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里恩静静攀在天花板上。
客厅中伫立的银发男人,充满余裕地露出微笑,这时男人眼前有个迅速的黑影一闪,身穿短蓬纱裙的女孩冲到他面前,手中装饰紫水晶的轻斧大力挥动,男人只将双手背在身后,从容地往后,以差之毫厘的方式,闪避要将自己开膛剖肚的斧头。
「太慢了,黑花,有胆子正面进攻,就要有与之相符的速度。」银发男子嘲讽着。
「喝啊啊啊啊——」名叫黑花的女孩甩动卷曲马尾,空下来的一只手往腰后摸,又抽了另把一样的轻斧,双斧交叉就像剪刀似地往前夹,要让男人避无可避。
「傻丫头,单手都不够快了还双手?」男人沁出美丽的微笑,抬脚踹向女孩,在她的轻斧欲夹未夹之际,正中胸口,女孩的身躯轻飘飘地往后飞了出去,最后砰地撞在粉色浅纹路的石墙上,冲击力大的让墙上固定的挂画摇摇欲坠。
另一道影从右斜后方窜出,是个削着短发的男孩,手里什么也没拿,单现出又硬又锐利的黑色指甲,往男子手臂戳去。
「位置不错,威坦,不过劝你最好跟黑花换个武器,当力气不够大时,光只抓中也构不成威胁。」男子竟迅速擒过男孩的手腕就用力要往地下摔。
威坦在半空扭腰举腿前踢,想蹴男子胸口,却没想到对方扯住自己手腕的力道骤变,不知怎地竟脚上头下,脑袋直接撞击磨亮的石地板,震的眼前一阵黑。
夏里恩趁这时从天花板上踢腿弹下,甩出一条前端扣着尖锥的钢链,直取男子眉间,但男子头一偏。
飞锥从他耳畔擦过,不过夏里恩的目的却在别处,待男子要出手攻击,链子突然掉头卷上,趁着攻势缓了零点几秒,夏里恩架出结界挡在前方,但男子却毫无惊异之情,往前弹指,结界便「霹」地碎成块消失。
夏里恩咬牙,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便伸了过来,又冷又轻地给了他颊上一下。
「没尽全力,而且还没熟练的术,别拿出来献宝。」
「祖父!要丢您了哟!」
比一开始攻击男子的女孩更娇小许多,却跟他相同有着银发,只是梳的蓬松柔软,绑成两边。女孩双手上凝聚无数紫晶色光点,然后往男子奋力扔去。
「看来就琴进步最多。」
男子举起单臂,指着他最小的孙女,由手指间射出由高浓度魔力凝聚的丝线,丝线以其他在场所有人都无法追上的速度,穿过那些朝自己飞来的紫晶光点,再抽动,将所有光点收纳在丝线上,简直就像串珠般。
「啊、我好不容易才做的……」
小琴瞪大眼睛,好像快要哭出来。
男子将丝线抛甩,抽去丝线,光点往小琴的方向飞回,一颗颗在她身子周遭炸开,吓得她尖叫。
夏里恩叹口气,走向小琴,给妹妹一个安慰的拥抱。
他知道祖父已经手下留情到不能再轻了,自己四兄妹的力量,在那个自信家前面根本不堪一击。
「总有一天绝对杀了你!」
威坦与黑花摔的狼狈,在爬起来的同时指着男子。
夏里恩缓缓放开小琴,注视那个过去与现在都威风凛凛的男人,打从初次见面起,他也知道「未来」对方仍将以同样的姿态,睥睨他脚下踏过的土地、月光照耀的魔界。
祖父的名字叫做锡尔·法尔贝特·莱斯。是个已经活了千年以上的吸血鬼,更被不知道第几代魔王赐予土地,封授公爵之位,掌管铁森林与赤月魔殿,有着与深沉睿智完全相反的美貌,称号为「银血钻」……或者更早之前的「银色死亡宣告」。
不管哪一个,都璀璨无比,跟众所皆知的丰功伟业比起来,已经埋藏在记忆沙漏最底下的部分,绝对更为惊人。
锡尔的妻子很久以前就过世了,有一个独生子,四个孙儿。排行最大的是夏里恩,再来是黑花、威坦与琴。
孩子们的母亲因为跟父亲不合,大约半年前离家出走,而父亲的行为因为无能到连儿女都唾弃,似乎也有某种程度的自知之明的他,便将孩子们送到公爵领地的城堡,自己则是经常在外闲晃游荡,一出门总是搞丢自己,总要过很久才狼狈回家。
「是吗?」锡尔不如怎的,闪身到两个对他怒目相视的孙儿孙女后方,弯下腰,迅雷不及掩耳在他们俩的脸颊上各亲一下。「那我想我还有好久可以活,真是太遗憾了。」
「干什么!」威坦用袖口用力抹过脸。
「恶心死了臭老头!」黑花也拼命擦刚才被亲过的地方。
「只是给予奖励而己。」锡尔微笑,将一块银纸包着的板型巧克力递给黑花,最喜欢巧克力的她马上抢了来,但还是嘟着嘴。
威坦兀自走开,满脸阴狠地踢了一脚放在决斗厅门两侧装饰的空盔甲武士,武士头盔匡当当地落下,发出大声噪音。
「少迁怒,小鬼。」锡尔依旧笑嘻嘻地,却又到了威坦后方,一把将这个最叛逆的孩子拎起。
「放开我!」威坦反抗地踢着脚,连蹼翼都展出来拍动了。
「要不要现在把你这对宝贝的翅膀咬掉啊?」
「什……!」
威坦还待回个几句,却没想到锡尔真的一口咬住他蹼翼基部,感觉那尖牙都要穿过骨头伴随酸麻的痛觉,几乎要扭断什么一样。
「威坦!快道歉!说你不应该乱踢东西就好!」夏里恩赶紧提醒弟弟。
「不要!」威坦叫道。当然锡尔便咬着他的蹼翼不放,还顺便舔舔血的味道。
夏里恩上前,仰头望着锡尔。锡尔也同样回望他,看起来像个以欺负小孩为乐的恶劣大人。
然后,夏里恩伸手,抱住威坦的腰,「放开我弟。」
锡尔顿了会儿,松口,让夏里恩把威坦好好放下,但下一秒夏里恩却往威坦头上打去,「明知道会被整,就爱惹人家,是被虐狂吗?」
威坦倒是乖乖让大哥敲了,自己摸摸头不说话,又拉拉被咬痛的蹼翼,最后收起来。
「给你。」
锡尔抛给威坦一把钥匙,匙柄上刻着数字,那是藏书库中分类书柜的钥匙,依照危险等级各自锁上,威坦想借却不得其门而入,宁愿每天去徒劳无功的尝试解咒也不愿跟锡尔开口。
「说谢谢。」夏里恩踢了威坦后脚跟。
「……谢谢。」威坦撇过头,声音小的几乎连吸血鬼的耳朵都听不见。
「我也要!祖父刚才说我进步最多!」小琴跑过来很大方的讨东西,每次给锡尔考验完都会有礼物可拿,她属于四兄妹中最不记仇的,之前多次被锡尔耍着玩的事情,只要睡一觉起来就不计前嫌。
「要什么?加了土蜥蜴干的布丁好不好?」锡尔抱起小琴,同样在她脸上亲了口。
「……呜……」小妹妹想起来昨天点心的布丁吃了几口,突然发现从一侧冒出了摇来晃去的土蜥蜴尾巴,吓得她把盘子掀翻,还拖着管家露西来一定要把那个蜥蜴布丁打扁,结果只看见对面位置的祖父大人正不停抽动嘴角。
「还是放黑蜘蛛的苹果糖?」
「哇啊啊!」
「祖父,您就别玩了吧。」夏里恩叹气。
「别老念东念西的,扫兴鬼,小孩就要像小孩一样玩,又不是说父亲不管事,你就得变成父亲不可。」锡尔哼声,拿出个漂亮的宝石头饰给小琴别上,刚才被吓的份全被礼物补回来了。
「真不想被已经几千岁还玩小孩子游戏的您这么说。」夏里恩回道。
「冲着你敢反驳的胆量,我可以再教你一种结界,想学就来拜托我。」锡尔把小琴放下,「等一下要去黄金树本部看看,有谁要跟我一起去?」
「黄金树」是王都境内最有规模的佣兵组织,由锡尔与几个朋友一起创立,他所负责的事务比较杂,大多是人员调度、情报统筹、甚至筹备粮食。由于初创立时,提供了丰厚资金让组织在各地活动畅行无阻,故普遍认为,他可算是黄金树的正牌主子。
「我!」黑花与小琴高举双手。
「小心臭老头又故意把你晾在白铁树上,等到白天还下不来就等着死翘翘。」威坦拉着小琴的一边马尾恐吓道。
「……那小哥要来接我喔……」小琴撒娇。
「才不要!你就准备被太阳晒成灰吧。」
「要来接我、一定要来接我啦!」小琴扯回被抓的头发。
「哼。」威坦转过身,出了决斗厅。
祖父的城堡很大,刚来的几个礼拜在这里乱晃就会迷路,但就算拥有这么大的城,在他们兄妹来这里之前,也只有祖父跟一群仆人住在这里而已。
像个孤独的国王。
威坦跟黑花会乖乖叫祖父,不过几天而已,一旦察觉这个本来以为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公爵,其实秉性就跟孩子差不多,喜欢恶作剧、以看人掉下陷阱为乐、既聪明又强的过火,让几个孙子们因各种不同理由,乖乖屈服在淫威下时,那种彻头彻尾的尊敬感,已经被削成薄薄一片,稍有风吹就岌岌可危。
其实威坦很佩服夏里恩,就算被整了,也能冷静地不做任何回应,而祖父大概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玩,所以不是更变本加厉地去逗,就是干脆放弃这个游戏。
反正是二选一,上上签与下下签,但至少被欺负的机率少掉一半。他想把这招学起来,却老是失败,就跟黑花一样,有空就忍不住要跟臭老头玩激怒与被激。
不过在这里生活比以前舒适,仆人也随叫随到,更好的是有血库。祖父似乎跟人间界方面有某种程度的联系,不用亲自到那里觅食,也会有人眼巴巴地送来高级货讨好,像是处子血液之类……
「那么你们去整理,帽子要戴宽的、蝴蝶结别拖地,三十分钟后大门见,谁迟到了晚餐就得用鼻子喝汤给我看。」
锡尔吩咐完也走了,小琴蹦蹦跳跳地跟出去,大嚷着叫管家露西帮她换衣服。
「黑花你最近倒是跑那里跑得挺勤的,不会是也想当佣兵吧?」夏里恩问。黑花好战、对技巧跟力量自豪,每天得在决斗厅泡上两三个小时,有时跟管家练习、有时也用术让空盔甲武士动起来攻击,若说想当佣兵,倒是挺合情合理。
「咦?啊、也没有勤快啦……」黑花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夏里恩歪着头望着妹妹,希望她自己说。对他而言,每个弟妹都还算是「小孩」,他不希望他们因为做出危险的行为而出事。
「那边、那边有个新来的菜鸟!我是去教他怎么打架才会赢的!」黑花用力道。
「什么教他,别欺负人家才是真的。」夏里恩推推黑花的头,「自己小心点,对人要有礼貌,就算不当淑女,在礼节方面也不可以马虎。」
「罗唆鬼夏里恩。」
黑花吐了截舌,「我去换衣服!」
望着黑花离去的纤瘦背影,他缓缓呼了口气,弯腰捡起刚才被威坦踢下的武士头盔想推回原处,稍微试了下却构不着,踮起脚尖也还有差,正想果然还是得用飞的才行,这时手中的头盔被从后方拿走,轻松地放回原处。
夏里恩才回头,颊边就被亲了下。
「祖、祖父您……」
夏里恩顿时竟无法动弹,感觉脸颊有些发热。
「这种奖励人人有份。」锡尔微笑,左眼上的单片眼镜泛着恶作剧的白光,「而且我看你很想让我亲的饥渴模样。」
「请不要戏弄我。」
夏里恩努力想板起脸,却知道那一点用都没有。
「每次都只有这句,换一个吧,比如说用敬语以外的词,这样会比较快乐。」
「我看您是快乐的太过头,连脑筋都要坏了吧?」
夏里恩闭了下眼。
「嗯嗯对!就是这种伶牙俐齿。」
锡尔扳起夏里恩的脸,「这个时期,在我面前展露本性就可以了,以后出去,有更多东西要面对,我有好几仓库跪下来都求不到的东西要教给你,在那之前,要尽情享受还是个孩子时能做的。」
「您只是希望有谁能供您打发时间的玩乐。」夏里恩皱眉,他不敢挥去锡尔的手,打从第一眼见到祖父时,他便深深受到璀璨的光芒震撼。
要让这样伟大的对象照顾自己吗?
至今那样的撼动依旧停留在他心里,偶尔捕捉到点什么,晃动就会从深处传来,他相信那是种纯粹想追求跟对方相同完美强大力量的崇拜。
「因为我很无聊啊,感谢古魔王保佑,骸杰送来了四个小玩具,看你们每天成长,真是相当有趣。骸杰还是小朋友的时候,离现在已经多久了?有没有七百年?」
「谁知道那种父亲。」
夏里恩将视线瞟往旁边,想让自己别对父亲的无能感到愤怒。
锡尔闷声笑,牵起夏里恩的手,「我改变主意了,到黄金树怎能没有你?换换衣服一起去。」
「您会让我参观投影设备?」
「我会教你怎么用。」锡尔搔乱夏里恩卷曲及肩的褐发,就跟这孩子母亲一样的,既柔软、又带点神经质的感觉。
所以那女性才终究无法忍受骸杰三天两头走失、并且逐渐趋于疯狂的行径。自己与已经过世的妻子,都是纯血吸血鬼,而诞下的骸杰,则是相当珍贵的超纯血种……理应会有超越父母的力量才对,只是那孩子的精神,远远无法匹配这种双面刃似、强大而危险的血统。
在尚未成熟前,就已经被压垮。不是锡尔不愿意花心力栽培自己唯一的儿子,而是比起要对方成就些什么,还不如放手给予自由,让他去做想做的事。
「您当初会想建立黄金树的理由,可以告诉我吗?」
黄金树是祖父毕生整顿出来的心血,夏里恩想知道这个魔界最强佣兵团组成背后的那个故事。好像只要知道了,就可以离对方近一些。
「总有一天会跟你说的。」像突然想到般,锡尔又笑问:「需要我再亲一下吗?」
「请不要戏弄我。」
***
早晨是吸血鬼的休息时间,为了避免阳光射进来,所以白天卧房中,窗帘都拉的死紧。夏里恩虽然困了,却还硬撑着想把小说看完。
祖父的书柜中,不只放了那些上锁的贵重典籍,也有其他流通在市面上的通俗小说,他好像会每个月派人去采买,不过,采买者似乎分不清楚各类文字书的差别,偶尔还会有食谱、购物杂志,甚至是画了露骨插图的情色类型混在里头。
最近,整理开放书柜变成了夏里恩的兴趣。偶尔威坦也会来拿几本看看,虽然他更有兴趣的是那些锁在最里面的危险魔法书,然后取笑几句冒险系列的内容,而且永远都不知道要把书籍归位。
三少爷的理由是:用不着帮仆人整理,省得他们吃闲饭给祖父开除。
这时传来敲门声,夏里恩回过神:「谁?」
「大哥……」
是小琴的声音。
「进来吧。」夏里恩把书合上,却用手指夹在书页中。
门打开,穿着边缘缀着高级蕾丝睡衣的小琴进来,手上还拖着最喜欢的骷髅布偶「吉米」。
「妈妈呢?」小琴歪着头问。
夏里恩注意到小琴眼神恍惚,知道她是睡傻了,只得拍拍自己的大床边边道:「上来睡吧,跟吉米一起,妈妈说不定等等就回来了。」
「嗯,我要让她看祖父给我的发夹……」小琴拉着吉米爬上床,还先把吉米塞到被里,自己再钻进去,「晚安。」
「晚安。」夏里恩低头亲了下小琴的额。
「吉米也要。」
「嗯,吉米也晚安。」夏里恩只好也亲了下布偶的头,虽然那空洞的眼神让他觉得一点也不可爱,他不明白小琴为什么喜欢这个。
夏里恩手指还夹着书,他知道母亲可能不会回来了,至少近期不会。光只有爱情,对她来说是不够的,她需要父亲的陪伴与关爱。
在恋爱时的这股炽热与盲目,终于在婚后不断无故被抛下而清醒。
母亲说,父亲的路痴肯定是装的,谁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去?也许有别的爱人、也许有什么秘密,但她知道她问不出来,也懒得问了,所以选择离开。伤透心的母亲排除跟父亲有关的一切联系,包括自己的儿子与女儿。
除了爱情是不够的……
夏里恩抽出手指,让书真正合上。几分钟前才憧憬的罗曼史,现在却像逐渐消失的黯淡泡泡,细细地粉碎了。
捻熄一旁小桌上的光沫球,四周便暗了下来。他躺下,听着小琴平稳的呼吸声,一会儿小琴的手慢慢抓了过来,揪住自己的衣服。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你希望他回来?」夏里恩轻问。
「嗯,想看爸爸。」
「他不是……很没用吗?」
「没用也还是爸爸……」小琴越说越小声,最后睡了。
夏里恩反而不想睡了,明明不准自己为这种事感伤,但现在却感觉眼眶微热。一会儿翻身,又转过去,脑中闪过父亲与母亲的脸庞,然后想到祖父,除了弟妹之外,那是还留在身边、唯一的亲人。
按捺不住某种力量驱使,他滑下床,套上软鞋走到门边,轻轻拉开,然后闪身出去。
走廊上的窗帘现在全拉了起来,这是每天凌晨在太阳升起前,家里的仆人的例行工作。即使魔界阳光并没有人间界的毒辣,也不至于晒个几下就会变成飞灰,但吸血一族讨厌阳光跟定期吸血抑制狂暴已是根深蒂固的习性,也没有必要去特别违逆。
穿过走廊,几名正在给石地板上蜡的仆人看见夏里恩,都先停下手边工作,站立起来对他问候:「夏里恩少爷早安。」
仆人跟吸血一族无关,所以都能在白天活动,也正好能趁主子休息时,将这座古堡的常用处打理整齐。
「早……」夏里恩快步通过,正好遇上来巡视仆人工作的女管家露西。
露西有着一头深草色头发,大大地卷成两边挂在脑后,一对有微妙突起的尖耳,耳部直到颈后则布满浅绿几乎透明的细鳞,一张可爱的鹅蛋脸、以及感情丰富的大眼睛,虽然不是顶精明能干的型,但却受人喜爱。
「夏里恩少爷,怎么还没休息?书库正在熏虫,可能没办法进去喔。」露西身着整齐衬衫,领口系着深蓝丝带,腰下则为打了几个折的短裙。
「我不去书房,只是睡不着就随便逛逛,你们继续忙,用不着服侍我。对了,琴睡在我房里,要吃饭时得进去叫她。」
夏里恩只点了个头,穿过神采奕奕的管家身边。
「是,夏里恩少爷。」露西恭敬回答。
夏里恩绕上铺着红毛毯的旋转梯,祖父的卧房在上层楼,自到这座城堡来,还没看过里面到底摆设些什么。书房倒是进去过,奢华稳重,桌后挂着巨幅古堡绘画,还有两尊看似天界女武神的雕刻。真是异类,居然放着天界人的塑像!
上了走廊往右转,直直走向最底的房间,深木色上面有金线浮雕的推门耸立在眼前,这间房没有拐杖柄把手,只有金色龙头装饰咬着门环在两侧,也就是说,如果想进入,除了房间主人自己从里面打开、或是被允许进入者,其余一律都得叩动门环等待裁示。
夏里恩伸手,指尖触动冰冷的门环,突然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
为什么他到这里?
可以从这里得到什么吗?
只是因为被触动无谓的感伤,所以……只是想见上一面。这样罢了。
在门的里面,祖父应该睡了吧。
背过身靠在墙上,他无法想像锡尔熟睡的模样,甚至连放松无防备的姿态,都不觉得会出现在那个人身上,最多不过是慵懒里埋藏狡狯、轻松中带着敏锐。
不知为何,来到这里,意识到在距离上他与锡尔拉近后,反而放下心。这里是锡尔的城堡,是个贵重的归宿,所以对方不会任意消失的。眼皮往下掉,夏里恩最后舒服地闭起眼。
「嗯……这么看来,你也挺可爱的嘛!」
正前方突然出现声音,夏里恩吓了一跳地猛睁开眼,对上锡尔笑咪咪的脸。
跟平时的祖父有些不同,几缕发丝落在前额,连单片眼镜都拿掉了,半开的衣襟显得性感,夏里恩一时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
「我……没敲门。」夏里恩咽下口水。
「没敲门我也知道。」锡尔戳了戳夏里恩的额。
「抱歉,打扰到您休息……」
「我知道我知道,要来找我陪你一起睡的吧?哎呀,连骸杰小时候都没有这样做呢,早就想试一次了。」锡尔抓起夏里恩的手腕就往房里拖,「不好意思啊克劳蒂雅,今天可以请你到客房休息吗?」
咦?还有别人在……
坐在床沿有个贴身长裙已经半脱的黑发女性,在对方望向夏里恩时,似乎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她立即起身理好衣服,稍微对他欠身:「小少爷早安。」
「早安,夫人。」夏里恩尴尬地回礼。
「那么我要回去了,祝公爵您有美好的一日。」克劳蒂雅优雅地说完,娉婷出了房门,但关上门时倒是发出不小的声响。
「哎,生气了。」锡尔拨了下头发叹气,「我怎么老是找上悍女人,就跟你祖母一样。」
「别管我不就好了。」夏里恩小声道。
「我怎能错过这么有趣的事?那个只会说『请不要戏弄我』的夏里恩,居然主动跑来要跟尊贵的祖父一起睡。」锡尔在夏里恩变得错愕之前,一把将对方抱到床上坐。
「我并不是……」
锡尔发出坏心眼的闷笑,帮孩子把被子盖到肩膀。
夏里恩,也许不是自己的亲孙子,柔软发间的气味、以及比法尔贝特族血还要淡的甜香,让他几乎能肯定这个猜测。
他知道独生子骸杰与妻子安雅之间,在刚结为连理时,就发生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风波,安雅有其他的对象,而骸杰则打算装傻到底,这是他那蠢儿子给予妻子的,最傻的爱与补偿。
但对锡尔来说,骸杰所认同的儿子,就是自己重要的孙儿,这一点不管血缘间的羁绊为何,都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