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噗噜噜噜──

白樱百般无聊的含着吸管，对着杯内的冰红茶吹着气，弄得整个杯子里充满了泡泡。

「白樱！」端坐在身侧的洪心梅见状，脸色顿变，轻斥了她一声。

「干嘛啦！」她一脸无趣又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妳给我规矩点！」洪心梅咬牙切齿的小声警告，一抬脸又露出亲切微笑迎向对座，「不好意思，我这个女儿有些人来疯，希望林先生不要介意。」

母女俩对面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斯文男，鼻梁上的灰框眼镜，让他显得腼腆又害羞。

林自立推推有些滑落的镜架，扯唇浅浅一笑，「没关系、没关系。」

啧，你没关系，我可有关系了！

白樱倍感无聊的将视线从这位「林先生」身上收回，要不是妈咪再度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说什么她都不会将时间浪费在相亲上头。

撇撇嘴，她怎么也想不透妈咪为什么急着把她们三姊妹嫁出去？

这年头男人要是可靠，母猪都可以爬上树了。

斜瞪了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女儿一眼，洪心梅暗暗在桌下掐了她的大腿肉一把。

「啊！」白樱痛呼一声，微微弹跳起来，「妈咪，妳做什么啦！」

「咳咳咳──」洪心梅轻咳几声，斜睨的眼神盈着浓厚谴责意味，咬牙小声警告：「小樱，妳给我安分一点，今天妳要是胆敢给我失礼，回去我们就走着瞧！」

「好嘛！」真是衰，不但一大早就被挖起来相亲，现在还要受威胁，等这场无聊相亲宴结束，她一定要去庙里拜拜，清除霉气。

得到满意的答案，洪心梅马上又笑盈盈的迎视对面寡言的男主角，「林先生，我来帮你介绍我身旁这位，她是我最小的女儿，名叫白樱。」

再度伸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林自立咽了咽口水，努力挤出话来，「白小姐，妳好，初次见面，我姓林，名自立。」

「你好，林先生。」蹙眉收回暗暗打量的眸光，白樱敷衍地应了声。

「小樱啊，林先生在公家机关服务，今年刚满三十岁，不抽烟、不喝酒，最重要的是目前单身。」洪心梅笑得热络，对眼前这名斯文木讷男露出满意眼神。

「喔。」白樱虚应一声，不懂妈咪何以介绍这种男人给她？

「林先生是个公务员，薪水不但高，而且稳定，比起妳那个三餐不继的工作不知好上几百倍呢！」像看穿她内心的疑惑，洪心梅脸上笑脸未变，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白樱翻了个白眼，「妈咪，我哪有三餐不继啊！编剧也是个正当的行业。」

「白小姐是个编剧啊？」林自立一脸讶异，却显得很有兴趣，「不知道妳写过哪些剧本呢？是不是类似公视跟大爱那种清新戏剧？」

「错。」白樱摇头否认，「我写的是那种会哭得呼天抢地、抛头颅洒狗血的乡土剧，跟你想象中那种慢调子的戏剧大不相同。」

「慢调子的戏剧……」林自立倍感不解，「只要是好看的戏剧就是好看，还有分快调跟慢调吗？」

「啧！你听不懂就算了。」白樱有些不屑地翻个白眼，没想到这男人连反讽都听不懂，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公务员的？

「我听得懂。」林自立连忙端正坐姿，一脸兴味浓厚，「白小姐如果愿意告诉我更多编剧的趣事的话……」

「当编剧哪有什么趣事？」她一横眉，认真地回忆起赶稿时的邋遢及疯狂样，「反正就是先把自己逼疯，这样才能写出更老套又狗血的剧情来。每个月的收入不一样，得看接的Case及完成量，有时候拼死拼活写好的剧本还会被退，退了之后又不能抱怨什么，只能摸摸鼻子继续修改或重拟情节……唉！我当初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才会一脚踏进编剧界。」

「接Case？编剧不是坐在家里就有剧本可以写吗？」专心把她一连串的抱怨听完，林自立提出随即产生的疑问。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白樱一副识途老马的挥挥手，「干编剧这一行如果没有人脉，哪有剧本可写？」

「这样听来，编剧真是一个辛苦的行业。」林自立受教的直点头。

「现在干哪一行不辛苦？偏偏一夜致富这种好康不会落在我们这些老百姓……」

「小樱。」洪心梅笑盈盈的转脸看向她，轻柔地唤她一声，微弯的眼角微微抽蓄，显示出她压抑的怒火已经快爆发，「我想我们母女需要好好谈一下。」

「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哪里惹到母亲大人的白樱一脸茫然。

「我们就是要好好谈谈。」洪心梅说话虽然轻声细语，但那眼角迸射出的厉光足以消灭一切生物。

「可是……」视线迅速转绕到林自立身上，「我跟林先生正相谈甚欢……」

没让她有继续发言的机会，洪心梅强势的将她一把从椅中拉起，朝对座的林自立巧笑倩兮，点头示意，「林先生，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回来。」

接着，不理会摆出苦瓜脸的白樱，拉着她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

「妈咪，妳很奇怪耶。」被硬拉到洗手间前，白樱无奈的出声抗议。

「奇怪的是妳！」甩开女儿的手，洪心梅一改先前的笑脸迎人，换上一张不悦的晚娘脸孔，「今天我要妳来做什么？」

「相亲啊！」如果连来此的目的都弄不清楚，那她真的是超级大白痴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故意唱反调？妳应该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让对方留下好印象，这样你们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啊。」

「可是我不喜欢那个林先生，妳不觉得我跟他的个性及风格差很多吗？」起码也该找个跟她志同道合的对象嘛！

「我就是要找一个收入稳定、个性踏实的男人，这样才能包容妳的任性。」

「抗议！妈咪，我哪里任性了？」如果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就叫任性，那她认了。

「现在不是讨论妳任不任性的时候。」洪心梅深吸口气，伸指直往她额角猛戳，「妳这个白目丫头，也不想想这是正式的相亲场合，没事跟林先生吐工作苦水做什么！等等回去不准再提工作的事。」

「不然要聊什么？」生平第一次相亲，要聊什么话题她根本就雾煞煞。

「随便妳，就是不要给我聊剧本、连续剧那些无聊的东西，如果可以最好给我多谈点情、说点爱，这样你们之间的感情进展才会迅速。」

「可是妈咪我……」

「没有可是！」

「我又不喜欢那个林先生。」拜托，妈咪还真想把他们两人凑成对喔！

「那妳讨厌他喽？」洪心梅瞇起美丽双眸，小声逼问。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也称不上讨厌……」白樱诚实以对。

「既然不讨厌就有发展的机会。」没让她有犹豫的机会，洪心梅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强力说服，「想想妳都这把年纪了，要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妈咪我好不容易帮妳找到一个适合的好对象，妳当然得要好好把握，况且现在放眼望去的情侣有哪一对不是从朋友做起？所以听妈咪的劝，像林先生这种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妳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什么跟什么啊？白樱瞠大双眼，对于母亲滔滔不绝的谬论感到不可思议。

「妈咪，我就不能有其它选择吗？」

洪心梅原本充满和气的双眸倏地一变，凌厉阴森瞬间取代，「小樱，妳对妈咪的选择有什么异议吗？这位林先生是人品不够好？家世不够清白？工作不够稳定？还是身高不够高？」

「我又没那样说……」在母亲大人的灼目逼视下，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只是想……」

「妳想什么？妳还要想什么？」说到不成材的女儿们，如果她的手段再不强势一点，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抱孙子，「说啊！妳告诉我啊！如果妳对我挑选的对象有哪里不满意，就给我说清楚！一、二、三，时间到，既然没问题那就乖乖回座位去跟林先生培养感情，如果你们进展顺利的话，年底就可以订婚，明年初就完成终身大事，妳看如何？算了，妳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怪思想，这事我帮妳决定就好。」

白樱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妈咪比她这个现职编剧还厉害，随随便便就已经把她未来人生做好规划，这种编剧情的速度真教她望其项背。

「好了，别让林先生等太久，我们得赶快回去了。」二话不说，洪心梅拉着女儿欲回座位，「记住，等等别再给我聊剧本的事了，林先生是特地来跟妳相亲，不是来听妳抱怨的。」

听了一大串谬论，白樱只觉整个脑袋昏沉沉的，同时心底冒出一个小小的警告声。

要是真给妈咪拉回座位，接下来的发展就算再不情愿也会被逼迫交往，妳真的想这样就胡里胡涂结婚吗？

当然不！

她白樱可是有理想、有志气、有抱负的新时代女性，只有白痴才会乖乖来相亲，她已经当了一次白痴，没理由升级变蠢蛋！

「那个妈咪……」她轻轻挣脱母亲的掌握，一脸为难嗫嚅的说：「我有点尿急，妳先回座位去吧！」

洪心梅利眼一瞟，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妳是尿急还是想尿遁啊？」

白樱心上一惊，咽了口口水，保持镇定，「妈咪，我又不是傻子，要是丢下相亲不管，妳不把我剁成肉酱喂狗才怪。」

「嗯哼，算妳有自知之明。」不放心的瞪了她一眼后，洪心梅再度撂狠话，「要上厕所就快去，别让我跟林先生等太久，知道吗？」

「知道。」嘿嘿，她看见希望燃起，自由就在前方。

笑盈盈的送走疑心病重的母亲，白樱开始动起脑来，得要不着痕迹的迅速离开才行，否则被妈咪当场抓到，死十次都不够。

正当她准备溜到厨房找后门之时，一个从男厕走出来的身影顿时吸引住她的目光。

蹙着浓眉的男人没注意到她的盯视，迈开大步与她错身而过。

「那不是……没品男吗？他怎么会在这里？」留着过时的木村发型，教她想认不出来还真难。

目送着没品男走回座位，好奇心浓厚的白樱踮起脚尖，瞄了眼坐在他对面的人儿，岂料只看见一头飘逸的秀丽长发，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啧，没想到没品男还有女朋友喔！」真是奇怪，别人交男女朋友怎么那么简单容易，而她却要落到相亲的地步？

正要收回打量视线，准备转身开溜的白樱，却瞄见没品男对座的女子扬手挥了他一巴掌。

「哇！」震撼性的场面让白樱看得目瞪口呆，忘了首要逃跑之务，「好劲爆！我第一次看见这种精彩场面，他们该不会是在谈分手吧？」

好奇心真能杀死一只猫，双眼完全被用餐处的男女主角给吸引住。

没品男的女友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便掩脸哭泣起来……

从白樱的角度所见的场景似乎是这样发展，然而事实真相如何？她不得而知，但身为编剧的探究心被深深挑起，教她想走也迟迟踏不出第一步。

喔──她好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品男无视于旁侧用餐客人投注的异样眼光，我行我素的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对座的女子摀着脸拼命摇着头。

真是令人好奇，好奇得让白樱想要上前侧耳倾听，不过，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要是她不赶紧逃命，未来人生就要毁在母亲之手了！

阻断在内心翻滚的好奇波浪，白樱陡地转身抓住了一位正要上菜的服务生，急急追问：「先生，请问你们餐厅有没有后门？」

「后门？」服务生一脸疑惑，「厨房那边有送货员进出口……」

「谢了！」二话不说，白樱旋即往厨房后门奔去。

＊＊＊＊＊＊＊＊＊＊＊＊＊＊＊＊＊

三分钟过后，白樱站在厨房后门，一双灵动大眼转来转去，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没胆直视前方。

「小樱，妳要去哪儿呀？」背靠着水泥墙面，洪心梅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妈咪，好巧喔！连在这种地方都可以遇上妳，我们母女怎么这么有缘啊！」白樱迅速将话题一转，「既然这么有缘分，不如一起去逛百货公司吧！最近可是百货公司周年庆呢，我们母女俩不去好好血拼一番怎么行。」

「在血拼之前，妳得给我好好跟林先生培养感情去！」纤手一伸，紧紧扣住嘻皮笑脸的女儿手腕，一脚踏进厨房，强将她拉回餐厅，「敢给我来这一套，也不想想我吃的盐可远比妳吃的饭还多，想在我眼皮底下作怪，等下辈子吧！」

「妈咪呀，妳放过我吧！」既然脚底抹油这招行不通，那么就只剩苦肉计了，「我还年轻，不想那么早结婚啦！」

「说什么傻话，女人迟早要走入家庭相夫教子，早跟晚有什么差别，既然有好对象就要把握！」

「我又不喜欢那个林先生。」光是他那副古板打扮就让她倒退三大步。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我绝对跟他培养不出感情来。」

「妳不试试怎么知道？」洪心梅像是心有所悟的停下脚步来，偏转身子，斜眼来回打量着她，「妳这么抗拒林先生该不会有其它原因吧？」

「哪有什么……」白樱猛然住嘴不说，脑中灵光一闪，顺着母亲的猜疑，打蛇随棍上，「是啊，妈咪，妳说对了，我会这么抗拒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

「因为什么？」她倒要竖直耳朵听个清楚。

骨碌碌的一双眼转呀转，白樱鞭策着快要死光的脑细胞努力想出个脱身法子，怎奈在紧急时刻，死了大半的脑细胞根本派不上用场。

正当她觉得未来一片黑暗之际，眼角余光瞥见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没品男，混沌脑子顿时变得清明开朗。

「妈咪。」她喊得中气十足，一把甩开母亲的箝制，踩着轻盈步子，转身来到项尹诺身边，伸出双手强拉起他的手臂，一把抱住，「他就是我的原因。」

项尹诺被人抱得莫名其妙，一抬眼，她那张笑得灿烂可爱的面容跃入眼帘。

那天真无邪又纯净的浅笑措手不及的像道闪光钻进他的心扉，在他心上刻下了一道深痕，让他彷若中邪似的傻盯着她瞧。

洪心梅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抹嗤笑，「小樱，别把我当傻瓜，不要随便拉个不认识的男人当借口。」

「妈咪，他不是陌生人，我认识他。」这是实话，她绝对没半点虚言。

「所以呢？」洪心梅双瞳盈着浓浓怀疑，「妳拉了个男人是想告诉我什么？」

「妈咪，这样还不明显吗？」将项尹诺的手臂搂得更紧，不忘朝一脸莫名的项尹诺绽放甜美微笑，「他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啊！」

「什么？！」同样的惊诧声出自于两个不同音调的女声。

她的惊人发言没有吓到项尹诺，反让他扬起两道浓眉，对于她的突然之举及他的新身分感到有趣不已，同时也想瞧瞧这个疯女人又想搞什么把戏。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项尹诺对座的柔美女子，她一脸不可置信，双瞳闪烁着无法谅解的光芒，「尹诺，这就是你的苦衷吗？原来你……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接着有所反应的是洪心梅，「小樱，妳在胡说什么，别随便抓个男人就说是男朋友，妳以为我这么好骗吗？」视线默默扫向座位上纤弱美丽的女子，「更何况人家的女朋友也在这儿……」

「妈咪，妳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在谈分手吗？」白樱像一个溺水之人，紧紧环住项尹诺的手臂不放，然后哀伤的垂下脸，口吻幽幽的陈述道：「我一直隐瞒着我有男朋友的事实就是因为……他有女朋友。」

洪心梅脑中第一个闪进的念头就是──劈腿！

她最痛恨这种举动了，顿生的怒火冲上脑门，让她失去理智，满腔的火气直接朝女儿身上倾泄而出。

「妳这个白痴！」她教出的女儿怎么成了人家感情的第三者，「人家有女朋友妳还介入其中，我们白家的脸都被妳丢尽了！」

「妈咪，人家就是爱上了嘛……」白樱硬将纹风不动的项尹诺给拉直身子，将小脸贴在他的手臂旁，露出沉醉在爱情，小鸟依人的模样，「他说过会为了我跟女朋友分手的。」

「这种谎话妳也信！」洪心梅对女儿的愚蠢行嗤之以鼻。

「我信！妳也看到了，他们不正是正在谈分手吗？」小脸仰起，白樱佯装出天真无邪的模样，声调也不自觉地放轻变柔几分，「亲爱的，你快告诉妈咪，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相爱的一对恋人对不对？」

看着自动送上门的「女朋友」一直朝他猛眨眼，项尹诺知道她正等着他的点头配合。

挑了挑眉角，项尹诺的视线落在对座的柔美女子身上，她一双带着控诉的眼直瞅着他看，泫然欲泣的悲怜模样令人不忍，但看在他眼中只觉心烦不已。

眼角余光将疯女人的焦灼眼神看个仔细，视线转移，在眼前女子面容上做了短暂停留，然后他有了一个决定──

「是的。」项尹诺将手臂从白樱的环抱中抽出，转而主动揽抱住她的细肩，轻轻将她往怀里带，瞇眼露出迷人笑容，低沉嗓音带着坚定，「我们是一对恋人，虽然相爱的时间很短暂，但我们对这段感情是很认真的。」

白樱有些无法置信的眨眨眼，此刻没品男的声音竟是这般低沈好听，而他难得露出的迷人笑容更是令人为之惊艳。

没想到他笑起来会这样好看……

白樱的双瞳盛满了项尹诺迷人又充满电力的笑容，仰脸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双眸不自觉地变得迷蒙醉醺，久未心动的芳心也不受控的怦怦直跳。

环视在场的两位相关者仍旧存疑的神情，项尹诺微蹙的眉头显得心烦意躁，只想在最短时间内打破僵局，好结束这场闹剧。

看来只能使出杀手鐗了──

无预警的，项尹诺倏然转脸面对白樱，黑漆双瞳对上她蒙眬迷醉的星眸，薄唇覆住她来不及反应的温热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