,号为西楚霸王庙。这些不必说它。单说那时汉王因见对头已死,天下惟其独尊,心中一喜,便将项氏宗族,一律赦死。又感项伯相救之情,封为射阳侯,赐姓刘氏。其外的项襄、单佗等人,也都赐姓封爵。此时各路诸侯,无不附势输诚,惟临江王共敖子尉,嗣爵为主,怀羽旧恩,不肯臣服,经汉王派刘贾往讨,旬日平定。汉王见大事楚楚,即日还至定陶,又与张良、陈平二人,密议一事,诸将概不知道。正是:危时不虑生他志,事后惟防有贰心。

不知汉王与张陈二人所议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即帝位侮辱人臣分王封栽培子弟

却说汉王与张良、陈平二人商议之事,乃是项羽已除,诸侯归附,外乱既平,内防宜固。韩信功高望重,且握有兵权。

不先下手为强,预令收回帅印,恐怕将来尾大不掉,一有二心,便难制服。所以要将韩信的兵权夺去,仅畀虚名,始足放心。

他们君臣三人,商量妥当。即由汉王不动声色,亲自趋至韩信营中。韩信一见汉王驾到,慌忙出迎,同入帐内,奉汉王上坐。

但听得汉王面谕道:“将军屡建奇功,得平强项,寡人心慰之余,始终不忘将军之助。惟将军连年征讨,定已精神疲乏,理应及时休息,寡人之心稍安。况且天下既定,不复劳师,将军可将帅印缴还,仍就原镇去罢。”韩信听了,无辞可拒,只得取出印符,交还汉王。汉王携印去后,过不多时,又传出一令,说是楚地已定,义帝无后。齐王韩信,生长楚中,素谙楚事,应改封为楚王,镇守淮北,定都下邳。

魏相国彭越,劝抚魏民,屡破楚军,今即将魏地加封,号称梁王,就都定陶等语。

彭越得了王封,自然欢喜,拜谢汉,受印而去。惟有韩信,易齐为楚,知道汉王记得前嫌,不愿使他王齐。但既改楚,大丈夫衣锦归乡,也足吐气,便遵了命令,即日荣归。

到了下邳,首先差人分头去觅漂母及受辱胯下的恶少年。

漂母先到,韩信下座慰问,赏赐千金,漂母拜谢去讫。既而恶少年到来,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叩头谢罪。韩信笑道:“君勿惧,我若无君当日的一激,也未必出去从军。老死牖下,至今仍是一个白衣人罢了。现授汝为中尉官。”恶少年谨谢道:“小人愚顽,蒙大王不记前事,不罪已足感恩,哪敢再事受爵。”

韩信微笑道:“我愿妆为官,何必固辞?”恶少年始再拜退出。

韩信复与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韩王信、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张敖即张耳之子,是年张耳病殁,张敖嗣爵,——燕王臧荼等,联名上疏,尊汉王为皇帝。疏辞略云:先时秦王无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关中,于天下功最多。

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以安万民,功高德厚,又加惠于诸王侯,有功者使得立社稷。

地分已定,而位处比儗,无上下之分,是大王功德之著,于后世不宣。谨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伏乞准行!

汉王得疏,急召集大小臣工与语道:“寡人闻古来帝号只有贤者可当此称。今诸王侯,推尊寡人,寡人薄德鲜能,如何了当此尊号?”群臣齐声道:“大王诛不义,立有功,平定四海,功臣皆已裂土封王,大王应居帝位,天下幸甚!汉王还想假意推让,哪禁得住内外文武官将,合词再行申请,始命太尉卢绾及博士叔孙通等,择吉定仪,就在汜水南面,郊天祭地,即汉帝位。颁诏大赦,追尊先妣刘媪为昭美夫人,立王后吕氏为皇后,王太子盈为皇太子。又有两道谕旨,分封长沙、闽粤二王,文云:故衡山王吴芮,与子二人,兄子一人,从百奥之兵,以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为衡山王。项羽侵夺之,降为番君。今以其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诸君,立番君芮为长沙王,钦哉惟命!

故奥王无诸,世奉越祀,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侯伐秦,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勿立。

今以为闽奥王,王闽中地,勿使失职,以酬王庸。

是时诸侯王受地分封,共计八国,就是楚、韩、淮南、梁、赵、燕,及长沙、闽粤二王,此外仍为郡县,各置守吏。天下粗定,汉帝便命诸侯王悉罢兵归国。自己启跸入洛,即以洛阳为国都。特派大臣赴栎阳奉迎太公、吕后及太子盈、公主等人。

又遣人至沛邑故里,召入次兄刘仲,从子刘信,并同父异母的少弟刘交。——正兄仅云刘交为汉高帝的异母之弟,余皆未详,大约是太公于刘媪逝世后,或继娶,或纳妾所生,无事可述,故不详载。且太公被掳至楚营时,已无其人,想是一位不永年之人。——汉帝既已念及手足,自己要记得姬妾了。更将微时的外妇曹氏,及其所生之子肥,定陶戚氏父女,及戚氏所生之子如意,一同迎接入都。汉帝至是,父子兄弟、妻妾子侄,陆续到来,齐聚皇宫。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

正在十分得意的时候,忽由虞将军入报,说有陇西戍卒娄敬求见。因为那时汉帝有意求才,不问贱役,且有虞将军带引,料是必有特识,即命入见。汉帝数娄敬虽然褐衣草履,形容倒极清秀,便语他道:“汝既无来,未免腹中饥饿,现在午膳时候,汝且去就食,再来见朕。”娄敬便去,稍顷即来。汉帝问其来意,娄敬正容奏道:“陛下定都洛阳,想是欲媲美周室么?”汉帝点头称是。娄敬又奏道:“陛下取得天下,却与周室不同,周自后稷封邰,积德累仁数百年,至武王伐纣,乃有天下;成王嗣位,周公为相,特营洛邑,因为地取中州,四方诸侯,纳贡述职,道里相均,故有此举。惟有德可王,无德易亡。

周公欲令后王嗣德,不尚险阻,非不法良意美。只是隆盛时代,群侯四夷,原是宾服,传到后世,王室衰微,天下不朝。虽由后王德薄,究于形势,颇有关系。

欺弱畏强,人心皆同,致有此弊。今陛下起自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王转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累及天下人民,肝脑涂地,号哭震天,至今疮痍满目。乃欲媲美周室,臣窃不敢附和,徒事献谀。陛下试回忆关中,何等险固,负山带河,四面可守,就使仓猝遇变,百万人可以立集。所以秦地素称天府,号为雄国。臣为陛下万世计,莫如复都关中。万一山东有乱,秦地尚可无虞,所谓扼喉拊背,那才可操纵自如呢。“这一席话,说得汉王心下狐疑起来,因命娄敬暂退,即集群臣会议。群臣半系山东人氏,不愿再入关中,离开乡井。于是纷纷争论,都说周都洛阳,传国至数百年,秦都关中,二世即亡,况且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黾,背河向洛,险亦足恃,何必定都关中,方谓万世之基呢?汉帝听了,更弄得没有主张。想了半天,只有召那位足智多谋的张子房来,解决这事。

原来张良佐汉成功,早已看出汉帝这人,只可共患难,不能够共安乐,便借要学导引吐纳诸术,以避嫌疑。平日非但足不出户,而且避去谷食。有人问他何故如此,他答道:“我家累世相韩,韩为秦灭,故不惜重金,设法替韩复仇。今暴秦已亡,汉崛起。我不过凭着三寸之舌,为帝王师,自问应该知足。

所以要想谢绝世事,从赤松子游,方足了我心愿。人间富贵,于我如浮云。诸君若肯相从,我亦欢迎。“汉帝听到这些说话,自然毫不疑他,因此许他在家休养。

若有大事,仍须入朝参预。

此时既为建都问题,自然少不得他了。张良奉召,不敢怠慢,入见汉帝。汉帝便将娄敬所陈,以及朝臣之意,告知张良。张良道:“洛阳虽是有险可守,其中平阳居多,四面受敌,实非万全之地。关中地方,左有肇函,右有陇蜀,三面可据以自守,一面东临诸侯,万无一失者也。昔人一金城千里之言,确非虚语。娄敬能够见到,乃陛下盛世人材,伏乞允准施行!”汉帝听了,方始决定择日启行。到了栎阳,丞相萧何迎接圣驾,汉室与说迁都之事。萧何道:“秦关雄固,形势最佳,惟项羽焚宫以后,满目邱墟,自应赶造皇宫,及多数市房,方可请陛下迁往。”汉帝便在栎阳暂时住下,命萧何西入咸阳,速行修造宫殿。汉帝因将各处的大小乱事,对付平靖。大汉六年,汉帝仍还洛阳,惟以项羽部将钟离昧,尚未缉获,不甚放心,便下谕严缉钟离昧,勿得有误。没有几天,就有人来密报,说道钟离昧已为楚王韩信留于下邳,甚为倚重。汉帝听了,严旨申斥韩信,限他立将钟离昧解都治罪。韩信奉旨,复秦诡称钟离昧并未来邳,已饬所属通缉等语。汉帝已经恶他欺君,加之韩信出巡,声势异常威赫,又有嫉之者密告汉帝。汉帝乃召陈平进见,问计于他。

陈平道:“这事只好缓图。”汉帝发急道:“造反大事,怎好缓图?”陈平道:“诸将之意若何?”汉帝道:“都请朕发兵征讨。”陈平道:“诸将何以知他谋反呢?”汉帝道:“诸将见其举动非常,故有此疑。”陈平道:“陛下现在所有将士,能够敌得过他否?”汉帝道:“这倒没有。”陈平道:“既然如此,哪好去征讨他?

所以臣说只好缓图。”汉帝道:“卿最有谋,必须为朕想出一个万全之计。”陈平踌躇半晌道:“古时天子巡狩,必大会诸侯。臣闻南方有一云梦泽,陛下何妨传旨出游其地,遍召诸侯会集陈地。陈与楚邻,那时韩信,自来进谒。只要一二武士,便可将他拿下。此计似较妥善。”汉帝听了,连称妙计,当下传旨召集诸侯,会于云梦。

韩信自然不知是计,便想赴会。左右进谏道:“汉帝多嫉,大王还是不去的为妙。”韩信道:“孤并无一事可使汉帝见疑,惟有私留钟离昧,或为汉帝见嫉。”

说着,凝思一会儿,便把钟离昧召至,吞吞吐吐说了几句。钟离昧已知其意,便恨恨地对他说道:“公莫非虑我居此,因而得罪汉帝么?”韩信微点其头。钟离昧愈加大怒道:“尔系一个反复小人,恨我无眼,误投至此!”说完,拔剑自刎,一灵往阴曹去事项羽去了。韩信一见钟离昧自刎,不禁大喜。忙把他的首级割下,径至陈地,等候汉帝。汉帝一日到了,驻下御跸。韩信欣然持了钟离昧的首级,来见汉帝,可怜他连钟离昧的首级尚未来得及呈出,已被汉帝命左右拿下!韩信既已被绑,方长叹一声道:“果如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的了。“汉帝怒目视之道:”有人告汝谋反,故而把汝拿下。“韩信听了,也不多辩,任其缚置后车。

汉帝目的已达,何必再会诸侯。便传谕诸侯,说是楚王谋叛,不及再游云梦,诸侯已起程者速回,未起程者作罢。自己带了韩信急返洛阳,大夫田肯却来进贺道:“陛下得了韩信,又治秦中。秦地居高临下,譬如高屋建领,沛然莫御。还有齐地,东有琅琊即墨的富饶,南有泰山的保障,西有黄河的限制,北有渤海的优处。

东西两秦,同一重要。陛下自都关中,秦地亦非亲子亲孙,不可使为齐王,远望陛下审慎而行。”汉帝听了,便知田肯明说秦齐地势,暗救韩信,因此有悟,便笑语田肯道:“汝言有理,朕当依从!”田肯退下,汉帝跟着就是一道谕旨,赦免韩信,不过降为淮阴侯罢了。韩信虽蒙赦免,心中究竟怏怏不乐,只居府邸,托疾不朝。

汉帝因已夺了他的权位,便也不去计较他礼仪。惟功臣尚未封赏,谋将往往争功弄得聚讼不休。汉帝只得选出几个人,封为列侯,以安众心。那时所封的是:萧何封酂侯。曹参封平阳侯。周勃封绛侯。樊哙封舞阳侯。

酈商封曲周侯。夏侯婴封汝阴侯。灌婴封颖阴侯。傅宽封阳陵侯。靳歙封建武侯。王吸封清阳侯。薛欧封广严侯。陈婴封堂邑侯。周緤封信武侯。吕泽封周吕侯。

吕释之封建成侯。孔熙封蓼侯。陈贺封费侯。陈豨封阳夏侯。任敖封曲阿侯。周昌封汾阴侯。王陵封安国侯。

这班总算功臣,封毕之后,还有张良、陈平二人,久参帷幄,功不掩于诸将。

汉帝先将张良召入,使其自择齐地三万户。

张良答道:“臣曩在下邳避难,闻陛下起兵,乃至留邑相会,此是天意兴汉,将巨授于陛下。陛下采用臣谋,臣乃始有微功,今但赐封留邑,愿于已足。三万户便是非分,臣敢力辞。”汉帝喜其廉洁,即封张良留候,张良谢恩退出。汉帝又召陈平,因为陈平为户牖乡人,便封他为户牖侯。陈平辞让道:“臣得事陛下,累积微功,但不是臣的功劳,乞陛下另封他人。”汉帝不解道:“朕用先生奇谋,方能大定天下,何以不是先生的功劳呢?”陈平道:“臣当日若无魏无知,怎得能事陛下?”

汉帝听了,大喜道:“汝之为人,真可谓不忘本矣!”乃传见魏无知,赐以千金,仍命陈平受封。陈平方与无知二人,一同谢恩而退。

诸将见张良、陈平二人,并无战功,也得封候,已不可解。

又见萧何安居关中,反封在列侯之首,而且食邑独多,甚为不服。因即一同进见汉帝道:“臣等技坚执锐,用性命换来,不过得一侯位。萧何并无汗马功劳,何以恩赏逾众?敢望陛下明示!”汉帝听了,微笑道:“诸君亦知田猎之事么?追杀兽兔,自然要靠猎狗,发纵调度,其实仍是猎夫。诸君攻城夺地,正与猎狗相类,无非几只走狗罢了。若萧何呢,镇守关中,源源接济军,发纵调度,俨如猎夫指使猎狗逐兽。诸君的有功,乃是功狗,萧何的有功,乃是功人。况他举族相随,多至数十人之众。他非但本人对朕有功,更把他的家族,助朕有功。试问诸君,能与数十家族随联么?朕所以因此重赏萧何,诸君勿疑!”诸将听了,不敢再言,后来排置列侯位次,汉帝又欲把萧何居首,诸将又进言道:“平阳侯曹参,冲锋陷阵,功劳最大,应列首班。”汉帝正在沉吟,忽有一谒者鄂千秋,出班发议道:“平阳侯曹参虽有大功,不过一时之战绩,何能加于遣兵补缺,输粮济困,功垂万世的萧何丞相之上呢?以臣愚见,应以萧何为首,曹参次之。”汉帝听了,喜顾左右道:“鄂卿所言,的是公论,诸君休矣!”因即萧何列首,并赐其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一面又奖鄂千秋,说他知道进贤,应受上赏,乃加封鄂千秋为安平侯。诸将拗不过汉帝,只索作罢。

汉帝又想起从前萧何曾赆他当百钱五枚,现在自己贵为天子,应该特别酬报。

便又加赏萧何食邑二千户,且封其父母兄弟十余人。更又想起田肯曾言应将子弟分封出去,镇守四方,一想将军刘贾,是朕从兄,可以首先加封。次兄仲与少弟交,乃是一父所生,亦该封他们的土地。于是划分楚地为二国,以淮为界,淮东号为荆地,封刘贾为荆王,淮西仍楚旧称,封刘交为楚王。代地自陈余受戮后,久无王封,封刘仲为代王。齐有七十三县,比较荆楚代三地尤大,特封庶长子肥为齐王,命曹参为齐相,佐肥而去。同姓四王,已分四国。惟从子信,未得封地,仍居栎阳,太公恐怕汉帝失记,特为提及。汉帝愤言道:“儿何尝失记,只因信母从前待儿刻薄,儿至今日,尚有余恨。”太公默然。汉帝嗣见太公不惬,始封信为善颉侯。汉帝因记长嫂不肯分羹之事,故有此名。人称汉帝豁达大度,真是拍皇帝马屁的言语。

一日汉帝独坐南宫,临窗闲眺。偶见多数武官打扮,聚坐沙滩,互相耳语,似乎有所商量。忙去召进张良,问他那班人究在何谋?张良脱口道:“乃在谋反。”

汉帝愕然道:“为何谋反?”张良道:“陛下所封,皆是亲故,旁人既没封到,免不得就要疑惧。一有疑惧,谋反之事,自然随之而来了。”汉帝大惊道:“这样奈何?”张良道:“陛下试思平日对于何人,最为厌恶。即以所恶之人,赐以侯位,此事即平。”汉帝道:“朕平日最恶雍齿。因其曾举丰乡附人,至今心犹不忘其事,难道反去封他么?”张良道:“陛下一封此人,余人皆安心不疑了。”汉帝乃封雍齿为什部侯。嗣后果然人皆悦服。汉帝又因居住洛阳已久,念及家眷,那时正值夏令。因命启跸前赴栎阳,省视太公。太公见了汉帝,无非叙些天伦之乐。当下就有一个侍从太公的家令,问太公道:“皇帝即位已久,何以太公尚无封号?”太公道:“这些朝廷大典,我实未尝学习,不封也罢。”家令道:“这倒不然,天下岂有无父之君的呢!我有一法,请太公试行之!”太公忙问何法?家令道:“皇帝究是天子,每日来拜太公,太公应报以礼节,让我来教给太公一种礼节。”太公听了,不知所云。正是:谁知失礼狂天子,不及知仪小侍臣。

不知那个家令,究竟在教太公何种礼节,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隔墙有耳面斥戚夫人窃枕无声魂飞安彩女

一座小小宫院,门外侍从寥寥,终日将门掩闭。左为绿密红稀的树林,鸟声如鼓瑟琴,轻脆可听。右为一湾小溪,碧水潺潺,清澄似镜。溪内一群鹅鸭,自在游行,若易朱漆宫门为数椽茅舍,一望而知是座乡村人家,何尝像个皇宫?此时汉帝便服来此,两扇宫门,翕然而开。汉帝忽见门内有一位白发老翁,葛衣布履,清洁无尘,手上持着一把小小扫帚,正在那儿扫地。及见汉帝进去,似乎扫得更加起劲,大有御驾光临,蓬荜生辉,扫径以迎的意思。当下汉帝见了,十分诧异,慌忙前去扶住大公。太公道:“皇帝乃是天下之主,应为天下共仰。

哪可为我一人,自乱天下法度的呢?“汉帝听了,猛然醒悟,自知有失。因将太公亲自扶至里面,婉言细问太公,何以有此举动。太公为人素来诚朴,不会说假,便直告道:”家令语我,天子至尊。为父虽为尔亲生之父,究属人臣。尔日日前来朝我,他教我应该拥视牛潘愫侠瘛!昂旱厶耍膊欢嘌裕潜鸹毓疵谑桃曰平鹞灏俳铮透伊睢R幻媸勾食寄廒鸫蠊匣剩┒ㄋ匠窠凇L潦牵嫉米碜鹑伲阈胗凳迎门了。谁知太公为人,喜朴不喜华,喜动不喜静,从前乡里逍遥,无拘无束惯了。自从做了太上皇之后,反受礼节缚束,颇觉无味。因此常常提及故乡,似有东归之意。

汉帝略有所闻,又见太公乐少愁多,似有病容。于是仰体亲心,暗命巧匠吴宽,驰往丰邑,将故乡的田园屋宇,绘成图样,携入栎阳。就在附近的骊邑地方,照样建筑,縻篱茅舍,自成其村。复召丰邑许多父老,率同妻孥子侄,杂居新筑的村中,以便太上皇于清晨暮夜,随便往游,得与旧日父老,杂坐谈心,宛似故乡风味。太上皇果然言笑自如,易愁为乐起来。汉帝又改骊邑为新丰,以垂纪念。这场举动,总算是曲体亲心的孝思。

不佞对于汉帝,每多贬词,惟有此事,不肯没其孝思。

汉帝做了这事,心里也觉十分快乐。不料他的后宫里头,忽然后妃不和起来。

原来吕后为人,最是量狭。初来的时候,她见后宫妃嫔,个个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自己照照镜子,年增色衰,哪能与这班妖姬相比。不过那时她的丈夫,尚未得着天下,若是马上吃起醋来,外观未免不雅,因此只好暂时忍耐。

又因汉帝最宠的那位薄妃,对于她很能恭顺。非但不敢争夕,每见汉帝要去幸她的时候,她必婉词拒绝。有时还亲自扶着圣驾,送往吕氏的宫中。吕氏虽有河东狮吼之威,她倒也未便发了出来。一住数月,尚无捻酸吃醋的事情闹了出去。后来曹氏、戚氏到来,汉帝一概封为夫人。曹氏人甚婉静,倒还罢了。只有那位戚夫人,相貌既已妖烧,风情更是妩媚。汉帝对她本又特别宠爱,她为固宠起见自然对于汉帝格外献媚起来。因此之故,便遭吕后妒嫉。

这一天,汉帝适赴太上皇那儿省视,便不回宫午膳。吕后不知汉帝出宫,以为又在戚夫人房中取乐。午膳开出,未见汉帝进宫和她同食。她又任性,并不差遣宫娥出去打听,她却自己悄悄地来至威夫人宫外。戚夫人的宫娥,一见皇后驾临,正想进去通报,要请戚夫人出来迎迓,吕后忙摇手示意,不准宫娥进去通信。她却一个人,隐身窗外,把一只眼睛从窗隙之中望内偷看。看见汉帝虽然不在房内,但已听见戚夫人在对她儿子如意说道:“我儿呀!你此时年纪尚轻,应该好好读书,以便异日帮同父皇办理天下大事。”又听得如意答道:“读书固然要读,帮同办事,恐怕未必轮得到孩儿。”又听得戚夫人复说道:“我儿此言差矣!同是你的父皇所生之子,怎的说出轮得到轮不到的说话。”吕氏听至此地,顿时怒发冲冠,一脚闯进房去,一屁股坐在汉帝平时所坐的那张御椅之上,怒容满面,一言不发。此时戚夫人尚未知道皇后已在窗外窃听了半晌,忙一面怪她的宫娥,为何不来通报;一面忙去与吕后行礼道:“娘娘驾至,婢子未曾远迎,失礼已极,娘娘何故似在生气?”

吕后不答。戚夫人方要再问,吕后忽地跳了起来,碎了她一口道:“你这贱婢,皇宫之内,哪似你那乡村人家,不分上下,不知大校我问你怎么叫做帮同办事?”

说着,又冷笑一声道:“这还了得么?”此时的威夫人,一则初进皇宫,本也不谙什么礼仪;二则自恃皇帝宠爱,打起枕上官司,未必就会失败;三则人要廉耻,后宫粉黛既多,若被皇后如此凌辱,岂不被人看轻;四则帮同办事那句说话,也不会错。她因有这四层缘故,也不管吕后有国母的威权,便还嘴道:“娘娘不得无礼,开口骂人。我的说话,错在哪儿?什么叫做了得了不得的呢?”

如意此时年纪虽小,倒甚知道礼节。他一见他的母亲与他的嫡母娘娘一时口角起来,赶忙去向吕后下了一个半跪,又高拱他的小手,连拜连说道:“母后不必生气,孩儿母亲一时有了酒意,还望母后恕罪!”吕后还没答言,薄夫人适过门前,听见房内戚夫人在与娘娘斗嘴,疾忙走入。先将吕后劝回宫去,又来劝慰戚夫人道:“戚娣怎的不能忍气?无论如何,她总是一位正官娘娘,连万岁也得让她三分。

我们身为侍姬,这些地方,就分出低贱来了。”说着,眼圈微红,似有免死狐悲之感。戚夫人一进宫来,因见薄夫人性情柔顺,举止令人可亲,便与她情投意合,宛似姊妹一般。此时听见薄夫人劝她的说话,还不甚服气道:“薄姊爱护妹子,自是好意。但妹子虽然初入深宫,未习礼仪。不过幼小时候,曾读古史,后妃坏的是妲己、褒姒之类,贤的是娥皇女英等辈。只要有正宫,便有妃嫔。后之死在妃手的,也不可胜记。”戚夫人刚刚说至此处,薄夫人慌忙止住她道:“隔墙有耳,千万留口!妹妹无心,听者有意。不要弄得仇恨愈深,两有不利的呢!”戚夫人听了,方始不语。

薄夫人又敷衍一会儿,便也自去。

等得薄夫人走后,就有一个官娥,走来讨好戚夫人道:“夫人知道皇后的历史么?”戚夫摇摇头,答称未知。那个官娥便悄悄地说道:“听说万岁爷当年在打天下的时候,家中没人照料,便拜托现在那位辟阳侯审食其,索性长期住在家里,经理家务。听说那位审食其,却生得面宠俊俏,性格温柔。”那个宫娥说至此地,微微一笑,似乎表出不敢说下去的意思。此时戚夫人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其神情,已知吕后必定不端。因要知道日后的丑事,定要那个宫娥详细说出。那个官娥,本意来巴结戚夫人的,既要她讲,自然大胆地讲道:“皇后那时青春少艾,不甘独宿,听说便与审食其有了暧昧情事。此事外人皆知,不过那时的太上皇不知道罢了。”

戚夫人听了,也吃一惊道:“真有其事的么?你不准在此地诬蔑皇后。我虽与她争论几句,万岁爷的颜面攸关,我愿此话是个谣传。”那个宫娥又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怎好说是谣传呢?还有一件更可笑的事情,此事真假如何,婢子也是听人说的。”戚夫人又问她何事。那个宫娥道:“有一年,万岁爷趁项王攻赵的时候,自己率了大军,竟将项王的彭城占据。项王闻信回保彭城,万岁爷一时不备,便吃一场大大的败仗。”戚夫人道:“这件事情,我却知道。那时万岁爷孑然一身,腹中奇饿,逃到我们家中。

我蒙万岁迎娶,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宫娥听了笑道:”这样说来,万岁爷那年的那场败仗,不是反成就了夫人的婚姻么?“戚夫人点点头道:“你再说下去。”那个宫娥又接着道:“皇后那时难以安住家中,只得同了太上皇,以及就是现在的太子、公主,出外避难。”戚夫人道:“那个审食其,难道肯替她们守家不成?”那个宫娥摇着头道:“皇后哪里舍得他在家,自然一同逃难,不料没有几天,就被楚军掳去。那时项王因恨万岁爷占据彭城的当口,曾在他的后宫住了多时,因要报仇,便想轻薄皇后。岂知我们这位好皇后,她居然情情愿愿任项王的宫人。将她老人家妆扮得脂粉香浓,宫妆娇艳,见了项王,自报姓氏,口称大王,拜倒座前。有人那时曾经亲眼看见皇后,装束得像个新娘一样。”戚夫人忙接口问道:“难道她竟肯失身于敌人的么?”那个宫娥又痴笑一声答道:“她因怕死,虽是情愿失身,岂知那位项王,已听他的叔叔项伯相劝,应允不污皇后身子。不过那时楚宫人物,匆促之间,尚未知道底蕴。

于是你也来劝她丧节,我也来劝她失身,那时皇后听说只是默不作声,粉面含羞承认而已。后来被项王发交项伯软监。项伯那时已经暗附万岁爷了,倒设备了精致屋宇,上等饮食,使皇后住在里面。这样一来,又便宜了审食其这人,双宿双飞,俨如伉俪。“那个官娥说到此地,又轻轻对威夫人说道:”此事薄夫人似乎也晓得的。“戚夫人听毕,便微微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才是皇后的身份,不似乡村人家,不分上下,不知大小的呢?“那个宫娥又献计道:“夫人就是为了万岁爷面上,不便宣布此事。现有皇后身边的那个安彩女,却做了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婢子知道得清清楚楚。何不将此事暗暗奏明万岁爷,打丫头就是羞小姐呀!”戚夫人道:“你且说给我听了之后,再作计议。”那个宫娥道:“安彩女是皇后的心腹,万岁爷业已幸过。她不知怎么,一心只想替万岁爷再养出一位太子,她就好名正言顺地升为夫人了,但是雨露虽承,璋瓦莫弄。她便私信一个尼僧之言,用三寸小木头,雕刻成万岁爷的模样。又将万岁爷的生辰八字,用朱笔写在那个小木头人的胸心前。后心又钉上七根绣花针,外用一道符箓,把小木头人身子裹住,塞在每日睡的枕头之内。据那尼僧说,只要七七四十九日,必然受孕。不过万岁爷却要大病一常现在已经有三七二十一天了。

这件秘事,只有婢子一个人晓得。夫人若要此枕,婢子可以前去偷来,好让夫人在万岁爷面前,献一件大大的功劳。因为这事,明明在魇魔万岁爷,万岁爷乃是天下之主,岂可任其在暗中如此糟蹋的呢!捌莘蛉颂耍唤笙驳溃骸蹦阆衷诤喂俜役,我想把你留在我的宫里。“那个宫娥道:”奴婢乃是散役,并没一定的宫名。“戚夫人道:”如此你就在我身边,我命人知照管宫太监便了。“那个宫娥听了,马上伏在地上,向戚夫人磕头谢恩道:”奴婢名叫小胡,一班宫人,都戏呼奴婢做妖狐。今得服伺夫人,奴婢便有出头之日了。夫人命奴婢几时去偷那个枕头,奴婢便几时去偷。“戚夫人道:”且慢,等我与薄夫人商量商量再说。“说完,疾忙来至薄夫人宫内,悄悄地告知其事。薄夫人听了,也是一吓道:”万岁爷半生戎马,冲锋陷阵,可怜方有今日。怎好去魇魔他的身子,还要害他生病,那还了得?

不过此事,闹了出来,又与皇后有碍。依妹子主张,最好将那枕头,悄悄窃来,偷去本人了事。“戚夫人听了,自有主意,当时便含糊答应。回宫之后,便命妖狐就在当夜去偷。妖狐因与安彩女本甚知己,出入不忌的。现在要讨好戚夫人,也顾不得卖友求荣的了。

安彩女姓安,小字娙姐,本是楚宫的宫人。吕后软禁楚营的时候,由项伯向项羽拨来服伺她的。吕后喜她伶俐,又念她在楚营服伺三年,倒还忠心,议和回来的时候,便把她带了同走。汉帝也爱她长得美貌,曾将她幸过多次。她因急于想生一位太子,因有此举。有一天夜间,她由吕后那里回到自己房中,正在脱衣就寝的当儿,陡见她的那个有宝贝木人在内的枕头,凭空失其所在。这一吓,还当了得。顿时神色仓皇地四处乱寻,还不敢问人,恐怕一经闹了出来,立时便有杀身之祸。谁知左寻也无着,右寻也没有。她至此时,始知必被他人窃去,那人既是指名单窃此枕,必是已经知道她的秘密。分明是拿着她的一条小性命,去献自己的功劳去了。

可怜她想至此地,又害怕,又着急,又深悔不应该听信那个害人尼僧之言,冒昧做了此事。

此时越想越怕,不禁一阵心酸,泪下如雨起来。急了一会儿,居然被她自己以为想出一位救命王菩萨来了。她知道这位薄夫人,待下既宽,便可前去求她。复知她在万岁爷面上,虽比不上戚夫人的宠眷,却也言听计从。只要她肯设法援手,便有性命。娙姐想罢,慌忙奔至薄夫人的宫里。这也凑巧,只有薄夫人一个人在房内,娙姐扑的一声跪在她的面前,边磕着响头,边叫夫人救救奴婢性命。薄夫人一见安彩女这般着慌,便知必是为了那个枕头之事。便一面叫她起来,一面问其究为何事。

娙姐哪肯起来,仍跪在地上,将失去那个木人枕头的事情,说了出来,求她搭救。薄夫人听了,也怪她不应做此暗欺万岁爷之事。娙姐又哭诉道:“奴婢原无坏意,只因一时糊涂,受了尼僧之愚。总望夫人相救,世世生生当做犬马,以图后报。”

薄夫人一则因见娙姐吓得可怜;二则又因戚夫人答应仅窃枕头毁去木人,不去奏知万岁。所以便命娙姐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不给万岁知道便了。此时娙姐一听薄夫人满口答应,始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一面谢过薄夫人,一面自己仗着自己的胆子道:“这才算一条小性命保全了。”正是:糊涂自慰原堪笑,懵懂身亡似可怜。

不知安彩女性命能保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长乐官诸侯观礼匈奴国阏氏受愚

却说薄夫人等得安彩女出去之后,便问宫人,此时已是什么时候。宫人回禀道:“启夫人!此刻铜壶滴漏,正报三更。”

薄夫人一想,夜已深了,我又何必急急去找戚夫人呢?况且此事,她本来和我商量好的,只毁木人,不奏万岁。我若此刻前去找她,万一圣驾在她那儿,多有不便。想罢之后,薰香沐浴,上床安眠。次日大早,她正在香梦沉酣的当口,忽被她身边的一个宫娥将她唤醒禀知道:“夫人快快起身,万岁爷正在大怒,已把安彩女斩首。各宫夫人,纷纷地都往戚夫人的宫里,请万岁爷的早安去了。”薄夫人听完一吓道:“你在怎讲?”宫娥道:“安彩女已被斩了。”薄夫人不免淌下泪来,暗怪戚夫人道:“此人言而无信,必要与吕后娘娘争个高低,害了这个安娙姐的性命。

其实在我想来,船帆一满,便要转风,做人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她既和我知己,遇便的时候,我待劝她一番。”

薄夫人边这般地在想,边已来到威夫人宫内。走进房去一看,非但万岁爷不在那儿,连戚夫人也不知去向,便询那个妖狐。

妖狐谨答道:“万岁爷已出视朝。我们夫人,方才在房内,此刻大约往曹夫人那儿闲谈会了。”薄夫人听了自回宫去。过了几时,趁没人在房的当口,又恳恳切切地劝了戚夫人一番。戚夫人当面虽然称是,过后哪把这话放在心上。近日又收了这个妖狐作身边宫娥,如虎添翼。对于汉帝,更是争妍献媚,恨不得把她的一寸芳心,挖出给汉帝看看。汉帝被她迷惑住了,吕后那边也是去得稀了。吕后因惧汉帝,只得恨恨地记在心上。

有时和审食其续欢之际,她把想用毒药,暗害戚夫人的意思,说与审食其听了。

审食其倒也竭力阻止。吕后因市食其不赞成此计,只得暂时忍耐。

再说汉帝自从怒斩安彩女之后,深恶宫内竟有尼僧出入,又将守门卫士斩了数人。薄夫人这天晚上,因见汉帝带醉地进她宫来,脸上似有不豫之色,便柔声怡色地盘问汉帝为何不乐。

汉帝道:“皇宫内院,竟有尼僧出入。卫士所司何事,朕已斩了数人。”薄夫人道:“婢子久有一事想奏万岁,嗣因干戈未息,尚可迟迟。今见万岁连日斩了不少的卫士,他们都有怨言。

婢子至此,不敢不奏了。“汉帝因她平日沉默寡言,偶有所奏,都能切中事弊。

此刻听她说得如此郑重,便也欣然命她奏来,薄夫人当下奏道:”守门卫士,官卑职小,怎敢禁止那班功臣任意行动。那班功臣,往往入宫宴会,喧语一堂,此夸彼竞,各自张大功劳。甚至醉后起舞,大呼小叫,拔剑击柱,闹得不成样儿。似此野蛮举动,在军营之中,或可使得;朝廷为万国观瞻,一旦变作吵闹之场,成何体统?

区区卫士,哪能禁阻有功之臣。最好赶快定出朝仪,才是万世天子应做的事情。

“汉帝听完,只乐得将他的一双糊涂醉眼强勉睁开,瞧着薄夫人的那张花容,细细注视。薄夫人见汉帝不答所奏,只望她的面庞尽管出神,不禁羞得通红其脸道:”万岁尽瞧着婢子,难道还不认识婢子不成!昂旱厶耍春呛谴笮Φ溃骸彪尴胝帕肌⒊缕蕉人,也算得是人中之杰。此等大事,彼二人默然无言,反是你一个女流之辈,提醒于朕,朕心中快乐。笑那魏豹死鬼,生时蠢然若豕,哪有如此的艳福消受爱卿也。你既知道应定朝仪,可知道何人可当这个重任呢?“薄夫人因见汉帝夸她,不由得嫣然一笑道:”婢子知道有一个薛人叔孙通,现任我朝博士。此事命他去办,似不致误。“汉帝听了,更是喜她知人,一把将她拉来坐在膝上,温存了许久,方始同上巫山?

次早坐朝,便召叔孙通议知此意。叔孙通奏道:“臣闻五帝不同乐,三王不同礼。须要因时制宜,方可合我朝万世之用。

臣拟略采古礼,与前秦仪制折中酌定。“汉帝道:”汝且去试办。“叔孙通奉命之后,启行至鲁,召集百十儒生,一同返都。

又顺道薛地,招呼数百子弟,同至栎阳。乃就郊外旷地,拣了一处宽敝之所,竖着许多竹竿,当作位置标准。又用棉线搓成绳索,横缚竹竿上面,就彼接此,分划地位。再把剪下的茅草,捆缚成束,一束一束植竖起来,或在上面,或在下面,作为尊卑高下的次序。这个名目,可叫做绵蕞习仪。布置已定,然后使儒生弟子等人,权充文武百官及卫士禁兵,依着草定的仪注,逐条演习。应趋的时候,不得步履仓皇,须要衣不飘风,面不喘气。应立的时候,不得挺胸凸腹,须要形如笔正,静似山排。

还有应进即进,应退即退,周旋有序,动作有机。好容易习了月余,方才演熟。

叔孙通乃请汉帝亲临一见,汉帝看过,十分满意,欣然语叔孙通道:“朕已优为,汝命朝中文武百官照行可也。”未几,秋尽冬来,仍沿秦制,例当改岁。可巧萧何奏报到来,据称长乐宫业已告成。长乐宫就是秦朝的兴乐宫。萧何改建,监督经年,方始完备。汉帝遂定至长乐宫中过年。

是年元旦,为汉朝七年,各国诸侯王,及大小文武百僚,均诣新宫朝贺。天色微明,便有谒者侍着,见了诸侯,引入序立东西两阶。殿中陈设仪仗,备极森严。

卫官张旗,郎中执戟,大行肃立殿旁,共计九人,职司传命。等得汉帝乘辇而来,徐徐下辇升阶,南面正坐。当下由大行高呼诸侯王丞相列侯文武百官进殿朝贺,趋跄而入,一一拜毕。汉帝略略欠身,算是答礼。一时分班赐宴,肃静无哗。偶有因醉忘情,便被御史引去,不得再行列席,与从前裸胸赤足的神情,大不相同。宴毕,汉帝入内,笑容可掬地对后妃道:“朕今日方知皇帝的尊贵了。”

便命以黄金百斤,珍珠十斗,赐与薄夫人,奖其提醒之功。又将叔孙通进官奉常之职,并赐金五百斤。叔孙通叩谢而退,这且不提。

单说长城北面的匈奴国,前被秦将蒙恬逐走,远徙朔方。

后来楚汉相争,海内大乱,无人顾及塞外,匈奴便乘隙窥边。

他们国里,称他国王叫做单于,皇后叫做阏氏。那时他们的单于头曼颇饶勇力。

长子名叫冒顿,勇过其父,立为太子。后来头曼续立阏氏,复生一男,母子二人,均为头曼钟爱。头曼便欲废去太子冒顿,改立少子,乃使冒顿出质月氏,冒顿不敢不行,月氏居匈奴西偏,有战士十余万人,国势称强。头曼阳与修和,阴欲侵略,且希望月氏杀死冒顿,伐去后患。所以一等冒顿到了月氏那里,便即发兵进攻。岂知冒顿非但勇悍过人,而且智谋异众。他一入月氏国境,早料着他的父亲命他作质,乃是借刀杀人之计。因此刻刻留心,防着月氏前来害己。及见月氏因他父亲进攻,果来加害,于是伺机逃回。头曼见了,倒吃一惊。问明原委,反而服他智勇,安慰数语。可笑那个阏氏,虽是番邦女子,却与汉朝戚夫人嬲着汉帝,要将她的儿子如意立作太子的情形相同。头曼爱她美貌,哪敢拂她之意,便又想出一策,封冒顿为大将,去与月氏交战,胜则即以月氏之地给他,败则自为月氏那面所杀,岂不干净。

谁知冒顿又知其意,假以调兵遣将为名,挨着不去。

一日,冒顿造出一种上面穿孔的骨箭,射时有声,号为鸣镝。便命部众,凡见彼之鸣镝到处,必须众箭随之齐发,违者斩首。冒顿还防部众阳奉阴违,不遵命令,遂先以打猎,去试部众,部众如命。次以鸣镝去射自己所乘之马,部众从之。后射爱姬,部众从违各半,冒顿尽杀违者。部众大惧,以后凡见鸣镝到处,无不万矢俱发。冒顿至是,先射头曼的那匹名马,部众果然不惧单于,立时弓弦响处,那匹名马,早与一个刺犯相似。冒顿始请头曼同猎,头曼哪防其子有心杀父,反把阏氏少子,带往同猎。此时冒顿见了父亲继母少弟,三个人同在一起,不禁心花大放,就趁他们三人一个不防,鸣镝骤发,部众的万矢齐至。可怜那位单于头曼,自然一命呜呼,带同他的爱妻少子,奔到阴间侵略地府去了。冒顿既已射死其父等人,遂自立为单于。部众惧他强悍,并没异辞。惟东方东胡国,闻得冒顿杀父自立,却来寻衅。先遣部月向冒顿索取千里马,冒顿许之。又再索冒顿的宠姬,冒顿亦许之。三索两国交界的空地,冒顿至是大怒,一战而灭东胡,威焰益张。于是西逐月氏,南破楼烦白羊,乘胜席卷。竟把从前蒙恬略定的地方,悉数夺还,兵锋所指,已达燕代两郊。汉帝据报,乃命韩国的国王信移镇太原,防堵匈奴。韩王信报请移都马邑,汉帝批准。不料韩王信市到马邑,冒顿的兵已经蜂拥而至。韩王信登城一看,只见遍地都是敌人,已把马邑之城,围得与铁桶相似,哪敢出战,只得飞乞汉帝发兵救援。嗣又等候不及,遣使至冒顿营中求和。

等得汉帝发救兵到临,见已和议成立,回报汉帝。汉帝派使责问韩王信,何故不待朝命,擅自议和。韩王信惧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将马邑献与匈奴,自愿臣属。

冒顿收降韩王信,即命其先导,南逾勾注山,直捣太原。

汉帝闻警,乃下诏亲征,时为七年冬十月。汉帝率兵行至铜鞮地方,正与韩王信的兵马相值。一场恶战,韩兵大败,将官王喜阵殁。韩王信奔还马邑,与部将曼邱臣王黄等商议救急之法。

二人本系赵臣,说道不如访立赵裔,藉镇人心。此时韩王信已无主见,只得依了二人计策。寻着一位赵氏子孙名叫赵利的,暂时拥戴起来,一面飞报冒顿求助。

冒顿时扎营在上谷地方,闻报立命左右贤王率领铁骑数万,与韩王信合兵。左右贤王,爵似中国的亲王,这也是冒顿知道中国利害,非比番邦,可以随便打发的意思。

那左右贤王与汉兵在晋阳地方,打了几仗复被汉兵杀败,只得逃回。汉兵追至离石,得了许多牲畜。嗣因天气严寒,雪深数尺,汉兵不惯耐冷,未便进攻。汉帝还至晋阳,因命奉春君刘敬,单身往探匈奴的虚实。这位刘敬便是前时请都关中的戍卒娄敬。汉帝国他献策有功,赐姓刘氏,封为此职。又知他久戍边地,熟谙番情,带在军中,备作顾问。刘敬奉命去后,不日探了回来报道:“依臣愚见,不可轻进。”

汉帝作色道:“为何不可轻进?”刘敬道:“两国相争,兵势应盛。臣见匈奴人马全是老弱残兵,料其有诈,不可不防。”

汉帝大怒,责他摇动军心,立时拿下,械系武广狱中,待至得胜回来,再行发落,一面自率精兵再进。沿涂虽无兵垒,只是泥滑难行,好容易进抵平城。刚刚驻下,陡听得一派胡哨,四面尘头大起,奇形怪状的番将番兵,早已围了拢来。匈奴单于冒顿,亲率铁骑,加入阵中。此时汉兵本已行路疲乏,怎禁得起这班生力军呢!

连战连退,已经退到白登山了。汉帝因见此山高峻,赶忙把人马扎上山去,扼住山口之后,敌兵倒也一时未能攻上山来。无奈敌兵太多,却将那山团团围住,无路可逃。

冒顿用了老弱残兵,引诱汉兵深入之计。虽被刘敬料到,惜乎汉帝意气从事,不纳良言,致有此困。

一连困了数日,看看兵粮将尽,实已无力支持。此次张良未曾随军,汉帝便与陈平商量数次,陈平亦无计策。汉帝见足智多谋的陈平,也无法子,这是只好死于此山的了。自然长吁短叹,忧形于色。直待第六天,陈平方思得一计,面告汉帝。

汉帝大喜,急命照计行事。陈平便备了一幅美人图画,以及许多金珠,派了一个胆识兼全的使臣,下得山去,买通番兵,指名要见冒顿新立的那位阏氏。阏氏听得汉使指名谒她,不知何事。便瞒着冒顿,私将汉使传入内帐,问他有何说话。这位汉使见了阔氏,先将金珠呈上道:“汉帝被困白登山,想与此间单于议和,知道阏氏对于单于很能进言。汉帝的意思,只望两不相犯,永修和好。因恐单于不允,特将戋戋金珠,孝敬阏氏。

若能就此言和,这是最好之事。若是单于不允,现有一幅图画在此,此是中国的第一个美人,因为不在军中,先将图画送来,再行令人口去,将这位美人取来,奉赠单于。“汉使说完,急将图画递与阏氏。阏氏接去一看,看见图中美人,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比较自己,真有天壤之别。忙暗忖道:”这位美人,若被我们单于看见,一定取入宫中。那时这位美人擅宠专房,必夺自己的恩爱。“便对汉使说道:”这位美人,万万不可送来!昂菏沟溃骸焙旱郾疽膊蝗淌姑廊死创耍灰蛭弈巍?

阏氏若能设法解救,汉帝自然不将美人送来。回去之后,情愿将多数的金珠,孝敬阏氏。“阏氏道:”我会设法,你且回去报复汉帝,请他放心!昂菏棺吆螅帐嫌职碘獾溃骸焙旱廴舨怀鱿眨砸馕幻廊怂屠矗虏灰顺伲坏么铀俳裕越庾约褐!!坝谑倾帐现挥昧艘灰沟恼砩瞎Ψ颉5ビ谝驯凰翟剩患唇旱鄣娜寺恚惩撤懦觥?

汉帝引兵南还,经过武广,首将刘敬从狱中取出,并封为建信侯,食邑二千户,又加封夏侯婴食邑千户。再经曲逆县,见那座城池的形胜,不亚洛阳,即以全县采地,悉数酬庸,改封陈平为曲逆侯。这个计策,就是陈平六出奇计的最后一计。

以前的五计:一是捐金用反间计,害了范增;二是用恶劣菜蔬,瞒过楚使;三是夜出妇女,解荥阳围;四是潜蹑帝足,请封韩信王齐;五是伪游云梦,不费刀兵,缚了韩信。六条奇计,详载正史,这部(汉宫》故得从略,并非不佞偷懒,把这此事情删去的。

再说汉帝离了曲逆,路过赵国。赵王张敖出郊迎迓,执子婿礼甚恭。张敖的未婚妻,就是吕后长女,早有口约,不过年未及笄,尚难下嫁罢了。谁知汉帝本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物。

又因瞧张敖不起,见了他便箕踞谩骂,发了一番泰山的脾气,自顾自地起程走了。到了洛阳,忽见他的次兄刘仲狼狈进谒道:“匈奴寇代,抵敌不住,因此来请援兵,守候陛下已月余了。”汉帝大怒道:“尔只配田间耕种,怪不得见敌便逃。

尔可知匈奴已经收兵回去了么?”刘仲答称:“来此已久,却未知道。”说着,便想回国。汉帝冷笑道:“慢着,朕不看手足之情,应该将尔斩首。现在且降为合阳侯以观后效。”刘仲挨了一顿臭骂,还要失去王位,只得忍气吞声地退金汉帝因为宠戚姬,其子如意虽仅八岁,先封为代王,复命阳夏侯陈豨为代相,替如意前往镇守。陈豨去后,汉帝又接到萧何的奏报,咸阳宫阙,大致告成,请御驾乘便往视。

汉帝乃由洛阳至栎阳,复由栎阳至咸阳,萧何接驾,导入游观。最大的一座,叫做未央宫,周围约有“三十里。东北两方,阙门最广。殿宇规模,亦皆高敞。

前殿尤为壮丽。武库太仓,分建殿旁,也是崇阏轮奂,气象巍峨。汉帝巡视未毕,便佯怒道:“朕的起义,原为救民而来。

现在民穷财尽,天下未定,怎将这座宫殿,造得如此奢侈。“

萧何见责却不慌不忙地奏道:“臣正为天下未定,不得不把宫室,造得略事堂皇,藉壮观瞻。若是因陋就简,后世子孙,仍要改造。与其多费一番周折,倒不如一劳永逸,较为得宜。”

汉帝听到此地,转怒为笑道:“这样说来,朕未免错怪你了。”

正是:钓誉沽名多作态,详申细解代明心。

不知萧何还有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汉代宫廷艳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军事历史 汉代宫廷艳史
上一章下一章

第11-1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