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事之一

第四章 故事之一

暗夜沉沉,窗外暴雨渐止。:整理

两个男人靠在椅背上,各怀心事。

胡克觉得有些口渴,起身向车门旁的饮水机走去。售票员垂着脑袋瞌睡,嘴角银光闪烁,口水浓稠。胡克透过后视镜,看到杜雷从包里拿出,一盏微型台灯,戴上眼镜,开始阅读。余下的乘客,均在沉睡。司机阴沉着脸,默默地操纵着方向盘。

胡克喝了一大杯水,仍然觉得口渴。

于是,他又倒了一杯。咕咚咕咚,水漫过他的喉头,温热。

兄弟,坐下来。有人在喊。

胡克东张西望,并没觉有人异样。于是,再次迈步,意欲回到座位。

兄弟,坐下来。司机大叔别过头,注视着胡克。

我太久没与人交谈,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胡克迟疑片刻,忐忑不安地坐下。司机将注意力,转回前方的公路上。

“我已记不起,是从哪一年开始。我总是驾驶着车,穿越一个又一个城市。马不停蹄,急急吼吼,旅客们达站后,我又将开往下一个城市。起初,有人会在漫长的旅途上,与我交谈。谈起他们的过往,或是憧憬的未来,欢呼雀跃,异常悸动。久而久之,我懒于开口,不想与人交谈。旅客们也渐渐安静,只是漠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抵达目的地。像一场无声电影,缓缓地播放,自始至终,人们都充满感伤。我一直默默地前行,周遭的一切人或事,都被视为理所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以为车箱是空的,一切是那么安静。直到,你与你的朋友,开始谈话……”司机扭过头,看着杜雷说道。

杜雷恰好将书翻至下页,聚集会神的阅读。

“在成为司机之前,我也喜欢看书。”司机大叔迷迷糊糊,有些怅然。“那年,正值高考结束。我信誓满满的在家,等待录取通知书。成天捧着《三国演义》,穿堂过巷,永不离手。一面阅读,一面标记,里面的人物众多,时常混淆。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书看了三分之一。大院里的槐树,于一个午后,树叶落尽,枯死。我拿着书,站在树下,噘叹不已。仅一顿饭的功夫,这棵参天大树,面临了一场凋零。

“我难以置信,不敢相信,有什么正在眼前迅的流逝。天黑了,我也不愿回到屋里,坐在树下思索。曾经的梦想,变得如烟云般渺茫,我掩面哭泣。母亲从屋内冲了出来,大声的喊着什么,我听不见。蓦然,我变得愤怒,痛恨一切。从地捡起石子,砸向我的家门,口里乱七八遭地骂着脏话。母亲朝我走来,我一面骂,一面奔跑。母亲依然在身后叫喊,可我听不见她的声音。我愈跑愈远,愈来愈伤心。

“拐过一个山道,离我不远的前方,有两盏微弱的灯光,一明一灭,诡异至极。待我走上前去,是一辆残破的卡车。车门未关,油火未息,我鬼使神差地爬到驾驶室端坐。突然,我萌生了一个想法——逃亡。逃离自我,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我缓缓地动引擎,车子启动,渐渐地我离一切愈来愈远……”

司机大叔说到这里,有些哽咽。握着方向盘的手,隐隐有些抖动。

胡克茫然地看着他,叹气道:“幸好!你逃离了过去。”

“不……”司机大叔哑着嗓子喊道。“这恰恰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他沉默了,于往事中流连,脸上叭嗒、叭嗒地滴下热泪。

沉默良久,胡克走回座位。

杜雷合上书,一张纸条从书里滑落出来。

胡克拾起,上面有几行字。他轻声读出:

“夏天过去了/又是冬天/为我们自己祝福吧/我们正走在我们走得真快”(杨黎《节日之

闻言,杜雷有些失神。

“这是诗歌?”胡克问道。

“是的。是蓝蓝喜欢的诗人之杨黎。”杜雷接过纸条,将其夹回到书内。“那时候,我们正值年少,热爱诗歌。我们翻阅大量诗集,阅读诗歌。为各自己喜欢的诗人,相互争论。我们就坐在杜家村最高那座山上,于风中大声吟送诗歌。

“那天,放学后。我拉着蓝蓝的手,爬上山顶。天空广阔,山下树林密集。仅存的一只翼龙,拍打着翅膀,压低飞行。它奄奄一息,扇动翅膀的力量,越来越小。就要飞到我们跟前时,犹如枯叶坠地般,在半山降落。

“我跟蓝蓝跑到下去,只见荒屋内的少年,蹲在它身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蓝蓝走过去,对他大喊‘给它找些水来’。少年犹豫片刻,转身向山下跑去。片刻之后,他用饮水瓶盛满清水,慌忙跑来。蓝蓝拧开瓶盖,将水喂给翼龙。我们三人默默的守在它身边,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下都是村民们设下的陷阱,我们无法准确判断,不敢摸黑下山。但,我们更不愿将这只翼龙,遗弃在深山内。于是,我们决定在山林里过夜。”

杜雷一面讲述,一面将书放进包内。胡克瞥见书名——古装悬疑之最《血海棠》,这是痴华鬘的最新力作。他在京京那里看见过这本书,京京相当喜欢这位青年女作家。当时,她就拿了一本痴华鬘同门师妹浅浅的作品《夜不眠》做比较。“真不知道,同一师门的师姐妹,相差怎么这大。”语毕,一脸嫌恶的表情,将《夜不眠》扔进垃圾筒内。

“我们蓬起火堆,开始东拉西扯的聊天,直到谁也不愿开口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蓝蓝突然说‘让我们来讲故事吧’。讲故事的人,不能讲其他两人听过的故事。如果听过,就得另外讲一个,直到所有人认可为止。你还记得你讲的故事么?”杜雷故意询问。

胡克茫然地摇摇头,无从记忆。

“你的故事,可真够恐怖。我至今记忆犹新。”杜雷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颇为赞赏的感叹。

胡克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听这个男人讲述,一个他曾经讲述过的故事。

男人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陷入久远的往事,无限悲伤。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小花的小姑娘。自小父母双亡,带着弟弟,同姑姑住在一起。有一天,姑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过几天回来。告戒小花,一个人在家要小心,如果感到害怕,就对着东边喊‘家婆,家婆,快来跟我做伴’,家婆就会赶来陪她。

“就这样姑姑走了。太阳快下山了,小花一个人在屋子很害怕,缓缓地摇着弟弟的摇篮,摇啊摇啊……突然,她感到惊恐万分。‘幺弟,我去喊家婆来陪我们。’于是,小花走到屋外,对着西边大喊三声‘家婆,家婆,快来跟我做伴’。喊完之后,小花在门口焦虑地等待。过了一会儿,一个体态臃肿,脸宽肥大的老太太,一步一步地向小花走来。

“老太婆走到门口时,天已完全黑了。小花领着她进屋,准备将灯打开。家婆连忙大声制止‘别开灯!别开灯!我患有眼疾,不能开灯!’。小花只好摸黑,端来凳子给家婆。家婆连忙摆手‘我的**上生了疮,只能做罩子(文账式的凳子)’。不一会儿,小花听到扑——叭,扑——叭的声响,好奇地问道‘家婆!家婆!你在做什么?’老太太哑着嗓子回答‘没事!没事!我在打蚊子。’

“小花默黙地摇着摇篮,内心感到惴惴不安。弟弟在摇篮内嚎嚎大哭,任凭小花怎么哄他,也止不住。过了一会儿,弟弟不再嚎哭,小小的身体,一点点冰凉。屋子又再度宁静,卡卡……卡卡……声响不绝于耳,小花颤抖地问‘家婆!家婆!你在做什么?’老太在哑着嗓子回答‘没事!没事!我在吃胡豆。’

“月光如水般漫过窗台,忧伤地照着屋子。小花借着月光,看到一头黑熊,两只爪子正在撕裂食物。卡卡……卡卡……摇篮内的婴儿,只剩下一个脑袋,瞪大双眼,仇视这个世界。小花佯装不知,镇定地站起来,缓缓走出屋外。黑熊在罩子内,甩着尾巴‘小花!小花!你要去哪儿?’小花回答‘家婆!家婆!我去摘点桃子’黑熊在屋内等了很久,也不见小花回来。于是,抹了抹嘴,蹒跚地走到屋外。只见小花,躲在桃子树上,瑟瑟抖。‘小花!你下来!’熊家婆在树下喊。‘不下来!树上有很多桃子。’小花怅然。‘那我上来。’熊家婆一面说,一面往树上爬。爬到一半,又滑下来,如此反复。小花心下暗喜,于是对熊家婆说‘家婆!你去把柜子里的猪油,拿来抹在树上。你就能爬上来了。’熊家婆依言照做。

“熊家婆试了几次,未果。‘小花!小花!我还是爬不上来。’小花想了想又说‘那你去把门背后的鱼叉拿来,我拉你上来。’熊家婆再次依言照做,将鱼叉递给了小花。这时,小花突然狰狞地笑着,一把将鱼叉叉进了熊家婆的喉头。熊家婆就这样死了,小花爬下树来,一个人趁着月光,走往他乡……”

故事讲完了,杜雷双眼闪着光,一段冰凉如水的往事。

“我不觉得很恐怖。”胡克淡淡地说道。

“故事的本身不恐怖,恐怖的是故事之后,你说的一段话。”杜雷面若死灰,喃喃地说:“其实小花是故意对着西边喊家婆的,因为,她想借他人之手,杀死她永远长不大的弟弟。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天色泛白,车辆挤入拥挤的城区。

四周混闹起来,车辆驶过一个广场,大型的广告牌上张贴着巨形海报。

这时,杜雷将手,搭上胡克的肩头。“再见。我的朋友,我到达目的地了。”

胡克张开嘴,什么话也没说,只呆呆地望着杜雷。杜雷像看穿他心事似的,诡异地笑道:“放心,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还有两个故事还没说完。”

汽车停了下来,杜雷背着包,匆匆下车,站在路边。

汽车飞驶过他身边,没有任何留恋。

唯有胡克,扭过头默默地看着杜雷,在路边用力的挥手。

然后,一点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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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亡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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