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巧遇
真髓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此时雨下得很大沙沙的滂沱声中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斗笠上声音密集而又沉闷。
他紧了紧身上的黑氅跳下青白色的战马这牲口正不安地打着响鼻上下甩动硕大的头——雨水将战马光洁的皮毛黏成一缕一缕粘在身上又湿又冷它觉得很不舒服。
在柱国将军身后跟随的是他的幕僚们贾诩、徐晃、高顺还有新任的卫士马休他们都是同样的装束。
这里是洛阳以北邙山以南的丘陵地带距离兵营四里远。在将领们面前是一个方圆四、五丈、深两丈的大坑。大坑的四周都是人十几个士兵冒着大雨和寒风站在坑边放哨。
无数泛着波纹的水洼和泥沟将又湿又滑的土地切割得七零八落连个合适的落脚之地都没有。真髓一脚深一脚浅地登上在大坑旁边的土坡。
新任的主簿卜冠遂和几名老兵已经等在那里赶忙迎上来向他行礼。自从卜冠遂来到军中不到四天的工夫所有帐目都被审核完毕整理得井井有条。因此真髓将他提拔为主簿将钱粮医药等诸项杂务统统交归他接手负责。
真髓一把将他推开铁青着脸看着面前这副凄厉的情景——数十名赤身**的士兵正横七竖八地叠摞着躺在坑底的水洼里头靠着脚脚靠着胳膊难以计数。他们都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一整夜雨水的冲刷和浸泡使得这些死去的人原本就毫无血色的皮肤更加白里透亮像是被打磨过的银子一样堆在那里在暗黄的土地衬托下分外刺眼。
真髓低头木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地举手向周围放哨的士兵做了个掩埋的手势随着坑边十几把铁铲的起落黄土一铲铲地落入坑中。
“怎到底是么回事?”他转向卜冠遂低声咆哮起来再也按耐不住愤怒与痛心“疫情是怎么爆起来的怎么有这么多士兵丧命?”
“禀报将军瘟疫爆已经过了三天如今各部染病之人已过了六千疫情之所以这般泛滥盖众人最近多外感风寒之故。前阵子军粮运输不便您下令以俘获的铁羌盟牲畜为主食杂以谷物不少士兵吃不惯因此得了痢疾。此番受了风寒染病不治而亡的大都是这些尚未痊愈的痢疾病人死者累计已过五百之数……”
“我还不知道这是‘外感风寒’!你当真听不懂我的意思么?”真髓脸色煞白向坑中一指厉声道“我来问你你不是遵照秦长史之令专门来负责放冬衣的么?冬衣既已放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外感风寒’?”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卜冠遂面色苍白大声道:“将军大人您原本只有六千兵秦长史生怕冬衣不足筹备了一万五千件这您自己是知道的。两个月前得知您荥阳大捷长史估算会有不少俘虏所以加紧赶制但中牟地小民贫竭尽全力也只凑到一万八千件。我前些天对照名册才现姑且不算邓博、魏延等驻守偃师、巩县的各路人马单是您在洛阳的中军就已过三万之众!”
“记得在下刚来的时候就现大人军中的帐目记载混乱糊涂不知道这笔冬衣的帐您能不能算清楚?”卜冠遂越说越气别看他生得文秀又长着猥琐的鼠须谁想脾气竟如此刚烈“冬衣连一半人穿用都不够近日又连天下雨天气骤寒其他士兵如何抵挡得住?只病倒了六千多人您应该庆幸才是!”
真髓不由一怔随即怒火上冲唰地擎出马鞭扬手就要向卜冠遂的面门抽过去:自从继任柱国大将军以来还从来没人敢这样顶撞自己!
卜冠遂竟毫不畏惧梗着脖子大声道:“将军何不用刀?”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眼里布满血丝显然由于连日操劳已度过了多个不眠之夜。
举着马鞭的手在空中扬了扬最终还是轻轻垂了下来——真髓捏紧了拳头低着头一言不地与卜冠遂布满血丝的眼睛对瞪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伸手排开诸将跳上战马用力鞭打向洛阳城方向跑去。
风从耳边呜呜地掠过冰凉的雨水淋在身上使自己沸水一般的脑子总算冷静了一点。
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真髓长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平静。自从出道以来先折夏侯渊于句阳再收安罗珊于河南此后斩张济、破马屡战屡胜所向无前——这一连串的战绩竟然使得自己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暴戾浮躁傲慢自大起来么?
他逐渐放慢了战马的度由狂奔改为小跑心情沉重:卜冠遂其实说得并没有错众多将士染病这确实是自己的责任。
初仕奉先公麾下时自己不过是个统率千人的校尉只管在战场上冲杀既可至于制备冬衣这类后勤事务向来都是上面按名册分派完毕自己只须收下后分给战士即可因此对此毫不重视。
他暗自后悔自己真正的起家是在降伏鸡洛山数万的流寇之后记得当时就因为人口激增而险些酿成粮荒但是由于贾诩的计谋而轻松解决了问题所以自己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
随着不断的胜利自己只考虑到兵力膨胀的好处不遗余力地大量收编扩充军队却忽略了养兵的基本条件使得根基本并不甚扎实的中牟背上了难以承担的经济包袱。
这个错误才是导致今天恶果的根本原因。
那数十条白亮的裸尸躺在坑底的悲惨景象仍然不住在眼前晃动真髓心如铅重对士兵来说死不过是休息沙场就是睡床。可这些士兵没有倒在战场上却在病榻上结束了生命!
仅仅这一场寒雨就让自己败得惨不堪言:六千士兵染病这相当于全部战斗力的五分之一!
这个教训是够严厉的了只是应该如何补救呢?
穿过一丛泥泞的树林在唰唰的雨声中后面清脆的铜铃声越来越近。
“那厮不过一个计算钱粮的小屁文官竟敢对将军如此无礼为什么不立即将他斩了?”马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又没有说错为何要杀?”真髓没有回头策马慢慢行走“自从当了这个将军大伙儿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多了一份崇敬却少了一份坦诚……此人敢直斥主君之非乃是真正的义士。杀这样的义士我所不为。”
马休沉默下来也放慢坐骑度保持着落后真髓一个马头的距离走了半晌才开口道:“将军我果然没看错人您的确与马不同。”
“你未免太高抬我了”真髓闻言苦笑道“其实真某涵养也没那么好。刚才被那厮抢白时肚里实是气了个半死——实不相瞒将这‘计算钱粮的小文官’拖出去一刀两断的念头刚才一直都在脑子里盘旋呢。”
他回头与马休对视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此时见后面的人还没有追上他们索性在道旁的树下勒停战马闲聊。
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到诸将远远地赶过来真髓眼中流露出惊异之色。
“马休你的骑术可非比寻常啊。”诸将的战马素质相类地面泥泞难行这种情况下马休竟可比旁人快出许多赶上自己显然骑术之精远高于诸人。
“天下骁骑无非是幽州乌丸、并州匈奴与凉州羌人三类。”马休淡淡地解释道“幽州与并州都是北地马体形矮小耐力极佳所以乌丸与匈奴在战场上以长途包抄、轻骑射箭为主骑术讲究灵活平稳可持久作战。您师承吕布所使用的便是这种骑术。而我凉州战马躯体雄大有巨力但不能持久草料消耗也多因此战场上以短程冲锋重甲突破见长故而骑术讲究战马的步法训练与变化使之能以爆力瞬间提冲刺与前类骑术大有不同。”
马休跳下马手指鞍桥道:“将军请看。”
真髓低头看去这才现马休的鞍桥两侧各垂着一个碗口大小的皮圈:“这是不是上马用的踏蹬?可是怎么如此之小而且左右各有一个?”
自己平日里见到的踏蹬也有不少但都是只在鞍桥一侧从鞍头到鞍尾拉一条下垂的宽皮带专供骑兵上下马时踩踏着力用的象马休这种鞍桥两边成双成对的倒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种双踏蹬乃西域月氏人的式样中原是没有的”马休解释道“它的用途不仅在上下马时方便更重要的是人在马上可双脚踏牢此物将身体或立起或前倾从而更好控制重心与战马合一挥舞兵刃也就轻松多了。”
他扳鞍上马踏着双蹬使身体直立起来长矟左右盘旋矟尖不离真髓的周围。虽然他伤势尚未痊愈但劲风呼啸矟法仍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凉州骑术乃汉、羌、胡等诸多源流杂糅而形成”注意到对面之人只是静静地观看竟然纹丝未动马休笑了笑收起兵刃不禁佩服真髓的胆量“这是由于此地与西域接近人种混杂尤其湟中一带不仅是羌人故地而且还聚集了大量被编制为义从的小月氏胡。所以也有这种与中原迥异的双踏蹬。”
“原来如此”真髓赞叹不已回忆起与铁羌盟几番恶战尤自不寒而栗“果然叫人大开眼界。以这样精良的骑术雄壮的战马再配合长大的铁矟难怪令兄的骑兵无坚不摧。”
听真髓提起马马休脸色一黯强笑道:“这两种骑术其实各有千秋不分高下只不过因为您这批战马都是俘获的凉州马都是我西羌驯马之术调教过的所以对在下这种骑术更加适应罢了。”
真髓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令兄骑兵竟然可以连环驰突却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既然新虏获的战马都是凉州马是不是也都经历过连环驰突的训练呢?”
“连环驰突之术是我马家兵法秘诀非本族不传”马休为难道“还请将军恕罪。”
“无妨你既迫于祖训我也不便勉强。”真髓淡然道“我不过是战场见到颇感奇怪而已。我一战孟津口之时也曾挫败过连环驰突之术。此术威力虽然不小然而也未见得有那么夸张。”
马休不服道:“将军休要轻视此法。那一战我也听说过您硬抗连环三突兵马仍没有溃散混乱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事。但我大哥整兵可以做到连环七突我虽然不肖却也能做到四突。若不是有徐晃和魏延及时赶到在我大哥一突强似一突的攻击下您还能支持几轮?”
“哦果真有这么利害?”真髓笑道“我却是不信。不如这样我拨给你五千清一色的骑兵到时我也用五千混编人马抵御。改日军演一番你看如何?”
马休受不得激当即便道:“这有何妨?战马都是现成训过的不必再练。只消让我点拨那些骑兵让他们熟悉了战马步法的种种变化咱们演练便是。”
真髓笑道:“一言为定!谁若是输了便当中给对方半跪着斟上一碗酒!”
输赢都是无所谓的事——自己拨给马休五千嫡系子弟兵再尽量选拔机灵聪慧的中下级军官安插进去还怕不能将这绝技偷师么?
柱**骑兵主要还是继承并州骑兵的作战特点偏重于抄略骑射倘若能再将这连环驰突之术学到手按照战马和战术的特点编制成轻、重骑兵临阵时协同作战定能使战力倍增。
他一面抚摩战马湿透的皮毛一面心中盘算正想到得意处诸将已经都跟上来了。
“主公你没事罢?”徐晃还未到近前就开始高声叫喊他纵马奔到面前收起适才擎出的大斧冷冷地盯着手持兵刃的马休流露出警惕和不信任的神色。
真髓笑道:“徐大哥适才马护卫为我演示了双踏蹬的作用待会儿回到军营你们几位将军都过来看一看跟马护卫学上一学教我军骑兵务必尽快装备这东西。我与马护卫刚才还打了个赌我要对他的连环驰突之术一决胜负大伙儿正好给做个见证。”
想到目前面临的困难他又道:“高顺将军你立即在洛阳四周布置斥候寻找背风温暖之处便于我军尽快转营;徐大哥你负责整顿士兵得病者严加隔离看管病死者立即掘地掩埋挖掘一定要深免得瘟疫继续蔓延。”
“对我军的疫病消息必须严密封锁!”真髓斩钉截铁道“贾先生你与徐大哥一同坐镇军营任何人不许就此事乱说乱讲但凡走露半点风声追查出是何人责任连带将他上级统统处死!伍长泄密就斩其什长什长泄密便斩百人督就此顺延下去倘若校尉泄密即便他的上司是中郎将、偏将军也一并立斩不误!”
从六月份开始中牟军长期滞留在外加上疫病流行士气不振;假使走漏了消息马得知后必会挥军南来到时非但难以克敌制胜只怕还有全军覆没之危。
对了马。
自己已经送还了马岱庞德等人北岸总应该有个回音才对。可直到现在那边仍然全无动静究竟要战还是要和半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马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此人对自己敌意极强迟早要跟他见个真章。
他的思路又转回眼下部队的困境上来:无论是移营、寻找草药、还是封锁消息……都是临时措施远远不够真正要命的是冬衣、粮谷不足。此事倘若无法解决即便能凭借威信稳定军心一时可是总有压制不住的一天。
真髓目光转到贾诩身上老狐狸一向善于出奇制胜不知道可有什么好主意?
“属下以为目前之计有三。”贾诩见主公的目光投来当即会意沉吟道“先便是向盟主曹公求取冬衣。曹公要求主公月内协同出兵共伐伪逆袁术这时求他相助必定应允。只是如此以来难免造成我等以出兵相挟的印象只怕会有后患。”
真髓点头道:“在下曾在战场上见过曹公一面此人聪明才智远胜于我和他比斗心术那只能自取其辱。贾先生剩下的两个选择该是刘表或马了罢?”
“然也。”贾诩捋须道“南阳郡人口稠密殷实富足若是主公夺取南阳几万件冬衣又算得上怎么一回事。只是荆州刘表地广兵多又广施恩德很受当地士大夫的支持拥戴根基深厚决非流匪一般的马可比。一旦与他生冲突必定会演变成持久对峙于当前迎接天子的大计不利。”
他瞥了一眼马休道:“至于马他器量狭窄主公多次占他上风眼下两家虽然表示示好但若是求他只怕未见得会答应。”
徐晃拱手沉声道:“主公马盘踞河内狼子野心此刻根基未稳为何不趁机擒之?徐某愿意领本部人马将那厮献与主公。昔日属下追随杨奉起兵白波谷河东山川地理无不了然于胸。只消能拿下河内属下愿为先锋为主公向西平定河东。”
真髓刚要答话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高顺忽然插道:“河内乃司隶通向并州之门户。我等奉先公旧部尽是并州子弟河内若下高顺甘为先锋为将军夺取并州。”
很久没有听到奉先公的名字了真髓不由黯然神伤半晌才所答非所问道:“高顺将军奉先公火化后的骨灰被你收藏起来了罢?”
高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只扁盒木然道:“是将军原来注意到了——在下得知主公被……过世之后就将之收在身边只盼有一天能将他的骨灰送回家乡安葬。”
看着这扁盒当日火葬时的场面不由自主又浮现在真髓的脑海里。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只要想起奉先公临死前那灰白色的面容他的心口仍然一阵抽痛。
真髓的眼前仿佛又多了一个人一个被世界遗弃的鬼魂。
那是貂蝉。
在众将的身后火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她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站着身穿雪白的丧服抱着奉先公的幼女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
真髓闭上了眼睛长吸了一口气弑主的负罪感还有对貂蝉的内疚始终像蛇一样缠绕着自己的内心。
他伤势痊愈之后一直没有去拜望貂蝉。总用工作繁忙来开脱实际实不敢去面对这个因自己而伤痛欲绝、万念俱灰的女人。
记得原先自己一直告诫自己等到了消灭马的时候出于礼节一定要去荥阳探望她一次然而曹公催促紧急看来这回只能直接从洛阳走阳翟道去许县跟他会合没时间去见她了。
他苦笑起来想到不用和貂蝉见面心里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
“眼下我欲与马结好刚不久前送还了马岱、庞德和马家小姐进攻河内之事就不必提了。”
真髓沉吟了一会儿脑海中猛地想出一个主意狠下心道:“传令下去这次下的冬衣就算了从今往后除却龙雀精兵之外其余士兵衣物必须自给也不再要求统一的绛红色。”
此言一出众将无不变色徐晃急道:“主公为士兵配给衣物乃是我大汉一贯的旧制况且绛红色乃大汉军服定制……”
“这我知道”真髓打断他道“可是如今中牟地窄民贫官府实在难以维持又怎能配足冬衣?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既已要求士兵自备冬衣再要求苛刻的颜色实也令他们为难。”
“即便如此现在冬衣尚缺一万多件又当如何是好?”
真髓不答反问道:“记得进军洛阳时曾缴获无数牛羊。现在还有多少?”
徐晃道:“除去给百姓的部分已经屠宰吃肉的部分还剩下大约四分之一六万多头罢。”
“一概杀了”真髓断然道“肉腌制为脯将兽皮剥下来就以这些牛皮羊皮制作御寒的衣物。若是制作一套衣裤用皮会很多但只做成前后两片护住前胸后背和大腿就能够省下不少皮子。”若不是高顺提到了奉先公使得自己不由自主联想到尚未出仕时的生活也绝对不会想出这种法子。
“剥皮时一定要将残存的肉渣和油脂都剔光然后晒干才能鞣软这还是我在流浪时学会的手艺”回忆起从前的辛苦他不禁百感交集“前阵子吃了不少牛羊只可惜未想到要好好保存皮子十有**都已经腐坏了。”说到最后不胜惋惜。
马休愕然道:“只剩六万多头?这么快杀了那许多牛羊?”
真髓道:“当兵吃粮粮谷既然不足只好以杀牛羊制肉脯了。”他随口问道:“马休你们这一路东征总共吃了多少牛羊?”
马休愣了半晌才苦笑道:“总计才杀了不到五百头……”
“你说什么?!”
“将军有所不知。牛乳羊乳就是最好的食物。满满喝一腹比粮谷还管饱。牛羊就是我们的衣食之源我们西北人都珍惜得紧。我们平常很少吃肉大都用青稞粉混了乳酪吃只有宴请宾客或是到了牛羊老死这才吃肉。你们中原人倒好这才没几个月竟宰杀了不下十万只牛羊……”这么多牛羊白白被杀啊想起来就觉得心在滴血。
万万没有想到由于自己的无知竟然毁了一个军粮大来源。
真髓怔怔地听完只觉得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马休以你之见这剩下的牲口都应该怎样处理?”自己对游牧生活不甚了解还是听听专家的意见罢。
“六万只牛羊……”马休沉吟道“不要再杀了待我先去看看确认能产多少乳可供多少人食用。我看这洛阳城里到处都是蛇鼠蛇肉老鼠肉味道都不错可以捕来吃肉;再加上孟津塞里储存的粮食和肉干黄河洛水里还有鱼……支撑一个月没啥问题。”
“不光是军粮”真髓叹道“我军分配给了百姓不少牛羊但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现中原人跟你们西北人的想法和习性差距太大——百姓即便有了牛羊若不会饲养也是无用。马休你我以兵法决胜负之事先往后搁一搁罢先将饲养牛羊之法传授给诸里正和闾老再监督他们传授给百姓。”
马休应了又问道:“将军那冬衣怎么办?”
真髓沉吟道:“每次清理战场应该都将阵亡将士的衣物剥除保存了不少才是就用它们先凑合一下罢。”又叹道:“只怕还是不够用但也无法可想了。”
此时卜冠遂才策马而至。他来得迟却刚巧听到“冬衣”二字当即气喘吁吁道:“将军大人在荥阳还有七万张皮革若加紧赶制冬衣还来得及。”
顿时在场众将的目光齐刷刷向他投过来。
“小人在荥阳时将所有屠宰牲畜的皮革都鞣制积攒了下来总计七万多张……”
真髓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你怎地刚才不说?”竟是白着了这半天急。
卜冠遂不好意思道:“小人性子一急脑袋一晕便将此事给忘了。”说着费劲下马恭恭敬敬向真髓行礼道:“卜冠遂无礼适才顶撞将军将军反不怪罪。令属下惭愧无地向将军请罪。”
真髓心里别扭却没什么可说的只得长叹一声:“起来罢卜主簿。积累那七万张皮解了我军燃眉之急。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呢。赶制冬衣之事就全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道:“适才马休说得对。洛阳荒芜已久蛇鼠成千上万从今日起还要选拔一批懂得射猎捕鼠的将士大肆捕杀。这样一方面是为了恢复旧都的风貌另一方面也可以多储备些肉食和鼠皮。为了作表率从今日开始凡是军官一律带头吃鼠肉。”
他不由感叹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四处漂泊的流民岁月。
听到杀鼠吃肉徐晃、高顺均无异议贾诩却脸色微变饶是他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流露出几欲作呕的表情。卜冠遂更是听得脸都绿了。
※※※夜幕降临邙山脚下一团漆黑的树林里正点着一团篝火火光虽然很明亮但燃得并不十分旺盛。
周围万籁俱寂篝火将她的俏脸映得通红紫色的大眼睛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举一动。
他正用心地将采摘下来的生树枝搭成了一个木架轻轻地架在篝火上面然后从旁边取过一只盛满盐水的木盆里面有五条剥洗得干干净净、内脏已被掏空的小鱼——这是今天的收获——将其中的三条的肚里填满切碎的蕙草和其他野菜小心翼翼地用草茎捆扎好尔后放在木架上让篝火慢慢地熏烤。
剩下的两条也如法炮制只不过是竹签串起后插在更靠近火苗的地方随着噼剥的声响烤鱼散出浓郁的香气。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满意地挨着她坐下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地问:“怎么样饿了没有?”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咬着食指望着木架上的小鱼真有点垂涎欲滴。
“真想不到你也会做熏鱼。”
“这有什么”他淡淡地笑道往篝火里又埋了几粒山药“你若是喜欢我便天天做给你吃。”
天天做给你吃……
她心里一甜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将面颊贴在他健壮的臂膀上。只觉得心里无限满足平安喜乐难以尽述。
火光跳跃着烤鱼滋滋做响。
也不知是谁肚子里突然煞风景地“咕噜”响了一声。
“是我啦”罗珊虽然娇羞仍然大方道“我本来食量就大今天大半天没吃东西实在饿得受不了了。”
真髓笑着起身顺手将罗珊拉了起来递给她一条烤鱼他的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火光的照映还是因为刚才的亲密接触。
安罗珊举起竹签咬了一口赶忙吹着气含糊不清道:“嗯味道真好!”
一条鱼三口两口就下了肚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贪馋地望着架子上的熏鱼:“那个什么时候才好?”
“太急了罢”真髓温柔地看着她将烤鱼吃得干干净净用树枝从火堆里扒拉出烤得焦黑的山药剥好一个轻轻吹着等稍微凉一点后递给她“完全熏好要等一天一夜呢我熏这三条鱼本来就不是为今天吃的。你要是还想吃鱼就把那条烤鱼也吃了罢。”
山药很烫罗珊一面努力地吹气一面摇头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心灵中警兆呈现丢下山药跳起来按住配刀喝道:“谁在那里!”
一阵微风从树林中吹过松涛滚滚针叶沙沙作响衬托得整个林子愈加空旷荒凉。
“罗珊不必反应这么激烈来人没有恶意的。”真髓适才也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在运用一切感官仔细观察四周的同时将全身肌肉都已调动起来仿佛一头随时可以扑出的豹子“不知是哪一位朋友光临何不同坐在篝火前进餐呢?”
此言一出忽然就多了一种脚踏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
“主人如此好客在下敢不从命。”清越的嗓音传来前方树枝和荆棘分开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并不靠近而是在火光所及之处远远地正襟危坐。
只见此人披头散面目看不清楚虎背熊腰若论体型之雄伟只怕惟有典韦、许褚两个巨人可以与之相比。他虽然没有予人那种杀气逼人、毛骨悚然之感却也大异寻常气息始终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真髓将他的举止都看在眼里不由大为惊异:此人步伐非比寻常似乎是按照某种奇特的节奏前进自己竟然完全把握不到他的动作。还有这股奇特的气息若有若无似乎并不强盛但实际上却是此人将精气内敛但内气过于庞大所以仍在不经意间有那么一丝气息溢于体表造成的宛如水上偶露一角主体深藏水下的巨大冰山。
这乞丐绝非易与之辈。他深深吸气自从两河之战自己施展灭天戟法后虽然再没有与绝顶高手阵前决斗但也绝没有裹足不前——无论是马还是许褚都是结下深仇的死敌难保将来不会对上。因此在这几个月里自己针对马家矟法和许褚的拳术每日钻研苦练已觉得大有进境但面对这乞丐却完全没有制胜的自信。
此人未带杀气显然全无恶意似乎是友非敌。
真髓站起身来到乞丐面前递给他一枚山药。
这乞丐双手郑重接过将山药揣入怀中抱拳称谢道:“请少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说着翻身又钻入树丛。
真髓与罗珊面面相觑实不知这怪人想要做什么。
过不多时沙沙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只是多了一人的呼吸之声。
树丛分开那乞丐去而复返背上多了一人。那人同样也是衣衫褴褛披头散他伏在乞丐的背上一直低垂着头身体微微抖一副身染重病的模样。
乞丐将背后这人靠着一株松树轻轻放下真髓和罗珊就着火光看得清楚原来那人头花白双目紧闭面色蜡黄是一个老妇。
乞丐从怀中取出刚才那个山药先剥了外皮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烂然后缓缓哺入那老妇的口中。这样足足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才将一个山药喂完。
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刚才的山药皮都捡起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吞入腹中拍了拍肚皮道:“多谢恩公馈赠鲍出感激不尽。”
适才喂山药时乞丐用手将脸上的头分开真髓已看得清楚此人长着一张马脸满面都是络腮胡年纪大约有三十多岁左面颊上生着一颗大痣。
罗珊一直看着他照料那老妇心生怜惜轻轻道:“这位大哥树下的那位妇人跟您如何称呼?”
鲍出闻言竟扑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惨然道:“”这是家母。实不相瞒我二人一路从关西行来已经两天未进水米……二位恩公的一枚山药若能活家母之命在下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此大恩。“真髓赶忙将他搀起道:“鲍兄何出此言。行走在外谁没有一时的困难?拔刀相助乃我辈本份。”他顿了顿疑惑道:“鲍兄我看你的言谈举止分明是知书达礼之人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鲍出苦涩道:“恩公何必如此客气在下鲍出字文才家中弟兄五人在下行三恩公叫我鲍三便是。”
他轻轻抚摸着老母干枯的手叹道:“在下乃京兆新丰人看世道孰不太平先有董卓李傕作乱后又有羌贼扰乱长安所以我等弟兄合议听说荆州刘表保境安民决意投之。但羌人封锁武关故而只得东出函谷打算取道洛阳后再转向南行。谁想沿途遭遇羌人弟兄失散……总之惟独鲍三背负娘亲一路来到了这里。”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句话中又蕴含了多少苦难?真髓看到鲍母的两只手掌竟各有一个大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掌心那通红的伤疤仍然可怖之极显然曾受过类似洞穿手掌一类的重伤。
看到真髓注意母亲的双手鲍出苦涩道:“由于混乱关西饥荒遍野不少溃散的士兵结成强贼团伙四下掳妇孺为食人皆以‘啖人贼’呼之。这伤口便是在下弟兄外出觅食留家母一人在家结果被啖人贼掳去用绳子贯穿手掌造成的。若不是鲍三抢了回来只怕……”
说到此处他眼中竟然有了泪光:“先父过世得早我一家兄弟都是家母一手拉扯长大。在下少年时浑浑噩噩整日不务正业游侠乡里让家母操碎了心——鲍三死不足惜但此番若是连累了家母若是连累了家母……”语音哽咽竟再也说不下去。
真髓闻言与罗珊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同情和无奈。
“鲍兄母子相依为命好不让人羡慕”真髓递给他一枚山药凄然长叹道“我与罗珊都是自幼孤苦纵使想尽孝也不可得了。”
“在下饿得狠了无礼之处还请见谅”鲍出接过山药连皮都不剥就大口啃食起来:“两位恩公尊姓大名可否明示?”他满口塞得都是山药吐字含糊不清。
罗珊刚说“我家主公”四字就被真髓扬手打断他笑道:“萍水相逢意气相投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名字?鲍兄这里还有些山药和熏鱼你一并拿去罢。”
他看了看一旁仍然闭目休息的鲍母道:“鲍兄令堂的病纯粹是过度疲惫和饥饿引起休息几日就会好了这段时间内你务必多掘些山药给她吃——在下原先也曾漂泊流浪所以对草药和食物多少有些经验山药这东西补气养精健脾健胃对令堂这症状最是对症。”说着又详细给鲍出讲解了如何辨识山药和采掘之法。
鲍出听得连连点头眼睛闪闪亮拱手道:“好一个‘萍水相逢意气相投’!只是这赠饭之德救母之恩又岂能就这么算了?恩公若连姓名都不肯赐教鲍三寝食难安。”
真髓苦笑道:“鲍兄既出此言在下若再不吐露姓名未免太过看不起人。在下姓真名髓字明达。”
鲍出眉头一挑眼中精光四射对他上上下下打量道:“恩公莫非便是大破张济的真髓将军么?”
旁边罗珊笑道:“没错他就是那个真髓。”
鲍出怔了一会儿叹道:“原来如此将军不愿透露姓名想必是怕我碍于恩义而留在军中就不能携母同去荆州隐居了。”
真髓点了点头苦涩道:“洛阳此地眼下一片废墟更不是什么太平乐土。况且真某势力微薄又夹在强豪中间万一与四面开战岂不是又陷令堂于战乱之中?”
鲍出一声长啸林中“呼啦啦”惊起无数飞鸟。
“当今天下哪里还有什么太平乐土?避乱荆州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知恩不报与禽兽无益况且我其他几位兄弟都陷在函谷不知下落若是投效将军还可以就便寻访他们——鲍出虽无军略却还有一点武功若蒙将军不弃原效犬马之劳!”
这番言语斩钉截铁在火光照耀之下随着面颊肌肉的牵动那痣也跟着突突跳动起来。
四人回到洛阳已经是深夜。
安顿好了鲍出母子真髓跟罗珊一同来到太尉府的后宅迎面碰上了等候已久的卜冠遂。
“启禀主公北岸的和谈使节已到了两个时辰贾司马接待了他——主公您到哪里去了?使者来临时我等四处寻找却未能找到您。”
比起刚来的时候卜冠遂变得有礼多了——自从上次两人生口角见真髓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嘉奖他也对自己的过激语气颇感后悔从此再不敢无礼相对。
真髓见他表情古怪两只眼睛直向罗珊瞟心下有些不悦:“今天处理完公务下午我先去专技营的高老教席处听他讲授了一个时辰步兵训练之法又到兵营视察病情并观看了士兵操练尔后去邙山观测地形去了——卜主簿你到底在看什么?”
卜冠遂赶忙低头道:“没看什么……主公属下有事想对您单独讲。”
“安统领相当于我一样”真髓愈觉得此人鬼鬼祟祟却也不好作“有话就直接说罢。”
“是既然如此属下就放胆直言了……北岸使者乃是前阵子被俘虏的马岱他此番前来乃是乃是……”卜冠遂“乃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看主公渐渐不耐烦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此番前来乃是专程为小妹马云璐提亲的……”
真髓与旁边的罗珊对视一眼不由自主感到好笑。
“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还有女方掉头提亲的?马家前来提亲这是看上了我军中哪一位健儿呀?”
真髓刚刚说完忽然瞪大了眼睛:“难道……”他已想到了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可能性转头看着面色煞白的安罗珊张目结舌说不下去。
“主公明鉴”卜冠遂苦笑道“您猜得一点没错。马希望能将小妹马云璐许配给您两家结成秦晋之好此后‘亲如一家’、‘并力共进’、‘互利互助’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