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破阵
黎明。
初升的太阳仍然羞羞答答地在地平线上徘徊厚重的云层仿佛将士身上的铠甲将它遮盖得严严实实。朝霞为天空和大地抹上了一层亮丽的色彩。
马蹄踏地那沉重杂乱的声响战马的喘息和喷鼻声也越来越近匈奴骑兵们策马急冲了过来。虽只是两三千人的部队但松散的阵容、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两万八千名真髓军士兵静静地矗立在寒冷的清晨中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巨大的军阵自孟津塞一直向南排开七百丈远。人和马呼出的气息在紫红色的空气里变成了浓重的白色云烟。
“传令给罗珊”真髓眯着眼手搭凉棚向前望去“别让他们靠近我军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一旦击败敌人立即追击!”传令兵纵马飞也似地跑开过不多时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阵头数以百计的旌旗摇动起来黑胄黑甲的真髓军精骑呼啸着迎了上去。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霎时间已接近一箭之地。就在此时匈奴人的威力在这个距离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安罗珊飞马冲在头阵但心头隐隐感到有些不妙。敌人的阵容实在是太疏松了似乎轻易就可以被突破。
就在此时奇特诡异的锐响刺入她的耳膜安罗珊迎着刚跳出地平线的阳光仔细向前看去不禁花容失色:无数利箭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飞来!鸣镝的锐响、飞石的呼啸回荡在整个战场上冲在前端的几百名真髓军骑兵瞬间筋断骨折又或身中数箭他们当中有些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落下马去。
罗珊挥舞长矛挡开了四支利箭此时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飞到胸前她怒喝一声奋力将石块用长矛杆弹开。但这一击震得她双手麻长矛几乎脱手而出!
趁敌人第一轮弓箭刚刚结束她回头看去只见无主的战马四处乱蹿;受伤的战马悲嘶着摔倒将背上的战士掀在地上阵容瞬间崩溃!
安罗珊心头滴血她咬紧牙关挥舞长矛催马继续冲锋。自己的骑兵虽然继承了胡车儿的羌胡骑兵和吕布的北地骑兵但毕竟多是汉军会骑射之人少之又少。这样大规模骑兵的劲射战术还从未遇到过因此竟会造成这么大的损伤。
现在惟有只有迅接近敌人才有扳回的机会!
安罗珊所统领的正是龙雀精兵中的先头部队。这些士兵都久经战阵对这等惨烈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各个都是胆气非凡的勇士。战前又听到柱国将军对将士抚恤和封赏的宣布是以此时虽然伤亡惨重之极但其他人仍然如蚁聚一般紧跟着罗珊的战马毫不畏缩奋勇争先。
弓弦声再度响起在间隔了可供战马前冲十步的工夫匈奴人的第二轮射击开始了。匈奴虽然擅射但鸣镝制作繁复毕竟不多。第一轮以鸣镝集中射击是为收先声夺人之效此时也就不再浪费。
虽然上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既然敌人此伎俩上回已经用过龙雀骑兵们也就不再慌张一个个都按照事先躲避弓箭的训练举起左臂上宽大的护腕护住头面加冲锋。
箭雨过后又有数十名战士落马。
两军距离一口气拉近到五十步。
忽高忽低的声音瞬间接近一支鸣镝闪电般来到罗珊面门之前!
此时已来不及格挡闪避电光火石之间她用力侧头一口咬住了箭头!
罗珊满头大汗巨大的冲击震得她门牙疼痛满嘴鲜血。只要稍有差池自己就已经一箭毙命尸横就地了。
她抬头寻找射箭之人刚刚找到对面不远处作千夫长装束的匈奴猛将但此刻敌人的第三轮射击已经动!
几百支利箭一同对准安罗珊飞来:适才那匈奴将军已经觉她就是此军的指挥者鸣镝也就是对匈奴士兵们下达了攻击目标的指示。
罗珊毕竟是女子腕力不济所以连挡了数箭之后矛法微微散乱。“噗”地一声左大腿上正中一箭痛得她呼吸一屏矛法一滞无数的利箭接踵而至!
就在此时跟随在身后的几名骑兵策马加疾冲到她身前!
“噗”“噗”之声不绝与耳罗珊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三名战士以肉身为自己挡住来箭连人带马如筛子一般倒下。她厉喝一声收起长矛将适才被咬住的鸣镝搭在自己的弓上一箭射了回去。
鸣镝才刚刚响起就嘎然而止:那匈奴将军大叫一声右胸正中。
靳卜矢右胸疼痛无比他是老单于于扶罗的爱将积功成为千夫长武艺出众精于战术所以一向看不起汉人。不想此番奉呼厨泉之名前来袭扰真髓军阵营竟然遇到如此顽强的对手如此高明的箭法!
看对面那独眼女将盯紧了自己右手迅深入背后的箭囊。他知道大事不妙立即策马向安罗珊右手方向飞快地兜了过去!
骑射与步射大不相同人跨于马上身体不便转动所以射击有死角。一般人或主用右手或主用左手。主用右手者开弓时右手钓弦左手拒弓便于向左侧射击;主用左手者身形手法恰估相反便于向右侧射击但都难以连续地或者况不调整马的位置而左右射击。
这独眼女人是用右手开弓的他一面忍痛用力鞭马一面想道。以她的箭法倘若连珠放射自己必死无疑。惟有迅冲入她的射击死角加以反击才可逃过性命!
靳卜矢马术极高瞬间就抢入了位置他取出鸣镝回身开弓瞄准!
但回头看见罗珊的那一刹那靳卜矢只觉得全身僵硬周身血液都已经冰冷凝固。
独眼的女将并没有因他而转动马向仍然在继续向前冲锋。只是不知何时弓竟交在了她的右手左手将弓弦钓拉成满月状上面正搭着一支狞牙般的利箭。那只独眼冷冷地瞄准着自己反映着阳光呈现出一种绚丽的紫红。
这鬼女人竟懂得使用左右驰射之法!
这是靳卜矢平生所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所想到的最后一个念头。
罗珊恨恨地看着羽箭钻过匈奴将军的咽喉随即扭过头去尖啸一声纵马向前。箭支不断自她背后的箭囊中取出连珠放射顿时三四名匈奴的十夫长还是百夫长落下马去。
匈奴人原本以轻骑剽悍见长向来都是远远放箭敌军一旦逼近就立即后退。但此时由于将官轻敌大意而丧命所以缺乏指挥阵形没能及时收缩后退使得双方狠狠撞击在一处!
几下呼吸的功夫龙雀骑兵狠狠地楔入匈奴骑兵之中适才饱受箭雨的怒气同僚战死的悲愤一下子全泄了出来。
若论白刃近战匈奴骑兵无论是从铠甲还是武器上都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武艺和阵势就更别提了。此时龙雀骑兵们五六成群将匈奴骑兵原本就松散的阵容分割得更加零散他们远则用长矛刺击冲锋近则用环刀连环挥砍就像割草一般将匈奴人不断从马上斩下来鲜血大片大片地溅在黄色的土地上。
安罗珊奋力冲击。此时她已经收起弓矢起手一矛洞穿了周遭一名匈奴人的胸膛催动跨下壮硕巨大的河曲战马将那人矮小的北地马撞到一边硬生生排开一条血路。率领龙雀骑兵不断向匈奴人阵形腹地挺进。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以摧枯拉朽之势穿透了这股敌兵。
仗打到这个地步丧失了指挥的匈奴人已溃不成军战场上的匈奴人无心恋战抛下数百具的尸体开始四散逃亡。
远远传来巨大的牛角声:马联军已经布阵完毕数万人马横列开来黑压压的看不到边。此时看到匈奴骑兵战败他们立即运动起来宛如自万仞高山滚下的巨石一面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向此地疾掠而来。
数以万计的马蹄嘈杂纷乱地踏地飞奔使得旁边的黄河水都为之震颤!
安罗珊左腿中箭处血流成河整条裤子都已经被染红。她将长矛插在地上拔刀将箭杆砍掉撕下战袍的一角粗粗包裹立即又握起因为沾血而变得又滑又黏的长矛。
想到那三名为掩护自己而牺牲的部下罗珊回头看去企图找到他们的遗骸予以厚葬。但放眼望去战场上残肢碎肉人马尸体层层叠叠断裂的旌旗和长矛散落其间箭头和断弓四处都是……适才场面那么混乱自己来往冲杀此时就连三人遇害的地点都无法确认又如何去寻找他们呢?
紫色的瞳孔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大声道:“立即迎敌!把这些狗崽子尽数杀了一个都不留!”刚要继续冲锋就在此时听到后面已传来三长一短的号角声那正是真髓军本阵出的信号让他们急撤退。
“马的军中看来果然有能人”郭嘉适才被惨烈的战况惊得目瞪口呆此时定神看去不禁面色大变道“敌人摆得乃是韩信垓下大破项羽的十面埋伏之阵这不是那些匈奴人可以操纵指挥的!”
真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刚才看到心爱的人儿浴血苦战他几乎骇得魂都飞了自己从未想到匈奴人的战法大异中原所以原打算以军队的战斗力以强破弱。却没有料到自己这一念之差险些反胜为败差点把罗珊的命给送了!
直到现在看安罗珊部安然归来他这才冷静下来:“能布下这么复杂而又彼此配合默契的阵势确实需要很深厚的学问漫说是马、张杨就连小弟也做不到。”自打来到洛阳孟津口与马对峙开始自己就有了这种感觉。
真髓仔细观敌笑道:“只不过布阵之人临阵经验不足阵法虽然厉害却和实际战况颇有不切合之处。行军作战不是一成不变而是要根据地形布置军队。敌人沿河而来却照搬古战阵打算自两翼包抄我军。我军左翼诸部濒河列阵却不知他又如何用骑兵包抄?莫非打算自河面上飞过来么?”他将马鞭向军阵前一千四百步处一指那里正是适才安罗珊浴血的战场:“兄长请看在那里有一个小山坡敌军前来必定经过该地。那里的河岸向南拐成一个小河湾按照现在他们的行军路线和阵形宽度左翼两军行进到那里势必被河湾所阻挡而延展不开落在阵头中路的前锋军之后。我军于该处迎击之定能造成敌军的混乱。”
郭嘉凝神望去叹道:“贤弟果然久经战阵深通地利之要。”他顿了顿笑道:“贤弟你虽然如此说却并未有任何举动是否打算利用这个地形呢?”他也伸手向前指去。
“知我者兄长也。”真髓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嘴角流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那里是军阵前不到八十步的地方与前面相同也是一处河水向南拐而形成的小河湾。
“主公!”两人正在交谈全身是血的罗珊已策马来到真髓的面前倔强的眼睛里满是怒火“主公我正要乘胜追击为什么下令撤退?是因为我指挥不利么?”
适才远远看到你中箭我的心脏险些跳出了腔子几乎要下令全军冲上去迎击。倘若你有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才好?这话在真髓的肚里转了几转却最终也没有说出来:罗珊好强向来以不输于男人而自矜自己这么说只怕反而会伤了她的自尊。
当下只能又怜惜又无奈地苦笑道:“罗珊若不是你英勇奋战都怪我料敌不明决定太过仓促才导致如此。眼下敌人势大将士们又损失惨重我不得不为他们多想一想。”又迟疑了一下问道:“我……我看到你中了一箭伤势不要紧罢?”
听到真髓的夸奖安罗珊的面色缓和下来再看他问得真挚她面上飞起两朵红霞低声道:“放心罢死不掉的。待会上阵千万别忘了给我分派任务。”说着羞涩一笑掉转马头向自己所部跑了回去。
看到她那似喜似嗔的模样真髓心中一荡猛然想到郭嘉还在身旁。赶紧偷眼望去只见这位义兄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大为尴尬。
此时马联军越来越近真髓对郭嘉干干一笑转身对着传令兵沉声下令道:“擂鼓全军前进迎战!传令下去由徐晃总领左翼诸部八千人马抵挡和挤压敌人的右翼使他们不得越雷池一步;我自领中军一万对抗敌军的中锋;右翼诸部一万以高顺将军和安校尉统领。叫他们二人放手与敌人对攻一定要击溃敌左翼。完成任务之后顺势向前方一千四百步处的小山坡迂回将敌人包围在两个向南拐的河湾之间的空地上将他们驱逐到黄河中去!罗珊刚在那里打败了敌人的袭扰分队她知道那个地点。”
伴随着惊雷般的鼓声真髓策马来到整肃的军阵前。
黑色大氅随风飘舞这位年轻的柱国大将军一手拉住缰绳一手用方天画戟指向天空高声道:“此战我军必胜大伙儿只管跟我建立功勋就是!传我将令此战结束之后另有记功队按照诸军作战方位统一计算该地遗留的敌人级以核算战功。因此众将士作战时脚步不许停留一直向前但凡有争夺敌人级而阻碍众人行进者后面将士可将其立即斩杀踏其尸体继续前进!”
真髓又转头向东那边人头涌涌正是不断逼近的联军大队人马。大笑道:“惟有一事与先前不同大家记好了——无论官职高低生擒呼厨泉、张杨、马者擒一人则加赏肥猪一口!”在千万人的轰然大笑中一队队士气高昂之极的战士们以整齐的步伐向前大步推进。
又是飞蝗一般的箭雨只是被杀的却不是敌人:惨呼声中向联军本阵逃亡的靳卜矢残部几百名士兵统统被射倒在呼厨泉军前。
“雄狼的子孙们突进!从这些废物的身体踏过去!”呼厨泉脸色阴沉褐色的瞳孔里闪动着怒火大吼道“以撑犁孤涂单于、英雄祖先冒顿的名字起誓我挛鞮呼厨泉定要用真髓的头祭祀天神!”
匈奴单于的呼声刚落周围的战士们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嗥叫!伴随着这难以言喻的吼声他们宛如旋风一样席卷过河岸和丘陵杀至真髓军的阵头。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排着疏松队形的匈奴人逐渐密集无数箭支自黑压压的阵势中飞了起来。
真髓舔了舔嘴唇指挥中军以叠阵迎击。
命令刚下两千名长牌手迅前进顶了上去。匈奴人的箭射在高举的长牌上出连续不断的“夺”“夺”声。尽管大半的利箭都被挡下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仍有不少流矢穿过长牌的缝隙刺入士兵皮甲下的**使得红色液体如喷泉般的飞溅!
随着阵列中间的一些士兵倒下去严整的长牌堤坝出现了裂缝匈奴人的攻击随即水银泄地一般渗透了进去。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数以万计的羽箭夹杂着鸣镝仿佛奔腾的黄河之水汹涌而来卷走了数以百计的性命!
真髓挥动方天画戟下令第二队和第三队的长牌手迅上前顶住:匈奴人的狂射仿佛原本永无止境但就算再猛烈的风暴也毕竟有停歇的时候!
成百上千的战士倒了下去敌人的怒射终于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持续数十次的开弓放箭就算是再坚实的手臂也无法支持下去。
“听我的命令全军散开后退一百步再重新集结!”呼厨泉大笑道“让我们再来一次齐射真髓那小子就完蛋了!”
但就在匈奴人将散未散之时呼厨泉忽然现对面敌人的长牌手骤然伏地露出后面上满弩箭的士兵!
漫天的弩箭越空而来!
呼厨泉嗔目结舌手足无措:蹶张强弩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此时两军距离尚且不足一百步就算立即疏散后退也来不及了;况且即便匈奴骑兵的度再快但由密集转为疏散阵形和后退也需要时间。
刹那间追魂夺命的弩箭穿人透马往往一箭就洞穿了两三人匈奴骑兵人马悲嘶阵头顿时一片混乱。
“咬住他们不要松懈!”真髓两眼放光大喝道。其实不用他特别下令久经训练的蹶张手们也会整然有序地层叠射:在这种距离一旦被万弩叠射之法缠住就算敌骑度再快也无法挣脱这罗网!
呼厨泉大声吆喝企图指挥部队脱离这可怕的弩箭攻击范围但此时已经不管用了。
万军丛中真髓一眼就现对面的敌军阵中有一名特殊的将领。
那人身披鱼鳞玄甲甲胄的制式非常古老前胸左襟部位缀就的甲叶竟是金片和银片。真髓虽不知道那人便是呼厨泉更不知道那铠甲就是昔日汉天子赠送给呼韩邪单于的礼物但猜出该人必是贵酋之一军队的领所以立即取出左右悬挂的两张四石重弓重叠在一起拉成满月搭箭就射了过去。
自从伤势痊愈之后真髓曾苦练箭术膂力虽然仍开不动吕布那十二石的铁胎巨弓但一百步以内箭矢去势之猛却也仿佛天下无敌的飞将。呼厨泉只觉得一缕锐利的杀气扑面而来还来不及猜想到是什么原因利箭破开层层人海已到了他的额头!
就在中箭的瞬间数十年的草原驰骋、征战厮杀使得这位匈奴单于身体中爆出惊人的潜力。
此时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箭支来势但呼厨泉的动作同样也是快如闪电他身体向一边疾闪同时拔刀在面门上一挡!
刀箭剧烈撞击呼厨泉只觉得自己手腕一抖虎口猛然大痛一股炽热的烈风自耳根擦过半边脸都火辣辣地难受随即身后惨呼连连:被他这拼命一拨利箭略微偏了方向擦着他的头盔笔直飞了过去在身后一名侍卫的胸膛上开了个大洞。
真髓看自己这一箭竟被挡开也是心下凛然随即取出第二支箭。但就在此时呼厨泉却突然从视野中消失了。
匈奴单于还待取弓矢反击但跨下坐骑斜着向地面软倒下去。他重重摔倒在地顾不上后脑生疼好容易踩着黏稠潮湿的血地爬起来一看原来一支劲箭深深刺入了爱马的脖颈。此时周围一片混乱虽然呼厨泉眼前纵横奔驰的全都是匈奴骑兵但他却一点控制的办法都没有只能任由士兵们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
真髓的弩箭并非是自一条攻击线上平均射的:他将主要的弩箭落点都集中在匈奴人的两翼。因此面对如此可怕的攻击来不及分散队形的匈奴士兵们惟有被弩箭驱赶着向着箭支稀疏的中央地带不断靠拢很快就彼此撞来撞去自相践踏地挤成了一团。
因此当真髓接下来将所有弩箭都对准中央地带密集射击的时候成百上千的匈奴骑兵避无可避惟有出濒死的哀号连人带马栽倒在浸透了紫血的土地上。
一队弩手放射完毕后面填充箭支的一队立即上前射击。
激烈的战斗顿时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当近千名手持长牌的中护军士兵按照张杨的命令自匈奴人部队稀松的两侧挺进到前锋线对呼厨泉进行掩护的时候这位撑犁大单于已经损失了四千多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前锋军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真髓长出了一口气呼厨泉的匈奴骑兵无疑是敌军中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之一显然自己现在已不用为他们操心了。面对着张杨军手持长牌、身披铁铠的重装步兵他下达了步兵长矛队近前肉搏的命令随即转头望向高顺指挥的右翼。
高顺站在西面一处较高的丘陵向战场俯视右翼军的战斗已开始了近两刻但情况殊不乐观。
这一带已接近北邙山地势北低南高丘陵沟壑纵横交错环境十分复杂。所以部队根本无法形成整齐而密集的方阵。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不约而同地采取部队小编制试探着前进。
高顺默默地低头看着。
密密麻麻的人影蚂蚁般向前涌去。随即在复杂的地形前以伍的编制分散成数百个小队源源不断地开进充满死亡的战场向对面的敌军起猛攻。战斗几乎是在山岗的各个地方同时展开无数的敌人以同样的小队涌现出来士兵们在矮树和灌木之间遭遇拼杀得异常惨烈。
他扭头向南望去那边是一块方圆数千步的平坦空地安罗珊与须卜破六浑各自统率骑兵正到了殊死相拼的关键时刻。无论是安罗珊还是匈奴人都吸取了先头部队交锋时的教训此时在前进和后退中不断地分散聚合宛如乌云一般变幻无常:双方都在竭力避免遭受重创同时伺机咬住对方的要害。
骑兵们陷入了胶着状态。
高顺久随吕布征战对骑兵运用自有一套独特的办法。此时他面如古柏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变化但心中暗自着急。
此时双方虽然还难分高下但骑兵作战关键在于战马——北地马耐力之强可不是河曲马能够比拟的。再过一个时辰马力逐渐消耗衰竭双方的差距就会逐渐拉开罗珊恐怕还有被击败的危险!
以目前战况来看企图以罗珊为主力突破匈奴人的边锋是相当困难的。如今之计惟有改变突破方向迅击破当前敌人的左前伏步兵割裂敌军主力与匈奴左翼的联系才能扭转局面。
高顺确定了目标随即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战场此时山岗已经逐渐归于寂静只是地面上倾注了无数的血肉使得丘陵上红黄相间堆积的尸体几乎都要把山洪冲击形成的沟壑填平。
不到半个时辰两千四百名士兵就这样消失在这片吃人的丘陵当中。
“战斗之场止尸之地。”高顺眯起眼睛迎着阳光看向对面敌军的飘扬的旌旗看去一边看一边轻轻地念了起来这是兵法大家吴起的金玉良言“若能厉气舍死当敌之锋则敌之勇者不及怒我敌之智者不及谋我我反生而敌必死耳。”
“报!”几名士兵押解着一名犯人小跑上来小声道“戊字曲只有八十九人生还……曲长逃了回来现已被捕听候您的落。”
高顺没有回头他依旧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战场:“传令下去立即斩提升该曲百人督接替他——倘若百人督已尽数战死就提拔都伯都伯若已战死就提拔什长。整顿完毕之后跟随下一拨冲锋的丙字曲休息等待我的命令随时准备上阵。”
听到即将被处斩那被捆的戊字曲曲长用力挣扎。他气喘如牛血透重衣高声大呼起来:“高将军高将军!我已尽力但实在冲不上去!我一个人斩杀了六名敌兵跟我同冲的五百名弟兄几乎全都阵亡了!对面的狗崽子死的绝不比我们少但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一会儿不知道从那个老鼠洞里就钻了出来实在是冲不过去啊!”
高顺回头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刺得他不由倒退了一步。
“冲不过去?”老将军转过头仍然聚精会神观察着对面“徐说自打来到中牟你就跟随我也算‘陷阵营’里的老人了。可是你现在看看你说得这话你还配是我”陷阵营“的勇士么?”说到最后一句他声色俱厉:“砍了!”
“且慢!”徐说奋力挣开刽子手按在他脖颈的手掌大声道“与其这么窝囊地丧命我徐说宁愿死在战场上!您看在我往日冲锋陷阵的功劳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罢!”
高顺背对着他听到他充满悲愤的哀求不由全身一颤想到自己得知奉先公去世后绝食的时候徐说等一干老部下长跪榻前不起的情景。那时他哀求自己进食也就是这副口吻。
但不杀徐说又何以治军何以统驭众人?
高顺内心犹如油煎长叹道:“徐说你向来骁勇战功不少。但军法中奖惩分明含糊不得……你的家眷我会为你保全……”他不忍再说下去用力将手一摆。
刀光闪动徐说一颗圆睁怒目的人头登时滚落在地上!
高顺没有回头实不忍看到徐说身异处的惨状。他长吸了一口气厉声道:“将徐说级传阅全军戒育所有将士今日一战绝无退路可言!”
他顿了顿道:“传令给都尉龙步让他率领丙字曲即刻杀上去抢占对面八百步以外那三条丘陵的低岭!途中每条山沟每个山坡每一棵灌木矮树的后面……每个角落之敌都必须肃清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里他一指远处丘陵飘浮的敌军旗帜:“告诉龙步那小子半个时辰之后我的双脚要踏在那旗帜上清点敌人的级!”
震天的战鼓也不知第几次被擂响新的攻势开始。
飘扬的旌旗下伍习将水壶中仅有的水倒入喉咙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即向对面连绵的丘陵望去。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真髓是打算从联军左翼寻找突破口打算将我军全驱赶到黄河里去!他恨恨地想。自己早就劝过主公不要太过信任钟繇。那厮一个从未临阵的朝廷公卿书是读过一些鬼主意或许有一些。但又怎会知道两军对垒千变万化临阵的诸般随机应变?
好在自己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不但没有按照钟繇预定的作战计划冲向敌阵反而前进到此处停滞不前利用复杂的地形布置兵力严密防守这样或许可以为反败为胜赢得一丝胜利的机会。
假使自己能再多坚持几个时辰须卜破六浑又能击败敌人的骑兵队……
他不敢再想下去现在谈“假使”根本就不具备任何意义:对面的敌人虽然并没有出众的谋略但那种毫无花哨可言的硬攻死拼却着实令人胆寒。他们不间断地投入这一地形所允许的最大限度兵力这种连续进攻猛烈之极迫使自己只能不断地消耗、消耗、再消耗。
此时手头剩下的可战之兵还不足五百兵力已经濒临枯竭。
喊杀声在不断迫近。
山岗下面身着皮甲皮兜、手握盾牌长刀的敌军士兵打着“高”字旗号宛如猛虎一般在丘陵和沟壑之间敏捷地穿梭靠近。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人数众多踏着鲜血和死尸竟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此时从上面看去仿佛整片丘陵都动了起来!
伍习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久闻吕布麾下前锋大将高顺勇锐无匹统领千人挺刃冲击却能覆三军之众斩万人之将因此号“陷阵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尽管自己设下了那许多埋伏和圈套但无论是陷阱伏击还是正面肉搏任何手段都不能阻止敌人步步紧逼的强悍攻势。
不知后退和畏惧为何物、只识冲锋死战的高顺军犹如一柄大铁锤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重重捶击过来虽然招法简单无比但却着实难以抵挡。而自己就仿佛一枚钉子随着抵抗之势逐渐衰弱正被铁锤不断地钉入土中。
他忽然想到现在撤退还来得及么?整个联军左翼总共七千人而自己以两千五百本部人马的弱势兵力凭借地利抵挡了高顺起的十余次猛攻杀敌数量只怕已过了己部的总数。即便此时失守单以战绩而论已经足可向主公交代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伍习自己就推翻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假使这片丘陵失守那么联军军阵的整个左翼就被切割开来联军的主力将会被包围在黄河岸边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此时纵然是守不住也决不能退缩!
他咬牙刚刚下达了死守的命令却忽然现士兵们正不断从埋伏地点掉头跑了出来。
望着部下们如鸟兽散伍习呆呆地站立在自己旳军旗下。他拔出刀来想要斩杀几个兵卒立威。但放眼望去兵败如山数十成百的士兵在向后面逃窜。自己却又怎么杀得完?
正在绝望之际他却猛然现一支将近六七千人的军队正自东南侧后的方向以疏散队形迅靠拢过来!
伍习大喜过望心跳加努力瞪大眼睛向那边张望:自己三番五次催请中军来救兵莫不是主公调拨马铁将军的侧后卫军前来接应我么?
但希望总是失望之母随着那支部队的逐渐靠近伍习只觉得自己这颗心随之从九天之上笔直地摔落变成了齑粉。
那部队的旌旗上写得明明白白“邓”、“魏”!
握刀之手微微颤抖长刀反射着初升的太阳放射出凛凛寒光但伍习将之举了又举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目标。他狂笑一声反手将刀往脖颈下面一勒:此刻惟一要砍的就是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