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要命的花四娘
潘小君醒来的时候,夜色仿佛已在夜上,窗是虚掩的,窗下腊梅花事阑珊。
他觉得非常疲倦。
他的脑海里满是星月船上的大将军与星月公主。
威震七海,一手掌天的大将军,也介入这次青魔手之争,使得整个事件愈来愈复杂诡谲。
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几乎没有一样可以逃出他掌心。
大将军已经开始展开行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潘小君连想都不敢去想。
大将军已经开始展开行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潘小君连想都不敢去想。
谜一样的星月公主,整个事件就像是个谜。
晚风料峭,暮色更深了。
他似乎已决定先去找二个人,那就是月下老人和欢欢。
他看着窗外暮色,懒懒的爬起床,取下挂在床前的湛蓝色披风,打了个大呵欠,然后他就推开双门,大步的走出去。
这是一间小栈,楼下卖面食,却不卖酒。
桌子并不多,只有三张,椅凳却有十二张。
今天的生意似乎很冷清,角落旁一张椅子上,只坐着个客人。
成摊老板用一双油腻粗糙的手,弯腰低头切着一盘卤菜,一盏已被油烟熏得发黄的纸灯笼,挂在一张压得低低的矮檐下,夜色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远方的黑暗深处,忽然走来一个人,他的头上顶头一张黑色斗笠,身穿一袭黑色长袍,笠沿压得很低,低得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当潘小君要了一碗面坐下来时,他也来到面摊的矮檐下。
“我要一碗面。”黑衣人说。
“什么面?”面摊老板低着头,并没有看他:“蹄花面、爆鲜面,还是馄饨面?”
“给我一碗肉做的面。”
“猪肉、牛肉、羊肉?”
“人肉。”黑衣人的声音就像撕裂的竹竿声。
面摊老板霍然抬起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眼光却利如刀:“谁的刀?”
“一个自称是方外隐者,却是个不折不扣卑鄙无耻的人的肉。”
面摊老板眼神精光闪烁:“是不是一个自称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人?”
“采菊东篱,悠然而见。”黑衣人似乎在冷笑,他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声音充满轻蔑讥诮:“他不配。”
面摊老板居然也笑了:“他的确不配,可是他却在吃面。”
他已看见他抬起头。
一头银发似丝,脸色却很红润,眼神温煦慈穆的睦善老人。
他果然是东篱居士。
黑衣人已走进面摊,就站在东篱居土面前,“唰”一声,突然抽出腰畔上的长剑,剑锋指着东篱居士说:“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吃面。”
东篱居士双眼居然还是慈善的看着他:“哦?”
黑衣人道:“你非但不配吃,也已不必吃。”
东篱居士道:“哦?”
黑衣人道:“一个死人,吃了也是白吃,不如不吃。”
东篱居士道:“死人?”
“你的血脉已开始颤动,气息逆冲,胃部翻腾绞动。”面摊老板已盯住东篱居士:“双眼昏眩,天和地已开始在摇,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已中毒?”
东篱居士吸口气,脸色瞬间发白。
他忽然伸出一双手,握紧指节,指头末端忽然已泛起绿色光芒。
潘小君皱起眉。
“东篱折菊手?”黑衣人的剑已压在东篱居士的手指上:“我看连只蚂蚁也压不死,这种废物不如不要。”
他话说完,剑光一闪,“嗤”一声,居然瞬间剁下东篱居士右手五根手指。
东篱居士以手似已麻木,连动都无法再动,只有眼看着一只手五指齐断。
潘小君怔住。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黑衣人说动手就动手,而名满天下的东篱居士就真的眼看着自己成名的一只手,让人砍断五指。
东篱居士双眼充满痛苦和愤怒。
他脸上冒出的冷汗,已浸湿他的衣襟。
热烫的滚烫里,已被鲜血染红。
面摊老板将削下的五根手指,丢进汤锅里滚煮,他的眼神居然很得意,仿佛在调煮一道佳肴美味。
潘小君实在坐不下去了,他已从椅子上站起来。
“客倌请慢。”面摊老板拿着大汤瓢在血红的汤锅里翻摇着,眼睛中露出诡异的笑容盯着潘小君:“你若没有喝过这种美味的鲁汤,你一定会失望的。”
潘小君看着锅里冒出的血红热气,他几乎要呕吐。
面摊老板却已舀起一碗,捧到黑衣人面前:“人间美味,值得一品。”
黑衣人一手接过,往口里一倒,就像在喝酒,居然一口喝光。
“好,好汤,果然是人间美味。”黑衣人抹着嘴,仰头大笑:“自古乱臣贼子,人人诛之,他虽不是什么有名的乱臣,却是个不折不扣,欺世盗名的贼子,痛快。”
面摊老板也舀起一碗,双手捧到潘小君面前,眼神精光闪烁的看着他:“有福同享,独乐不如众乐。”
潘小君摇头。
“你不吃?”
潘小君点头。
“你可知道他是谁?”
“东篱居士。”
“你知不知道他背地里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坏事。”
潘小君摇头。
“他今年五十四岁,杀过八十一人,十七人重残未死,九人失亲成孤,劫过银票四千五百七十一万,二千四百二十七万花费用尽,结余购置田产三百亩,迎妾十八名,隐身埋名,匿于南山中,自封居士,欺世盗名,你说这种人怎样?”
潘小君叹口气:“罪大恶极。”
“好。”面摊老板笑了:“你这年轻人总算还明白是非,总算还有点良心,既然如此你还不喝下这碗汤?”
潘小君看着东篱居士惨白的脸,也淡淡的道:“你们是谁?”
黑衣人的剑还是抵在东篱居士鲜血淋漓的手上,他忽然笑了:“他的仇家遍布天下,我当然就是他的仇人。”
面摊老板也在笑,笑得异常诡秘:“仇家上门,就连玉皇大帝也管不了的。”
“大将军。”潘小君双眼忽然间已眯成一把刀,锋利逼人的盯在他们身上:“你们二个和大将军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脸色变了。
面摊老板瞬间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矮檐下的纸灯笼忽然熄灭,一阵冷风掠过,黑衣人和面摊老板瞬间已随风掠起,同时间拔剑、跨步、出招、动作一气喝成。
二口剑,毒蛇出信般笔直刺进潘小君胸口。
他们动作配合的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是一批久经阵仗的杀手。
潘小君向后滑开,身上湛蓝色披风忽然也已斜飘开来,然后他的人已在寒风中。
风寒料峭,吹人酒醒,一柄冷红色剪刀瞬间自寒风中穿刺出来,变像是拨云见日的木苍龙,忽然间探出首,龙啸云开。
剪刀。
小君一剪,刀上咽喉。
黑衣人的剑还是在手上,他的人却早已满头冷汗,就连裤档里也湿了,他双眼颤动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剑,一柄断剑。
三尺一寸长的剑,已断成一尺七寸。
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刀。
如果这柄剪刀是剪在咽喉上,后果会是如何,黑衣人连想都已不敢再想。
面摊老板也在盯着手中长剑,他的剑是从大汤瓢里抽出来的,对于这项秘密杀着,他一向很有信心,因为死在这种瓢中藏剑的人,他已算过,最少有二十四人。
今天的二十五人却例外。
例外就是死,像他们这种杀手,一次例外就是死。
“潘小君,你是潘小君。”黑衣人双眼惨白,白的可怕:“小君一剪,惊才绝艳,佩服。”
“败就是死。”面摊老板抛下断剑:“请,请出手。”
潘小君忽然笑了:“生命无价,一个人能活着,就应该庆幸,又何必苦苦寻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黑衣人也抛下断剑:“这是我们的命,命该如此。”
潘小君道:“你们的命已是我的?”
面摊老板垂头纳首:“随时可取。”
“好。”潘小君指着他们二个:“我要你们二个从这里走出去,不要回头,然后抛开剑,永远也别再提起它,永远别再用剑。”
黑衣人双眼惨白,全无血色,他看着面摊老板:“我们已是个死人?”
面摊老板不再说话,已走出面摊:“是的。”
黑衣人跟在他身后,随首他的步伐,步入寒风中:“死人就不该用剑。”
面摊老板的声音已在远方:“是的。”
东篱居士痛苦的脸,扭曲变形,不过他还是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潘小君淡淡的道:“我只不过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而已。”
东篱居士仿佛又苍老十岁,他看着自己的断指,脸上皱纹更深了:“我一生以此五指成名,却也败在此五指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忽然笑了。
但任谁也听得出来他的笑声并不会愉快。
***
雪开始溶化,夜将临。
穿过几条小巷,走过已溶化的坚冰上,一阵阵白雪消融的冷气,压得空气愈来愈低,也愈来愈稀薄。
潘小君头上已结满白色的雪花。
东篱居士五指齐断,失血过多,如果再走下去,稀薄的空气,以及负荷不了的体力,将会使他虚脱。
幸好前方十步,就是一家酒楼,楼在烟花雾雨中。
潘小君撑起东篱居士,走进这家酒楼后,最先看见的并不是店小二。
居然是一口棺材。
一家大厅口停放着一口棺材的酒楼,是不会有客人敢上门关照生意的。
潘小君皱起眉。
他走到棺材前,看着棺木,棺是崭新的,停放时间至少不会超过一天。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他想到欢欢,复仇的神秘女子欢欢,也想到月下老人,是不是他们复仇杀人?
棺里躺的是谁?
潘小君实在不想去想。
“嘎”一声,棺口移开,潘小君往里头看一眼,他吐出口气。
东篱居士坐在地上看着他:“里头躺的是谁?”
潘小君道:“常遇春。”
东篱居士吃惊的道:“他死了?”
潘小君道:“能够躺在这种东西里的人,当然死了。”
东篱居士道:“怎么死的?”
潘小君道:“一枪穿心。”
“枪?”东篱居士道:“什么枪?”
“梨花枪。”潘小君道:“应该是梨花枪。”
东篱居士霍然离地而起:“杨开!”
他往棺里看一眼,盯着常遇春胸口如花般绽放的伤口,喃喃道:“梨花枪,的确是梨花苍,杨开为什么要杀他?”
潘小君移回棺木,盖住棺口。
“为什么?”他冷冷的盯着东篱居士:“问他最清楚。”
风在吹,天气更冷了。
火焰熊熊窜起,花四娘的脸也已火红。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已发现自己被人反绑双手,点住穴道,关在一间竹室的竹简子上。
她气得双脸发红。
如果再让她见到仇一刀,她发誓要一刀就了结他,绝不用第二刀。
她双眼红得像只兔子的望着门外,门是虚掩的,寂无人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一个寂寞的人。
花四娘想叫却叫不出声。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寂寞。
“嘎”一声,门被推开,仿佛只希望他能解开她的穴道,至少让她能说话。
砍材老头并没有解开她的穴道。
他一双瞪得像牛铃般大的眼睛,已直辣辣的盯在花四娘的双腿上。
花四娘的腿很白,也很丰满滑嫩,就像是处女的乳房。
她小巧的双脚,洁白透明,就是那种足以鼓起男人原始欲望的那种。
没有一个男人见了这一双腿,还能够做柳下惠的。
花四娘一向对自己很好,保养的很好,她一向在这方面对自己很有信心。
砍材老头已在吞口水。
花四娘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更红了,她的样子就似恨不得即刻挖下他的眼睛。
他居然弯下腰,伸出粗糙的双手,在花四娘的腿上抚摸起来,样子就像在抚摸年轻处女的双腿。
花四娘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
“你就是那个要人命的花四娘?”砍材老头轻抚着花四娘的腿,口水已滴下来,喃喃自语道:“不过像你这样温柔的女人,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要人命?”
花四娘气得快爆炸。
“老实说,你比城里那个婊子,来得好多了。”他伸了伸舌头:“那个臭婊子,也不想她只不过是颗烂苹果,早已不新鲜了,还装着一副处女的样子。”
他忽然抬起头问花四娘:“你说,是不是?”
花四娘猛眨眼睛。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的手居然已摸在花四娘的脸:“我敢说你一定只有十八岁,而且还很新鲜,还是处女?”
花四娘简直要哭了。
“你看,你这双水灵灵的眼睛,已似转出了不。”老头闻了闻她的双颊:“我敢说,你身上其它的地方,一定比你这双眼睛还温柔,还更掐得出水。”
他居然已在撕她的衣襟。
花四娘咬牙。
就在这时,突然“碰”一声,一个人施施然的走进来,站在门口。
“好了,够了。”站在门口的人说:“你若还不住手,等她能说话,能动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什么是花四娘,你不快走。”
砍材老头放下双手,站起来,居然说走就走。
就像连一点留恋的样子也没有。
站在门口的人,已走到花四娘面前。
花四娘在看着她,她也在看着花四娘。
花四娘对她那双眼睛似乎很好奇,因为她似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
猫一样的眼睛。
“对不起,下人无礼,冒犯四娘。”她似乎在道歉:“还请四娘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才好。”
花四娘的眼睛,几乎无法离开这个女人的双眼,她眼神里竟似有种奇异的魔力,能勾住一个人的灵魂。
花四娘看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好色的男人盯着美女。
“你一定在想,我是谁。”她的眼睛波动流转,有如潮汐:“我是星月,星月公主。”
星月公主话未说完,已走到她面前,伸出兰花般秀气的玉手,轻轻一点,已解开花四娘的哑穴。
“混蛋,他妈的不是东西!”
花四娘忽然大叫:“那个老头是谁,到哪里去了。我一定要挖出他的眼睛,砍断他那双贼手。”
花四娘气得发抖。
星月公主笑了,笑意一如星月:“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花四娘已不再客气,如果她还能够客气的话,她就不是花四娘了。
她破口大骂:“我不管你是星月公主也好,大阳公主也罢,你们分明就已串通好了,要来戏弄我,要寻我开心。”
星月公主抿嘴在笑。
“你们真的她妈的不要命了。”花四娘愈叫愈大声:“你们有种就放开我,有本事就和我一剑比高下。”
星月公主眼波流转,媚声勾魂:“刀剑无眼,像四娘你这样的美人儿,舞刀弄剑,岂不是伤身。”
花四娘嘴唇发颤:“你这个小孩子,你走过的路,还没有我过的桥多,你懂什么,叫仇一刀和那个老头子出来,我要挖出他们的眼睛,砍断他们的手。”
星月公主并没有生气,她忽然叹口气:“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只要等事情过后,我们就会放你走,绝不会损伤四娘你半根毫发。”
“事情?”花四娘的叫声,愈来愈难听:“什么事情?”
“你是大将军最后一着棋,最后一着筹码。”星月公主望得远空:“有你在手,潘小君能不就范?你说,我们怎能让你走?”
“大将军?”花四娘惊讶的说:“大将军到底想做什么?”
星月公主道:“他和你想的一样,只不过想要青魔手的秘密而已。”
花四娘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口:“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潘小君是个混蛋,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是白费心机的。”
星月公主柔媚的看着她:“哦?”
花四娘道:“你不信。”
星月公主摇头。
花四娘居然变得软弱,和她本来的脾气相差八千里:“我可以发誓。”
星月公主忽然已曼步轻盈的走出门外,她的话中还有笑意,似在叹息:“四娘啊四娘!你和我都是女人,也当然清楚女人的誓言是最不可靠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花四娘咬紧牙,脸色愈来愈难看。
这个猫一样眼睛的星月公主,就像她那双神秘的猫眼一样,比她想像中得要难对付多了。
她开始在替潘小君担心,他是不是能逃得过这个女人?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猫一样的眼睛。
***
明月尚未升起,月下老人已在月下。
残昏过后,黑暗即将来临,天地间已笼罩在一层灰朦朦的晚色中。
这里是一座山峰,峰顶枯木的残枝皆已结成冰柱。
月下老人站在一株残败的古松下,已经很久连动都没有动过。
万杀在他眼前。
万杀冷冷的人,冷冷的剑,手握金边长剑,立在冰柱上,他的人就像恒古不化的坚冰一样,冷漠无情。
一场前所未有的决战即将展开。
月下老人刀无虚发,手下更是刻骨无数,刀法纯练,已可算武林屈指可数的用刀名家。
血形十字剑,一剑十字,江湖惊风丧胆,万杀的杀人剑法绝对是正在顶峰。
无论谁胜谁败。都将是惊天动地的武林大事。
坚雪严峻,天地肃杀,空气已开始凝结。
月下老人眼里忽然闪起异样兴奋的光芒,他盯万杀磐石般不动的姿势道:“你的确是一名好对手。”
万杀眼里毫无血色,他立在冰柱上,几乎与坚冰溶为一体。
他并没有说话,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决战的一击,多余的体力浪费,精神注意力的分散,都将是造成致命错误的因素。
高手相争,争在毫厘,绝不允许任何错误发生。
月下老人脸上已有红光,他居然在笑:“你也应该知道,要找一名真正的对手,有时远比找一位朋友来得困难的多。”
万杀无语。
他和月下老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丈,这样的距离正是像他们这种高手出手的最佳距离,也是一击足以致命的距离。
月下老人的话居然还很多:“你不说话,没有关系,老实说我也并不太喜欢话多的人。”
万杀的眼神已进入如鹰隼扑掠的出击状态。
月下老人又笑了:“你的心里一定在想,我是一个愚蠢的人,不但愚蠢,而且蠢得可笑。”
万杀握住剑柄。
月下老人道:“因为在这种时候,说话无非是一件愚蠢的事,愚蠢的可笑。”
万杀双眼眯成一线。
月下老人道:“所以,请,请出手。”
万杀动了。
当他的手离开腰畔后,天上的明月忽然同时间升起。
一抹十地月淡黄色冰冷月光,照在死寂孤独的山峰上,万杀手中的金边长剑,也已刺进月色中。
月碎了。
月下老人还在月下。
***
一个醉酒的酒鬼,最好是让他自己醒来,你若让他不该醒的时候醒来,他绝对会让你非常头痛。
幸好胡大海就是自己醒来的。
胡大海张开比牛铃还大的眼睛,瞪着梁上的檐柱,他忽然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竹简子上。
竹征早已陈旧的发黄,甚至已发出“吱,吱”声响,就像是老太婆嘴里的蛀牙。
这样的床当然躺的不舒服,胡大海连动都还没有动,就已经听到一阵的撕裂声。
然后他整个人,连人带脑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胡大海居然还笑得出来。
幸好这里没有人,没有人看见胡老太爷,这般的倒栽葱蠢样子。
他拍了拍屁股,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然后就大马金刀的走出去。
“胡大爷,早。”。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听话,他觉得非常愉快,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愉快过,他记得他每次醉酒醒来,不是在路边,就是在水沟。
今天却不同。
他觉得自己真是走运了。
“你也早。”胡大海裂起嘴直笑:“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一定会是个大睛天,久雪快晴,也是该看见阳光的时候了。”
胡大海话说完,看向窗外,窗外暮色深沉,居然已是夜晚。
他勉强的干咳一声,尽量不要使自己太难看,毕竟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连他自己好像也弄不太清楚。
“天色未晚,犹有暮色,胡大爷何不继续高卧,以待夜色。”说话的人,背对着胡大海。
“有理。”胡大海愈来愈觉得这个说话的人有趣了:“你说的话的确有理,光凭这句话,我就应该跟你浮个三大白。”
“你还想喝?”另一个人也背对胡大海。
“想,想死了。”胡大海坐下来:“古时候有个伟大的诗人,不是说过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酒空对月吗?”
“哦?”
说话的人已转过头,冷冷的盯着胡大海,就像盯着一个醉酒误事的醉鬼。
胡大海忽然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胡大海指着他的鼻子叫道:“潘小君,你是潘小君,你是强盗,你还敢来这里?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他的确是潘小君。
“强盗?”潘小君用一种很冷淡的口气:“难道青魔手本就是你的?难道只有你才可以拥有它?”
胡大海双眼一瞪,二话不说,“唰”一声,抽出腰畔上的菜刀:“你千万不要和我讲理,我胡大海如果讲理的话,我就不是胡大海。”
他话未说完,人已飞身跃起,轮起一把大菜刀,见人就砍。
潘小君看着他,冷冷的看着他,等到他连人带刀的来到他眼前,他才连人带椅的笔直退出去。
胡大海一刀砍空,身势犹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身体己笔直变成一条猛虎,扑向潘小君。
胡大海虽醉,刀却不醉。
他能活到今天,绝对不是只靠喝酒,他使刀的功夫一点也不比他喝酒的气魄差。
“住手!”
另一个人转过身来看着胡大海。
胡大海当然也看见他,他果然就住手,因为东篱居士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像平日他所认识的东篱居士。
胡大海的样子就像让人一下子塞进一百颗大馒头,他怔怔的指着东篱居士:“你怎么和这个强盗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他夺走我们每天作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东篱居士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的伸出手,将手摆在桌上。
是右手。
这只“东篱折菊手”绝对是武林中最有名十大兵器之一。
但是胡大海看见的居然是一只五指齐断的右手。
胡大海怔住。
东篱居士脸上似乎犹有痛苦之色,他看着胡大海你到门外,门口停着一口棺,打开棺盖,向里头的人问早,打个招呼。
胡大海就去。
“碰”一声,一把菜刀结实的砍在门板上。
门裂,门碎,门毁。
胡大海双眼赤红,双手颤抖,一脚踢开碎门,冲进屋内。
胡大海在这瞬间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他紧握刀的手,已青筋突暴,眼神已露出杀机:“是谁?是谁干的?”
潘小君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死在何种兵器下?”
胡大海道:“枪。”
他忽然大叫,声音就像狰狞恶兽:“梨花枪!”。
东篱居士道:“我实在想不通杨开为什么要杀他。”
胡大海眼里已看不出任何神采:“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潘小君道:“有胡大海就有常遇春,有常遇春就有胡大海。”
胡大海道:“我出生时就已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和我最要好的人,只有他。”
东篱居士道:“你们俩个本就形影不离。”
胡大海道:“他的仇,我若不报,我就不是人。”
东篱居士道:“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
胡大海转身,忽然跨出门外:“入土为安,请你们厚葬他,等我回来时,我会到他坟前,清香一柱,告慰亡灵。”
潘小君道:“好汉,果然是一条好汉。”
东篱居士道:“他并不是杨开的对手。”
潘小君叹口气:“生死浮云,像他这样的人,就像水中浮萍,能为朋友而死,本就不会去考虑这些?”东篱居士道:“你真的就这样看他去死在杨开手里。”
潘小君站起来走出去。
他并没有回答东篱居士,也不想回答。
***
花四娘把双眼张得很大,狠狠的盯着站在门旁的砍柴老头,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花四娘只转过几眼,他就像饿鬼般出现门下。
他的嘴角还在流口水。
花四娘恨不得一把跳起来,一剑挑出眼珠,丢到街上喂狗。
“你还不过来。”花四娘自己的眼珠忽然一转,居然轻声细语的说:“你难道是呆子?难道只要看一看就够了?”
他当然不想看就够了。
他也不呆。
“我好不好看?”花四娘媚眼一挑,简直要把他的魂勾走:“想不想要?”
老头吞了吞口水,怔怔的走到花四娘身旁,双眼瞬也不瞬的紧盯花四娘双腿。
他伸手,一把抓上花四娘的腿。
他的样子比饿鬼还饿。
花四娘双腿一震,她几乎要气炸,但她吸口气,还是用很酥软的声音,轻轻的说:“轻一点,我会痒的。”
他当然不会轻。
他的呼吸愈来愈急促,几乎一口就想把花四娘滑嫩修长的双腿,吃进肚子。
花四娘吃吃的笑。
“你一定已好几个月没吃东西。”。花四娘的声音充满诱惑:“看你饿成这样子,我敢保证,你等一下就会吃得很饱。”
他深深吸气,一嘴就咬住花四娘。
“痛。”花四娘眼里似要着火,但她还是“嘤咛”一声:“会死的,你弄疼人家了,你应该要怜香惜玉的?”
他不怜香惜玉。
他颤抖的双手,居然已来到花四娘的胸膛上。
花四娘紧牙,恨不得一剑刺进他的嘴,但是她忽然柔声娇喘,居然像是在呻吟:“不是这,旁边一点。”
老头再也按捺不住,他忽然狂吼一声,双手像是着火。
“对,就是这里。”花四娘居然开始有如梦般的轻呓:“用力一点和力按,这样人家才会舒服。”
他果然用力按。
然后他就看见花四娘就像一头豹子般的跳了起来,同时间“唰”的一声,一柄精光闪亮的长剑,瞬间出鞘。
他已替她解开穴道。
之后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如蜂虫针蜇,出现在他眼前的已是一道鲜红飞箭。
赤红鲜血,箭一般的飙射而出。
花四娘连话也没有再说,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她的剑还未入鞘,她的人就已一阵轻烟,窜出窗外。
窗外月色当空。
夜,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