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许点回到自己屋前,打开锁,推开门,常慕很安静的侧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他倒舒服,胡乱昼了张地图就让自己和判判在外面找了一天,这种吹牛扯谎的本领相他老爹还真像。最可恶的是判判还想留他在冥界当差,一想到这个许点心里就不舒服。
“喂。起来了!”许点拍拍常慕的验,把他唤醒。
常慕睁开一只眼,调皮的一笑,“我没睡着。我等你回来呢!”
许点摸出那张破图,说:“你的地图……”
“小妈,我有事间你。”常慕兴致勃勃的坐起来,打断许点的话题,“在冥界的这段日子,你有没有见过我爹?”
“什么?”许点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妈在冥界这么久,一定知道我爹在地狱里受罚吧。我今天,在血池里看到他了。你见过他在血池里惨不忍睹的样子吗?”怔怔的看着常慕。他不明白常慕这么间是什么意思?是想替他爹求情?想到这儿,他依旧冷冷回道:“见过怎样?没见过又怎样?凡是下地狱的,都是惨不忍睹,但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不会同情他们一丝一毫。”
“不,小妈,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常慕摆正自己的帅脸,很严肃地问,“我只是想问你,我爹哪里和我相像了?他那张脸明明那么难看,简直就是没肉的骷髅!为什么说我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许点严肃的表情顿时坍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赞也不是,骂也不是,嘴角不经大脑控制自己间歇性抽动。
许点的脑子在常慕前面总是显得特别迟钝,喉咙仿佛被打了一个死结,一个字都说不上来,而常慕依旧不停地说着今天看见的老爹长得如何如何丑陋,怎样怎样难看,指桑骂槐质疑许点的择偶观、审美观,反衬暗喻自己英俊无双、专情不二,只不过,到最后,他还是说出了许点最不想听的话……“可是话说回来,他在那池子里泡了二十年,小妈可以原谅他了吗?”哼!许点在心中冷笑过。就知道常慕这个鬼东西没那么单纯。“我不会原谅他的。”许点强硬的一口拒绝。
“小妈,你就忘了常立吧,这么坏的家伙搁在心里头多不舒服啊,从今往后,心里只有温柔专情的木耳好不好?”
“什么木耳?”
“木耳啊,我师傅就是这么叫我的。”常慕有点沾沾自喜,“怎么样?挺好听的吧?以后你也这么叫我吧,”
“没门。”许点不想再和这混蛋胡扯,简直就是越扯越远!一听他说到“师傅”,立刻抓紧机会把话题扯回来,“你快点说你师傅在哪儿?”
“你先答应今后叫我木耳。”
“好吧……”
“木、木耳。”
“嗳!小妈!我好爱你!”常慕激动地扑过去,却被许点一把推开,“好了,好了,你端正点,可以说你师傅在哪儿了吗?”
“那我说了哦,你听好了,他师傅他老人家就在——无名山。”
“……”许点一下子泄了气,皮囊泄气大抵也就是这样子。
正当许点准备一巴掌扇过去,门外飘进一个阴森森的小黑影,低着头,怯怯的呈上一迭衣物。“许大人,裤子上的血迹洗不干净,还有一点痕迹……”
这是冥界的鬼奴,就如同阳闲富人家的家奴一样,做着各种杂活儿。许点很奇怪的拿过自己的衣服问:“这套衣服我很久没穿了,我没让你洗啊!”
鬼奴指了指常慕回答:“是这位小哥交给奴婢洗的,特意吩咐过一定洗干净,奴婢洗了很久都没洗掉……”
“常慕,你竟然穿着我的衣服出去!?”许点又开始咆哮。
“是啊,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要不我怎么见到我爹啊?”常慕没大没小的戳了戳许点的脑门,“你好笨哦,怪不得我爹那么蠢的人都可以把你骗了。”
一句话戳到地雷,许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飙升,烧过底线,他沉住气屏退了鬼奴,恶狠狠的揪住常慕的衣襟,“我不想再和你扯其它事情,你现在只要回答你师傅是谁就可以,不然别怪我用刑逼问你,”
“用刑?你要用刑?”常慕不相信,笑着说,“好啊,请便。”
不过,激将法似乎不太适合许点。常慕没想到他是动真格的,许点一转身就叫来了两名人高马大的鬼卒把自己押了出去,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留。
大概,此刻的小妈已经气疯了,昨天才来了一点温存的感觉今天就没了……
判判回到冥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修补捡来的断笔,可惜凳子还没坐热就被脸色难看的许点拉至阎王殿。不是让他和常慕孩儿促膝长谈,在谈话中建立起彼此的信任关系,然后再慢慢套出他师傅是何许人也,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了呢?哎……真伤脑筋。
阎王殿没什么人,就常慕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中间,两旁站着两名鬼差,按着常慕的肩膀。周围还摆上了各种刑具,抽筋剥皮的,剔骨剜肉的,烟熏火烤的,使用这些阎王殿金牌刑具最勤快的人是判判,但他从来都是拿这些刑具加工肉类食品的,从来没想过要加工常慕。
常慕见许点和判官来了,立刻一脸的委屈。“这是要干什么?”判判走下堂来,同情的看着常慕。在一侧的许点答道:“当然是问他的师傅到底在哪里,阎王说过要查办的。”
“那我们改天再打听打听那座无名山嘛。”
“鬼才信他说的无名山。”
“你不就是吊死鬼吗?还是算厉鬼?哦,现在是无常鬼。”
“我……”许点喉咙又打结,无力反驳,只能瞪瞪判判。他老是维护着常慕,可是没有办法,如果阎王是冥界的老大,那么这位笑咪咪的判官就是老二,只好把语气柔和下来,“好,我说错了,我应该说,连鬼都不相信他说的话,行了吧?我已经让牛头马面把考罪石搬过来了。”
“啧啧,这么狠!?你这个做妈的何必这么六亲不认呢?”
“我不是他妈!”
许点刚吼完,牛头马面“嗨咻嗨咻”的把那块大石头搬来了,高声喊道:“孩子他妈,考罪石搬来了!”
许点转过身大骂:“***,谁说我是他妈!?”好拗口。
马兄吓得立刻闭嘴,牛兄则挠了挠耳朵,憨厚的说:“就昨儿个啊,常家一夜之间全死了,你接了勾魂令去收人。大家都说你是接你的婆家来这儿住。那这常家的孩子不是该叫你一声妈吗?难道还是你相公不成?”
许点阴沉沉地问:“是谁第一个说的?”
别看牛头长的傻,该聪明的时候也很聪明,他立刻摇摇脑袋表明自己向来后知后觉,冥界大事小事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对于八卦起源一概不清楚。许点不再多问,准备私底下再调查此事,查出祸源再好好报复!反正自己就是那种锱铢必较的小人!他阴着一张脸,让常慕跪上考罪石。双手抱胸,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站在石头前。
判判立刻跟边上的小鬼差说:“快去请阎王到大殿看戏。”
“是!”小鬼差领命而去,一溜烟似的跑了。
“跪就跪呗!”这块石头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常慕轻轻松松地跪上去,两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的受审。
“你说,你师傅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常慕低头看了看这块黑乎乎的岩石。难道说个谎它真的会戳穿我不成?先试试看咯!“我师傅是……无名道长,住在无名山无名。”
“哧——”岩石突然变成红色,犹如加热烧红的煤炭,烫得常慕“哇呀呀”大叫,吱溜一下窜上大殿顶梁柱。
妈呀,什么考罪石,分明就是烤罪石,这样子跪在上面不变成岩烧木耳才怪!
“下来!”许点抬着头喝道。
“不下来!”
“你给我下来!”许点用念力把他拽下来,命令牛头马面压着他跪在考罪石上。
“现在你知道怕了吧?”许点有点虐人后的快感。得意地说,“快点招供,你师傅到底是谁?”
“怕,我好怕,我承认,我坦白。”常慕哭丧着脸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牛头马面也稍稍减了些力道,谁料他却趁此机会一窜,躲到了判判的背后,探着个脑袋说:“我知道师傅在哪儿,他老人家是谁,可是……我不能说。师傅养育我十年,教了我十年,我不可以让你们去抓他,你把对我爹的仇恨栘驾到我头上就够了,何必要追究我师傅呢?我让你公报私仇,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承担就行。”
“我什么时候公报私仇了!?”虽然许点在极力声辩,但是一旁的牛头马面沉浸在旁观者的世界里起劲的讨论……“看来许大人生前,他婆家定是亏欠了他很多啊!”
“可不是嘛!我听说许大人是他相公娶的二房,你没听那孩子叫他小妈吗?”
“听说在阳间做二房,日子很难过的。要看公婆的脸色,要看相公的脸色,还要看大老婆的脸色。”
“哎……所以年纪轻轻就到冥界报到了,真是苦命的人啊……”
许点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评论,真的是气到内伤!若是把这一牛一马的舌头割下来做成卤舌头。一定长到切成片几大盆都装不完!
“常慕!你给我滚过来,”
“滚过来不被你打死才怪呢。”常慕还吐了吐舌头。
“算了算了……”判判在当中打马虎眼,替常慕做挡箭牌。三个人绕来绕去,牛头又在旁评论道:“看到没有?现在许大人坚持要虐待大老婆的儿子,其实算是为自己出口恶气……我们这帮做兄弟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这种公报私仇的动作。”
众人立刻点头表一不没有异议,纷纷开始闻言碎语,在许点头上洒点零星的火油。惹得许点不看人头。开口指责起判判来,“石大人!你让开!身为判官为何阻挠我办案?难道您不希望早点解决吗?”
常慕插在判判前头说:“人家石大人是心胸宽广、温柔善良、关心下属、体恤民情,哪像小妈你啊?心胸狭窄、小鸡肚肠、有仇必报、六亲不认!”
“你……你……”许点气到口吃,干脆闭上嘴巴行动起来,先揪住判判,扔到一边,后提起常慕这小厮就往刑具上塞!
常慕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眼看好多锋利的刀刀就要戳到屁股,立刻用金光护体压下去!判判一声惨叫:“啊!!我的粉碎机!”
许点改拧常慕的耳朵,把他推到另一个刑具上,常慕射出金光拆了它的架子,即刻又闲得判判惨叫:“啊!!我的烤肉机!”
牛头上前给泪水横流的判判送马屁:“没关系,下次石大人做肉丸子,牛头我给您手工剁肉泥。”
判判捧着压扁的碎片,对着朝第三个刑具迈去的许点喝道:“许点,快停下来!修补刑具的费用可要从你的薪俸里扣!”这招有效,发飙的那人很快就停了下来。没有薪傣意味着没有好吃的,没有好穿的,没有冥币也就不能到判判那儿兑换阳间的银票,外出办事看到花花世界只能把口水往肚里咽……
许点松开常慕的耳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片刻之后转身走向判判,“石大人,这件案子我办不了,您找其它人吧。”
判判手一摊,变出一个如意小算盘,“嚓嚓嚓”地算起来,“千刀床一台,三万六千冥元,炮烙架一个,三万两千冥元,一共是六万八千冥元,去掉折旧凑个整数,算六万冥元;许点月俸一万两千冥兀,接下去扣你五个月月俸。”
许点像石头一样定住了。判判又补充道:“当然,如果这件案子破了,奖金是八万冥元。”
八万冥元……这样子就算赔掉六万,还有两万……
常慕鬼鬼的一笑,牵住许点把他带到考罪石前,然后很自觉地跪上去,在开口说道:“小妈,别生气了,我刚才逗你玩呢。”
考罪石没什么反应,看来是真的。许点抬起眼看了看他,难道他要招供了?怎么看都不像。
常慕接着说道:“小妈一定觉得我很捣蛋,跟我爹一样坏,说话油嘴滑舌、天花乱坠,你从来都不信我。不过现在有这块考罪石,我跪在它上头,可以把所有的心里话说出来,这样你就不必再去怀疑我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对不?”
说的没错,许点不禁多看了常慕两眼。
“我下山离开师傅,是因为想替爷爷奶奶承受所谓的天谴,我一点都不怕死,我想到了冥界可以追求自己心中所爱,死亡也将是我爱情的开始。我以为这样的安排会很好,可是没想到凶手失信于我,他杀了我全家。但是,这是常家欠他的,冤冤柑报无终了,我不再想去追究,也请你和冥界的各们高抬贵手,放过他吧……另外,我没有想到追求自己的所爱会这么困难,你恨我爹,连我一起恨了,你不能原谅我爹,连我也不能赦免……我留在冥界,跪在这里,是心甘情顾。如果我不想,第一天我就不会乖乖的到这儿来……但是我来了,我为了你来的。而且恳求判官大人留我在这里当差,恳求他让我和你住在一起,因为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和你形影不离。可是我如果直说,你又会不相信我,就在刚才你拧我耳朵的时候,我想到了这块石头的好处……”常慕很温柔的笑着,放慢语气缓缓地说,“因为……我跪在这里说话,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可以相信这块石头……小妈,我真的爱你十年了……”
考罪石依旧没有反应,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常慕。这家伙够聪明,从来没有人想到利用考罪石来进行爱的告白。以后这块石头可以更名为“爱情表白石”了。
许点依旧纹丝不动,努力忍住不让任何感动的表情跑到脸上来。
常慕微微叹了口气,依旧情深的望着他,“我知道小妈被我爹深深的伤害过,一颗心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可是你不应该从此之后就把自己保护得死死的,不许任何人接近你。你就是那种作茧的皮囊虫,而我偏偏喜欢把虫子的外壳扯破掉靠近你。可是我知道,我的长相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让我更难靠近你,所以我才口口声声叫你‘小妈’,不是想和你攀亲,只是想时时刻刻提醒你,我不是常立,我是常慕……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守护你到永远。”
“好……好感人。我好久没看到这么动人的一幕了……”判判掏出手绢,开始擦眼泪。自己擦完了,给许点擦,许点伸手甩开他的手,明明泪水蒙得视线一片模糊,却依旧倔强的说:“我没哭!你手拿开!”
马兄心情激动,很想制造点浪漫气氛。自作聪明掏出一迭白色的纸钱币,抛向上空纷纷扬扬的撒落,自认为此景宛若梨花飘扬;幸好判判身手敏捷。把它们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不过马面被牛头一干人等群殴一顿。
大家都盯着许点犹豫的双唇。期待着许点的答复,就在这么千钧一发之际,阎王大步流星地迈进阎王殿。看见刑具一堆,闲人一群,特别是看见判判热泪盈眶,纳闷儿极了。不是说看戏吗?便间道:“你们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你来晚了。”判判以闪电般速度的张罗大家快把刑具收起来,满脸堆笑向老大解释,“常慕已经决定为冥界效力,我们正在为他讲解冥界的刑法,所以拿出道具讲解,没想到这孩子聪明至极,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我们这不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嘛……只是在讲课过程中不小心弄坏了点东西……”
“那戏呢?”
“结束了。”
阎王无可奈何的“哦”了一声,转过头打量了常慕几眼,感觉这青年是块上等的材料,便对许点说:“你……儿子真的不错。”
“谁说他是我儿子?”
“鬼籍上记的,你在死后嫁人了常家,所以我才让你去接手这个案子的。”
“大人对其他人就是这么说的?”
“对啊,”阎王很理所当然,“我说你去接你的婆家了。”
“……”原来这就是八卦的源头!可惜,找到了又能怎样?许点只能忍气吞声……
石卿抽身偷偷地问了一下传话给阎王的鬼卒,“阎王刚才在做什么?这么慢才过来。”
“回禀石大人,阎王大人听说是您请他去看戏,便换了套衣服,还梳了个头发,所以才这么慢。”
“哦……”阎王都这么要面子,怪不得连死人都要化妆了。
鬼差们三二两两把大殿里的东西撤走,许点趁着大家出出进进,也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眼中只有小妈一人的常慕当然像跟屁虫一样地跟了回去。
收罗完毕,各自回房,许点背对着常慕的床榻一动不动的躺着,无心再去考虑常慕师傅的问题;常慕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想着,也不急着问许点是否接受自己:石卿点着房里的蜡烛,试尽各种方法想把断笔接好;阎王在石卿的门口偷望了他一眼,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今天过去之后,许点变得特别安静,不爱搭理人,特别针对同居一室的常慕。冥界的作息乱七八糟,反正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时辰却没有日夜。许点几乎每天都在外头忙碌,不着“家门”,把手头“常家灭门血案”这么重大的案子搁在一边,埋头做一些琐碎的小事。偶尔趁常慕睡着的时候回来,却发现那家伙为自己铺好了床……
常慕也没闲着,为了成为冥界的一员,每天跟着牛头马面学习冥界的律法、刑则、界规、作息、待遇,等等等等,忙进忙出,也没有时间好好缠着小妈。一个多月后。牛头兄喷着口水终于终于讲到了第十层地狱,常慕一边认真的看一头牛声情并茂的讲演,一边不忘打起小伞。以免那口水浇到自己头上。直到血池里又响起“慕儿慕儿”的呼唤,他才想起还有爹托付的事情没有完成。
于是这一天。常慕特意躺在许点的床上等他归来。不管多晚都要等下去。
恰巧许点今天被判判拖住了,因为某人终于变废为宝,把那支断笔接了起来,还在笔杆上加了一套精致无比的黄金攘花蟠龙纹作为保护,他洋洋得意了一整天,并从此命名为“判官笔”。但是当他提笔写字的时候,那墨汁怎么也沾不上笔头。无意之间掠过白纸,却剖出一道血痕,邪门极了。
许点建议判判把这支邪里邪气的笔扔了,可是那家伙好奇心太过强烈,硬是拖住许点共同研究,结果搞了这么久还是无疾而终。
许点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房间,却对上一双关怀的眼神,常慕还很乖的递上一杯热腾腾的香茶。
“小妈,你回来啦?喝杯茶。”
“嗯。”许点平淡接过茶杯暍了一口,很甘甜。
常慕笑着坐在了许点的床上,拍丁拍旁边空出来的地方说道:“小妈,坐,我给你捶捶背,捏捏肩。顺便聊聊天行不?”
外头打更的鬼差喊着:“子时已到,午时外出勾魂的兄弟准备出发咯!”但是屋内,午夜话聊时间到了……
许点面无表情地坐下,直直的看着地板。他猜想,常慕一定是要问自己会不会给他一个机会?可是他猜错了。常慕略带着微笑,捏着许点的肩膀,力道大小刚刚好。“小妈……你到现在还恨我爹吧?”
“是又怎样?”
“我想问你,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爹呢?”
“我不可能原谅他。”也许现在的恨意不比当初那么深,但原谅他,许点从来没想过。“对我而言。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我不想原谅他。”
“可就算是小妈你也会犯无法挽回的错误啊,”
“噢?”许点转过头,看着常慕,“你说说看,我犯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
“有,”常慕顿了顿,也转过头看着许点,“至少……你让一个无辜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娘。”
许点眼中的闪亮点明显颤动了一下。
没错。常慕说的是事实。许点的心被这个事实狠狠地戳到了,以前曾经有想过这个问题,曾经在常慕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偷偷的看望过他。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二十年前的事情渐渐被淡忘了。现在被常慕很突然提起,点醒了心中的柔软,顿时让他无法作出应答……
是啊,常慕他又没犯什么错,却害得他一出生就没有爹娘,这样的孩子就算生活上从来都不缺什么,但心灵上总会留下一块填不满的空缺……
许点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万分心疼常慕,但却为自己的这种突变感到不安,倔强的他依旧狠下心,说道:“就算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但我有权利不原谅你爹,同样你也有权利不原谅我。”
“小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就没怪过你。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把自己束缚在怨恨中,求求你,原谅我爹。放了你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你无法接受我,我不介意做我爹的替代品,你可以忘了我爹的坏,只记得他的好,从今以后,把我当成他的延续,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许点看着常慕的深情,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直到他伸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不中用的眼泪又掉了出来。
常慕靠近一点,温柔的说:“小妈,你看看你,这么善良,动不动就掉眼泪,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是不是?”
许点往旁边挪一点,再挪一点,最后一咬牙,竟然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常慕还没来得及叫,他就跑得没影儿了。
幼稚可爱的好像不能打动他;轰轰烈烈的他似乎也不理不睬;现在柔情似水的又把他吓跑了。战术需要调整,需要调整啊!
但是常慕没想到,一觉醒来。许点突然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虽然表情还是臭臭的那种,但是气势和感觉上舆以往大不相同。他伸出手,手里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好恶心哦。
“哼,”许点轻蔑的笑了一下,“你不是要我原谅你爹吗?这是我的心,你还阳去人间带着它去我自尽的地方。那个院子,你认识吧?”
常慕点点头。
“在那里做一场超度亡魂的法事。然后把这颗心烧成灰烬,化成符水暍下去,从此和我定下咒约,一旦离开我就会遭到恶报。你这么做的话,我就原谅你爹。怎么样?”
“好!好!太好了!”常慕一口答应。急忙收下那颗心,“你帮我向判判告一声假,我正好也想回去一趟,修葺一下家族的坟墓,安排一下常家的遗产。大概最多不会超过七天。”
许点头点到一半,常慕就揣着一颗心,叮叮当当地跑了,那个速度直叫许点心里不安……
他失神的张望着早已没人的门口,却望来了判判的光临。判判捂着脑袋说是被冲出的常慕撞的,还问许点:“刚才那颗真的是你的心吗?”
“怎么可能F。那只是一颗猪心而已,骗骗他的,看看他有多诚心。”
“如果他就这样一去不回,你会怎么做?”
“不回来最好!一个人清静!”
表里不一的家伙!刚才的眼神明明是那么期待。判判无奈的笑笑,回到正事儿上面。翻开记录簿,开始给出许点下个月的任务安排。
看到下个月有除妖的任务,许点不禁有点担心,犹豫着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判判,我感觉现在的念力大不如从前了,我好担心有一天我不再怨恨常立,那股强大的力量就会离我而去,我就再也不能替冥界效力了。”
“这就是你一直不肯原谅他的原因吗?”
“只能算是原因之一吧。”许点垂下限帘,沉重的压力已经尽显在脸上,“我怕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恨意会慢慢的淡忘,到时候……”
判判拍了拍他的肩膀,截断他的话。不再让他说下去。而后用前辈的语气对他说:“许点,念力其实是一种精神力,当你强烈憎恨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产生强烈的怨念;同样当你爱一个人的,就会拥有强大的爱念,爱的力量远比恨要强大。而且,爱不像恨,它不会消失,爱会术永远远持续下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抛弃你的怨念,学着用爱念,试试看吧,”
“爱念!”
许点呆呆的望着判判,判判的双眼充满了鼓励,重重的点头,“思!爱念。”
爱念……爱念……许点心理反复叨念着,这爱念难道是爱他?
大部分的时候,判判看上去是个快乐的大顽童;有时候,他看上去有点迷糊、有点傻,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前辈的智慧与气质。但是不管在什么时候,许点都觉得他好亲切……
“许点,我们跟着去看看常慕吧!”
“不去!”
“去啦!我想看嘛!”
“不要……”
虽然许点不太情愿,可是判判已经拉着他出了门,骑上小三朝仙乐镇出发。
这一头,常慕已经回到了家。
家里正吵得不可开交。外公外婆做主,努力挡住一群前来认亲哭丧的无赖,保卫常家的宅院家产。
反正所有人看不见自己,他便直奔回设好结界的许苑。离开前曾对自己的身体施过法,现在看起来依旧像睡着了一般,一个猛虎扑食,扑回自己的躯体。伸展伸展四肢,舒缓舒缓筋骨,站起来走动走动,除了略有麻木感以外,看其他一切都可以,便进入了许点自尽的那个房间。这里看起来比十年前更破了,蜘蛛和娱蚣的家族也更庞大了,阴气十足,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焚香烧烛,默默念诵,没想到墙上出现了一个血字,“亡”。就和镇上的恐怖传说描绘的一样。
“许点,这是你的恨吗?”
闭上眼,用心感觉他当年的心情……这里有被欺的心,被骗的情,殆尽的爱,绝望的恨……
常慕双手托起那颗不再滴血的心,一念咒语,掌心的火立刻包围了它。红色透明的火焰满满的燃烧着,常慕透着火焰仿佛看到了一身红装的许点,带着憎恨与绝望,将自己套上解不开的红绫,咬着牙齿闭上眼,流下最后一滴眼泪,蹬开了脚下的鼓凳……许点啊许点,为什么那日和你柳岸初遇的人不是我?
常慕看着慢慢烧成灰烬的心,感觉那就是自己的心,直到火焰消失,那胸口的痛才停止。他捏了一小撮放入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那杯酒和想像的一样,是苦的。
之后,墙上“亡”字下面慢慢幻现了一个“心”字。
“忘?”许点,你终于忘了我爹,终于忘了怨恨了吗?
常慕脸上渐渐展露出舒心的笑容,“咯咯咯”地傻笑,而墙上的血字渐渐的消失了,这次是彻底的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满意的回过头,才发现许点站在门口傻呆呆地看着自己。
“小妈……”常慕立刻笑着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许点的脸有点微红,本来是准备偷窥到底的,可是那判判非要自己进来和常慕说几句,要不然他就大叫了,可恶透顶!所以就含含糊糊的说:“路过,进来看看……”
“你能路过进来看看,我已经很感动了。”常慕温柔的笑着,轻轻的把双手放在许点的肩膀上,“小妈,我发誓,我不会让你的脸上再出现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
微风轻轻吹,吹得许点鬓发拂起,拂的鼻子痒痒的、酸酸的……常慕他又油嘴滑舌,他又胡说八道。
“我、我还有事,走了。”心里又被那小子搅得好紧张。许点匆匆转身,急急忙忙朝院墙冲了过去,“叩”的一声,一头撞上墙壁,撞得墙上的石灰刷刷的剥落。
“小妈!”常慕急忙追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许点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常慕见到许点撞墙本来就万分慌张,再看到他哭泣更是心痛,跪在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小妈,是不是木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木耳道歉,小妈,你千万不要撞墙自尽啊!”
许点真是哭笑不得,立刻骂道:“白痴!谁要自尽了?呜呜……我只是忘了用穿墙术……好痛……”
“啊?”原来不是要自尽啊!常慕乐了,掰开许点捂着脑袋的手,好可怜,都撞红了,再加上一对泪汪汪的大眼睛,真想……真想……唉,不说了。
“小妈,我给你揉揉吧。”
“不用了!我走了!”许点站起来拍拍屁股立刻就逃,这次终于没忘用穿墙术。
幸福的感觉在常慕心里慢慢升起,他预感很快就要抓到爱人的心了,想不笑都不行了,隔着墙高声喊道:“小妈,七天后见啊!”
最重要的事情做完之后,常慕出去见了外公外婆,轰走了一群不认识的亲朋好友,把常家的财产都交给两位老人家,并极力解释自己已经“死了”。
外公外婆只当是着孩子受不了全家被害的打击,一时犯糊涂,也没当真。只是按照他的意思,请工人把常家的坟墓修葺一新,并把那块原有的“常慕”的墓碑改成了“常无”。还要准备一个新的墓室。
忙忙碌碌安排了一堆事情,转眼六天就这么过去了。最后留在阳间的一天,正值自己和常家上下“断七”之日。
这一天,常慕去街上大量购买寿衣纸钱,给酆都城的家人烧一点过去。可寿衣店的大门紧闭,常慕问隔壁当铺的伙计,那人说是老板五岁的儿子神秘失踪,全家人都上山找去了。还说这阵子,镇上有好多人家丢了小孩,诡异得很!
常慕谢过当铺的伙计,沿街边走边捉摸。回到家后嘱咐外公外婆做好后事,就出门了,再也没打算回来。
这次一回来就觉得忘忧湖畔的西山妖气很重,不晓得是来了什么妖怪,但是十之八九和镇上失踪小孩的事件有关。
作为仙乐镇的一代良民,又作为冥界未来的中流砥柱,常慕决定临走前替大家铲除这个不安的因素。
果不出其然,搜寻半日之后,常慕在一处隐秘的洞穴里发现了几具小孩的枯骨,洞口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腐烂的味道。他钻进狭小的洞口,慢慢往里探,里面却越来越开阔,很快这洞顶就有七八丈高。洞里“滴答滴答”的水声中夹着呼气的声音,妖气也越来越浓,常慕万分肯定妖怪就在里面!一转弯,猛地对上那双熟悉的红色眼睛。
“花零!?”常慕不禁皱紧了眉头,虽然眼前的这条巨蛇和花零一模一样,但是现在的这股妖气比之前花零散发出来的邪恶许多。难道蛇妖都长差不多?还是说这条是花零的儿子?或是老爹?
巨蛇盘在黑暗中,吐了几口粗气,听上去他似乎很累。开口就骂道:“常家的小畜牲……你怎么还没死!?”既然它说出这句话,说明它就是花零。当初它失信于自己害了全家,常慕努力说服自己这个可以原谅;可是现在它吃了这么多孩子,还有什么理由?就算它是阿无的朋友,也要灭了它!
常慕双手抱胸,笑着说:“常家的小畜牲听说仙乐镇有妖怪作祟,特地从鬼门关赶回来为民除害!”
“哈哈哈哈……”花零突然狂妄的大笑起来,“你们常家才是祸根!我杀了你们全家,可是却因此彻底堕入魔道,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智,需要不断地吸食幼童的精魄,这都是报应啊!我当初应该遵守和你的承诺……哈哈哈……”
说到底,还是常家的错。但是环环相扣,因果报应,谁又把握得了呢?“你已经堕入魔道,不停地杀戮,我就不再和你客气了!就当是常家对不起你!”
“哼哼,你以为你有多强?”
花零强壮的尾巴横扫过去,常慕飞身闪过,花零张开大嘴转身就向常慕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