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这时莫杰也坐进车里,恰巧看到她“自虐”的动作和格外红润的脸颊。

他默不作声,装作没发现自己对她的影响力,但心里骄矜自喜地窃笑着,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她傻气的反应和举动。

再一次,他察觉到自己是真的被这个单纯的女人取悦,发自内心感到愉快。

但,他仍旧只将这感觉粗略地归纳在“应该娶她”的原因之一,没别的。

唐海茵一见到他坐进来,立刻挺直背,正襟危坐。

“安全带。”

“喔。”对喔,现在坐在汽车后座也要系上安全带,这样才不会在意外发生时飞出去摔成肉饼。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咔。她扣上安全带,一双手还紧抓住安全带,两眼直视前方,充分显示她的精神正处于紧绷状态。

他笑睇着她,觉得这女人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比平常更小心翼翼,好像很怕做错事的样子。倘若这是他男性魅力的过度作用,他可不太喜欢。

“你看起来很紧张。”他轻扬的嗓音,有着与她背道而驰的悠闲。

“啊?会吗?”她转动僵直的脖子,试图露出一个具有自然美的笑容。

“好像是因为我的关系。”他一针见血,刺中她装傻的那个穴道。

“呃,怎么会……有……有吗?”她尴尬的结巴。

他缓缓点头,回以肯定的微笑。

唐海茵垮下笑容,丧气自己实在不擅长说谎。既然瞒不过,干脆全招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大公司的总裁。”

“我之前也不知道你是店里最受欢迎的服务员。”她抢手的程度,连只去过店里两次的他都看得出来。

“服务员有什么好稀罕的。”比起他,可能连只小虾米都称不上。

“优秀的服务人员跟总裁一样稀罕,而且你们前途无量,受客人喜欢,我们通常会被一堆员工讨厌,往上爬的空间又有限,一旦失业不容易找到新工作,去领失业补助还会被新闻媒体连写三天报导骂我们不要脸。”

“噗,真的耶。”听他把自己位高权重的职位说得那么“卑微”,顿时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些,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很有钱,但也拥有平易近人的幽默感,言谈间不失风趣,不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感觉,或闻到半点势利的铜臭味。

可惜唐海茵不晓得,他幽默亲切的形象,大部分都是为了得到她而特别加强的“效果”。每个迷人笑容的背后,其实都堆砌着他自私的目的。

这个男人,从不会为了对自己没好处的东西费心。他看着她的心态,不过是在等一尾上钩的鱼。

而她,却还不知凶险地笑着,把这个满腹心机的男人当成温文儒雅的好人。

可能因为莫爷爷的关系,她很自然地把对老人家的情感延伸到他孙子身上,尽管两人相识不久,但在得知莫杰的身份后,原先那份莫名的好感,立刻就升级了一层熟悉与信任。

否则,她现在也不会坐在他车上,答应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单独出门了。

“不过,我都不知莫爷爷原来是那么有钱的人耶,好惊讶喔。”她又想起过世的老人家。说起来莫爷爷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居然认识了快一年,她还以为老爷爷只是个清闲的退休公务员,经常到附近散步,打发时间。

怪哉,他们爷孙俩好像都很会藏东西,之前到底都把这辆内装豪华的大车和司机先生放在哪里呀?

“如果早就知道了会怎样?”他顺口问,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灵活的打量车内设备,很感兴趣的样子。

“当然要好好利用呀,这么多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做好多事。”这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可多了,要是早知道爷爷那么有钱,她一定会鼓励他多多行善,而不是看到他太常来店里消费,或一口气捐出好几千块的时候,替他担心会不会太伤荷包。

唐海茵自顾自地回想,却没料到这番无心言论在他耳里被解读成另一番意思。

利用?买很多东西?

也许这才是她不经意泄漏的真实心声。如果有机会,她当然想得到更多,那也是人之常情。

莫杰完全可以理解人性里的贪婪,但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想法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令他感到一股厌恶,如同洁白绸缎上,不该沾上的一小块污渍,教人难以容忍。

“真是太遗憾了。”

“就是说呀。”她傻乎乎地笑着,完全没察觉他迥异的心思。

相较于她的简单,莫杰长年来身处的是一个需要不断筹谋、算计,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地位的复杂世界,于是他的脑子自然也只会用复杂的方式去处理接收到的任何讯息。

但,就算她真的是个贪心女人也无妨,因为那只会使财力雄厚的他更具备吸引她的优势,有助于他早日达成娶她为妻的目标。

莫杰对着她笑,心里怀着势在必得的企图。

她回应他的笑,心里藏着不敢放肆的好感。

两人都不想被对方看穿,但一碰上爱情这回事,女人的战力似乎天生就比男人弱一些……

当他看到她含羞带怯的眼神,便晓得自己绝对不会输。

她说过不会哭的。

事实证明,女人任何有关情绪管理的承诺,都需要打个折扣。

“莫爷爷,我是海茵,我来看您了。”第一句话,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我做了一些小菜过来,都是之前听您说过喜欢吃的,虽然手艺比不上餐馆的老师傅,但还是请您尝尝看。”摆上祭品的同时,泪水一涌而出,交错划过圆润的脸庞。

她想偷偷抹去,但“产量”实在超出她能控制的范围,尤其想到一个活生生、骂人不跳针的老人家,如今变成一张贴在墓前的单薄照片,一股不胜唏嘘的惋惜,又教她的眼泪更加失控,毫无节制地爬满整张脸。

莫杰皱起眉头,站在旁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一来是因为看不惯那些柔弱的情绪,二来是因为这女人的“言而无信”,又让他的胸口填涨一股闷窒,不太舒服地挤压着他的心脏。

他想走上前去阻止她继续不守信用,她忽然放声大喊——

“莫爷爷,您怎么可以走得那么突然,这样会害我很难过、很想念您,您知不知道……”她这人天生善感又念旧,连看到电视上一则跟她无关的社会新闻都会热泪盈眶,如今见到像自己爷爷一样的熟客撒手人寰,岂有不伤心的道理?

既然忍不住,她索性哭个痛快,在莫东汉墓前大飙泪,尽情消耗那些感伤的情绪。

莫杰怔忡望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停下步伐。这次的诧异,并非来自她的眼泪,而是她蹲在墓前哭诉思念的画面,蓦然使他想起八岁那年的自己,那个跪在父母灵堂前哭丧着脸,哀恸双亲骤然离世的小男孩……

似曾相似的场景,当年的他却连伤心的权利都不被允许,只能在爷爷冷厉的视线下,咽下所有悲伤,学着大人的冷静,因为他是莫家人,不能丢莫家的脸。

眼前,这个女人不顾一切放声大哭,流的仿佛是他不能流的眼泪,无形中也宣泄了部分积压在他心底的真实感觉,勾起一缕他以为早已遗忘,淡薄的离愁。

刹那间,莫杰反而有点羡慕起她能如此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因为压抑成性的他,早已经流不出这些至情至性的眼泪,而她却哭得这么豪气万丈,简直没在顾形象。

他走上前,将她拉起来,搂住这个泣不成声的女人。

一个温情的拥抱,是他当年得不到的安慰,但他居然破天荒的想给她,暂时不介意平整的西装被弄脏,只是心疼这女人哭得如此惨烈。

或许也是出于对自己的补偿心态吧。他像抱住那个八岁的自己一样抱住她,轻拍背,希望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莫……莫先生?”她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不太对。

虽然知道他很可能是出于安慰才会抱住她,但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样靠在他宽阔的怀里,被他的男性气息层层包围,感觉实在……有点开心。

噢,她又乱想到哪里去了!居然会动不动就对这个男人“想入非非”,真是罪过!

“不是说好不哭的?”他轻柔关怀的语调,使她更感惭愧。

“对不起。”她不该哭,也不该对他的拥抱多作联想,甚至羞愧自己乐在其中。“不过幸好这里没有别人,不会害你被误会。”

她庆幸也没人能看穿她的脑袋,不然她还拿什么脸见他。

他笑着松手,努力不去看胸前那块被濡湿的区域,只把目光放在她还满布泪痕的脸上,“专心”地关心她,这样才不会当着她的面做出失礼的举动——例如立刻丢掉那件西装外套,以成全他性格里的那点洁癖。

“谁说的,我爸、我妈、我奶奶都在那里,说不定他们今天就会来托梦指责我欺负女孩子。”他打趣地说,带着一点委屈的神情指指旁边相邻的墓地。

她偏头一看,想起之前有听莫爷爷说过身边的亲人都不在了,只剩一个孙子,在工作上表现得很争气,很有能力……

也就是说,莫杰现在只剩自己一人,连爷爷这个亲人也没有了……

“看你的表情,该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正在同情我吧?”她眉心微蹙,他就猜中她的想法。

“不!不是……只是,你们家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她并不觉得自己在同情他,只是怜惜他只身一人的处境。

像她,虽然因为北上求学,毕业后继续留在台北工作,没回中部和其他家人住在一块儿,但与家人之间的感情还是相当紧密,经常联络,根本没法想像全家人都不在世上,那种永远见不到面的情况。

“如果我爸没瞒着我们在外头偷吃,应该是这样没错。”他满不在意地说,事实上真的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不去依赖任何人的生活,所以这次爷爷的过世,才没对他的心情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照常上班,呼吸,吃饭,即使有人因此更断定他骨子里的冷血无情,他也不会矫情的改变自己,继续照着原有的步调过活,做好他该做的事。

因为,他是莫杰,是要让莫家引以为傲的唯一传人。他宁可强悍到令人惧怕,也不愿软弱得让人嘲笑。

他轻松的微笑,让唐海茵又有想哭的冲动,因为觉得这男人只是逞强不想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就算他是真的这么想,她也为他这种坚强过头的个性感到心酸,因为如果他如此适应孤独,就表示他一直以来都是孤单的……

她静睇着那个总是面带笑容的男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唐海茵突然觉得他和莫爷爷好像,说不定他只是更善于藏匿自己的寂寞,藏到连自己都感觉不到。

“怎么办?我突然有点希望你爸曾经对不起你妈耶。”她很抱歉地偷瞄一旁的两位长辈,希望莫妈妈大人有大量,晚上可不要到梦里来吓她才好。

她只是真心希望莫杰身边还有其他关心他的家人,可以陪伴他,给他一点温暖,就像她在远方的家人也一直是她的心灵力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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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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