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数日时光转眼即过,小乔左盼右等,偏偏不问孙策大军回到宛城的消息,心情也从最初的期待,逐渐转变为有些失望了,对心理的计划也失了兴趣与信心,慢慢地,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这日已时刚过,左右无事,小乔索性捧了盛放绣花工具的漆盒来到姐姐房中,姐妹俩边绣花儿边谈天说地,说说笑笑,倒也是一举两得、其乐融融。
小乔见姐妹在白绢儿上绣了一头奔跑中的豹子,线条优美的颐长躯体之中饱含蓄势待发的动感,双目碧油油地好似会发光,活灵活现,不自得惊呼了起来。
“姐姐,这头豹子好美呀!快教教我,到底是怎么绣出来的?”
“真的好看吗?”大乔停下针线,仔细地端详图案,笑着抬起头来对小乔说:“大概是因为用了翠绿丝线绣豹子眼睛的缘故吧,看来比较特别。”
小乔摇头:“才不只这个缘故呢。你瞧,这豹子看来好似要跳出平面似的,真漂亮!”眼珠子一转,咯咯娇笑:“姐姐快趁现在多绣一些这种威猛图案,将来刚好可以让姐夫穿在身上,多威风、多特别啊。”
大乔抿嘴微笑:“这不过是聊以自娱罢了。如果他偏偏是个文弱书生,衣服上绣了这种图案,那可有多不伦不类啊。”
小乔在脑海里想像着姐姐与一位弱贸文人并肩而立的情景,竟是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姐嫁给一位书生?那么要是哪一天出现了一位恶人,谁来保卫家园啊?该不会是姐姐你力御盗贼,姐夫却躲在角落理发抖吧?”
大乔听到妹妹这么形容,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夫妻本是一体的,由谁来保卫家圈不都一样?倒是你,快别乱说这么不吉利的事才是。”
“啊!”经姐姐这么一提醒,小乔有些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扮个俏皮的鬼睑,虽是有意试图移转话题,却也是真有其事:“咦,刚才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丫鬟们大呼小叫的声音?那是怎么回事啊?”
大乔隐隐约约地也听到了丫环们在门前来去奔跑,以及彼此呼唤的声音,细辨语音,不像是有危急状况,倒像是发生了什么令人又惊又喜之事,只是隔着门板听不清楚真正原因。
大乔好奇心起,和小乔交换了眼色,便起身走到门边,开门朝外望去,只见两个丫发正手拉着手小跑步地从门前奔过,一面嘻嘻哈哈地笑着,看那去向,似乎是要往大厅而去。
“云儿、玲儿!”大乔出声喊住了那两个丫环。
云儿和玲儿停下脚步,见到是大小姐在呼唤她们,一愣之后、先是相视掩嘴吃吃而笑,然后才齐声应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大乔观察她们的反应及神情,只觉得一头露水,却又不像有恶意,于是也就直问了:“家里是有什么事吗?怎么大伙儿好像都挺兴奋地跑来跑去啊?”
云儿和玲儿闻言,两人又对看了一眼,互使眼色,然后便咯咯地笑了一会,这才由玲儿代表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啦……嘻嘻!只不过……只不过是头一回嘛……所以大家都很兴奋而已啦!”
小乔跟着走到了大乔身边,听到玲儿这么回答,再看到她们俩的神情,同样也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侧头看姐姐脸上也是神色迷们,于是索性自己开口追问道:“什么事这么值得兴奋啊?快说来听听。”
“是那个……,”才说了三个字,云儿便又笑得胀红了脸。
于是玲儿便笑眯眯地接着说道:“是件天大地大的喜事呢!咱们都觉得好有面子……”
玲儿话还没说完,只见另外两个丫环已从大厅那方位小跑回来,没有注意到二乔,因此便毫不顾忌地大声嚷嚷:“玲儿姐、云儿姐快去啊,再晚一点人家便要走啦!”
“唉呀!”玲儿和云儿同声惊呼,云儿转头对大乔匆忙说道:“对不起,大小姐,咱们失去前面看个热闹,回来再告诉你们好不好?”顿了顿,又是嘻嘻一笑:“等会就算咱们不说,湘儿也会来说的,小姐不用担心!”
大乔和小乔还来不及回答,便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丫环飞奔向前院而去,竟是不将她们俩的疑问放在眼里了。
两姐妹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乔率先问出口来。
大乔沉吟了一会,摇摇头:“不知道,但总不会是坏事吧。”
小乔好奇地朝大厅努力眺望,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建议道:“姐姐,不然咱们也去大厅瞧瞧好不好?”
大乔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头,正有些犯疑,听到妹妹的提议,自然是欣然同意:“好,咱们电去瞧瞧怎么回事。”说罢,拉着妹妹便走。
那大厅原是招待客人之地,乔公与朋友们谈论国家大事也多是在此处,因此二乔对于偷听大厅上的动静早是熟练已极,大乔不必思考该躲在哪儿才好,直接便来到大厅旁的侧室之中,却见四、五个丫环早已挤在与大厅相接的那张帘幕之后,正在对外探头探脑地不知在打量些什么。
小乔心急,抢光踏上一步,过去轻拍一下丫环们的肩膀,待她们回头后,便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再朝旁边努努嘴角,打个手势,要她们让出空位来。
大乔站在一旁,却细心地注意到丫环们转头一见到妹妹和自己,个个便立即掩嘴而笑,虽然没有出声,却是互相传递眼色,和刚才云儿、玲儿的表情完全相同,多看一眼她们的表情、大乔心理便益发地觉得不安,因此急忙凑上前去,就着小乔拉开帘幕的小小缝隙里,瞧将出去。
此刻正当午时,户外的日光透过窗及门,斜射进屋里来,将大厅上的景物映照得一片明亮大乔瞧得分明,本来宽敞素雅的大厅中,因为摆满了各式各样、颜色大小均自不同的漆盒而显得有些拥挤,凝目瞧去,那些漆盘制做精细、花纹极为复杂美丽_望即知绝非普通器皿,想来盒内盛放之物应更是万中选一的珍品了。另外在漆盒之旁,还有十来个大小陶瓶罗列在侧,也是十分精致之物,瞧那模样,瓶中所盛似乎是酒类。
大厅上除了乔公之外,大乔和小乔的贴身侍婢湘儿、沅儿亦均垂手站立在一旁伺候,除此之外,还有三位成年男子立于厅中。
那三位外人均是一身上等玄色丝绸制成的正式袍服,头戴冠帽,打扮得极为慎重。
三名男子中的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方正的国字脸,颊下留着一撮黑色短须,一睑精明干练的模样,大乔识得此人正是孙策所表任的庐江太守李术;孙策离开时,命他率领三千兵马镇守宛城。而另一男子比李术要年少得多了,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个子较常人要高出了许多,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神色英悍,竟然便是周瑜。
大乔见到厅中为数众多的精致札品,心中已是十分忐忑,再看清楚周瑜的面孔之后,一颗心开始突突乱跳,几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才能将视线移到周瑜身旁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的容貌、神态,大乔没有一日或忘,他的面孔一映人眼帘之中,大乔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惊呼出声,眼里再也看不进别的人。
原以为今后相见无期,怎料一别月余,竟然会在自家中见到孙策!
小乔见到孙策和周瑜联袂前来,心中也是又惊又喜,难道是自己先前那一番冒险产生效果了吗?虽然感到姐姐身子发颤,震惊已极,小乔仍无暇它顾,急忙集中精神,侧耳倾听厅上的对话。
只见居前的李术面带微笑,对奢乔公做了一长揖,朗声说道:“如此仓卒地议定婚事,没能按古札一样样仔细操办,实在是委屈两位令媛了。”
乔公正色回应道:“讨逆将军及周大守都是一心为国,马不停蹄地四处讨伐乱臣贼子,这等精神实在令人好生敬佩,乔某二女能嫁得将军及周大守为妻,已是深感荣耀之至,天下未平,如此从权,自属应当。”
这番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大乔耳中,霎时间大乔觉得胸口一窒,耳边嗡嗡声响不绝,神智一阵恍惚,眼中望出去的景物一片膝陇,全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双腿忽然觉得酸软无力,再也支持不注,身子向后便倒。
乔公与李术的对话,小乔也是听得分明的,但是一时却没有会意过来,小脑袋里兀自在想:两位令媛?那不是包括了自己在内吗?
正在茫然间,小乔忽然感到身旁姐姐的身子一晃,她大吃一惊,登时将所有事都抛诸脑后,急忙伸手去扶:“姐姐!你怎么啦?”
大乔斜倚着妹妹的肩头,面色苍白、樱唇微颤,像是有话要说,一时里却发不出声音来;小乔不敢相催,只得先掏出手绢替姐姐抹去额上冒出的粒粒细汗,直过了好半晌,大乔才终于困难地开口说出话来:
“你……听清楚了吗?……,刚才爹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定下了咱们的终身大事,将咱们许配给了……孙策和周瑜?”
“啊!”
经姐姐这么提醒,小乔终于会过意来,刹那心中又是惊愕。又是羞怯,不……由得瞥了一眼厅上的周瑜,想到他不须言语解说便能明白自己的琴音,突然间面红过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嗫嚅地回应了姐姐的问话:“看样子……好像……好像是。”大乔低低地呻吟一声,闭上了双眼。
不过邻室中的骚动,并未影响到大厅上议婚的进行,乔公笑呵呵他说:“老夫今日一口气得到了两位贤婿,心中实在太欢喜啦。三位为此事奔波劳碌人费婿更是昨日才回到城中,现在婚事已定,这便有请李大守和两位贤婿同至后厅,由老夫好好设筵款待三位,也算是老夫给两位贤婿的见面札吧。”
三人长揖还礼之后,乔公正要拱手让三人先行,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微笑。
“有件事,老夫倒是险些忘了。”指着搁在漆盘上的两个小小的锦缎包裹,对湘儿及玩儿说“湘儿,这是孙贤婿赠给大小姐的定婚礼上伉儿,另一个是周贤婿给二小姐的定婚礼,你们先将这两样东西拿去给小姐收下吧。”随即转身拱手:“二位请了!”
“不敢当!”李术客气了句,便率先自乔公面前疾趋而过。
而孙策和周瑜则是等到乔公跨步先行,这才尾随而去。
小乔在邻室中将一切过程瞧得分明,一颗芳心不禁抨抨乱跳。这份礼一收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便底定了,过不了多久,自己即将成为周瑜的结发妻子,一思及此,心中难免有些惊惶不安,但是其中却又难掩一丝甜蜜滋味,愣愣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身旁姐姐终于能嫁给所爱的人了,于是转头低声对大乔说:“姐姐,……恭喜你啦,即将要成为将军夫人了。”
大乔睁开眼来,容颜却是一片惨淡、役有半点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喜气,紧咬着下唇,直视着妹妹的双眼,忽然便冒出了一句话来:
“不行,我不能嫁给他。”
小乔错愕异常,脱口就问:“为什么不能嫁孙策?”
大乔只是摇头:“不行,我不能嫁他。我要去禀明爹,请他收回成命。”说罢,竟然便要起身就走。
小乔大急,眼看便要成就一桩好事,姐姐终于能嫁得心上人为妻,为什么姐姐偏要拒绝?她急忙扯住了大乔的衣袖,不让她走:
“姐姐,你是这么爱地呀,能嫁与他乌妻,难道不是你的心愿吗?”
大乔凄然地望着妹妹一脸不解的面庞。她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名正言顺地陪伴在孙策身边啊!虽然孙策亲自上门求亲,但是大乔相信这完全是因为慕“江东二乔”之名而来:孙策固然已发现她是个女子,但是实际上地并没有将大乔与当天那个乔装改扮为男子、欺脯于他的“乔孝廉”联想在一起。当他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便是那个欺骗地之人时,必定会十分生气,盛怒之下,自己和家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那可就完全无法预料了。坠马当天,她已经见过孙策的怒意了,难道这还不够?还要她再经历一次被所爱的人唾弃的痛苦吗?
“他……他会发现我过去曾欺骗于他的。”
小乔急道,“怎么会呢?不要说姐姐你的男子扮相维妙维肖,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就算他真的起疑,你也就来个死不认账便是了,咱们与二堂兄本是一家人,相貌相似,并不足为奇呀。”
为了圆之前关于坠马原因的谎,大乔无注明白解释孙策其实早已发现自己的女子身分,但是却也不愿改变心意,来个木已成舟、生米者成熟饭之类的窝囊事,因此只是一迳摇头、想挣脱妹妹的双手。
“姐姐……”
小乔正感到无计可施之际,忽然门帘掀处,湘儿和沅儿两人恰巧并肩捧着锦缎包裹,快步走进室里来:一见到二乔都在此处,两人对看一眼,不禁都笑开了脸,湘儿喜气洋洋地大声说道:
“大小姐、二小姐,恭喜啦!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咱们俩正好要送新站爷的见面礼过去给你们呢。”
小乔看见湘儿手上的包裹,心念一动,顾不得先瞧瞧周瑜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自己,便急忙先抢上前去,接过湘儿手中的包裹,嚷道:“唉呀,咱们先来瞧瞧孙策的定婚礼是什么、若是真的不满意,再来悔婚匝还不迟呀。”
湘儿不知道这是小乔的缓兵之计,因此笑着应道:“新姑爷是堂堂的大将军哪,怎么会送寒酸的东西给小姐呢?”
“璃儿!”大乔正想出言阻止,却见到小意已经快手夫脚地打开了包裹,急道:“快收起来!我说不能收——”
大乔话才说到一半,却忽然听到小乔一声惊啦,接着,众人眼前日光一闪,只见一条白色的手绢儿自包裹里滑了出来,轻飘飘地落下。
除了那条手绢儿之外,包裹中还藏着一把玉如意,一个小小的白玉缓环。玉如意和白玉缓环均是色泽光润晶莹洁白,通体更无半丝杂质,显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然而所有人的视线却都停在那条飘落于地的白色手绢儿上,仿佛那条手绢比玉饰还要更加贵重。
湘儿不等小姐吩咐,便腋下身去,捡起了那倏手绢,看到手绢的一角绣着一株小小的桥树,而桥树的绿色树荫之下,栖息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宁”字。
湘儿惊讶地叫出声来:
“小姐,这是你亲手绣的手绢儿呀,怎么会在新姑爷那儿?”
大乔见妹子及沅儿、湘儿的巨光齐齐射向自己,眼中尽是不解的神情,显然正在等待自己的解释;然而她自己却也是莫名其妙,不明白孙策身边怎会有自己之物,只能愣愣地回望着另外三人,窒内顿时陷人一片莫名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