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死战
耳边尽是风的低吼呼噜呼噜的就像猛兽尽管悄悄地逼近猎物仍然会被对血肉的渴望激起的沉重喉音。半人高的野草丛们听得簌簌抖它们不由自主地摇摆着瘦弱无助的身体一会儿胆战心惊地伏倒在地一会儿怯生生地弓着脊背点头哈腰。
龙步分开无边无垠的草波催促着战马顶风飞奔。人声渐渐嘈杂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云很低好像就要落下来压到头盔项上似的。在前面几缕阳光透过城墙般厚实的云壳为灰扑扑的天空增添了几条金线。
地势开始有些起伏不平他放缓了战马的步伐。
再往前走汗臭和血腥气逐渐浓密起来在两旁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撮一撮聚拢在一起的人群。褴褛的军服破烂的铠甲满头满脸肮脏不堪的头和胡须。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表情麻木地或坐或躺有的在抓身上的虱子有的在抠脚丫子的血泡和污泥还有的索性一动不动地趴着活象是臭的死尸。
龙步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他跳下地牵着马继续前行就这么在人群中穿行了大约两里他抬头向不远处的山坡顶望去只见几面旌旗歪歪斜斜地插着在风里围着旗杆乱转。它们时而蜷成一卷时而拉成又脏又皱的一面上面布满了箭矢和刀剑留下的破洞。
最大的一面旗帜上写着几个大字"骠骑将军郭"。
通过鹿角围栏上得坡来远远就听见皮鞭啪啪作响和粗野的破口大骂:"**的狗杂种!活该杀千刀的贼胚子老子叫你偷!叫你偷!"
典兵校尉杨定。
龙步暗自叫苦那厮虐待成狂每天都找茬鞭挞士卒自己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他硬着头皮慢慢靠过去绕过几座帐篷来到中军帐前的空地上。果不其然远远就望见高大威猛的杨定正赤着脊背。狠命将一个士兵吊起来毒打。每一鞭挥下去必定带起一串飞溅的血珠。受刑之兵早挨不住昏死了过去那头野兽犹自不解气又一连打了六七十鞭这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来人把这死狗拖出去!"杨定瓮声瓮气的嗓门里带着一股火气显然意犹未足。他拿起地上的战袍。随便在身上抹了把汗转头的工夫目光向龙步这边一扫随即拎着血淋淋的皮鞭大踏步走过来。
龙步垂头肃手而立:"小人传令斥侯兵龙步参见杨校尉。"他有意将视线避开杨定的脸因为它实在太可怕。纵使身经百战的勇士也不忍目睹:在杨定脸上纵横交错着五道大疤早将主人的五官毁得不成样子。他的鼻子被一条横疤截成了两段眉毛歪扭下嘴唇也被另一道伤豁开。尤其左半脸从额角到下巴的那一条伤又深又长。几乎可以看到里面地面颊骨。那条伤疤还带掉了他的眼如今左眼因为无法闭眼而早已坏死瞳孔消失。只剩下一陀灰蒙蒙的眼白——前年李傕、郭汜攻打长安时当时他的主公郭汜与吕布阵前单骑激斗。眼见不支是他飞马出去拼死挡住吕布抢了主公回来。可犀利无双的大戟划过杨定的面颊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杨定原是董卓地部曲绰号有道是"杨一虎"武艺群凶暴桀骜与华雄并列为西凉军猛将。董卓入洛阳后纵兵屠杀属他"居功最伟"曾将观看社戏的数千百姓一鼓屠之男子砍下级当作关东叛军向朝廷报功女子则抓了去充当营妓。西凉军一向横暴惯了的但面对如此令人指的暴行其他诸将都不免相形见绌。自从面容被吕布所毁这厮更是变本加厉地凶残恶毒只是经过多次征战屠掠东西两京的百姓早死得干干净净所以杨定只得虐杀士卒聊以自娱。倚仗主将郭汜对他的器重和宠信全军无人能奈他何背地里提起来人人切齿痛恨都呼这厮"杨疯狗"。
"啪!"一鞭落在龙步地脚前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飞起一阵尘土。
"妈的不就是跑一趟马的中军么你小子怎地磨蹭了那么久?"每个字吐出来都充满了狞恶狠毒之气"又去哪儿躲懒了?皮痒了罢?那小狗怎么说?"
杨疯狗绕着他转了个圈龙步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头被猛虎盯住的牛羊。他干涩道:"马将军说……"他知道自己此言一出一顿打定是免不了的于是微耸肩膀做好了挨揍的准备:"让咱们快点儿攻城五天内拿下中牟……"话音未落只听又是"啪"地一声接着就觉得自己的脸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接着耳朵里面跟着抽疼起来。
龙步脑袋一晕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重重跌倒。
"**你妈的攻城器械都没有攻个逼!"杨定怒如狂的吼叫伴随着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还***'快点儿'老子日你妈快点儿!小杂种你***是打算让老子去送死啊?"
龙步一声不吭任杨定殴打。他有经验地将自己成一团护住了面门和要害。只是脸上刚才挨鞭子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伤口和耳朵里都流出血来。
"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杨定赶忙叫了声"郭将军"丢下龙步和鞭子向声音传来处老老实实地单膝跪倒。
龙步偷眼望去只见一群将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身披绿袍、盔明甲亮的将军从中军帐中缓缓步出那人正是主将郭汜。"我说老杨让咱们去拼命的是马你拿个小兵撒什么疯?"郭汜负手而立漫不经心道。这位马贼家的西北军统帅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头一张圆脸上总是笑嘻嘻地细小的三角眼眯成了两条线谁也瞧不透他的心思。岁月仿佛将他的棱角都磨平了从跟随董卓入洛阳到今天成了铁羌盟的马前小卒其间几番大起大落从这张圆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惟独有变化的就是腰围跟在长安把持朝政时相比现在的他足足缩了两圈再不复当年肥胖壮硕地模样。
"主公说得是俺知道错了。"杨定连忙磕头。这厮点头哈腰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适才的凶悍霸道早丢到山坡下去了——上司便是衣食父母杨定明白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以疯狗的牙齿只齜向比自己还要卑微和弱小的人们。等到了郭汜面前却是一副不折不扣的忠狗嘴脸。
郭汜的眼里跟本没看任何人他注目远处中牟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你是那个斥侯叫……叫什么地?罢了这儿没你的事了退下罢。"这话却是对仍蜷在地上的龙步说的。
龙步闻言起身默默地向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转身下坡的同时身后杨定等一干将官围着郭汜七嘴八舌的争辩不由自主地钻进了耳朵。
"主公!那真髓何等厉害。十天前两河滩一战羌兵前前后后死了不下两万连韩遂地儿子都被斩了!这回马却让咱们一帮残兵败将去打前锋。还是攻城!谁不知道攻城必定伤亡惨重?那小混蛋限定咱们五天内落城这分明就是要变着法儿整死咱这班弟兄。"
"老杨说得对!郭将军。俺李乐是听了你的话当初才降铁羌盟难道就是为了受这份鸟气?早知是这样俺宁在长安死战到底拼了肩上这颗人头!"
"马将军是心里有火上次败得太惨他不好跟大盟主交代。"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你们二位说话也多注意着点上次战败一大半缘故是董承他们在后面闹哗变马将军从此对咱们这些长安的降将更不放心了巴不得找碴儿杀了咱们吞掉你我的部曲消除他的心腹大患呢。"
"我呸!老子杨定怕过谁来?韩暹你小子没种!***上次在两河滩咱们就应跟董承、李利他们一同反了!"
"够了都闭嘴。眼下就是这情况你们再多说又有什么用?既然让咱们攻城咱们不攻也得攻。你们来看这中牟城北面临水东西南三面都是平原。真髓又在城内中心处修了三座极高的望楼咱即便有攻城器械也打不到这些城内的望楼。如此一来他视野开阔之极就好比在咱头顶上设了一双眼睛。我军兵力调动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可当真不好对付……"
真髓这小子再怎么厉害还能比得上主公您?瞧您这指挥营地点选地喝真是没治了!中牟的西边一片平原还就这一个山包。站在这儿一眼望过去一览无余一点儿也不比那小子费尽心机修的楼橹差。"
郭汜闻言笑了笑颇有些自得:"从咱这里到中牟西城门十多里地到处都是长草丛。地势平缓利于骑兵驰突;可这草未免长得也太高了须提防真髓那厮藏有伏兵……"
"嗐主公您不必耽忧交给我老杨便是。老子一把火烧个精光看他还藏个**!可打城却没这么简单呀。"
"这倒是……伤亡不可避免那就拼了罢——老杨咱们总共还有多少人马?"
"嗯……咱们几个的人马加在一块儿还有五万多人。"
"我想也就是这个数了。两河滩一战真髓惨胜我估摸他剩下的兵马不会过三千。'千战万战攻城最难'中牟虽小一旦遭到殊死抵抗破城也是极费劲的事。不过只要有心就没有打不下来的城池——就准备在这里死个三万人罢无论如何把城给拼下来。"声音没半点感情起伏就好像在述说今日的早餐决定是吃粥还是吃饼。
"您说什么?!"李乐惊诧地大叫道。
"兵死了以后还可以再抓丁;只要拿下了中牟就比什么都强。"郭汜淡淡道"你们不明白马那小子麻烦大了。他把铁羌盟盟主的独生爱子送上战场让真髓砍了头。韩遂我是见过的那人睚眦必报怎会放过他?所以他若能及时打个胜仗把真髓的头颅献给韩遂说不定还有个交代否则……哼哼。"
杨定恍然大悟:"难怪这狗东西跟了疯似的逼着咱们攻城!主公既然是这样。咱们何必下大力气帮他这个忙?不如拖延几日让韩遂宰了这小狗算了。"
"帮马?嘿我帮他作甚我是在帮咱们自己"郭汜从鼻子里哼出声道"韩遂的手就算再长能顾得了咱们眼前这劫难么?马对我不放心要削弱我的兵力。我有五万兵就用三万人买他一个放心值。况且只要拿下中牟呈上真髓的头颅跟韩遂和马全都有了交代以后咱们的路就好走多了。"顿了顿又道:"这就是政治。你们几个就知道打打杀杀有工夫仔细多动动脑子罢."
"……"
龙步木然地走下山坡。他们地议论他都听到了却一点儿都不想去理会:高高在上的将官大爷讨论的那些个事无论听得明白也好。听不明白也好跟自己又有关系呢?
眼下就是脸上疼得厉害。他伸手在伤处按了按摊在眼前一看。掌心满是鲜血。
"龙老哥到底有啥消息没?"周围的几个士兵见他回来。给他腾出一块地方其中一人问。
龙步没有立即回答。他先一屁股坐下来伸手从熄灭的篝火里抓了一把草木灰糊在伤口上止血接着向后仰倒舒展着几乎被马背颠散的骨头这才嗅着无比熟悉的汗臭味淡淡道:"准备攻城。马说了五天内打下中牟不然咱们就都等着掉脑袋。"
"我日又是攻城。得就准备死人罢"那人咒骂了几句不过对此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关心"五天就五天上面那些将军们跟大伙儿一块儿都掉了脑袋才好那。"
龙步表示同意:"可不就杨疯狗那个杂碎最好是攻城时他冲第一个让中牟兵一箭射死得了。"适才被杨定那疯狗着实揍得不轻那打在脸上地一鞭怕不有几百斤的力道直到现在耳朵里仍然嗡嗡做响也不知伤到里面了没有?
提起杨疯狗大伙儿顿时义愤填膺军中有哪个没吃过那厮毒打更有不少同僚惨死在那厮的皮鞭和拳脚之下。当下人人切齿痛骂声音一大就连周围其他几群人也加入了咒骂杨定的行列。于是话题从战争转到了军中杂七杂八的往事上。即便偶尔提及即将到来的攻城语气里更多地也是一种束手旁观的幸灾乐祸仿佛即将到来的残酷搏杀跟他们没一点关系似的。
龙步闭上了眼睛听着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可奈何地悲哀。
打仗这玩意儿简单地说其实就是比死人。谁能使自己死得少让敌人死得多谁就赢了。多少名将其实不过都是这么出来的他们的名字被无数人传颂崇拜可是又有谁会记得住在一场一场地血战背后有多少小兵倒在泥水和草地上任人踏过自己的尸体?
这打仗的胜败是靠着如自己一般卑贱的小兵的尸体来计算的而它却根本不属于自己一般卑贱的人。前进、冲锋、后撤……只要按照将军们的命令去做就是了至于是生是死自己想管也管不了就由得他去罢……
"咱们就准备在这里死个三万人无论如何把城给拼下来……"郭将军那平平淡淡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命自己的命兵的命。
※※※
才躺下没多久龙步就又被战鼓催促着从草堆里爬起来和其他骑兵云集在山坡下接受了新的命令——他们被按照五十人的规模编制成一队一队撒到逼近西城门三里处担任警戒每支小队都佩戴了火种被要求在听到撤退鸣金时一面回撤一面放火。
此时风已经停了。周围的一切都很平静龙步远远望向中牟这座坐落在岸边的小城显得孤独而又渺小城头上竖立着不少旗帜它们都仿佛认命似的垂着头旗帜的下面看不到一个士兵。从这里回西望可以看到杨定的旗帜那厮正督促着上万的同袍在那儿修筑工事。想来又有人遭到那厮的鞭挞了罢?
云越堆越厚天气渐渐热起来只是太阳仍然隐在空中不见踪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中午时。龙步看到杨疯狗那里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他们在距离城门五里的地方挖掘出了一条宽二十步、深一丈、长十五里的南北向壕沟。挖掘出地泥土被运到壕沟的南端在那里堆成一座大土山上面正飘扬着郭汜的中军将旗而在壕沟的后面杨定立起了一重栅栏新的营盘就在栅栏的掩护后面。
撤退的号角响起众警戒小队四处点火。向壕沟西面撤退。壕沟阻止了火焰向西蔓延。等龙步回营歇息了一下午再出来看火已经灭了但从这里向东到中牟城下的长草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处都是光秃秃地焦土几个士兵越过壕沟试探了几步焦黑的地面仍然烫呼呼地。浓烟从泥土的缝隙里不断缓缓地冒出久久不散。
战鼓急促地响起——郭大将军已经急不可待地下达了攻城的命令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郭将军似乎是打算硬攻了。劳碌了一整天。也不让人喘口气。"
一名斥侯听着震天价响的战鼓感叹道。自从长安陷落以来最近一连串地败仗早把西北军原有的锐气和战斗意志都消磨了个精光此时劳累了一整天。人人都没了章法。再加上众所周知中牟城中已没多少守军所以没多少人把攻城当回事。士兵们队列不整地挤在城下三里箭矢难及的空地上。向城上的灯火和人影指指点点大声议论叫嚷与其说是在打仗不如说是在看戏。
"累死拼死都是一个样儿完球上面就是这个算盘。"龙步在一旁淡淡道说到"上面"二字伸手指了指天。那兵也不知他这手势到底是指那些号施令的将军还是在指永远沉默的苍穹于是嘟囔了一句转过头去继续观望。
"知足吧好在咱还没编入第一波呐。"另一名士兵听到他们的交谈插嘴道"你们看跟着杨疯狗地弟兄们刚挖了壕沟就要抬着云梯去攻城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可不是!杨疯狗那是把人往死里操。***挖一上午沟膀子还不都酸了还要拿刀剑去爬云梯拼杀那还能有活路?"言者不胜唏嘘显然对杨定统辖之兵的命运颇不看好。
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之中一兵策马挤到龙步身边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成你老哥一语成真杨定那疯狗当真去攻城啦。大伙儿就盼着他怎么死呢!"
龙步转头一看认得此人也是清晨一同大骂过杨定的当下苦笑道:"能咒死那就好了你回头看看那疯狗带着四百多人的督战队远远在后面压阵冲锋陷阵哪儿轮得到他?"
众人回头看去找到那熟悉的身影又纷纷骂了起来。忽听又有一人大叫道:"你们看你们看城头上那个顶盔贯甲的敌将莫不是打死了张镇东叔侄的真髓?"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老军主张济和少主张绣的大名了龙步心里微微一震连忙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头灯火通明之中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外罩猩红大氅(netg)正提着一柄巨大的戟缓步在城头巡视一面走一面向下达着各种指令。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那不容反驳的坚决和城上兵将恭敬的态度……
那人一定是真髓罢?
正在他怔的功夫耳中已被巨大的号角声灌满第一波攻城的部队一面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向前冲去。
在顶过一阵雨射之后四千多名西北兵成功地扑到城下。他们军纪散乱士气败坏早已没有了当年董卓手下那支令关东联军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的影子可是长年累月在沙场中磨炼出的纯熟技巧和战场直觉使绝大部分人轻而易举就躲过了箭雨的袭击几乎是毫无伤地来到城下各就各就位。
趁着城上之兵难以冒头出来垂直向下射箭他们高举盾牌飞快而有条理地竖起众多的云梯开始向上攀登;另有二三十人推着以大木桩简陋钉成的冲车也在顶着数层厚牛皮的庇护下来到了城门下巨大的撞击声把号角和军鼓都压过了。
城上的守军一阵慌乱似乎还有不少人摔到在地。
"城要破了。"在周围众人的一片大笑和欢呼声中龙步喃喃道。
作为一名斥侯最关键的就是要具备准确的敌情判断能力。在刚才短短地一瞬间。他已看出中牟守军似乎还从未有过坚守城池作战的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守军应该立即放下滚木和落石同时用拒杆将云梯撑倒稍有迟疑容攻城军登上城墙那便大势已去——十几名西北军的先登已经快手快脚地上去了!
没什么热闹瞧的了。城墙是城池重要的防御工事也是守军赖以御敌的心理屏障。如今才遭受一击就迅猛地被突破这对守军的斗志是极大的打击。素质稍差地部队十有**就直接崩溃了。
龙步松了一口气感谢上苍看样子自己这回是轮不上玩儿命的机会了环顾四周不少人都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快看!"周围士兵突如其来的惊叫促使龙步抬头张望。
只见两名先登拖着鲜血的尾巴。正手舞足蹈地从城头坠下。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没几下功夫刚上去的西北军士兵统变成了尸体被丢下城墙。
龙步睁大了眼睛感到有点惊奇:攻城地先锋最最关键不过。所以担任此职的要么是军中武艺出众、视死如归之勇士要么就是犯了军法欲借此戴罪立功的死囚。城上之敌明明被突袭得手。军心大乱竟然反将这些死士切瓜砍菜一般斩除。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喂喂你们看是那个手持大斧的将官!"一人指向城头。
此时一名士兵正好跳上城头还没站稳血光迸溅之中人头飞上了半空无头地尸身被人一脚踹得向后倒将云梯上跟在后面的几名士兵都带了下去。龙步眼尖看到一名彪形大汉在垛子墙后探了探头随即缩了回去。
"啊?那不是徐晃徐将军么他不是在两河滩战死了怎会跑到敌人的城头去了?"
众人正大惑不解形势已生了逆转。
这一瞬间地喘息已足够让守军从一时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了反击。
二十多具云梯被长长地拒杆一具一具连人撑翻。上百名士兵落下来有的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身;有的砸在别人身上几人撞在了一起;还有的正落在别人的兵刃上大腿被捅了个窟窿坐在地上惨号不已。
此时滚烫的油自城头浇下接着落下来的是点燃的火把和干草城下顿时变成一片火海。一些身手敏捷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躲开但还有不少人都被裹在里面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二百多尚存余力的士兵冲出火海全身着火挣扎着往回逃他们中的有些人因此被城头弓箭射倒有些人跑到一半就力竭倒地任火焰将全身包裹;还有些伤得不重先脱了沾了油的甲胃战袍滚倒在地扑灭了火苗灰头土脸地跑回来。
对准城门处厚牛皮下的冲车守军倒下了大锅大锅融化的锡汁还是铅汁。顶上的牛皮有数层之厚又浸了水本不可能被烫穿。但掉到地面的液体溅起来正粘到一人的腿脚上那人站立不稳惨嗥着摔倒又撞到其他的士兵使严密的盾防御登时露出了好几条缝隙——闪亮的液体淋下来那二十几人无不体糜肉烂倒在地上辗转呼号最后一动不动。
城头一片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此时攻城器械尽毁剩下的数千名西北军士兵又难以靠近城下箭矢和石块雨点般落在他们的头上——原先由于攻城军冲得太快而难以瞄准可现在却大大地不同。前进无路也没有听到鸣金的攻城兵们进退两难变成了一个个活靶子——守军里大约有不少优良的射手他们三五人一组隐蔽在城头涌涌士兵当中就着火光专挑什长、都伯等下级小将官放箭狙杀。几人同时下手但凡箭矢离弦目标必定溅血倒地。
攻城军被打散了建制这些下级将官的阵亡使士兵们没有了指挥。无所适从、心慌意乱的他们开始掉头逃亡开始是一个两个然后越来越多。最后数千人全都变成散乱的队伍败退下来。
"胆敢临阵退缩杀无赦!"
杨定的怒吼忽然在耳畔响起龙步转过头刚巧看到人高马大的他率领督战队从旁边掠过。
那条疯狗不无得意地杀入退下来的败兵当中大吼着挥舞环刀乱砍督战队的数百名皂衣兵紧跟其后。跑回来的最前数十名士兵没能死于敌人地飞箭滚油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龙步捏紧了拳头:没有了云梯。冲车也毁了让那些弟兄继续滞留在城下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看到残兵被杨定重新驱赶着回到城下去承受守军的箭矢、石块和滚油他无力地垂下肩膀。环顾四周现旁边所有观战的士兵都沉默了下来:不是明天就是后天。这种命运迟早都要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头上。
号角急吹第二波攻城部队已如蚂蚁一般蜂拥而上。
城下的火焰渐渐熄了还有零零星星的几处火苗在微弱地跳动就像是鬼火一般。一簇一簇地照亮了它们附近的将士们那一张张死亡地面孔和残肢断臂折毁的环刀和长矛反射着微光灰黄的城墙因为烟熏火烤和溅血搏杀而斑斑驳驳。随着火苗逐个儿熄灭。于是这一切都隐入黑影里。
城头的守军也开始熄灭油灯和火把。
龙步透了一口气他揉了揉满是红筋的眼睛。活动了一下脖颈肩膀由于仰头太久而微微有些僵。透过眼前的黑暗仿佛还能看到城垣巨大地轮廓以及城上城下落叶般铺满一地的尸体。
由于攻城军的退却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四周地喧嚣之声几乎都听不到了。观战的士兵渐渐散去不少人都已回营休息——下午或者明天后天就轮到自己去爬城躲飞箭挡油锅哪儿还有那么多精力熬夜看人家怎么拼命?
到现在为止激烈的攻防战进行了好几个时辰尽管己方一直保持了犀利地攻势但守军的应对越来越熟练。这几个多时辰以来进攻一波一波又一波地被粉碎。城上城下死伤狼藉同袍们几番登城却遭守军拼死反击始终没能踏牢片刻。经过三十多次地重复进攻攻城兵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疲惫不堪。在最后这一个时辰里的六次攻势里却连一人次登城都没出现直接在城下就被打退了。
"没戏了。"旁边一人叹道"***杨疯狗真是个混蛋明明大伙儿都打不动了这狗杀才还要让人往上堆着冲那不是存心让大伙儿去送死么?就这一晚估计少说也死了六千多名弟兄全是他造的孽!"
龙步不语。那不光是杨疯狗归根结底是郭将军。守兵固然顽强不过今晚在对付最后的几次攻势时他们已经很少向下倒油或铅汁箭矢也少了很多——那群天杀的混蛋他们这么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用我们的脑袋去消耗城上的油料和矢石!
后方再度响起了集结的战鼓回营的士兵连睡个囫囵觉的工夫都没有将军们又要点兵出战了。
※※※
向中牟起进攻的第四天。整天没日没夜地交战姑且不论死在攻城中的同袍光是被督战队处死的就已经过了两千人。
大约是运气的缘故龙步所在的部伍一直没有被投入攻城战只有看着无数的同袍被驱赶着奔赴战场然后看着他们被抬回来或是走回朵。可今天不同他终于接到被编入攻城队的命令。
时近黎明外面一团漆黑。
龙步仔细扎好绑腿系牢草鞋的带子然后站起来将铠甲披在身上慢慢地系紧每一处绳扣——每到战前他都会依靠这些动作来平复心中的紧张和肌肉的僵硬这个习惯已伴随了自己整整六年。
六年了……自从十几岁时被路过的军队抓了壮丁从此成为张济的部曲。这六年来跟随着主将河内败王匡、洛阳战孙坚、长安灭王允、潼关抗真髓……大仗小仗打过无数原先那个瘦弱的孩童已经变成了二十多岁的青年。
龙步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的锋利程度:战斗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自己丧命武器和铠甲随时都要处在最佳状态。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尽管武器再怎么锋利铠甲再怎么坚固训练再怎么充分武艺再怎么高强。直觉再怎么灵敏……只要你不断地到战场去厮杀那么就总有被杀死的一天。
自己已经这样活过了六年又还能继续活多少年?
他缓缓将刀锋搁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突然战鼓催命一般在四周急促响起。
龙步全身一震他放下刀额头已满是冷汗。
他整了整头盔走出营帐经过马厩的时候专门去抚摸了一下战马。他夹杂在大股士兵中间。来到距中牟四里处的焦土上随着将官们的打骂呵斥开始列阵。龙步看到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平静又好像都很不平静——他们都在默默向上苍祈祷愿自己能从接下来的血与火中平安归来。
原先自己每次上战场之间也都要这样做的可是最近一年来已经连想都不去想。
活下来又有什么好处?日复一日在营中遭受军官打骂。跟人拼命厮杀到头来得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日两餐……这样没有任何希望的日子自己已经过了六年还打算再过多少年?
战死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抬头向前面地中牟城看去。却现蓝黑色的天空泛起一片乳白。太阳就要出来了。随着白色的渐渐扩大黑暗则在逐渐减退。浅蓝色透亮的天铺满天空的厚云。一望无的大平原以及眼前城池地巨大轮廓都慢慢清晰可见。突然。一轮金红色的霞光猛然跳出城垣仿佛将低低的云层都点燃了火一般漫天地烧城池的边缘被勾勒了一道金边。太阳越升越高多姿多彩地光辉向下延伸照亮了大地的一半。很难想象此时的自己还能惊异于景色地美丽。
龙步忽然有了一种奇特的明悟。他面对朝阳闭上眼睛努力把这绚丽地景象永远刻在脑海里。
这或许是自己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了。
※※※
"这么说城垣上的守军已经都拼光了?"杨定轻抚脸上的伤疤狞笑浮现在那张被割得零七八碎的脸上形成一种难喻的凶残。
"是是!小人小人亲眼所见!若不是小人为了回来向校尉报告军情小人一定一定力战不屈!"那兵见典兵校尉屈尊垂询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痛哭流涕地回答。他随着前一轮被粉碎的攻城队败退下来被督战队捉了个正着。由于距离下次攻城还早时间充裕的杨定并不急于将他处死而是对他反复上刑折磨将之打得皮开肉绽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寸好皮。
"那你说现在城头上都是些什么人?"远远看向城头杀伐之声顺风传来惨叫和刀剑入肉之声听来是那么悦耳。
"是是老百姓。都是些附近的农民……他们他们都穿着士兵的铠甲拿着木棍和一些刀剑……可一看就知道他们没拿过兵器也也不会使刀矛……他们……"
不等那兵说完杨定仰天狂笑周围众亲兵忙不迭一同哈哈大笑。
"老百姓?***一群贱民还打算抵抗我大军哈哈哈!"杨定擦试着笑出的眼泪回顾左右"正好让老子开开心!等老子杀进去管他多少贱民全都是一个死!"一面笑一面轻轻活动着手腕先做了一个掏鸟窝的动作然后把两只手互相捏得喀喇喀喇作响:他把臆想中那几只掏出来的雏鸟连肉带骨捏得粉碎成了一团血糊糊的玩意儿。
"传令下去迄今为止所有没参与攻城的士兵全部编入攻城队半个时辰后开始进攻!"杨定拔出长刀闪闪寒光正映在他的眼睛里"至于你这回临阵逃脱本该被老子一刀砍下脑袋。不过老子今天心情好滚蛋罢!别他妈再让老子看见你!"
那兵在胆战心惊之余感激涕零连连磕头然后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开。杨定眼皮也不动一下大手一挥环刀风车一般飞了出去从那兵的后脑扎进去刀尖自嘴巴里穿出一尺多长。
等一名亲兵跑过去将刀拔出擦拭干净。双手呈上来。杨定对自己的眼力和手劲颇感满意收刀入鞘道:"对了你赶紧去通报郭将军我将亲……亲冒矢石统军登城。为了郭将军的大业杨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么文绉绉的句子自然不是他这老粗丘八能编得出来的。但跟随郭汜在朝廷里各地呈来的战报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对自己这回竟然能学以致用他也感到满意之极。
他将丑陋的脑袋转向那兵的尸体嗤之以鼻:"城里只剩下贱民还要逃真他妈地有出息以为老子会留着你个窝囊废浪费军粮么?"脑子里又浮现出当年率兵包围社戏时的情景。男女老幼的百姓四处奔跑自己策马冲入人群就像虎入羊群一般刀劈矛挑。人头乱滚鲜血四溅杀得好不痛快。
"等打破了城。老子作主给大伙儿放上三日假!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想怎么抢就怎么抢!"
※※※
太阳升得高了一些金光更加强烈了。
战鼓如沉闷的雷声一般隆隆地滚过大地中牟城下四里见方的庞大方阵开始摇动乍看上去仿佛整个儿原都晃动起来!
喊杀声惊天动地西北军士兵潮水一般向中牟卷过去。
总攻开始。
龙步高举着盾牌随着众人向城下冲去。尽管他经常想到自尽或者战死但每回当已经踏上战场就会迅变成一个尽职的战士。所有一切动作通过刻苦的训练已经变成了他自然反应的一部分。
城上还在放箭但前些天相比出奇地少虽然射倒几人但对于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地攻城军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嘎吱嘎吱的绞盘声在阵后刺耳地响伴随巨大的呼啸一块块巨石腾空而起。它们有的飞到了城里有的则准确地砸在城墙上破碎的人体和裂成泥石地城墙残片漫天飞舞。
在前些天杨定攻势如火如的同时一支数千人组成的工程队由李乐李校尉监督一直日夜不停地砍伐树木赶制重型攻城器具。到了昨天晚上第一批总共八架投石机刚刚完工今天就排上了用场。在如此强有力的投石打击下不到片刻西面地角楼和城门楼已经全部中石坍塌城头尘土飞扬一片狼藉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眼角余光可以看到一群士兵们簇拥着巨大的攻城云梯抵达城门下沉重地撞向城门。每一下撞击都掀起好像能连城墙一齐撞倒似的震动。六辆云车和上百架云梯被推到城墙下瞬间就搭建起无数通向城头地道路。反观城上的反应却及其迟钝任何阻击地应变手段都没能施展出来:前些天填命式的血战产生了作用城头既没有了可以淋下来的火把和滚油也没有了箭和石块。
云车的木板斜斜地依靠在城墙上搭建成的斜道足有二百多步长。
龙步越过其他人跳上云车一口气冲上了城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顺利登城。环顾四周只见到处都是投石打碎了夯土城墙而腾起的烟雾地面上磕磕绊绊全是碎石、木料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少沾血的手和脚从倒塌门楼的横梁下伸出来却就是没有找到活着的敌兵。
仿佛在回应他的视线似的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从烟尘里钻了出来看到上城的西北军士兵就呐喊着迎过来。他们没有披甲一个个手持木枪刚与与登城的同袍们短兵相接就纷纷被斩杀在地。其中一人大叫着挥舞木枪向龙步疾冲龙步看他章法全无随手横过盾牌一撞顿时将那人打得向后飞去撞到了跟在他身后冲上来的另外两人。
没有铠甲没有武器这些人甚至根本就没经过士兵的基本操练……他们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龙步确定了这一点有一种怜悯的感觉自己当初被抓壮丁的时候应该也和他们一样罢?
但这怜悯一闪而过旁边一人从侧面一枪向他刺来。龙步轻而易举地避开锋芒毫不犹豫将刀送入那人瘦骨嶙峋的胸膛。他呐喊着又接连斩倒了两人将面前的几名百姓驱散。忽然脚下一阵剧烈震动不由一跌坐倒。一枚车**小的巨石从城下掷上来正砸中旁边的几个同袍。从刚才还在欢呼雀跃地他们身上碾过拖着红色的尾巴落到城里去了。
没等他站起身从后面的云车上猛地刮起一阵劲风一大片黑影从上面飞过去。龙步赶忙就地伏倒蜷起身子随即就看见一匹巨大的黑色战马落在了前面马蹄距离自己的脑袋仅有四尺。他认出马背上的骑士正是典兵校尉杨定。
杨定上得城来双脚一磕马腹战马向前冲去。撞入涌来的百姓当中不少人被一下拱倒在地战马继续前进重重踏在他们的身上。他探低了身子刀锋轻轻松松刺入右一个老头地侧颈。顺势将刀横着一割那老人从侧颈到喉结登时被割开一个大口。
被血喷了一头一脸。杨定在马鞍上坐直了身子伸手在脸上一胡撸。这工夫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大约是那人的兄弟。大声哭叫着扑上来拼命。被他一刀戳在脸上刀锋从眼睛里捅了进去。此时他身旁还剩下三人一个个吓得腿都软了。挨在一起呆呆地站着。被他大喝一声纵马上前一刀横斩。三颗级一齐滚落在地。
龙步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早知道杨定是郭汜的心腹勇将但见识了刚才这几刀的准确和凌厉他才明白自己还是大大低估了这条疯狗。
忽然听到旁边破风之声甚急只见杨定大吼一声举盾护住全身。但下面战马忽然前腿跪倒将他掀了下来。
杨定倒在地上被战马压住了一条腿。他用力挣了几挣才脱出身向旁边就地滚了一身污血虎跳而起。也亏得此时城上的都是些不懂砍杀地百姓即便见到这个恶魔马失前蹄也没人敢上前去打落水狗倒叫他逃过了一劫。
他怒吼着扫视四周陡然盯住了一个方向。龙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边站立一人手持弓箭红袍黑甲在衣衫破碎的百姓中间格外显眼。那正是头日晚上见到的城上将军。
"真髓!那人是真髓!"
杨定闻言精神一振先转头过来向龙步看了一眼随后举盾藏身向那将军猛冲过去。
那将军连珠三箭只听"夺""夺"之声不绝于耳都钉在了盾牌上。
杨定大步冲刺两个手持木棍地百姓赶来拦在中间吃他横牌一撞俱是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那将军见他来势猛恶忙弃了弓箭伸手一挥只见一支硕大的铁连枷横里从腰间甩出来。随着"咚"地一声巨响杨定举盾斜挡将连枷的力卸去了大半饶是如此那铁皮盾还是被击了个粉碎!
杨定嗥声如狼持盾地左臂已经被连枷的铁刺挂得鲜血淋漓。他那股子悍不畏死地蛮劲顿时爆出来不顾伤痛反手一抄竟然一把握住遍布铁刺的连枷头。那将军似乎完全没料到他这一招顿时空门大露待要抬腿踢出已经晚了一步——杨定右手环刀疾刺从那将军小腹护甲的缝隙向上直捅进去整条刀刃都没了进去!
杨定大喜之下放声狂笑:"真髓已死被老子亲手杀了!"他也不顾臂伤咬牙切齿地刀尖去挑开头盔。但刚打算斩取级却呆若木鸡。
龙步在一旁看见那将军黄须黄原先自己在长安也是见过的。
这哪里是什么真髓原是胡车儿。
看见杨定那厮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龙步悄悄地走开远远就听到身后那疯狗在大声咆哮:"统统给老子散开去找但凡遇到这城里的人见一个杀一个!老子血洗了这鸟城!"随后传来督战队亲兵的惨号也不知是谁遭了那厮的毒手。
他肚里暗自好笑不过这已经是他对杨定所能报复的极限了。
周围众亲兵早都没影了谁也不愿呆在盛怒的杨定身旁一个个大叫着得令借机跑得远远地。
杨定气呼呼地坐在垛子墙边扯了片战袍扎住臂伤一时半会儿看来难以止住流血才没过片刻包扎的布条就变成了绛紫色。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胡车儿膂力过人一连枷砸下怕不有千斤之力自己这只手似乎是没法用了。
既然伤势不轻他也不急着赶去厮杀:此时攻上城头的士兵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刀光和横飞的血肉投石机已经停了只有攻城槌仍在一下一下地砸门。
他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了赤脚踏在城墙上的声音。偏过头一看原来又有四个衣衫褴褛的贱民拿着木棍木筢子之类的东西从城墙下面跑了上来。等看到自己凶神恶煞一般盘踞在此。却又畏畏缩缩地犹豫不敢上前。
经过一阵子地休息勒紧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刚才胸中那股恶气还没能彻底泄。
此时见到这四个百姓杨定恶毒地笑了起来。他随手甩掉环刀上的血污刀锋映着阳光显得格外雪亮又挥了几下。感觉体力恢复了少许于是向那几人狞笑着走过去。
见杨定一张伤疤纵横的丑脸上鲜血淋漓的模样那几人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声喊并举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冲过来。
这倒大出杨定的意料之外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狰狞笑道:"他妈地见了老子居然不跑。胆子倒不小啊!"身体一晃绕过了最长的木筢子刀锋轻巧地砍在使筢子那少年的肩膀将那少年的右臂切了下来。随后一脚踹在另一人的小腹那人痛得跪倒在地被他好整自遐地手起刀落斩下了脑袋。最后回头一刀猛力斩落将身后那用木棍的百姓连人带棍劈成了两片。
轻轻松松斩倒了三人还剩下一个中年地汉子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簌簌地抖。
杨定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待要再向前迈步不料腰间一紧已经被人从身后抱住。回头一看却是那先前断臂的少年。
"爹你快跑啊——"那少年一言未毕惊天动地的惨叫起来——杨定回刀过去找到肩膀向下一刺将他剩下那条胳膊地筋络也割断了。
杨定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那几乎被吓瘫的汉子又低头看看匍匐在地辗转挣扎的少年。他慢慢将刀锋伸到少年地脸上轻轻划出一条伤口。血涌了出来跟泪水混在了一块儿。
他叹了口气。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象。原先在董公帐下效命每日里纵兵大掠地美好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想到那些令人伤感的美好回回忆他一刀刺入少年的腹部又搅了几搅父子两人的惨叫同时在耳畔响起。
看那少年不断抽搐杨定走到那瘫倒在地的汉子面前举刀欲斩却拿不定主意:这一刀到底是割哪儿才合适?还没等他想好地上这当爹的汉子也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神力忽然大吼着一头撞向他的小腹随即抱住他的腰奋力将他向后推去!
饶是杨定一时也被如此猛烈的反扑给弄糊涂了等到反应过来腰部已经被这厮重重地顶在了垛子墙上!
这可不妙!
他咬着牙握刀从汉子的后背插下去一刀下去鲜血喷涌如泉水一般可此人却恍然未觉仍然大声哭吼着死死抵住他的身体。
杨定大吼大叫但都无济于事他竭力挣脱无奈此时左臂完全派不上用场一时间竟然挣扎不开。他心中大急大骂着连插数刀每一刀都直透这汉子前胸鲜血将两人的衣服全都染得通红怎奈此人就是不松手一双臂膀犹如铁箍一样勒在腰间!
此时上半身都被挤压到了城墙外杨定急中生智一刀卸下了汉子的左臂又一刀切下右臂顿时压力减轻这才勉强逃脱了坠城之危。那汉子没了双臂抬起头来满口是血仍然死死地瞪住他。
杨定惊魂未定他咬牙切齿地一刀斩下汉子的头颅这才坐倒在垛子墙上大口喘息。
此时死里逃生心情激荡竟然一时间语无伦次:"***这几个贱民贱民……竟然……老子……这几个贱民……"回想起适才之险两腿软几不能立。
他尚自喃喃不休却突然没了声音。仿佛被一刀砍断了喉咙那少年浑身是血内脏从腹部流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对面竟也是那般死死地瞪住他!
随着一声凄厉绝伦的怒吼那少年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猛冲过来!
杨定大声尖叫他虐杀百姓士卒无数。这还是头一次如此害怕。他想躲闪但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之际士兵的本能使他举刀反手横扫这一刀无论是姿势还是时间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沾满鲜血的刀锋瞬间就斩入那少年的脖子。
刚松了一口气但手上刀锋一僵。他目眦尽裂地现这一刀竟然斩不下去!
少年猛撞上杨定的前胸。
是因为粘了过多地血、挥斩了太多的人。以至砍卷了刀口?又或是自己太过害怕以至于这一刀没能挥真正的实力?
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高声尖叫的杨定和濒死反扑的少年仿佛两只巨大的血鸟从高高的城墙上飞了出去。笔直地扎下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杨定惊恐万状地看着少年地眸子距离他已不足一尺。那双死死地瞪住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怒、悲痛、决然和坚毅却惟独没有恐惧。
一阵毫无重量感的飘忽之后。接着是五脏六腑剧烈无比的震动以及粉身碎骨的剧痛。
"这些贱民……"这是杨定的意识灰飞湮灭前从他扭曲豁口地嘴唇里吐出的最后几个字。
龙步瞪圆双眼远远地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疯狗被尖叫着推落城墙觉得脑袋里隆隆作响犹自不敢置信。他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趴在城墙上向下看杨定烂泥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下面。那个凶残横暴的杨定那个成天虐杀同袍地疯狗竟然就这么死了!
在杨定落城的那一瞬间城上城下骤然寂静下来。此时怒吼声响成了一片!
龙步转头一看心胆俱寒。
杨定之死仿佛是一个转折点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突然仿佛受到了激励:他们扑过去抱住上城地士兵一小个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最后地武器两三人扭做一团随即一同滚下了高高的城墙。
到处都有士兵被丢下去或是跟纠缠在一处的百姓一齐跳下去。
登上城头的士兵们早被如火如潮的百姓们冲散只能三三两两各自为战。龙步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相识正是那天跟自己一块儿拿杨定开玩笑的士兵。那人武艺不错连环挥砍之下扑过去的百姓没有不应刀溅血的但敌人前仆后继一个死了三、四个人就补上了空位在倒下六个后后面的人到底冲上去将那士兵牢牢抱住将他扔下了城墙。另外一边五个士兵背靠背地站着一面被敌人的声势吓得痛哭流涕一面硬撑着跟这些悍不畏死的恶鬼作战在斩杀了二十几人后他们到底被簇拥着推下城去。又有几个百姓包围了一个士兵那兵丢下兵刃高呼投降但杀红了眼的人根本不听那一套一拥而上用棍棒和锄头乱打最后将他推了下去……
再没有人胆敢在城上停留云梯上的士兵纷纷跳下来逃命业已登城的士兵沿着云车反方向向下跑反而跟正在向上冲的士兵撞到了一起于是都被挤得从斜道的两侧不住落下去。
龙步神志混乱没头苍蝇一样在城墙上乱跑茫然地四处环顾完全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作为一名士兵面对如此疯狂的敌人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胆气。正在失魂落魄几个红了眼睛的百姓向他猛扑过来。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由自主地丢下兵器但随后就被人群裹住……
雨丝轻飘飘地落在脸上这才觉得清醒了一点。龙步摇了摇头回过神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着押解在城门旁。
他回想起适才那场搏杀两腿犹自不由自主地抖。看了看周围到处都是欢呼雀跃和抚尸痛哭的人群。
他惊讶地现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没有第二个俘虏。
被俘之前的记忆相当模糊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隐约中自己当时好像喊了点什么但到底当时是说了什么才让那些疯狂的中牟百姓放过了自己此刻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主将郭汜在将官们的簇拥下立马土山雨水从盔沿上瀑布一般向下流。远望中牟孤零零的城池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模糊的轮廓仿佛在眼里不断地放大。
接下来的两天里西北军再没有起一次像样的进攻。士气已沮兵无战心全军从上到下提起"攻中牟城"四个字人人畏缩不前这仗还怎么打?
"咱们就准备在这里死个三万人无论如何把城给拼下来……"
想到自己战前说的话郭汜沉吟不决。他知道自己失算了只考虑到城中不足三千的敌兵却忽略了总计十几万的中牟百姓。杨定坠城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入伍作战这么多年他屠城无数还从未见识过这般拼死反抗的百姓。
这究竟是怎样的血肉之城啊……
"自己统率的五万多西北军还剩下三万四千多人。他们已经拼光了真髓手下的士兵可照这样打下去当真能拼光中牟城中那十几万的百姓么?
一阵冷风吹过他收紧了身上的大氅。这种情形已经出了自己以往的认知尽管是当年面对天下无双的方天画戟也没能给他带来此刻这般的刻骨恐惧和近于绝望的挫折感。
回向西眺望穿过雨雾只见远处成群结队的羌人武士正向这里开来乌压压的人头云集在一起一团团一片片漫山遍野望不到边。羌人们骑乘骏马手持长矟身披毛皮头顶角盔看上去就像是草原上成千上万往来迁徙的野牦牛正以雄健的步伐从容不迫地缓缓移动。
郭汜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