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算--第四章
第四章
公主端起了酒杯来,喝了一口,望向年轻人:“一进书房,开始说话,这已是第十九次重复同样的过程了。女伯爵要求帮助的同时,却又拒绝帮助--不把它的来历说出来,怎么能找得回来?”
女伯爵失声叫:“两者之间,有甚么关系?”
公主也失声说著:“关系极大,它可能被原来的主人收回去了!”
年轻人挥了一下手:“或者,变换一个话题怎么样?”
公主怔了一怔,女伯爵却像遇上了救星一样,连声道:“好!好!”
年轻人身子向前略俯,直视著女伯爵。女伯爵的目光一和他接触,立时避了开去,年轻人的声音,听来有点冷酷无情:“事变发生的时候,你看到了甚么?”
年轻人问得很直接,也很不客气,像是在逼问,当然预料女伯爵会有不寻常的反应,可是,他也绝料不到,女伯爵的反应,会如此之强烈!
她整个人,像是徒然遭到了雷殛一样,整个人直弹了起来--真正的弹起来!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身上已有了过剩的脂肪。
所以当女伯爵那样弹起来的时候,那些多余的脂肪,就在它的皮肤之下,剧烈地运动,形成了波浪一样的起伏,那是十分可怕的情景,她脸上的肉,就在这种抖动之中,给人有随时会簌簌落下来之感!
她本来是坐著的,直弹了起来之后,又重重地落了下来,由于沙发十分柔软,她一落下来之后,坐在她身边的公主,也震动了一下。
看起来,女伯爵的震骇未止,有可能会第二次弹起来,所以公主双手一伸,用力按住了她的肩头,女伯爵张大了口,出气多人气少,那情形,和变故发生之后,她的吃惊程度相仿--而这时她的惊恐,自然也是来自当时恐怖景象的余悸!
公主感到,在她双手用力的安抚之下,女伯爵的身子还在剧烈发抖,她向年轻人使了一个眼色,年轻人忙递了一杯酒过去,女伯爵接了过来。
为了终止她发颤的手把杯中的酒溅出来的缘故,公主又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她的手稳定一些,可以把酒杯送到口边去。
一大口酒灌下去,女伯爵吁了一口气,额上和鼻尖,都有汗珠冒出来。
年轻人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不禁骇然之极。丁普生曾告诉过他,当时魔光徒生,血一样浓的魔光罩住了一切,他虽然有透视的异能,但是也看不见魔光之中发生了甚么事。
年轻人相信公主的情形也一样。公主只叫了一个字:“血!”她看到了魔光,而看不到魔光内发生的事。
知道在魔光的笼罩之下发生了甚么事的,只有女伯爵一个人!
而所发生的事,一定可怖之极,这时年轻人一提,她还吓成了这样子。
年轻人心头骇异。
年轻人的声音,听来仍然冷静:“事情很可怕!不过总算过去了,我们只想了解一下真相,在血一样红,血一样浓的魔光笼罩之下,发生了甚么事?”
年轻人这时使用的方法,是发掘事实真相的询问过程中的诱导法。这种方法,对处在极度恐惧中的人,更加有效。通常,有过可怖经历的人,不愿意再重述当时的情形,诱导首先表示已知道了一些真相,就会使被问的人感到亲切,感到对方和自己有同样的遭遇,很可能会把事情的真相透露出来。
这是心理学上普通的常识,年轻人这时,自然而然使用,本来也不值得奇怪。
可是,他的话才出口,公主就大有讶异之色。公主的身体,有超乎正常的能力,当时,她也看到了血一样浓稠的光芒,徒然笼罩了下来。可是她知道年轻人没有理由看得到的--她并不知道年轻人和非人协会会员丁普生,有过一段对话。
更令公主讶异的是,年轻人使用了“魔光”这样一个名词。
这一点,连年轻人自己,在话出口之后,他自己对于脱口而出,用了“魔光”这个名词,而觉得讶异。甚么叫“魔光”,年轻人简直难以有任何概念,可是当他使用这个名词之时,却又没有甚么困难。
年轻人直视著女伯爵,他看到女伯爵有极短时间的怔呆,口唇掀动,像是想说甚么,他知道自己的发问方式,可能有用。所以他反而向公主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别发出任何声音。女伯爵先在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音,然后才道:“我……被罩在……魔光之下!”
她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又向年轻人投以询问的眼色,年轻人十分肯定地点头。
女伯爵的声音仍然发著抖:“我看到……她整个人都融化了……像蜡一样融化……她……化成了一滩不知是甚么东西……天,她……化成了不知是甚么……”年轻人和公主互望一眼,女伯爵的声音变得激动尖厉:“然后,她……化成的……不知甚么,就被吸走了!天!被吸走了!那高大的一个人,一下子被吸走了!”
她叫到这里,双手掩住了脸,发出的哽咽声,可怕之极,叫人不忍卒听。
年轻人和公主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由于他们自己也处于十分震惊的情形之下,女伯爵的叙述,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那四股魔光一放一收之后,著名的模特儿,手托著那枚彩钻的娜莎,不知所踪,照女伯爵这时的说法,她先是“像蜡一样融化”,接著,就“全被吸走了”!如果她全身被魔光融为液体,那自然可以被吸走,问题是:她被甚么东西吸走了?
在魔光笼罩之下,是那四个大汉,四个大汉之死,当然和魔光有关,但自然也不是他们吸走了融化了的娜莎。当然也不会是女伯爵,那么,还有甚么,是当时在魔光之中,而又可以吸去了娜莎所化的溶汁呢?年轻人和公主同时在想这个问题,年轻人由于曾和丁普生这个有异能的人有过那段对话,所以他想的层面更广一些。
他徒然想到了那颗彩钻!虽然那太匪夷所思了,可是他还是想到了它!丁普生曾说彩钻是“活物”,活物,当然可以吞吸东西。可是,那彩钻体积十分小,如何吞下一个人(就算这人已被融化)?也许,正因为情景怪异之极,所以女伯爵才会吓成这样子?年轻人没有时间向公主作解释,就直接问正在抽噎的女伯爵:“全被那颗彩钻吞吸了进去,是不是?”
公主在一旁听了,陡然扬了扬眉,因为在她听来,年轻人的问题实在太怪诞了。
可是,女伯爵陡然放下了掩脸的手,张大了口,望著年轻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年轻人一字一顿:“这是活物!它在吞吸一个融化了的人时,是甚么样子的?”
女伯爵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没有多久,“咯咯”声就变成一种难听的抽搐声,她的身子也在抽搐,每当她抽动一下,全身就有骨骼互相挤迫所发出的令人汗毛直竖的声音。
任何人,处于这种极度的恐惧之中,都无法讲话,公主失声道:“要找医生?”
年轻人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了女伯爵颈侧的大动脉,略开了用力,女伯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叫出了一句话来:“我怕!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我怕!”
年轻人迅速地,再递了一杯酒给她,她一口喝乾,年轻人沉声道:“没有甚么可怕的,那次你一点损伤也没有!”
女伯爵牙齿仍然打战:“可是……它……吞吸了一个人……它仍然那么小,可是会发出强烈的光芒,那些它发出来的光芒,就像是它的触须和其他的器官,我甚至可以听到啜吸的声音,嗤嗤嗤,嗤嗤嗤,就把一个人所化成的汁液,全啜吸了进去!”
她说到这,睁大了眼睛望向年轻人,又紧握著公主的手,失魂落魄。年轻人盯著问:”它到哪里去了?”
女伯爵拚命摇头:“不知道,忽然光芒一闪,就不见了!我怕……我怕……我宁愿不要我所有的财产,也要把它找出来……一锤子把它敲碎,把它毁掉……不让它把我也啜吸进去!”年轻人和公主互望了一眼,不禁苦笑。
古堡中所有的人,只怕包括丁普生在内,听到女伯爵愿意用她全部财产,换回那颗彩钻来的时候,都料不到她的目的是由于极度的恐惧!
她曾目睹那彩钻啜吸了一个人,她不想也被彩钻吸进去,那东西若是下落不明,她就会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坐立不安,无法活下去这就是她在观景厅中高叫的那些令人不易明白的话的原因,现在,自然年轻人和公主,都明白了。
然而,在极度的恐惧袭击之下,女伯爵的思路,显然不是十分正常。
那外表看来如同钻石一样的东西,不但是“活物”,而且它所发出来的光芒,起著触须或是器官的作用,那么这种生命的形状,也奇特之极,不知道魔光的突然发生,是不是与之有关。
无论如何,这奇怪生物绝不是如女伯爵所想像的那样,一找出来,就可以一锤将之打碎的!
女伯爵把她目睹的可怖情形说了出来之后,虽然仍处在恐惧之中,但已好了很多,她不断地问:“我怎么办?我好怕,我怎么办?”年轻人再问一句:“那东西……吸了一个人之后,到哪里去了?”
女伯爵连声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也都看到的,它消失了!”
公主也问:“它在吸了一个人之后,起过甚么变化?”
女伯爵喘著气:“一圈一圈的光芒绕著它,使它看起来,好像大了不少,可是一下子就不见了。娜莎她……竟然就这样……这样……”
也难怪女伯爵讲不下去,试想想,一个人在血一样的光芒照射之下融化,又被一枚钻石吸了进去,那种怪异莫名的事,如何可以用简单的言语形容出来。可以说“竟然就这样……死了”。
可是,人类所知的死亡形式之中,有谁见过同样的死亡方法?那种现象,甚至不能纳入“死亡”的范围之内。娜莎只是融化了,被啜吸掉了!
年轻人和公主这时,十分同情女伯爵,一点也不觉得她的恐惧夸张(虽然平日女伯爵的行动,无不夸张之至),别说目睹这种情形了,单是听她叙述,年轻人和公主,也不禁感到阵阵寒意!
女伯爵又问:“它躲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忽然之间,又跑出来……对付我?”
公主长叹一声,叫著女伯爵的名字:“安普,又兜到老圈子的起点了,你是怎么得到那东西的?”
女伯爵叫了起来:“那不能怪我,我一看到……就被它迷住了,它是那么美丽,而且,我一直真的当它只是一颗钻石,再地想不到它竟然是……活的!”
公主的声音很轻柔,但是也很坚决:“没有人会怪你,只是问你,这东西由何而来?你得到这东西的经过是怎样的?”
女伯爵大口喘了几口气,看起来,像是一条死鱼。年轻人和公主都在等地开口,等了好一会,她真的开了口,可是说的却是:“让我静一静,考虑一下,好不好?”
公主美丽的脸容上,有著失去了耐性的愤怒,女伯爵忙道:“事情牵涉得很广,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牵涉得很广,我要考虑……明天,明天我们一起进午餐?”
知道女伯爵生活习惯的人,知道“一起进午餐”已是她一天之中最早的约会,因为整个上午,一直是她的睡眠时间,从不见客人的。年轻人和公主都以不出声来表示他们心中的不满,女伯爵又道:“外面很乱……请你们宣布我要休息……我认为刚才我讲的一切,不必宣扬开去……”
女伯爵忽然之间,变得这样镇定,这倒很出乎年轻人和公主的意料之外。
她这样说法,简直是已经下逐客令了,何况她这时又用手掩住了口,打了一个呵欠。
年轻人先站起来,公主说了一句:“安普,需要朋友的话,找我!”
公主站了起来。女伯爵连连点头,态度十分诚恳,也站了起来,苦笑著:“酒精的作用很好,我还是一样害怕,可是已不发抖了!”
年轻人和公主走向门口,女伯爵已转过身去,背对著他们。出了书房,两人保持了片刻沉默,公主向年轻人望来,用眼神代替了询问。年轻人把身具异能的丁普生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说到丁普生透过透视的能力,看到女伯爵的血管中有异样的物质时,公主愕然问:“那会是甚么?”年轻人摇头:“丁普生也不知道--这个人,除了有异能之外,甚么也不懂!”
公主想了一会,神情疑惑。事情至今为止,诡异莫名,可是却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年轻人有些恼怒:“女伯爵若是坚持不肯把那东西的来历说出来,可以考虑强逼她说!”
公主嫣然一笑:“何必强逼,叫人说话的方法多得很!”
她边说边扬起手来,在年轻人的面前作了一个催眠师常用的手势。年轻人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的确,人在接受了催眠之后,在催眠师的诱导之下,会说出许多秘密来(在罕有的例子之中,一些人甚至可以说出前生的经历)。公主道:“要不是她正在极度的恐惧情绪之中,我刚才就不客气了!”年轻人也是催眠的大行家,他知道像女伯爵刚才的情形,如果对她进行催眠,很可能引致她脑部的恐惧感加深,使得她难以忍受而导致精神失常。
看来,女伯爵的精神正在恢复中,如果明天考虑之后,仍然拒绝作答,那么,自然只好使用催眠术了!
两人回到了观景厅,警方已有人赶到,那四个大汉的尸体已被移走,历登副总监向他们迎了过来:“四个死者的尸体,会第一时间解剖!”
这时,大部分贵宾都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有几个已正准备离开,看来每个人都不想再在这古堡中再耽下去了。虽然大雪纷飞,但还是可以安排直升机飞行,历登答应,警方和有关力面,会全力协助。还有几个人,围著一组椅子,都是七嘴八舌,说刚才发生的奇事,看到了年轻人和公主,几个人齐声问:“女伯爵怎么了?”
年轻人轻描淡写地回答:“情绪好多了。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公主四面看了一下,年轻人知道她在找甚么,低声道:“丁普生不在。”
历登的样子很疲倦,几个年轻的警官,正在向他请示,他提高了声音:“我无法将案件分类,不是每一宗案件都可以分类的!众目睽睽之下,四个人死亡,一个人和一枚价值巨万的钻石失踪,这种案件,如何分类?不但无法分类,也有可能永远是一个秘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实的情形!”
年轻人和公主听了之后,不禁苦笑。“真实的情形”,在女伯爵的叙述之中,他们倒是知道了一些,可是究竟是甚么力量使事情发生,他们一无所知。那颗“彩钻”,如果是活物,那么它吸掉了一个人,又是甚么目的?是把人融化了之后当食物吗?它的食量又有多大?是需要每天吃一个人呢?还是吃了一个人,可以维持相当久?那是甚么样的魔怪?
他们和留在观景厅中的人,又交谈了片刻,不得要领,两人也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他们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年轻人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四下察看,像是怕那个像彩钻一样的怪物,忽然冒了出来。公主则喃喃地道:“它……怎么行动呢?”
年轻人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听女伯爵的叔述,我感到……它的光芒,是一种……器官,至少,在吸进融化了的人体之际,光芒曾起帮助的作用。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它可以用光芒来行走,甚至飞行!”
公主不由自主地眨著眼睛--她有美丽之极的大眼睛,这时,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
也就在这时,房门上传来了敲门声,年轻人过去打开门,看到身形瘦长的丁普生,站在门外,年轻人请他进来,他跨进了房间,向公主微微一鞠躬,盯著公主看,动作不礼貌之极。
他的双眼之中,似乎有一种十分深邃的光芒在闪耀著,脸上也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来。
公主和年轻人都想起他有透视的异能,不禁有些发窘,丁普生像是也立刻察觉了这一点,他收回盯视的目光,叹了一声:“真奇妙。两位,我的异能,使我看到的是人体内部,我看到的全是内脏和骨骼。”
公主不禁黯然:“那么你平日所见的景象,岂非都可怖之至?”
丁普生摇头:“自然我要集中一下意志,才能透视,平时,看出来的景象,和常人无异。”
公主大有兴趣:“你看到我的身体结构,和常人有甚么不同?”
丁普生吸了一口气:“太不同了,我也不知道有甚么功能,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你愿意,你根本可以不必进食,单靠呼吸空气,已经可以维持生命了!”
公主大是惊异:“辟谷?那是神仙才做得到的事!”
年轻人叮一口气:“公主,或许传说中的神仙,和你一样,全都有来自幽灵星座的身体!”
公主忽然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来:“如果是那样,所谓修炼成仙的过程,也就是逐步了解身体能力的过程!”
年轻人用力一挥手:“对!所谓炼仙的种种秘岌,就是幽灵星座人体功能说明书!只要照著说明书去做,就可以把所有的功能全发挥出来!”
公主美丽的脸上,闪耀著异样的光采:“我要是有这样的说明书就好了!”
丁普生对他们两人的对话,显然不是十分明白。他虽然是非人协会的会员,但是种种有关神仙的传说,都太纯中国化,不是自小接受过中国文化薰陶的人,是不十分容易明白的。
年轻人和公主都不约而同伸出手来,紧紧握了一下。当时,因为有丁普生在,他们没有再讨论下去。
后来,公主偎依在年轻人的怀中,用十分坚决的语调说:“我要设法得到一份那样的『说明书』!”年轻人“啧啧”有声:“太贪心了,发了财想做皇帝,做了皇帝想成仙!”
公主不出声,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记得你那时,一心想建立一个印地安人大王国,自任女皇?”
公主闷哼一声:“若不是你的破坏,我现在就是女皇!”
想起了那段往事,两人心头都十分甜蜜--那是他们许多生死与共的经历之一。
年轻人轻拥著公主:“我现在十分心满意足,一点也不想自己的妻子变成神仙!”
公主伸手在他的头上打一下:“我变了神仙,你也可以跟著变?”
年轻人一下子捏住了公主的手:“我变不了,我是凡夫俗体,不像你有了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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