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优家三女由美国荣归,干嘛她也得跟着参加这劳什子洗尘宴,要不是大哥猛打越洋电话,二哥又派了专车将她押送至宴会现场,她才不理会什么名流聚集、斥资百万的豪华晚宴。去!有钱没处花吗?
宴会是在优家旗下最具盛名的饭店举办,不仅排场一流,各式餐点饮酒也是西餐中的顶级名品。鱼子酱、松露、鹅肝酱整盘整盘地端上,红酒白酒也一瓶一瓶地开;政商名流电视上曝光率高的有一堆,探头探脑的政治版记者也不少。只是碍于这些名人的隐私权,现场一律谢绝摄影拍照。
优致宁总是无法喜欢这么劳民伤财的联谊活动,一下那个立委来问候、待会儿又来个什么民代,名字倒是半个也没记住。
唉,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只是碰巧姓了优罢了,优家的产业她从没插手、也没兴趣,她来干嘛呢?
端着一盘满满的烤松露,她回到角落的座位上。
“再半个小时,露个脸就可以走了。”奕然拉过奕时的手腕看了看他的表下决定,心里头在意的却是正午的事情。
奕家由优氏退出后,将会引起不小的金融地震,重整之初体系内所有缺陷将暴露无疑,这会为商业生态带来重创。为了自身利益着想,无可避免地将有人会想暗中解决掉他这个突然冒出来说要分家的碍事者。
若是以前他当然有能力自保,但如今多了一个弱点——奕时。正式上班后他无法时时刻刻待在这孩子的身边,任何人都能够轻易地捉住他的痛脚。
“吃吧!”优致宁将散发鲜美香味的松露推到奕时的面前。他的俊脸还留着早上受的伤,不过那无损他稚气得恼人的甜美模样。
“谢谢!”奕时看了奕然一眼征求同意,奕然则点头回应。
优致宁显得有些遗憾。平时这两人明明是更为亲昵的,怎么今天却意外地生疏了起来?失了眼福,真是憾恨啊!
虽然坐在角落处,但这无意引起别人注意的三人仍是受人注目的存在。在阿曼尼新款设计的冬季深黑色服饰下,样式简单的长呢毛衣外搭风衣,在三人身上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尊贵、华丽、典雅……似乎什么形容词都不足以完整形容。
衣服是优致宁挑选的。同款同系的服饰穿在阿然、时和自己的身上看起来像是情人装,这可以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些。
纵使是今日宴会主角的优致悠,也无法不注意到那抢眼的角落。
“三姐过来了。”优致宁皱着眉,斟了些葡萄酒进水晶杯,她对这个姐姐实在没啥好感。“阿然,怎么窝在这里不到处走走?一些叔叔伯伯们都在问你呢!”优致悠穿着一袭蓝白复古洋装,优雅而迷人,表现出今日宴会主角的她的自信。
“我对应酬陌生人没兴趣。”奕然以舒适的姿态靠在红色镶着金边的椅背上,展开笑容回拒。
“你若要成功打入这个圈子,一些礼数是少不掉的。来,跟我走吧!二哥在那头等你过去呢!”优致悠牵起他的右手,不理会奕然的拒绝。
奕时见到有陌生女子接近奕然,情绪就紧绷起来,没想到来人竟还拉着奕然的手要带他离开,奕时想也不想地立即扯住奕然的手;当那名女子发现有人从中阻碍而将视线投向他,奕时无畏的目光也同时接下她的纳闷。
“他说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别强迫他!”声音是宣示占有般的强硬。
“是这样吗?”
“大概就是这样。”奕然不再多作解释,他自优致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他的心里惦着时的安全,也许即使在学校,也该请优致宁播空照顾他。
“怎么你已经……有了他了啊?”优致悠带着别人看不见的苦涩说道。
经由优致悠的这句话,奕时像是发觉自己行为过当般内心挣扎交战了一番,然而手心与手心贴着,感觉到对方体温,让他因依恋着而舍不得松开。
料着奕然定会不悦而挣脱的奕时,珍惜着这瞬间即逝的温暖,他等待着奕然的离开。只是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奕然说着:“他是铃的孩子。”奕然尔后冒出的这句话如同想解释什么般,却在触及奕时别开的脸时,心中掀起阵阵不忍。
“你还回来干嘛,搞破坏吗?”优致宁见这美好的气氛被自己的姐姐给打扰,变得有些不悦。
“回来是为了帮阿然处理公事,你别总是针对我,把我当成罪人成不成?”妹妹的态度让优致悠反感。若不是清楚妹妹好管闲事的个性,她还真会以为她爱着奕然,毕竟从小到大,这个妹妹就老是胳臂往外弯,无论什么事都只帮着奕然。
“你以为是谁害得阿然变成今天这样?他的病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优致宁举起食用松露的
叉子指着姐姐,不顾长幼有序的道理质问着。
受奕家已故两老重托的优致悠曾是奕然的家庭教师,更曾是他爱着的人,但她却为了开拓自己的事业,在奕然最需要她时弃他而去。
哪知,苦涩瞬间漫上了优致悠的双眼,她一声轻哼像极了叹息,“很抱歉,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什么没那么大的能耐?你给我讲清楚点。”向来敢作敢当的姐姐会说出这种话,优致宁当然不会以为她是想推卸责任。
“够了,别说了?”奕然出言制止。
“什么别说了,她当年没留下半句话就撇下你自己到美国发展,今天非给你个交代不可。”优致宁再度将矛头指向姐姐,“说啊,你!”
“致宁,你根本没有深入了解整件事,不是当事人的你又怎么会明白呢?他爱的人并不是我,我是因为晓得自己终究无法忍受他继续爱着别人,才决定离开的。就连这样,你都看成是一种过错吗?”
想到过去,优致悠没有激动只有遗憾。现在她虽然再度回到他的身边,但人事已非,就算真想重新开始,也得先面临妹妹无情的打压。
“啥?”转头看看奕然,再回头望着姐姐,是那时的事太遥远让人记不起发生的细节还是怎样?她明明就记得阿然初恋的对象是姐姐啊?她专情得无人能及的奕然怎会是爱着别人的?“自始至终,他爱的就不是我。”这是一个秘密,虽然她从头到尾就不打算说出真相,但也不想让自己的亲妹妹一辈子都对她怀有敌意,像是她弄乱了奕然的一生似的。像是吃了记闷棍,优致宁觉得自己被耍了。她和奕然不是“死忠兼换帖”、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吗?为什么她会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天大的消息?
“你爱的到底是谁?”优致宁不甘心地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奕然拧起了眉,阴霾占据了他俊朗而迷人的脸庞。
风衣就搁在沙发上没收,奕时冲了澡出来,发现方才还在客厅看电视的奕然已不见踪影。他有些担心,因为宴会进行到一半他们要离去时,优致潼突然出现并强行带走奕然;等到他再度见到他时,奕然已被商界里的叔叔伯伯们灌了几杯酒,整个人意识模糊了。“阿然,你睡了吗?”推门进入奕然房内,昏暗的大房间里细微的暖气声嗡嗡地响着,听起来是那么地寂寞。
换上睡衣,奕然就坐在铺着长毛毯的地上抽烟,身旁的烟灰缸内有几根被捻熄的烟蒂。听到声响的他回过头来,见到是奕时,忧郁的脸强漾起微笑。
“原来你也抽烟啊?”在他的招唤下,奕时坐到他身边,浓厚的烟味呛人。“嗯。”
“之前没见你抽过。”
“铃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她回来时我戒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好像不需要了。”望着昏暗中闪着细碎红光的烟头,奕然的笑容带着苦涩。
两人断断续续地对话,奕然说话的速度变得有些缓慢,连思考问题也多花了一倍的时间。酒精似乎影响了他的精神状况,向来不喝酒的他,就算是浓度不高的红酒也能令他意识不清。“你该睡了,现在已经很晚。”
“明天星期日,用不着上课。”
他感觉到奕然的负面情绪,优致悠的出现,尤其当他听到优致宁提及那个陌生的女子在奕然的生命中所占的地位,及她舍弃了奕然,他就害怕,他害怕他的心病会像那天一样承受不住而发作,再度疼得晕厥过去。
回家前,同样担心着奕然的优致宁也叮嘱着,叫他今晚千万得看好他。
“可惜我想睡了。”
摸摸他的头,奕然起身至墙边的置物柜内取出一瓶药,他倒了几颗入掌中就要和着水吞下,奕时的声音却由他耳际传来。
他见着奕时的手由他的腋下窜出,拿走他手中的药丸。
“你今天喝了不少酒,别吃安眠药了。”酒类和这些药剂会起不好的化学反应,奕然该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吃安眠药?”奕然从没向谁提过。
“你的事我自然知道。”奕时笑着。因为一直以来,他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奕然啊!奕然的一举一动,日常琐事,再不易察觉的事他总会晓得。
奕时由背后环住奕然,他的心中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但不愿回应情感的奕然却让他不安。“既然如此还不放开手,你知道我没它睡不着。”奕然扳开奕时的手掌,想将药丸拿回来。“快还给我!”奕然不想一夜失眠,但奕时有时的固执却也教他无可奈何。“不行!”他拒绝。
奕然不想费力和奕时玩耐力赛,现在都已经两点多了。
于是他执起奕时紧握着药丸的右手凑至嘴边,以牙齿在他的手掌和手腕连接处啃咬着。他知道这样会使人产生酥麻感而使不上力来,接着他又伸出舌头在奕时的手指缝上来回舔弄着。结果,奕时如他预期中地卸了力道,让他毫不费力地取出药丸;随即他拿起早就置于一旁的玻璃杯和着水将药服下,这下子奕时再怎么反对都没用了。
奕时松开了环着他腰的手,奕然趁着这个机会回过身就往床上躺去。但当他为自己盖好被子,等着药效发作好休息时,却发觉奕时仍握着被自己的唾液濡湿的手腕,怔怔地站在原地。“站在那里干嘛?该睡了。”奕然掀开丝绸被的一角,唤他:“过来啊!”奕然侧着头,不解地望着动也不动、全身僵硬的奕时。
奕时的内心却因他轻率脱口而出的话拼命挣扎着。
他该知道奕然这回怪异的举动全是因为多喝了酒的缘故,否则他不会对他的手掌又咬又啃的,完全没意识到这将会撩拨他的情绪。
他也知道奕然迷蒙而湿润的双眼代表着他酒醉未醒,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往奕然的方向走去。
他躺上他的床,奕然动手替他盖好被子。
奕时也晓得不该有任何遐想与不轨企图,他能待在这个人身边就应心满意足了;但事情却没他想象中简单,所有的事由一个吻而开了端。
他原本只想安分地在奕然身边待一晚,就算奕然明天早上酒醒后将他踢下床也没关系;但是奕然替他盖上被子的手轻柔的掠过他的胸膛,仿佛在他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让他的心慌乱起来。
“阿然……”
奕然的脸上有着醉酒未醒的红晕,凌乱的发丝衬着一张忧郁的脸庞,不经意流露出的傻笑削弱了平时难以近人的贵族般高雅气息。
他和他的距离靠得过近,奕然交杂着烟味、酒味的体香不断地窜入奕时的鼻腔中,刺激他的神经中枢。
奕时虽滴酒未沾,却被熏得微醉了。
奕然透着淡红的薄唇半启,口腔中桃色的物体蠕动。奕时觉得他的唇越来越近,本以为是错觉,哪知就在下一刻那抹香甜即覆上了他的,奕然的舌随之窜入他的口腔中。刚开始还陷在震惊中无法回复的奕时,只能任由奕然在他齿间摩挲挑逗着,但只消奕然一个小碰触就能燃起燎原大火的奕时,随即也以更激烈的深吻回应了奕然。
舌尖相互地交缠吸吮,奕时的手攀上了奕然的胸口,解开他睡衣的扣子;奕然并无反抗地任他爱抚他的躯体,此刻的奕时犹如脱了缰的野马般在奕然纯白无瑕的肌肤上一寸寸地落下自己的专属烙印。
奕然,只能被动地接受,接受奕时所带给他致命却又甜美的罪恶果实。
疲惫不堪让奕然的意识渐行渐远,但总在那昏眩与空白交杂的时候,又被强行拉了回来。奕时略显稚气的脸孔下有着年轻狂热而令人沉溺的特质,由刚开始的强取豪夺,渐渐地柔和成浓得几乎化不开的温柔爱抚,他的激情下盈满了真挚的爱意,执着地要将自己埋入奕然体中。
也不知被任性地爱了几回,在早晨第一道曙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淡出乳白色的痕迹时,奕然终于在奕时用尽了力气,露出满足的愉悦笑容亲吻他汗湿的额际那刻沉沉睡去。两个人,就这么肌肤碰触着肌肤依偎相拥着。
奕时枕卧着奕然的肩头,听着他发出微微的鼾息,听着他胸口规律而平静的心跳声。最爱的人就在他身边安稳的睡着,四周宁静无声,整个世界宛若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仿佛从此再无纷扰、再无忧愁。
所谓的幸福,指的就是这一刻吧?
宁适的午后,由骨头泛出的疼痛让他在梦里也感觉到酸疼。奕然渐渐转醒,脑子里空荡荡的无法思考。好像睡了很久却不觉饱和,四肢像被支解了般断成一截一截。他感到有股冰冷的气息由体内扩散出来,那寒冷轻而易举地盘踞了他的胸腔,塞满了他的咽喉,就要令他窒息。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一声两声地袭入他左侧耳膜内,震耳欲聋的噪音令他头痛不已;他翻了个身正想接起电话,睁开眼却见到一抹黑影横越过他的视线范围内。接着,铃声停止了。
“喂?”怕吵着了熟睡中的奕然,奕时立即将话筒拿起。
“致宁姐我是……阿然正睡着。咦?啊……是午睡没错……嗯,我会告诉他你找过他……嗯……”
有些心虚,奕时简单地应对了几句,随即挂上了电话。他的音量放得小了些,但往下一望却发觉半启着眼的奕然也清醒了。
“早啊!”奕时倾着头,亲吻了奕然的脸颊。
奕然没有说话,在等着奕时的唇离开他之后,他撑着起身。
奕时为什么会在他的床上?他的身体为何会疼得如同曾被撕裂一般?许多的疑问随着他酒后宿醉的头痛晕眩与反胃作呕而来。
“阿然?”奕然冷漠的神情使得奕时心中的不安立刻扩散开来。
困难地走了几步,发抖的双膝酸软无力地宣告着昨夜放浪形骸的后果。奕然紧抿着唇,不敢置信趁着酒意自己做了什么?
他还记得第一个吻是自己落下的,是他让未能分辨是非的奕时任意地予取予求,是他犯下了这个错误。
“你要去哪里?”担心他,奕时由奕然的身后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奕然感觉到腿上的滑腻,那是缠绵至天明的证明。
突然间,他无法接受两人关系剧烈的转变,狠狠地,竟将温柔的抱着他的奕时给一把推开。奕时带着错愕看着奕然挣脱他,独自一人步入浴室之内。
奕然的背影,似筑起了防御的高墙,将他拒绝在外。
“阿然!”
听见奕时不安的声音在门外喊着,奕然却死锁住了通往他惟一的门。
扳起水龙头开关,他站在莲蓬头下任热水冲刷洗净,耳际不断地传来奕时拍打着门板的声音,这回他真是切切实实地重伤了他。
酒精的作祟,他只是出自于好玩的心态勾起了奕时的情欲,但他了解奕时是那么认真的人,爱上一个人就要向对方死心塌地,纵使跌伤了也不喊痛。
而自己呢?
一个男子?
在这个不见容同性相爱的社会,他可以预见自己的存在将会毁了奕时未来美好无限的前程。雾气氤氲中,镜子里映出满身吻痕的自己,奕然从未这么厌恶过这具污秽得已经由内部开始腐烂的躯壳。宛若想抹杀自己般,他愤恨的一拳击向镜面,碎裂了的水银玻璃,发出高分贝巨响。
浴室外的人猛地撞门而入,奕然回过头去,望进奕时布满惶恐与慌乱的黑眸。那双如夜星般闪烁的眸子熠熠生光,是他看过最美的一双眼睛。
奕时总是拿着那双绚丽的眸子凝视他、跟随他。为什么他的情感能直接毫不隐瞒,率直而坦然?他是夹带着强烈的渴望,来到他的跟前,让他目不转睛、无法忽视。奕然发着呆,奕时立即拿起挂在架上的干毛巾将他鲜血直流的手紧紧包住。莲蓬头温热的水不住地打着,被冲走的血液染红了浴缸。
他若来得晚些,只怕奕然真会发生什么意外。
“为什么这么做?”心急如焚的奕时再也忍受不了奕然视他为无物的态度,他痛心地呐喊着,却也深深地责怪自己。
奕然失常的行为定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如果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说什么也不会碰奕然一丝一毫的。他让奕然受了伤,奕然只有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伤害自己,原来,他的爱真的让奕然无法接受。
“时,你是铃最重视的孩子,偏偏你是铃最重视的孩子……”奕然的眸中浮现莫大的悔恨。“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是我的舅舅,我是你的侄子吗?是,铃是收养了我,但是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啊!”
“铃将你留给了我,那是因为她信任我,但我却对你做出这种事情。”奕然掩住自己疲惫的面容,他知道自己是丑恶不堪的。
“你没有错,不要这样自责。”
“不……你离我远点吧!有你在这里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奕然觉得自己毁了铃惟一留下来的东西,也弄乱了原本应该平静无波的心。“因为我爱你啊!怎么我只是想爱你却会让你如此难过?”奕时有些鼻酸。他所痛心疾首的不是自己一直被拒于门外,而是自己付出的爱成为芒刺,在他不自觉下扎伤了这个曾经待他极好的人。
“但我爱着的,却是铃啊……”绝望的,他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奕然掩着面,感觉有灼热的液体自眼眶滑落。
那是泪吗?大概只是莲蓬头洒出的热水吧!
自铃多年前笑着说要与那个男人生生世世、永远不分离,他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眼泪。他心爱的铃啊……
“如果我能早一点与你相遇,如果我能代替铃陪伴在你身边,如果我能让你先爱上我。阿然,你就不会如此伤心了。”
奕时拥住奕然,他不过是爱上了这个人,并不是存心要让他这么难受啊!纵使离开了人世,铃却像朵傲立盛放的玫瑰,绽开在奕然心里。
他的思念,是她的养分,她的根深深交缠包裹住他的心脏,然而他却为了让她继续存活下去,自己痛苦得无法呼吸。
奕时也想让这个人如此爱着自己,那种执念早已充塞他每一个细胞、每一处血液,几乎就要令他发狂死去。
白色的墙、刺眼的日光灯,漂浮悬荡的霉臭,行尸走肉的躯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浓厚得教人作呕。
奕时随着医护人员直走至长廊末端最后一个房间,听着对方拿起一大串银色钥匙碰撞出的声响,奕时的心里也随之起伏不定。
“虽然她的情绪看似稳定,但注意不要刺激到她,这类的病人很难照顾。”医护人员稍嫌麻烦地叨念着。
这区的病人完全属于社会义务照顾,多为家属无能力负担才转让政府收容,麻烦事不少,也没油水可捞。
沉重的铁门打开,奕时的双手绞得死紧。
单调的房内,白色是惟一点缀。他的母亲坐于床沿手握着圣经,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属于自己的祈祷词;憔悴的容颜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挽成髻的灰发有几绺散落着;她摇晃着身体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注意到进入房间的人。
“妈妈……”奕时走到母亲面前唤着她。
因左边脸颊曾受重击导致骨头碎裂,裂开的碎片插入眼窝里,她的左眼全盲。奕时刻意挑了右边的位置,但她的右眼也在使用过度后渐渐失明,如今只剩微弱的视力。然而,这一切全是继父蹂躏的结果。
“妈妈,我来看你了……”他在母亲的身旁坐下,执起她的手期望她的回应,即使只是叫声他的名字,给他一个微笑,他都觉得足够了。
但没料到只是亲子间普通的碰触,母亲却受惊地放声尖叫,拿起手中厚重的圣经不断攻击驱
赶他,口中喊着:“走开……走开……恶魔……”
母亲同奕然般嫌恶憎恨的脸色在他眼前交叠在一块,瞬间,奕时简直要崩溃了!守候在一旁的医护人员见病人再度失控,连忙将动也不动、伫立在原地的奕时拉开,通知护士前来为病人注射镇定剂。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请你过阵子再来吧!”机械化的口吻,那个人将奕时推出病房之外。真是麻烦,若非家属坚持要见这名病人,他才不想开这个房间的门锁。这下好了,明明已经稳定的病情又发作起来,一个月微薄的薪水到底得做几份工啊!
额头上的旧缝线未拆,同个地方再度裂开来。
奕时倚着墙滑坐在冰冷脏污的地上,未痊愈的伤口因母亲挥舞着圣经驱赶的动作,被划出一道深长的血口。
他无力地任由滚烫的鲜血沿着额头流下,心整个碎了。
奕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多余的人,不被需要,失去被爱的资格。为什么自己明明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却又被残酷的抹杀掉?
铃也好,阿然也好,母亲也好,他都是被拒于门外的那个人,找不到自己归属的地方。房里,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是他的出现再度把她带回以前的恶梦之中,她原本应该平静地待在这疗养院不被打扰的,但奕时却因害怕自己被遗忘而回到她的面前。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啊,怎么所有人都只想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