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虚虚实实
直到第二路也离寺而去,杨师道挥挥手,翠华城数十壮士,迅即去了。当地只剩下二十馀人,其中包括得有少林的广闻大师等四僧,以及各路一流高手,自然尚有端木芙、疏勒国师等人。
他们在场中伫立了老大一会工夫,端木芙突然轻叹一声,向罗廷玉说道:“罗公子,你手下竟有杨先生这等人才,为你策划布置,看来我想赢过你的心愿,恐怕很难达到了。”
罗廷玉虽然才智过人,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还弄不大清楚杨师道葫芦中卖的什麽药?虽说当他从囚禁宗旋之处,回到广场时,杨师道向他请示过,要求全权便宜行事,他也答应了,可是杨师道其後种种安排指令,到底是为了什麽缘故?他实在不甚明白,说到别的人,自然更不会了解,只道翠华城这一般人马,乃是使用分队之法,疾赴黄山而去。
端木芙的话,透露出另有文章,也几乎只有罗廷玉一个人听得出来,秦霜波可不是比不上罗廷玉聪明,而是她完全不注意这件事。
罗廷玉连忙谦谢道:“端木小姐过奖了,事实上,眼下小姐才是主持大局之人,功过毁誉,皆在小姐你自己的身上,与杨师道干系不大。”
端木芙道:“罗公子这样说话,岂不是把杨先生酌功劳都抹煞了?不过现下不要再讨论此事,我们走吧!”
大家都觉得她的话,似乎有点头尾,但谁也不会探询,当下随她出寺行去。
这一群人,很快的就消逝於大道远处。这一处废坍多处的古寺,经过一昼夜的龙争虎斗,饱了热血和死亡之後,现在在阳光之上,屹立如故,恢复了往昔的荒凉冷寂。
宗旋在那禅房内,偶尔扫瞥基宁一眼,便又瞑目打坐,宛如老僧参禅,这间禅房中,虽然有两个人之多,却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得可怕。基宁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目光须臾不离宗旋,他乃是疏勒国师这次远征中土的大将之一,论才智武功,皆是上乘之选,因此,在他如此严密监视之下,宗旋休想有逃脱的希望。
直到日落西山,斜晖欲灭之时,宗旋睁开双眼,下榻来在房中走动,舒展筋骨。他最後停步在基宁面前,首次打破这死寂的气氛,说道:“我一直认为端木小姐的计谋,全属虚构,否则焉有让我听见全部计划之理,可是如今方知她说的竟是真话!”
基宁似乎无意与他交谈,只在鼻孔中哼了一下,没有开口说话答腔。宗旋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这一结论,乃是从你而得的麽?”
基宁耸耸双肩,表示他听不听也无所谓的意思。宗旋微微一笑,又道:“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怛有一点我却忍不住得告诉你,那就是端木芙虽然算无遗策,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目下我已把握看她的误失,正设法使她走上灭亡之途。”
他仰天哈哈一笑,回到榻上坐下,他的笑声,充满了得意开心之情,任何人一听而知,决计非是作伪。基宁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听你的笑声,似乎不是装假,可是我深信端木小姐不会给你抓到把柄,再说,你虽是有千谋百计,目下也无所施其计,她就算千虑一失吧,你又如何使她怎样?”
宗旋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进行我的计谋了。”
基宁回望一眼,才说:“胡说!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你身上。”
宗旋道:“你当然看不见啦!”
他举手指看自己脑袋,又道:“这个计划都在这里面进行着,你如何能够看见?”
基宁哂笑一声,道:“你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不中用。”
宗旋正色道:“你这样说就错了,须知智慧之为物,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那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他说得如此肯定和自信,使基宁也不禁有点心动,暗自疑神疑鬼起来,小心地琢磨他话中涵意,最後忖道:“这家伙有点古怪,早先端木小姐就会为了怕他以智谋帮助严无畏,端木小姐尚且得防范看他,可知此人当真有过人之才。”
宗旋望望天色,随口道:“啊!天快黑了,真是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一日逝去了。”
基宁道:“我听说有人能以心灵传递消息,你们中土可有这一门奇功?”
宗旋道:“当然有啦!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可不懂这一门功夫,据我所知,这种心灵神术,虽然须得後天训练,但最重要的,还是先天具有这种特殊心灵才行,决不是人人都炼得成功的。”
基宁唯一的假想被他推翻,这自然指他相信对方之言而说,如果他不信宗旋之言,当然仍可继续怀疑下去。但毕竟他闯过天下,行过千万里路之人,见多识广,对於这门心灵妙术,亦颇闻一二,看来看去,那宗旋果然没有一点懂得的迹象,所以不能不信。
房中已渐渐朦胧黑暗,宗旋躺下去,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道:“你得看守我两叁天之久,这真是十分辛苦的一件差事呢!”
基宁道:“那还用说,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法。”
宗旋大感兴趣,道:“哦!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只不知你如何解脱法?”
基宁狞笑一声,道:“我出手杀了你,岂不是一了百了,可以安心睡大觉了?”
宗旋道:“我不合低估了你,其实你较我们许多人都毒辣得多了,在下不能不佩服,只是有一点,那就是你此计为时已晚,我的生死,已不足以影响大局,等到端木芙等人完全中伏被歼,也就轮到你了。”
基宁冷冷道:“你可是想设法恐吓我吗?”
宗旋道:“信不信由你。”
他望着门外昏暮的天空,又道:“假如你不向我动手,那麽对不起,我等到天黑以後,便将扬长而去,你大概也不信我这话吧?”
基宁睁大双眼,看了他一阵,然而天色越发暗黑,终於变成漆黑一团,他的目力,虽然仍可看见宗旋,但自然感到很吃力,远不如白天之时那麽容易盯住他,因此,他突然向方桌走去。
宗旋道:“等一等,你想干什麽?”
基宁道:“我点起蜡烛照着你。”
宗旋笑道:“烛光外,极易被人看见,你没想到麽?”
基宁一怔,道:“这话有理!”
便停止了点燃蜡烛的动作。但过了一会,仍然点起烛光,然後退到门边道:“真是笑话,此烛光度有限,又只有这一道门可以光。但门外却是高墙围堵,焉得见?我差点中计了。”
宗旋道:“我劝你在门槛坐一会,不然的话,你不久就得累死了。”
基宁果然坐下去,过了一阵,他靠看门框,感到万分疲倦,沉沉欲睡。他虽是极力抖擞精神,与睡神挣扎,然而却不自觉的会发出鼾声,连他自已听了,都骇一跳。话虽自此,基宁终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依然撑得住那沉重的眼皮,不让它们落下盖住眼睛。
宗旋很安静地说道:“喂!基宁兄,你远适异国,与故乡有千山万水之远,只不知你有时可会想家麽?”
基宁勉力睁大眼睛,道:“想家麽?哼!从来也不,大丈夫四海为家,何须怀恋故乡。”
宗旋道:“这话不是当真的吧?我有时很怀恋儿时的情景,但那却一去不回,永远找不回来了。”
基宁道:“你倒是很坦白,咦!奇怪得很,我为何这麽困倦呢?”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提起想家,我竟不禁记起一首很有名的歌……”
他接看就咿咿唔唔的唱起来,声调十分悲怆感人,宗旋侧耳而听,竟不知如何,大有感触……基宁的歌声停歇之後,宗旋道:“好极了!可惜不懂得歌的意思,但我猜一定是很悲哀凄凉的,对不对?”
基宁道:“是的!妻凉极了,我可以试译出来,这首歌有两段,第一段大概的意思是:
常常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聚临,灭孤灯,听细雨,忆从前快乐光阴……”
外面夜风吹树,发出萧萧之声,真像是细雨飘潇光景。宗旋感叹一声,基宁又道:“童年哀乐依然如昨,情话缠绵诉衷肠,眼波流盼如今暗淡,欢心已碎悲伤,因此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从前事反作销魂……”
宗旋叹一口气,道:“好一个从前事反作销魂,你译得真好,第二段又如何呢?”
基宁缓缓道:“情感浓,来往密,想当年多少良朋尽,凋零都逝去,似黄叶不耐秋风,时常觉得,我如同行过,旧时堂宇静无人,灯光已灭,花冠久谢,空馀孤客自伤神,因此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从前事反作销魂……”
他靠善门框,目光茫然,有着一种惆怅迷惘的神色,宗旋觉得这歌词实在极为感人,也直着眼睛,沉没在无边无际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宗旋突然坐了起来,此时门口传来响亮的打鼾声,原来那基宁竟已沉酣大睡了。
宗旋笑一笑,目光转到蜡烛上,忖道:“我要不要带走此烛?如若不带走,可能会被对方认出我在烛上弄了手脚。但带走的话,药力一减退,基宁很快就会回醒,而我现下又走不快,或会被他迫上…….:”
他决定不带走蜡烛,走到基宁身边时,歉然一笑,低语道:“对不起!我使你心思分散到思乡上去,不然的话,你便会提聚功力抵御瞌睡了,无论如何,你那一首歌词,我须得谢谢你…….:”
说完之後,从容跨过门槛,隐没在黑暗之中,只下阵阵鼾声,陪伴着基宁留在禅房中。
天亮之时,宗旋已坐在一辆马车中,迅快地向西北驶去。虽然宗旋坚信业已脱离敌人掌握,但他仍然前後顾盼,查看四下的动静情况。
车行甚快,一路上全不停顿,但最阻延时间的,却是那些河流,有的有桥,有的便需摆渡过。午刻,只耽搁了一会打尖,便又匆匆赶路,大约在未申之交,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横亘前路。摆渡口已有七八个人在等候渡船,宗旋从车後望出去,只见其中有大半是乡下人,还有两叁个是行旅商贾模样之人。
他锐利的眼光一瞥之下,已察觉这些人甚为正常,这时大家都不凑在一起,所以更不须多虑。过了好一会儿工夫,路上来了两个道士,一老一少,那些乡人都跟这两道打招呼,意态间相当恭敬。宗旋望周去,但见这两道似是师徒,相貌平凡庸俗,大概擅长装神弄鬼,拿妖捉怪,所以博得乡民尊敬。
又顷刻间,另两人走到渡边,却是一个中年的儒生,後面跟看一个苍头,一望之下,这主仆二人,步伐间皆有蹒跚疲乏之态,可见得不是走惯路之人。宗旋暗自揣摹这个儒生的来路,最後断定他必定命运不济,致取不到功名出身,所以过那游幕生涯。接着又来了两个妇女,一老一少,衣服装束,都不脱农村素的气味,虽然甚是齐整。
宗旋微微一笑,忖道:“这对母女一定是到亲戚家去,而且一定是在附近,不然的话,这大闺女就不会抛头露面的出来了。”
那艘平底渡船,缓缓的掉过来,宗旋早就注意渡船上不少渡客之中,有叁名骑士,俱皆劲装疾服,带着兵刃,完全是江湖豪客之状。
这等人,宗旋以往如何会放在心上,可是目下武功全失,但须是稍通武功之人,即可收拾他。因此,他特别注意观察,不过,在江湖上这种装束之人,实在是太多了,如在平时,何须多疑察看?渡船终於靠了岸,船上之人往岸上走,要渡河之人,则向渡船移去,因此双方在那狭长的石砌码头上相遇,几乎是摩肩而过。那叁名骑士最先牵马下船,掠过最後面宗旋的马车,这才各自上马,飞驰而去。
宗旋回头看看那叁骑蹄下扬起的烟尘,嘴角泛起了微笑,突然感到有异,连忙回头查看。只见那车把式被一个黧黑的壮汉,用明晃晃的利刃,顶住咽喉,因此双手高举,动也不敢动。
宗旋正是因为马车忽然停顿,所以才感到有异,现下见到此情,不禁眉头一皱,忖道:
“假如这是端木芙布下了的罗网,那麽她实在太高明了,我受擒而死,亦不能不服气而瞑目了……”
方转念间,又有叁四个人拥上来,都掣出刀剑,看来竟是包围马车,防范车中之人出手反击他们。那一众要跨上渡头的人,无不停下来回头察视,由於相距达两丈以上,所以他们不怕那些强人们会误伤他们。
以刀抵住车把式的黧黑壮汉厉声道:“你若懂得江湖规矩,便没你的事。”
车把式忙道:“大爷说的是,小人绝对听话。”
黧黑壮汉道:“你可是受雇前往铜山?”
车把式一怔,道:“是呀!你老怎生知道的?”
黧黑壮汉喝道:“老子怎会知道?但假如你是前往铜山的,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他利刃一推,把车把式迫得退後老远,他双目一瞪,向这辆马车打量,接着仰天冷笑,道:“小子!趁早给大爷滚出来,躲也没用!”
宗旋掀开子,向那壮汉点头道:“阁下说得不错,大丈夫敢作敢为,何须躲藏?”
那黧黑壮汉瞪大了双睛,不但如此,连渡口上那一霉入,得见宗旋如冠玉的人品,神瞿然,都不觉呆了。
宗旋接着又道:“阁下奉了何人之命,阻截於我?”
黧黑壮汉双眉一皱,道:“你可算有点本事……”
宗旋冷冷道:“什麽有点本事,你也配在我面前讲这种话?”
黧黑壮汉挺刀作势,露出戒备之色,宗旋目光一闪,道:“哦!原来是五虎断魂刀门下。”
他又扫瞥众人一眼,说道:“武功方面,不必多说,但你们却具有一点过人之处,那就是这一身打扮,宛乡似农,真能瞒过老江湖的眼睛呢!”.
黧黑壮汉哼了一声,道:“朋友!此刻吹牛冒大气也没有用,我镇叁江李昆可不是随便唬得住的。”
宗旋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今日竟栽在无名小辈手下,真真可叹!”
他虽是带着讥刺的笑容而言,但话中却真的有无尽的感慨。此刻,他当真是虎落平阳,竟被犬欺,如何能不感慨系之?那镇叁江李昆怒气上冲,利刀一晃,便要扑上,忽听後面有入长笑一声,接着朗朗道:“李老哥,别忘了见者有份这句,你可不能不讲点江湖规矩,是也不是?”
话声中一个人快步走来,宗旋放眼一看,原来是那叁四个行商之一,此人面目庸俗,体型肥胖,使人但觉满身铜臭,尽是市侩之气,真想不到竟是武林中人。
他心中微凛,忖道:“以我的眼力,在江湖上可算数一数二的了,何况目下处境不同,事事留心,如何还看不出这些人皆是武林之士?”
这麽一想,不禁大为嘀咕,镇叁江李昆已回身望看来人,冷冷道:“朋友是那条线上的高人?”
那胖子笑道:“兄弟横竖是个无名之辈,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何必白费唇舌?”
他的目光转到宗旋面上,又道:“兄弟看这位仁兄,器宇轩曷,丰神俊朗,必定不是等闲之士,李兄如果冒失大意,上前动手,只怕得要吃亏呢?”
镇叁江李昆厉声道:“废话少说,先露两手瞧瞧。”
挺刀汹汹迫去,步声“嗤嗤”,竟有一股凌厉煞气。那胖子退了六七步,身子迥旋摇摆,颇见轻灵。
宗旋道:“李昆,你想必已认出此人是谁了,对也不对?”
李昆道:“没你的事,闭嘴!”
那胖子笑道:“这就表示他认不出我是什麽路数。”
宗旋向他一哂,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相当自负,深信不致被人看出来历,可是这样。如果我没猜错,那麽我就让你别自大自傲,你施展的‘擒风步法’,果然相当精妙,必是得自真传。因此,你乃是相当隐秘的锡印门中之士,我猜得如何?”
李昆脱口道:“不错!一定是锡印门。喂!你自家报上名来?”
那胖子讶异地直瞪着宗旋,好一会才恢复原状,笑道:“这位仁兄真是高明不过,兄弟姓逢名应时,李兄和这位朋友多多关照。”
李昆厉声道:“逢应时,算你也有点神通,竟能赶到此地,目下我虽然人手较多,但想当年锡印门亦是其中之一,照道理说,不能撇开了你。”
逢应时道:“李兄即然这麽说,兄弟岂能不从,咱们快点把这除掉,也就是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李兄尊意如何?”
宗旋一听,这问题相当辣手,大感头痛,也泛起了面对死亡的冰冷之感。李昆和逢应时的目光,斋齐转到宗旋面上,都流露出森森的杀机。
宗旋道:“光天化日之下,又在渡口旁边,两位竟也不觉看太以札眼惊人历?”
逢应时诡谲阴毒的笑了一笑,道:“别的我们可不放心上,倒是阁下这般眼力,使兄弟大为震惊,这些年来,你已学了多少?”
宗旋道:“鄙人有一句话,说出来只怕你们不易置信。”
李昆道:“说出来听听也不妨。”
宗旋道:“鄙人默察两位的来势,以及交谈的内容,乃敢大胆判断你们乃是认错了人。”
逢应时呵呵一笑,道:“真是滑稽透顶,李老兄,你对他的话有何高见?”
李昆哼了一声,目光四闪,这时正在四周包围的数名壮汉之中,有一个向他递出了暗号。他冷笑道:
“逢兄,姑不论这怎样说,但以我浅见,此人神气不定,就算练过武功,亦非高人,倒是有一件事,兄弟须得提醒逢兄一声的。”
逢应时道:“什麽事?”
李昆道:“在那渡口的一群人之中,已有人露出了形迹,不是什麽好道路,咱们是先宰了这小子呢?抑或是先对付其他的人?”
逢应时淡淡道:“假如来人只是打算与李兄你们过不去,兄弟可就不愿意招惹了。”
他的老奸巨滑,以及不留一点情面的表现,连宗旋那般见多识广之人,亦不由得大为骛异,正因如此,他反而大感兴趣,就算今日死在他们手中,也得把这些人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这些人个个武功不俗,心思阴毒,才智过人,此所以刚才竟能瞒过他的双眼,以为只是普通之人。
然而他们在江湖上,不但籍藉无名,就连他们这些家派,亦是在武林中徒有其名,已无其实,这一点是宗旋十分清楚的事,谁知道五虎断魂刀一派,以及锡印门,皆有高手在世,这已是极不寻常之事了。他们销声匿迹多年,不为世人所知,但事实上又不是不踏入江湖,相反的他们的装束和举止,一望而知,乃是在江湖上闯荡,这才会把乔装匿形之术,练到如此到家,连他宗旋也输了眼。
自然他们必有一个莫大的图谋,方会如此的苦心孤诣,整个门派都从江湖中销声隐迹起来。此外,从他们对话中,宗旋知道这一事件,牵连范围不小,总有两叁个门派以上脱不了干系。现在,他们已发现渡口上有了形迹可疑之人,对宗旋的处境来说,亦喜亦忧,喜的是情势更为复杂混乱的话,他必有反击的机会,但忧的是对方已漏出口风,可能会先取他性命,方始对付别人。
他想不懂的,李昆既然认为他武功有限,亦有杀他之心,何以不迳行下手,还须徵求逢应时的意见。
说到逢应时的反应,也令宗旋甚是迷惑,照理说,假如他们认定宗旋是他们的共同仇人,亦有速速斩杀之心,则当此怀疑会有外敌之时,何以不赞成李昆的意见,反而推诿拖延?现在他就只等待李昆的决定了,他如若猛然出手攻击,看情形,逢应时不会出手阻止,而且自己又无法招架,那是必死无疑。只见李昆双睛内凶光四射,大有运集全力,突然出手杀死宗旋之意。
宗旋背上升起了一股冷气,心想:“可怜我称雄一世,今日却栽在这小子手中。”饶是自分必死,但面上神色如常,毫未改变。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宗旋可就瞧见渡口那边,连续有不少人移步过来,但这些人都不像是有赶来救他之人,是以动作并不迅快。李昆杀气腾腾,连追叁步,闪了闪长刀,已堪堪毂得上宗旋的胸口。
所有的人都静寂无声,相信人人皆是等候看他刀落血现,了却此事,方始有所行动。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居然维持了好一阵,镇叁江李昆的长刀,竟始终未曾吐出杀人。
宗旋夷然自若,面露一丝淡淡的笑容,他虽是不会惊惧变色,但亦没有出言激怒对方。
相持了一阵,李昆冷泠道:“你的胆色,世上罕见,兄弟虽是佩服,却还不至於被你唬倒。”
宗旋摇摇头,很优雅地笑了一下,道:“鄙人无故卷入这个漩涡之中,此刻既无相唬之意,亦不畏惧,人生迟早难免一死,结局皆同,何足畏惧?”
李昆感到此人气慨胆色,实在难有其匹,,因此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他的不怕死,虽然言之成理,可是问题也正出在此处,因为他决计不是寻常之士,如若误杀,别人都可以撇得乾净,受罪的只有我这一派。”
後面一个女子口音喝道:“姓李的,你似乎尚未问过人家的姓名,对也不对?”
宗旋望去,发话的乃是那两个女人之一,这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形似母女,又似是附近乡人,谁知竟然也是武林中人,而且发话的还是那个年轻女子。她长得不难看,略显黧黑,完全是村女峨眉模样,但见她发话之时,已从衫底掣出一条软鞭,看上去似是以蛟筋掉成,同时当她动手之时,衣袖翻褪一下,露出手腕上的两枚金镯。
宗旋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她乃是‘飞环派’之人,这一派亦久已无人继起,门户衰微,谁知竟亦是隐迹江湖之中,不知作何勾当?”
现在他已晓得这个年轻女子,方是正主,那个中年妇人,只不过是她的随从之人而已。
逢应时嘻嘻一笑,道:“李兄固然未问过对方姓名,但我们也还未向你请教呢?”
那村姑道:“小妹杨燕,只是凑巧在此经过……”
逢雁时道:“咱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你杨姑娘的芳名,我们虽然未曾听过,但决计不会是外人,对不对?”
杨燕冷冷道:“那得看情况如何发展了。”
换言之,他们之间,既可为友,亦可为敌,这个答案,恰与宗旋的猜测相同。
李昆哼了一声,说道:“还有什麽人马赶到了,何妨过来,报出万儿?”
在那杨燕右侧不远,是那两个道士,他们早先曾与过路乡人打招呼,使人不疑是外地之人,那知仍然是这些诡秘行动的门派之一,只不知他们是用什麽法子,竟取得乡下人的尊敬?那个年长的老道说道:“无量寿佛,贫道师徒过来开开眼界,施主们别恼才好。”他话虽说得似乎很怕事,其实早就拔剑在手,分明这一趟浑水,他们是非淌不可的了。
宗旋一直小心观察这些人,当然更不会放过这两名道士,逢应时突然道:“李昆兄,你可不可以把刀子挪开一点?”
李昆道:“这算是干什麽?”
逢雁时道:“兄弟想请教那位仁兄几句话,所以你的刀子须得稍稍拿开一点儿。”
李昆料他所问之言,必有道理,当下退了八步,宗旋暗暗松了一口气,感到好像巳从鬼门关回来一般。
逢应时诡谲的目光,在他面上转来转去,打量了老大一会工夫,才道:“朋友请报上名来?”
镇叁江李昆道:“唉!我竟忘了询问他的姓名。”
宗旋泛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目光环视众人一匝,这才说道:“鄙人绝难相信诸位当中,竟无一人未见过我的。”
逢应时道:“抱歉得很,在下竟然有眼无珠,未见过你这位当世高人。”
他虽是讥笑的口吻而言,但却迅即察视众人的脸色,直到确定大家都是未见过他的表情,才道:“朋友真会演戏,在下险险相信你是当世名人呢,哈!哈!”
那中年道士接口道:“逢施主何妨让他道出姓名?也许我们虽然未与他见过面,但却听过名字,若是如此,他便不算是撒谎了。”
宗旋冷泠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用不着多费心思,耍种种手段,以观察我待会说出的姓名是真是假。”
杨燕接口道:“那麽你就说吧!”
宗旋道:“你们可有人到过淮阴中西英雄大会参观的没有?”
众人皆不作声,宗旋立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们这些家派,必是为了一件隐秘重大之事,倾全力以赴,所以多少年来,虽然身在江湖之中,却与武林脱了节,这便可以顺带解释你们这些家派,何以会门户衰落,几乎完全消灭的原因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正因如此,你们才没有到淮阴参观哄传天下的中西大会,你们没见过我,亦是理所当然,不足为怪之事。”
杨燕忍不住插口道:“到底你姓甚名谁?”
宗旋道:“鄙人姓宗名旋,乃是独尊山庄门下。”
但见这群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可知他们虽然与武林脱节,然而势力遍及全国的独尊山庄,他们仍然晓得,至於他们对独尊山庄会否畏惧,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逢应时哈哈一笑,道:“原来阁下是独尊山庄的重要人物,无怪一直不大把我们放在眼中了。”
李昆接口道:“逢兄信不信此人真是独尊山庄的?”
逢应时道:“事体大,兄弟不敢下断语,要嘛就大家一斋表示意见。”
中年道人哼了一声,说:“他若是猜得出贫道的门户派别,那我就恐怕非相信不可了。”
别人尚未徵询宗旋意思,宗旋已应声道:“这又何难之有,道长必是阴山剑派的高手,鄙人一看你们手中的淬过毒之剑,便已知道了。”
那中年道人色变神沮,似乎极感意外,因而震惊得自动承认了。
杨燕笑道:“那麽宗兄一定也看得出小妹是出身於何家伺派的了?”
她口气中,颇有自负之意。好像深信宗旋决计认不出她的来历一般。
宗旋道:“飞环派本是女界大宗,鄙人虽是孤见寡闻,也不致於认不出。”
杨燕一楞,道:“唉!我可不能不服气了。”
宗旋道:“你服气也没有用,鄙入今日有八成须得丧生於此地。”
杨燕道:“你眼力如此之佳,必是出自当世无双的高人门下。既然如此,如何会丧生在我们手中?难道你发过誓不打架动手的麽?”
亏她居然想得出这等理由,宗旋只笑一笑,说道:“这事内幕牵涉太多,恕我不多费唇舌了。”
逢应时退开几步,道:“既然如此,兄弟便把你交回给李兄。”
李昆双眉一皱,道:“我已把他交给逢兄你,如何又还给我?劳你驾处置到底吧!”
他当然不想独自背上加害宗旋的罪,是以有此说法。眼看大家都想把宗旋交与别人处理,而宗旋在这等矛盾的局势中,露出了大大的生机。
他心中暗喜,连忙利用这等有利情势,高声道:“既然诸位都很客气,不想动手。那麽鄙人不妨告诉诸位一个秘密……”
那些人不知何事,无不瞿然注视。宗旋又道:“那便是鄙人的性命,本已危於卵,你们动不动手,都是一样的结局。”
杨燕啊了一声,道:“怪不得你不怕死。”
宗旋晓得如何对付她才有效,当下双眼一瞪,很不客气的道:“胡说!我宗旋就算不是如此,亦从来没有怕过死的时候。”
杨燕感到他话声中怒气勃勃,不由得大为歉疚,道:“对不起!那是我失言了。”
宗旋傲然一笑,道:“如果鄙人不是中了剧毒,无能抗拒的话,你们区区数人,几曾放在我也不惊。”
李昆怒道:“闭嘴!吹牛皮也得有个谱儿,你简直大言不惭之至。”,宗旋冷嗤一声,向馀人逐一望去,说道:“还有没有不服气的人,快快说出来。”
逢应时哼一声,道:“算我一份。”
中年道人也道:“贫僧没有亲眼目睹过阁下神技,万万不能心服。”
只有杨燕,默然不语。宗旋把她这种反应研究了一下,胸中已有成竹,这才说道:“你们不能服气,乃是自然不过之事。如若你们不怕耽误时间,我倒要设法教训你们一顿了。”
逢雁时首先呵呵笑道:“好!好!这点时间,兄弟还匀得出来。”
他向中年道人望了一眼,又道:“道长怎麽说?啊!我还忘了请教法号呢?”
中年道人应道:“贫道娄济世,说到时间,尽有得多,如何能错过机会?”
李昆厉声道:“宗旋,我先向你领教。”
宗旋道:“使得!不过我目下中毒甚深,不能动手,只好改用一法代替出手。但相信你们也不会不服气的。”他故意说是中毒,这里面大有文章。
李昆道:“你有什麽方法可以代替?”
宗旋道:“不但有法子,而且有两个之多。第一个是请杨姑娘代表我出手。第二个法子是我用口头喊出招数名称之法,克敌制胜。”
他瞄了对方一眼,又道:“以阁下的五虎断魂刀而言,最多是叁十招就得躺下了。”
他的声音态度,以及说话的内容,越来越发张狂。就算是心中服气,面子上亦下不了台,而非得应战不可了。
李昆长刀一摆,道:“我才不上当,让别人代你动手呢!既然你用口说,那就开始吧!”
宗旋道:“五虎断魂刀一共有六十叁手,开头时不必说它,斗到第二十馀招时,我使一招你本门的刀法“风起云涌”,你其时势必要应一招“穿林过岭”,好!我此时剑势化为“白鹤亮翅”,但脚步伸前半尺,恰好赶得及从你右侧攻入,溯入胁下要害。”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而李昆的面色也顿时变得有如一张白纸,姑勿论对方动手时能不能使用那一招,但最低限度,有叁个条件是正确无误,令他不能不震惊的。
一是他说出二十馀招之数,此是最适当的时机,足以使他那一招“穿林越岭”,会露出破绽。
第二点是这一招“穿林越岭”,善於攻而弱於守,乃是他本门刀法之中,一大弱点。这自然是李昆所深悉的。第叁点,对方选择的还击招数,竟是十分平凡的一招,人人皆识,然而他本身浸淫多年,却反而无所悉。还不知道用这一招就可以要命,如今被他一语道破,假如研思不出补救之法,那是永远休想侪身一流高手之林了。
宗旋摆摆手,道:“换一个上来。”
逢应时果然如言上前数步,道:“咱们还是用刚才的法子,你看如何?”
宗旋道:“当然可以,以你的锡印门武功而言,最怕的是隔空指力。因为贵派的“擒风步法”,以回闪见长,讲究的是在敌人剑尖指端掠过,以间不容发称为上品。所以一碰到有隔空伤人酌指力的高手,你就随时随地有败亡之虞了。”
逢应时不置可否,道:“世上练成这等指力之人,寥寥无几,你这番话岂非白说了?”
宗旋冷冷道:“那麽你竟是迫我当众说出,一个代替指力之法了,是也不是?”
逢应时果然不敢立刻回答,考虑了一下,终於不敢冒此大险。因为对方固然可能是吹牛恫吓,但假如对方真有这等本事,说出了代替指力的妙诀,则他锡印门认为无上奇幻的“擒风步法”,岂不是从此失去了价值?饶是宗旋尚未说出代替之法,但单单以透露了这一秘密而言,逢应时亦已生出吃不消之感了。
他叹一口气,道:“宗兄果然有着常人不及的真才实学,只须寥寥数语,便足以制胜於疆场。兄弟佩服之至!”
宗旋一摆手,道:“换一个上来。”
这时自然是轮到了阴山剑派的娄济世了,人人的目光,都转向他身上。但见这个中年道人提剑屹立,既不开口,亦不上前。
宗旋仰天一哂,道:“娄道长,鄙人已猜出了你的心意,你可是想措词迫我亲自上阵较量?如果我不能办到,你亦免了比试这一场,对也不对?”
娄济世含含糊糊的道:“宗旋主适才巳大露才华锋芒,贫道焉敢小觊。”
宗旋道:“假如你认为曰头相试,没有意思,那麽咱们就此作罢。时候不早,我也得上路了。”
娄济世收剑入鞘,应道:“宗旋主请吧!你的真正来历,想来不难打听出来。”
宗旋向杨燕投以一瞥,心想:虽作村姑娘装来,但身段之佳,仍然可见。独惜面貌失於粗俗了一点。
他向她点点头,便欲回身登车。逢应时哈哈一笑,宗旋中止了上车的动作,回头道:
“逢兄有什麽高见麽?”
逢应时道:“宗兄何不先问一问李昆兄?”
李昆冷冷道:“娄道长虽说不难打探出阁下的真正身份,但兄弟却觉得不大妥当。”
逢应时道:“这个自然,宗兄才智过人,这一登车而去,便好比鸟脱樊笼,蛟断金锁,如何还能找得到?”
他们同声同气的对付宗旋,其实却是由於他们皆吃了亏,但那娄济世却躲过了’心有未甘,所以联成一气。
宗旋心中雪亮,然而此刻势无再迫娄济世动手之理。况且目下他本身武功尽失,娄济世一旦老羞成怒,一剑杀死了他,更是划不来。
他眼珠一转,向杨、娄二人说道:“他们两位的意见,与你们不同。鄙人只好请你们大家协调之後,始可藉以依据行事了。”
他此计非常厉害,目的是制造一种情势,使得杨燕、娄济世不知不觉中站在自已的一边,以对付逢、李二人。这等敌对之势一旦形成,演成鹌蚌相争之局,宗旋他便是渔翁,可以从中得利脱险。
杨燕似是被他一双俊眼,望得芳心迷乱,应声道:“对!他们阻你离去,须得先向我们交代。”
娄济世老奸巨猾得多,只哼了一声,不表示意见,使人无从猜测他的心意。
李昆怒视杨燕,道:“我打算留下宗旋,你怎麽说?”
杨燕自然也不是简单之人,她深知若是冲突起来,己方倘无娄济世支持,必遭杀身之祸。
因此她摇摇头,道:“李兄别生气,如果娄道长点头答应,小妹无可如何,只好也答应了。”
李昆向娄济世道:“道长定已听见杨姑娘之言了。”
娄济世道:“当然!当然!贫道又不是聋子,如何会听不见?只不知李、逢两位施主,留下宗施主何用?岂不是徒然与独尊山庄结仇积怨麽?”
逢应时道:“道长这话,真是问到节骨眼上,但我也请问道长一声,难道就此放过了他,便可以天下太平了麽?我看也不见得吧?最低限度咱们的秘密行径,霎时传遍天下。”
他提出了一项连杨燕也动容的理由,宗旋一看,便知已脱身不得。当下乾脆说道:“诸位无须为区区在下,致失和气。这样好了,区区跟你们走,好不好?”
娄济世道:“假使咱们带他同行,岂不是更不方便?叉将有更多的秘密漏?”
李昆厉声道:“一刀杀却,乾手净脚!”
宗旋仰天微哂,并不搭腔。杨燕心知宗旋处境险极,因为李昆的意见,允称确当。她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问道:“宗兄何故泠笑?”
他希望藉问话而拖延时间,以便筹思救他一命之策。宗旋答道:“那一个问我,我只告诉那一个。”
杨燕险险急得一跺脚,因为他这一句话,无异已封闭了门户,一线生机,已告中断了。
李昆果然提刀迫上前去,大有出手杀他之意。杨燕一看时机危急,尖喝一声,人随声起,眨眼间,已落在宗、李二人之间。
她回头向李昆道:“待小妹听过他的话,你才动手不迟。”
逢应时高声道:“只怕到时杨姑娘仍然不肯走开呢?”
李昆道:“是啊!杨姑娘让开他,如若不然,可别怪兄弟无礼得罪了。”
杨燕道:“李兄何必中了别入之计?我们先斗一场的话,得利者决非我们当中之一,你信不信?”
李昆认为很有理,皱眉道:“很简单的事,被你们弄得十分复杂,真是何苦来呢?”
杨燕巳转身与宗旋说话,宗旋向她讲了几句,她眉宇神情间,显而易见,露出异常佩服之意。
娄济世心想:“这机会岂可失却?”
於是也一跃上前,一面说道:“贫道也请教请教宗施主的卓见。”
他走近宗旋,又道:“宗施主可肯赐言一开茅塞?”
宗旋压低声音,道:“道长好说了,鄙人要说的是诸位若杀死了我,有损无益,徒然树强敌,添麻烦。假如我是诸位,定必利用我博识天下各家派武功的长处,以对付你们共同的敌人。”
他微微一笑,又道:“以我猜想,你们必有一个或多个共同的强敌,方会销声匿迹了数十年之久。自然,其中尚有别的隐秘,怛那已不干我事,无须猜测。”
娄济世可也忍不住连连点头,向李、逢二人投以一瞥,目光之中,大有认为他们愚蠢的意思。李昆搔头抓耳,逢应时耸肩冷笑,两人的内心中,都充塞满了惊讶和疑惑!无论怎样,也想不通宗旋说的什麽话,竟能使杨、娄二人如此信服?娄济世高声道:“李兄和逢兄当真不想听听这位宗旋兄的高见麽?”
逢雁时感到话中有刺,当下说道:“假如我们不听,娄道长有何打算?”
娄济世道:“嘿!嘿!那时我们自有打算,但目下恕难奉告。”
李昆道:“不说就不说,老逢,你怎麽说?”
他徵求逢应时的意思,乃是准备出手。逢应时正想招呼他一齐出手,以他的估计,娄、杨二人,当非敌手。然而念头一转,突然冒出了一身冷汗,道:“李兄你敢是忘了?宗旋兄说过如想知道,便可问他!因此咱们何须与娄道长多说?直接向宗旋叩询,不就明由了麽?”
李昆一看他不支持自己,心中泛起一股恨意,但眼前情势已是以叁对一,他再狠也不敢发作,只好说道:“逢兄这话有理。”
逢应时心中忖道:“何止有理,简直是救了你一条狗命。假如我们上前动手,娄、杨二人在宗旋指点之下,自然毫不费力的取了我们性命。”
他移步上前,宗旋又道:“既然你们两位都想知道,兄弟就可以公开的说出来了。刚才我向杨姑娘、娄道长建议,不妨利用我博识天下各家派武功之能,以对付你们共同的对头。”
逢应时一怔,道:“是啊!此法大是高妙,但我早先竟没想到。”
他随即向娄、杨等人说道:“不过咱们必须做到一点,那就是不能让宗旋兄与独尊山庄之人接上头。
如若不然,咱们不但无法控制他,只怕反而蒙受其害,变成两面受敌的形势。这也是兼顾咱们秘密的妙法。”
娄济世道:“逢兄说得是,目前咱们必须使宗旋兄与独尊山庄的关系切断。”
宗旋道:“好吧!反正我已没有选择的馀地。”
他回头四顾,又道:“咱们老是逗留此处说话,只怕不大方便吧?”
杨燕道:“我们这一干人,会在此处碰上,正是因为要在此地等候一个人。”
宗旋道:“可是等候你们的共同对头麽?”
她点了点头,宗旋瞄了她那麽动人的身材一眼,心中不禁又叫声“可惜”,心思迅即转向这件事上,问道:“你们怎知他一定会从这儿经过呢?”
娄济世道:“详情不便奉告,但总之一定会经过此地。”
宗旋道:“好!那麽我们在这儿等着吧!”
他回身登车,这回无人拦他,因为大家都瞧出他神色不大妥当,好像是疲劳过度一般。
他说过已中剧毒,是以大家都让他休息去。
宗旋在车中坐了好一会,竭力凝神定虑,好不容易才恢复如常。转眼向车外望去,娄、逢、李等人已失踪迹,恰好见到杨燕独自走来。她走动之时,风姿绰约,甚是动人,但可惜的是面貌庸俗,使宗旋看得直摇头。
她迅即跨入车厢,向宗旋笑了笑,道:“车子停在此处,不大妥当。但我们又怕扰乱你运功,所以竭力忍耐。你现在已醒,那就最好不过了。”
马车忽动,原来是那中年妇人,把马车拉入路边的树木後面。宗旋向大路张望,目光仍可从枝叶间隙透过。
他道:“那车把式呢?”
杨燕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被他们宰了。”
宗旋道:“好毒辣的手段!相信这正是你们几派,数十年来能够保持秘密的缘故了。”
杨燕道:“你这句话,可以证明你当真是镯尊山庄之人了,如是侠义道中之人,一定会有谴责的意味。”
宗旋欣然一笑,道:“我直到现在,总算恢复了真面目,用不着假惺惺作态。但可惜刚刚享受到这等自由自在的人生之时,马上就要结束了。”
杨燕露出关切的神情,问道:“你中的剧毒,无法医治麽?”
宗旋道:“能苟延残喘上几天,已经很不错,不要说是治愈了。”
杨燕道:“多可怜!这个下毒手之人,一定很你入骨,才使你多受几天活罪。啊!我知道了,下手之人,一定是个女孩子,否则不会使出这等恶毒手段?”
宗旋并不否认,道:“每个人总须一死,只不过迟早而已,所以我不想讨论这件事。告诉我,女子的心肠当真如此狠毒麽?”
杨燕笑一笑,道:“假如是与男女之情有关,便会变得万分狠毒,当然这也不可以一概而论。”
她细细打量宗旋一会,才又道:“你真是侠名甚着的宗旖麽?为何又会是独尊山庄之人?我记得江湖上传说,共有叁个人敢正面对抗独尊山庄,你便是其中之一,但你如今却变成独尊山庄之人,岂不奇怪?”
宗旋一笑,道:“原来你对江湖之事,仍然知之甚详。你们的对头究竟是谁?”
杨燕道:“我们欲得之人,是个老太太,但我们忌惮的,只是她的儿子。”
宗旋道:“那很简单,你们动手之时,我从旁观察,提醒你们用什麽手法,克敌制胜。
只要杀死那,我也没事了,对不对?”
杨燕道:“不错!但我却怕他们事後竟不放你走。”
宗旋道:“那倒不怕,只要你肯帮我’谅他们亦不足为患。”
杨燕道:“就算你能指点我,使我获胜,但他们人多势众,只须分出一人,便可加害於你了。”
宗旋道:“你能不能送个讯,通知独尊山庄?”
杨燕沉吟一下,道:“本来并无不可,但我现下分不出人手,替你办事。”
宗旋算来算去,知道自已处境果然相当危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只好暂时搁下了,问道:“你们一直监视着对头们的行踪麽?”
杨燕道:“是的,他们多少年来,都住在固定的地方。但由於该处有奇门大阵封闭,加上她的儿子武功高强,我们不敢入侵,故而不得不刻刻提防被她儿子搜杀。”
宗旋哦一声,道:“这样说来,你们这几派已有不少人死在那手中了?”
她点点头道:“是的!我们都难与他对抗,因为他深悉我们各派的武功,所以我们见到了他,只有逃匿的份儿,你说可笑不可笑?”
宗旋道:“可笑倒不,奇怪才真,因为你们既然斗不过那老太太的儿子,今日又如何敢在此截击?”
杨燕道:“因为这一次那老太太也出门了,她乃是生病甚重,所以要上铜山求医。”
宗旋道:“原来如此,那麽这一处渡口,竟是必经之路了,你们可是打算舶到河中,始行动手?”
杨燕道:“是的!那李昆水中功夫很好,不在话下,别人我不深知,但至少我自已下过苦功,自信尚可与任何高手一拚。”
宗旋道:“如果是在水中,那就没我的事了。”
杨燕道:“但假如渡船未开,已经被他发觉动手,则我们非倚靠你不可了,因为我们虽然不难以老太太来挟持他,但万一那老太太一怒自尽,我们就惨了……”
宗旋听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仇恨?说到这些门派之间的关系,亦很微妙,有时似是早有默契,有时则似是从不相识。而现在,他们却任得这个似乎对自己颇好的杨燕,看管看自己,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她会纵放他?或者是与他连成一气?宗旋一面研究这些奇怪的问题,一方面则寻思那一对母子,是什麽来历?以这几帮秘密的家派如此忌惮小心的情形来观察,这对母子,必定来头不小,兼且武功过人无疑。
此外,杨燕还提到过这对母子的家宅周围,布有奇门阵法,使他们窥伺多年,都无法攻入。由此可知,这对母子除了武功强绝之外,还是博学多才的世家。但居然与许多家派结了怨仇,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宗旋越想越感到奇怪复杂,因而好奇之心更强,渴想一见这对母子之心,益发迫切。
杨燕凝视着他,表情有点奇怪。宗旋刻刻留心,如何不知,当下问道:“杨姑娘奔走於江湖上,只带看那名女仆?”
杨燕道:“是的!陈大婶名虽是仆,实际上等如我的母亲一般。”
宗旋点点头,道:“这等情事,世间甚多,既然如此,我可就解去一个心中的疑团了。”
杨燕讶道:“什麽疑团?”
宗旋道:“我先前曾经疑惑不解,那李昆、逢应时、娄济世等人,如何肯让你单独监视我?难道他们不怕我们合力。”
杨燕道:“你武功已失,命在须臾,他们何须怕你?况且我们合力干什麽事呢?”
宗旋察觉她这话有语病,若是指认出来,准能把她羞个满面通红。但目下不是开玩笑的时机,当下道:“你借重我的眼力学识,可使你顿时强过他们甚多。而我则可借你之力,恢复自由。至少不受他们威胁,对不对?至於我中毒垂危,那是另一回事,他们纵然看得出,咀巴上亦不肯承认。”
杨燕不禁泛起佩服之色,道:“正是如此,但你如何解得此疑?”
宗旋道:“由於这位陈大婶,在你而言,虽仆犹母,所以他们可以利用她为要胁,例如在她身上施了什麽手脚,使你不敢背叛大家。”
杨燕道:“你的才智,真是世间未有,我想不服气也不行。”
宗旋随即发觉另一些疑问,所以没有做声。杨燕道:“你又在想些什麽了?”
宗旋道:“你为何不怕他们事後反悔?如果他们都不管陈大婶的死活,你岂不是太吃亏了?”
杨燕笑一笑,道:“这是我个人的难题,我自己想法子解决就是了,总不能每件事都麻烦你,对也不对?”
宗旋道:“你这一说,我倒是真的莫测高深了。”
杨燕道:“这些事你不必费神了,倒是你所中的剧毒,究竟如何?难道全然没有法子可以解救麽?假如可以,我甚愿能帮得上忙。”
宗旋沉吟一下,才道:“你只要替我联络上独尊山庄,我就死不了。”
杨燕很勉强地道:“好吧!我尽力就是了。”
宗旋大为讶异,问道:“此举对你有何不妥麽?”
杨燕笑道:“没有不妥。”
宗旋见她不说,便暂时丢开此事,问道:“你和陈大婶两人混迹江湖,照理说很难隐匿踪迹!但你们居然办到,真了不起!”
杨燕低头玩弄衣角,轻轻道:“我们擅长易容化装之道,所以武林之中,谁也未见过我的真面目。”
宗旋不知何故,竟泛起了喜出望外之感,说道:“那麽你现在的容貌,亦不是真面目了?”
杨燕道:“是的!假如我恢复真面目,你纵然对面相逢,也认不出我。”
宗旋道:“好极了!只不知我能不能要求你让我瞧瞧真面目?”
杨燕瞅他一眼,道:“你喜欢什麽人的样子,我变给你看就是了。厅说你很倾慕剑后秦霜波秦仙子,对不对?你把她的容貌细细描述出来,我可以变成她,以安慰你的渴想。”
宗旋微微一笑,道:“我不必瞒你,我对秦霜波的确很倾慕!甚至对端木芙,亦是如此。但幸而我开始之时,就认定不会有任何结果,因此,我不会对她念念不忘的,假如你不想以真面目示我,那就算了,我决不会怪你。”
杨燕轻轻道:“我心里很想恢复真面目,唉!我的苦衷,你决计猜不到。”
宗旋忽又暗感高兴,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之所以不能恢复真面目,乃是另有隐衷,而不是为了相貌太丑陋的缘故了。”
杨燕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她这一声叹息,立时激起了宗旋的无限同情。他几乎也在同时之间,觉得自己这一股同情,来得很奇怪。
所以寻思道:“让我想想看,我为何会对她如此同情呢?啊!莫非是因为我知道她长得不错,所以有此怜香借玉之心麽?这未免太那个了吧?”
杨燕也一语不发,颦眉在想心事。宗旋此时方发现她虽然不美,却自然而然有一种高雅和楚楚的风姿和味道。这是一种很少有,又很吸引人的气质。
他猝然道:“给我看看,我的好奇心好大。”
杨燕吃一惊道:“不!你将会後悔的。”
宗旋道:“为什麽?”
杨燕停了一下,才似是鼓起勇气,道:“因为我有一个秘密的誓愿,那就是我的真面目,除了至亲之人以外,第一个看见的,必是我的夫婿才行。”
宗旋一笑道:“原来如此,但假如你老是不露真面目,除非是借重媒人说亲,否则焉能嫁得出去?”
杨燕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谁教我如此薄命,迫得要在江湖上混迹呢?”
宗旋听她说得可怜,加上他本身亦是在危险之中,生死凶吉,殊难逆料,因此未免轻率了一些。当下说道:“那麽你不妨睹一睹命运,反正我尚末娶妻,假如你露出真面目,说不定会嫁给我,当然这是不死的话,才能娶你,如若活不成,一切都不必谈了。”
杨燕睁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双颊也飞起红晕,道:“你会娶我麽?假如我容貌还过得去的话。”
宗旋道:“为什麽?我又不是打算做和尚。”
她咬牙道:“那麽我就卸去化装了。”
宗旋道:“卸呀!我在等看呢!”
杨燕迅即动手,只见她把头发放松,双手在面上按按抹抹,然後又取出一瓶药水,倒了十多滴。转眼之间,她的肤色首先变得十分白哲,接看眉毛鼻子以及整个面型,都生出变化,变成一个瓜子脸的娇俏佳人,登时把宗旋看得呆了。
他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麽?啊!真美!”
杨燕娇羞地道:“我只是蒲柳之姿,你不嫌弃,我已经喜出望外了。”
宗旋贴近她面孔,细加察视,似乎连多少毛孔都数清楚,这才迅速地在她颊上亲了一下,道:“对了!这回决计不是易容化装的面目。”
宗旋虽是亲在杨燕面颊上,但杨燕已经如痴似醉,意乱情迷,原来当她第一眼看见宗旋之时,便已被他的俊朗的丰姿打动了芳心,及至得知他便是名满天下的宗旋,更是倾倒爱慕。她可以说得上是对宗旋一见锺情,但自忖配不上这等赫赫人物,所以简直不敢想到他也会喜欢自己。
宗旋在严无畏训练之下,善测人心,此时一望而知,她已中心迷乱,不禁窃喜,想道:
“不管我事後娶不娶她,坦眼前这场浩劫,最低限度找到可靠的援手了。”
为了要使她更加死心塌地的帮助自己,宗旋不惜玩弄感情,向她说道:“以你这等容貌,还怕见到你的人,竟不拜倒你的石榴裙下麽?你以前的忧虑,未免庸人自扰了。”
杨燕满面娇羞,道:“也许别人这麽说,我还能相信,但你是见过世面的人,秦仙子和端木小蛆,皆是绝世才女,我在她们跟前,只不过是萤火之光而已,教我如何敢自以为了不起呢?”
宗旋握住她的柔夷,道:“不同!不同,她们的武功才智,固然各擅专长,天下无双,可是你却有她们所不及的温柔,况且,谁愿娶一个比自己还高明的妻子?”
杨燕瞟他一眼,道:“你不会哄我欢喜吧?”
宗旋道:“我何须哄你,我相信就算我不说娶你,你也会全力帮我的,对不对?”
她衷心表示这话确实不假,道:“唉!我不知怎的,见了你之後,就恨不得帮你的忙。”
宗旋道:“现在你告诉我,对头是什麽人?”
杨燕道:“那位孟夫人,原是我飞环派的前辈,听说她长得十分漂亮,又风流成性,所以先後和许多家派的高手,有了不寻常的关系。”
宗旋道:“她若是杨花水性的女人,这等事情,也不足为奇。”
杨燕道:“话虽是如此说,但问题却出在凡是与她有关之人,总是很快就去世了,因此之故,这些门派的入,都要查究其故,以及真正的死因。”
宗旋道:“哦!原来那些人死後,外表上都很正常,所以大家才要查究,假如明知是横死的,有刀剑或拳掌伤势,何用查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