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再度逃亡
阿姨神色慌张地把许多条白底兰花的丝巾绑结在一起,连成一条也许是世界上最长的丝巾绳。
砸门声一阵比一阵响,而且已经明显带着残破之音。
“快!小瑜先下去!”说着阿姨把丝巾往我腰上绑。
“不行!下面需要人接!”江枭一把拽过丝巾,“许丽先下去!”
“不!小丫先下去!”许丽一把拉过王小丫。
“他们不会对小丫怎样!小枭先下去!快!”
“张军!”江枭一把拉过张军,不容张军做出任何反抗,三两下绑上丝巾,接着双臂齐出,把张军举起再从窗口扔下。
张军安全落地了。江枭刚拉回丝巾,正要绑我,那个坚实无比的防盗门“哐啷”一声破了。
“老爷,您……”阿姨慌忙迎了过去。
“贱人!”“啪!”
阿姨晃了两下,慢慢倒下了,倒在爸爸的脚下。
“妈妈!”王小丫哭叫着扑向阿姨。
“滚!”“啪!”
王小丫晃了两下,慢慢倒下了,倒在爸爸的脚下。
“小丫!”许丽痛叫一声,正要飞身出击,却被江枭及时抓住。
“小子!本来杀你还有点不忍心,现在我是一定要你死了!”爸爸刚说完,他左边的三个家伙就像三枚被拉了引线的炸弹,“腾”地炸过来了。
“护着小瑜!背靠着墙!”
然而,不到2分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就宣告结束了——江枭被那个铁塔般的黑人反剪住了双臂,小胖哥被“鲁智深”按在了地上,许丽被那个金发人挟在胳膊底下。
“瑜儿,”爸爸在对面微笑着看着我,亲切的呼唤着我,“过来,到爸爸这儿来。”
我靠着窗台,脊背上的汗水滚滚而下。
“瑜儿,”爸爸坐下了,坐在对面的大沙发里,从手边的茶几上拿起一根粗长的雪茄,点上火,很悠然地抽了一口。
“瑜儿,”爸爸依然微笑着看着我,“瑜儿,快过来呀,到爸爸这儿来。”
我反着手扳住窗台,房间里的一切好像忽然长出了翅膀,在我的眼前动起来,飞起来。
“瑜儿,”爸爸的声音忽然有点颤抖,“再不过来爸爸就生气了啊。”
“瑜儿,瑜儿……”爸爸的身子晃了晃,手里的烟忽然掉了。
“恶魔!”一个身影从地上快速跳起,扑向爸爸,“放了孩子们!”
“贱人……”爸爸的声音莫名地虚弱了,虚弱得几乎听不见,“贱人……我要杀了你……”爸爸的脖子上顶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把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匕首。
“恶魔们!快放了孩子们!”阿姨的声音彻底变了,变得像电视里受伤的母狼在嚎叫,“放了孩子们!”
“老爷?”那三个家伙叫了一声,没有放开手中的猎物。
“放不放!”嚎叫再次响起,爸爸脖子上的红色乍然迸溅。
“老爷!”三个家伙同时放手。
“快!快跑!”
“小瑜!”小胖哥扑过来抱住我就要跳窗户。
“从大门!”江枭一把抢过我,“从楼梯!带上小丫!”
……
江枭刚把我和王小丫塞进车里,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嗵”地一声,有重物落在车旁不远处。
“妈妈!”王小丫疯狂地挣扎起来,“妈妈!”
“坐好!”江枭一声厉呵,接着,“呜”的一声,车就动起来,飞起来。
……
在飞驰的车里,在王小丫伤痛欲绝的哭泣声中,我终于知道:原来爸爸就是阿姨所说的那个恶魔。爸爸每个月都会不定时地去找阿姨,每次去都是晚上,第二天天不亮就走。阿姨有个不容打破的规定,就是如果王小丫在家,阿姨就会让王小丫在8点前进卧室睡觉,并且一进卧室,阿姨就把门反锁。所以,这些年来,王小丫只是隐约知道有一个坏男人一来就折磨阿姨,却从没见过爸爸的真面目。阿姨还有一个奇怪的规定,她的卧室不准王小丫进去。多年前,王小丫因为好奇进去过一次,并且摘下了墙壁上一朵兰花却被阿姨打了生平的第一个耳光。而阿姨却在爸爸来后的第二天早上满身血污起不了床。王小丫大了以后,再不过问阿姨的一切事,但是,她的心里却深深地恨着阿姨,更切切地恨我爸爸。
我也终于知道:爸爸之所以突然失去战斗力,很可能是阿姨事先在爸爸习惯抽的雪茄上下了药。
在飞驰的拥挤不堪的车里,在极度恐惧极度疼痛极度疲惫的连续袭击下,我终于像寒风中枯萎的树叶,片片飘落,飘入混沌,落入虚无。
……
车,一直在飞驰。而我,却无法知道它将带我去哪里,因为,我也一直在飘飞,在血与泪中飘飞,在爱与恨中飘飞,在刀与剑中飘飞。
……
一阵喧闹的人声终于惊醒了我的噩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模糊的脸,接着听到的是一声模糊的轻唤“瑜儿”。原始是妈妈的脸,原来是妈妈在叫我,原来我回家了。原来已经是正月十八的早上。
“妈妈!”我大叫一声猛地抓住妈妈坐了起来,我有太多的话要对妈妈说。可是,妈妈看着我点了点头,好像我要说的她全都知道似的。
哦。一定是江枭他们把一切都告诉妈妈了。
“妈妈!”我再次抓住妈妈,因为我的耳边忽然回响起王小丫的妈妈从三楼窗户“嘭”然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们回来了,爸爸一定会紧跟着过来。已近疯狂的爸爸一旦到了这里又会怎样?我竭力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其实,我根本就不敢去想。
然而,老校长说我们这里是偏僻的大山,我爸爸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而且,老校长早已经向县公安局报了警,所以,就算爸爸带人马来了,也会有人民警察保护我们。
老校长已经将学生老师都放了假,学校里很安静。因为有人民警察的强大后盾,我们也就稍微卸下了恐惧,轮流着洗完澡,就开始吃饭睡觉养精神。
只有江枭,他一直抱怨老校长不应该报警。究竟为什么,他却不说。只是在我们都安静地吃饭睡觉时,他总是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竖着耳朵,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摸样。
妈妈,总是心神不宁。她与江枭的备战状态不同,她时而紧张,时而轻松;时而悲伤,时而幸福;时而期待,时而逃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现实,时而梦幻。具体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她站不稳,坐不端,吃不下,睡不宁。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瞪着我发呆或者瞪着空气发呆。
腊月十八的白天终于相对安静地过去了,令人恐怖的夜幕终于降临在山村校园。警察并没有像老校长预想的到来,但是,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爸爸会在晚上来个突然袭击。
老校长一次又又一次地拨打110,可是,听到的却是严厉的批评与警告,再拨打,就变成了凶狠的斥责与漫骂。问老校长原因,原来对方竟然污蔑老校长胡乱报警,是蓄意扰乱社会秩序与社会治安,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完了。由于人民警察不信任人民,我们唯一的那层防护网被生生剥离。我们立即陷入了极度的慌乱与恐惧之中,唯一能够保持本色的是江枭,他说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妈妈,是介于恐惧与不恐惧之间的,因为她依然在神思恍惚,依然在发呆。
当所有人都集聚在楼上,关上门窗高度备战时,我的小肚子却开始不怀好意地隐隐作痛。
当所有人都各守其位,屏息凝视时,我却因为无法忍受疼痛却叫出了声。
……
我蜷缩在被子里,抱着两个热水瓶瑟瑟发抖。妈妈坐在床沿,脸上风云变幻。
老校长急急地拨打镇派出所的电话,却一直是无人接听。是的,像我们这样的山区,不到正月完,年就没过完。派出所里的人,一定还在过年吧。
疼痛逐渐加剧,我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妈妈慌了,要连夜去找医生,却被小胖哥拦住了。因为县城的医生尚且对我的肚子痛束手无策,镇上的村里的就更不用提了,叫他们也是白叫。如果正赶上我爸爸的人马到来,还会白白送了性命。
吴嬷嬷喂我了喝了一大碗呛人的胡椒水,她说胡椒可以止痛。果真,喝下不到5分钟,我的整个人就麻飕飕的,不到10分钟,我的整个人就晕乎乎的。
我不痛了,我睡着了。
……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正月十九的上午。屋子里多了三个人,院子里多了一辆陈旧破烂的黄包车。小胖哥说这三个人就是镇上派出所的,其中那个胖子是所长,另外两个是干事。
我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不开警车,也没有问他们为什么没穿警服。大概是老校长把我爸爸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派出所吧,所以,依照他们的战略战术应该乔装改扮一下——警察的智慧,岂是我等能够猜得透的?
派出所的这三个人还真是不错。尤其是那个所长,恪尽职守,在我妈妈面前一坐就是大半天,仔细详尽地询问关于我爸爸过往近来的情况,那两个干事一人拿个破烂的本本忙乱地记着妈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可是,妈妈的回答总是不能让他满意,因为妈妈只知道17年以前的爸爸,而且,17年以前的事情,妈妈老说好多都已经不记得了。
午饭是吴嬷嬷做的,有酒有肉。所长和干事吃饱喝足后就继续他们的工作——调查情况,做好笔录。
黄昏时,调查笔录终于告一段落。妈妈下楼做饭。
也许是接连喝大碗胡椒水的缘故吧,也许是有三个派出所的人在屋子里让我暂时逃离恐惧吧,我的肚子痛得不那么厉害了。我刚摸索着下床,就被江枭张军和小胖哥连拉带抱地弄到楼下。江枭说那个所长是个看见枪就拉稀摆带的冒牌货,张军说那个所长是个看见酒肉就口水直流的酒囊饭袋,小胖哥说那个所长是看见美女就头晕腿软的色鬼。总之,他们一致认为那个烂所长压根儿帮不了我们,还是早些打发的好。
晚饭依然是有酒有肉。饭后,所长哈哈一笑说:“只要我们在这里放个屁,什么鸟黑帮都不敢来!”然后,所长指着两位干事的鼻子:“晚上轮流站岗!”再然后,所长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走进了妈妈的卧室,“扑通”一声倒在妈妈的床上,就响起了吴嬷嬷母猪圈里那样的声音。
老母猪的鼾声没打到5分中,那二位干事伸了两个懒腰,打了两个哈欠,就摇晃着走进了那个小卧室,接着就响了起同样的“扑通”正和同样的母猪圈里声音。
正月二十的早上,所长他们吃完早饭开着破车一溜烟地跑了。因为,正月十九的夜里,爸爸没有来。临走时,所长笑着对老校长说:“老沈,你该不是在忽悠我吧?”
当吴嬷嬷把一只腊鸡两条腊鱼两盒酒放到所长的车里时,所长又笑了:“放心吧!黑帮不敢来啦!”
车启动时,所长看着站在朝阳中的妈妈笑了:“易老师,有情况立即叫我来啊!”
但是,正月二十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来访。
晚上,我靠在床头刚吃完那碗小米红枣粥,校园里就响起急噪车声和喇叭声。
完了!是爸爸的人马来了!我一吓,肚子一痛,胃一抽,“哇”地一声把刚吃下去的粥全吐了出来。
然而,来者不是爸爸。是老狼卷毛明仔他们,一行11个,开着三辆小车。他们一上楼就抱怨,说他们找不着路,多跑了200多公里,还险些掉下悬崖等等。
老狼纷纷质问江枭,为什么年里打了无数次电话,江枭都没接。后来打到江枭家里才知道江枭跑这里过逍遥年了。年外,他们又打了无数次电话,江枭还是没接。开学了,打电话到江枭家,也没人接。他们觉得奇怪,也担心江枭出了什么事,就向班主任告假,开车赶过来。
我抱着肚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老狼他们质问完江枭又去质问许丽王小丫张军小胖哥。一时间,屋子里闹得不可开交。
老狼他们好不容易在江枭的一再警告下安静了。但是,他们的注意力立即转到床上,转到我的脸上。
他们足足看了我2分钟,然后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天呐!这是周瑜?神仙妹妹下凡啦!”
接着,他们有爬在被子上盯着我傻看的,有坐在床帮上发呆的,还有摔了鞋子跳上床怪叫的,甚至有揭开被子钻进去抱住我使劲掐的。
江枭第一个发怒了,接着是张军和小胖哥。他们三个奋力地驱逐着那些土匪们,可是,不起任何作用——赶下了这个,那个又上来了。
妈妈没什么明显的不高兴,只说我肚子痛,刚才又吐了,让同学们别闹我。
还好,妈妈说到第三遍时,老狼他们终于下了地,大概是累了吧——我们回来尚且累得要命,他们跑了200多公里的冤枉路,不累得要死才怪。
然后,江枭他们就去堂屋里。
刚去堂屋时还有人偶尔说两句笑两声,可不到2分钟,就只剩下江枭低沉的声音,大概是在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已经现在的危险处境吧。
不一会儿,老狼跑进来大声说道:“周瑜,你别怕!有我们在,你爸爸绝对不敢来!”
说完,老狼就回到堂屋。
没过一会儿,老狼又跑进来:“周瑜,你劝劝枭哥吧!你爸爸是国际都有名头的黑帮老大,我们怎么是他的对手呢!你赶紧劝劝枭哥,赶紧去别的地方躲起来!”
老狼出去了。妈妈进来了。
妈妈摸着我的很有些长头发,摸着我很有些冰凉的脸幽幽地说道:“真的是你爸爸么?你爸爸不是已经被他们害了么?你爸爸真的不能放过小枭么?瑜儿,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瑜儿,我们该怎么办?”妈妈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幽幽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顿了许久,我才说:“妈妈,枭哥哥是真心对我好,我也不能没有枭哥哥。”
妈妈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将我搂在怀里,“小枭,是无辜的。”
……
正月二十的夜晚,一如既往的安静。
当正月二十一的曙光映上窗棱时,我禁不住幻想这只是一场噩梦,我爸爸早在17年前就因公殉职、为国捐躯,我不可能再有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爸爸,不可能再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爸爸。
这天的太阳出奇地明媚,出奇地暖和。我的肚子向我顽抗了两个白天、三个夜晚终于向我举起了白旗。
这天的早饭,格外香甜,我吃得格外多。看看其他人,也吃得很高兴。
早饭后,我坐在楼前的圈椅里晒太阳,江枭他们挤在四辆小车的空隙里,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许丽和王小丫在厨房门口剥蒜苗掐葱白,许丽不时地拿蒜苗去拂王小丫的脸,王小丫在躲闪之际总要低头侧眼朝我这边看一下。
整个校园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所有的人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眼前的情景让我莫名地感动,我多么希望日子就像眼前这样延续下去,延续下去。我可以不去上什么名牌大学,我可以不要什么轻松的工作,我可以不要什么优厚的薪水,除了眼前的,我什么都不再想要。
“菜都做好啦!吃饭咯!”许丽在厨房门口一声大呵,把我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溜到地上。
“吃饭啦!没听到吗!”
然而,我却听到了车的声音。
是的。有小车正从学校大门外缓缓开进来。
是一辆崭新的警车。慢慢地开过来了。开到离我不足10米的地方,停下了。
我立即站起来。江枭他们立即往我这边靠过来。许丽王小丫过来了,妈妈吴嬷嬷老校长也过来了。
车门慢慢地打开了。一只穿着崭新警靴的脚从车门里伸出来,稳稳地踩在地上,接着是另一只脚,再接着是腿、腰、肩、头。
“爸爸!”我大叫一声跑过去——这才我的爸爸!是我在照片上看了千遍万遍亿遍的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