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白玉堂要冲入大堂,顿遭衙役阻拦。

张龙喝道:“大堂之上,未经传唤,闲杂人等不得随入!”

白玉堂哪里管他什么堂前规矩,猛扫一掌将挡在身前的两名衙役尽数排开。朝内叫道:“包大人!唐文逸罪不致死!”

包拯眉头深锁,此案乍一看来唐文逸是罪无可恕理当处斩,但若杀人却并非他本人意愿,却又应能酌情量刑。但天子圣意无情,为的并非杀一人,而是要借此机,灭一有危大宋安定之西塞教派。

圣旨,不到他不从。

“狗头铡伺候!!”

厉声喝命,众衙役应声之下,抬出那寒光闪闪的狗头铡刀。

“包大人你不能杀他!!”白玉堂嘶吼一声,就要冲入堂来阻止。

一众衙役慌忙举起杀威棒拦挡,可又怎可能敌过如今已红了眼的锦毛鼠。总算他并无伤人之意,画影尚在鞘中,白玉堂舞动剑身打到阻路之人,排众而前。

“住手!”

红影横空而至,亦以鞘身格住画影来势。

白玉堂瞪住来人,咬牙道:“你要阻我?”

“有展某在此,岂容你咆哮公堂!!”

白玉堂气冲如牛,眼见堂上狗头铡已撤下盖头黄绫,露出铡杀无数奸佞之徒的锋利铡刀。冷光晃眼,那囚衣白影跪在铡刀之前,这景象教白玉堂一阵心寒。

方才与他相约五十年后再狂饮醉死,难道只是片刻功夫,便要到黄泉践约?!

若非因己之故,唐文逸亦不会轻易束手就擒,或许他罪已致死,但白玉堂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知己友人被铡成两段。

“展昭!你让开!”

手中画影一震,已脱鞘飞出。剑芒犹如暴风骤雨,散尽万千光华,兜头罩向展昭。

展昭并非不明白玉堂心思,他对朋友之仗义,又怎会垂手一旁冷观朋友横死。

但这只是人情,而非法理。自入公门,展昭看过法理人情间的种种矛盾,更多时候,纵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亦无法清楚断理,兼顾二者。

这开封府公堂,乃是断案之地,行的是法,履的是律,容不得私情,更容不得他恣意侮辱,胡作妄为。

“恕展某不能相让。”

巨阙意出形现,在芒雨中化成强桓固壁,犹如泰山稳地,纵遇万千风雪亦不移半分。

御猫与锦毛鼠之斗,竟然在开封府堂前骤起。

二团影子在堂门前缠斗不休,在旁众人皆看不清他二人所使招式。

只能见那光影乱射,闻那剑响如雨打弦。

足见二人之战何等激烈,恐怕难保此番要有人死在对方剑下。

为的,却皆是各自所执之义理。

跪在铡刀之前的唐文风忽然笑了。

似在自言自语,却又似说与人听。

“逸弟,你如愿了。”

“大哥,他会记得我吗?”

“恐怕此生难忘。”

堂前纵是混乱,但堂上处刑依旧执行。

包拯立起身来,虎目一睁,喝令道:“开——铡——!”

利铡离起,露出生死铡案。

犹如虎口大张,吞噬人命。

衙役将一木盆放置铡前,又有两衙役将唐文逸压到铡案之上,裸露出光洁脖子。

白玉堂边是撕斗,边看到那边已要行刑,更是心急如焚。手中画影哪里还有章法。

心既慌,剑更乱。

适才阵阵逼人华芒已化成散乱痕迹。

巨阙翻转反守为攻,疾断画影攻势,此刻犹如雨中骄阳,驱散雨雾之晦。

剑身铿然烈撞,二人定了身形持力抗衡对方。

“白兄。”

熟悉的呼唤,让白玉堂骤然松下战意,猛一使力架开展昭就要往前冲去。

怎料手臂却被牢牢揣住,不得再前。

“日月赤岭,本欲与白兄把酒共赏,可惜今生憾之……”

“铡!!”

包拯杀签令下,落铡无情。

狗头铡上顿喷满刺目腥红。

“唐兄!!”白玉堂拼命甩开展昭钳制,扑上前去。

一时间,只觉脚下虚浮,天旋地转。

浪荡江湖,本以为生死之间,已看得透彻潇洒。

原是不然。

曾经跟他谈笑风生,曾经与他把臂同游,曾经和他痛饮狂歌……

一切,已成过去。不复再现的曾经。

躺在那里惨遭分首的尸身,已不可能从他说笑,陪他乱闯,伴他共饮。那颗带了些许微笑的头颅,安详地搁在木盆内,仿佛只是沉眠罢了。

展昭抢过去,见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盆内头颅,还有那张苍白得教人心寒的脸。

不禁担心唤道:“白玉堂。”

白玉堂没有应他,只是神情木然,犹如老僧入定,直勾勾的眼神不曾稍离那血淋人头。

那监事内侍见已处斩唐文逸,便朝包拯拱手道:“包大人,奴才要回去向圣上复旨。告辞了。”

“请便。”

包拯心中亦是难过,但事已至此,也确实无寰转余地。

唐文逸之死,实是在所难免。

只是为他神伤之人,却又该如何自处……

凝立的身影终于动了。

弯腰,将唐文逸的头颅抱起。

离体的头颅淌着温热鲜血,滴滴洒在那飞雪白衣之上,犹如落雪红梅。

片刻间,已濡湿了大片鲜红痕迹。

白玉堂神情漠然,竟无丝毫激动情绪。

若他大哭大怒,尚能发泄情感,但此刻一反平素暴烈性情。

如此平静,更教一旁展昭为之担忧。

眼前情景入目,只觉一股抑压闷气窒在胸膛。

那身已濡至绛红的白衣,刺目、慎人,竟令他惊心动魄。

仿佛这片无法清洗的腥红犹如诅咒,要将那洒脱不羁的灵魂捆缚一生。

“包大人。”

白玉堂抱着那颗头颅,抬头看向包拯。

“白义士有何话说?”

“唐文逸在此地无亲无故,只有草民这个新交朋友。恳请包大人容草民带他尸身离去,好自安葬。”

一身污血,依旧挺然而立。

情理所在,包拯点头应允:“当然可以。”

“多谢包大人。”

白玉堂施礼拜谢。

转过头来,对上看到那双掩不住担心的眸子。

“白玉堂,我……”展昭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些什么,他更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作任何解释,但此刻,他只想换他一句回话。

白玉堂微微一笑,垂首看了看怀中头颅:“唐兄尚有一憾,白某定会尽朋友之谊,替他完成心愿。”

说罢,抱起那具尚有余温的尸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开封府大堂。

展昭看着那抹已尽鲜红的白影。

想唤。想留。

却唤不出。亦留不住。

白玉堂带着唐文逸的尸首离开后,再无消息。

这日仁宗临朝,提及天书教一事,并露了剿灭之意。

庞太师闻此言,马上举荐其义子庞奇。

这庞奇本不过在吏部任个闲差,一直未有功绩,有此等好机会,庞太师又怎会轻易放过。朝上王丞相及八王爷对此不甚赞同,但那庞太师力赞庞奇,更指吏部本就负责铨选武官,其人亦熟读兵书,更加之忠心耿耿,一心为皇上效命……

一席连哄带赞的说话,顿让仁宗心花怒放。

便准了庞太师所奏,荫补那庞奇为兵部员外郎,持圣旨至西塞边地剿灭天书教。

但由于此人文官出身,恐被剿之邪教中人对其不利。此事乃由开封府起,亦需有了解唐文逸一案过中因由之人随同前往。仁宗便又下一道圣旨,命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暂离开封府护卫一职,随行保护庞奇。

展昭接旨之后,急急收拾行装,与包拯等人辞别之后,便随那庞奇一行往西塞去了。

才不过半天,开封府,来了位客人。

乃是那陷空岛五鼠之一——翻江鼠蒋平。

包拯在后堂接见蒋平,问其到来何事。

那蒋平似有些尴尬,犹豫片刻,还是说明了来意。

原来那陷空岛上,自月前白玉堂捉弄众兄而后溜逃,已过一月,仍无他半分消息。

卢方恐有不妥,猜想那好事的五弟会否又来了开封府找猫儿的麻烦,便遣蒋平来寻。

包拯亦是奇怪,本道那白玉堂领去唐文逸尸身,妥当埋葬之后应回到陷空岛,但此时看来,却不是所想那般。

公孙策将玉鼠一案始末与蒋平说过,那蒋平寻思片刻,似乎有了头绪。

“五弟,大概是去了那个什么‘日月赤岭’了。”

公孙策吃了一惊:“果真是去了日月赤岭,恐怕短时难还啊!”

包拯问曰:“公孙先生知道此地?”

“是的。鄯州之地有一山,红岩垒垒,得名赤岭。当年文成公主远赴西塞和番,将太宗皇帝所赐之日月宝镜弃落山下以表其缔结和好之心。乃又名‘日月山’。蒋义士,你当真确定白义士会去那里?”

蒋平叹气摇头:“五弟那脾气除了倔,可还是倔。他若说了要替人圆愿,便定会去做……”

众人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抹孑然白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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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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