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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看来,细粒的泥粉,黑褐色,和普通的泥粉,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端纳呆了半晌,再搓了搓手,这一次,一则是由于他有了心理准备,二则是手上的泥粉已经少了,所以,虽然一搓有电震的感觉,但还不如上次为甚。
端纳吸了一口气,抬头向伦伦看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伦伦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照例是用一种十分顽皮的神气望著他。
端纳心中动了一下,道:“你┅┅你也试过?”
伦伦点头,道:“是的,这里的泥水很怪,乾了之后,会爆出小火花来,还会┅┅还会使人有被人呵痒的感觉,很有趣。”
端纳又呆了片刻,刚刚族土人自然不知道被电源突如其来地通过身体的感觉是怎样的,伦伦用“被人呵痒”来形容,已经算是十分贴切的了。
端纳这时,心中充满疑团,因为以他的知识而论,实在无法解释,何以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不明白何以在泥粉中,会有电存在。
他怔怔地望著那一潭混浊的泥水,心中乱成了一片,他知道,自己一定处在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的外围。他也知道,要是他能够突破外围,进入这件事的中心,他一定可以有极大的新发现。
可是端纳也知道,这件事神秘的外围,太坚固了,想要突破它,决不是容易的事。
伦伦却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她只是笑嘻嘻地道:“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这里的泥水虽然古怪,但不会有害的,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
她一面说著,一面跨前两步,要将脚伸进泥水中去,端纳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陡地叫了起来,道:“不要。”
他叫著,陡地伸手拉住了伦伦,伦伦转过头来望著他,看来绝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如此紧张,但是端纳已经不由地分说,拉著她后退了两步,同时,急急地道:“我们,我们该赶路了。”
伦伦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只是点著头,端纳不由自主地喘著气,向外走了过去。
他们来到这个泥水潭之际,是一直在向下走著的,一直来到了泥潭附近,端纳才发现,以泥水潭为中心,四面的斜坡,扩展开去,像是一个极大的圆坑。
这时,他离开了泥水潭,就变得一直在向上走,端纳的思绪,混乱之极,在他一直向上走的时候,他只是乱七八遭地在想一些不著边际的问题,自然那是由于他实在想不到问题的中心,所以便不得不作其它的胡思乱想之故。他想到了刚才的那种感觉,用“呵痒”来形容,自然只是刚刚族土人的说法,要让他来作形容的话,那种感觉,自然不是真正的触电,最贴切的形容,应该是一种恶作剧的玩具“电震器”。那是一种很小的装置藏在手中,和对方握手,电震器中轻度的电,可以使得不察究竟的人,在刹那间,吓上一大跳。
端纳刚才搓手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电震器恶作剧玩弄一样。
可是,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老问题:泥粉之中,怎会有电能呢?
要是天气十分乾燥,在搓手之际,可能产生静电,自然也会有火花和轻微的爆裂声,甚至也会有轻微的震动,但是空气并不乾燥,绝不是沙漠之中,而且,在泥粉的摇动之中所产生的,好像也不是静电。
在走上斜坡的那一段路上,端纳完全是好像在做白日梦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来的,一直到伦伦大声道:“过了前面那座小山,就可以看到泥沼了。”端纳才如梦初醒似,定了定神,转过头来,向已走过的路回头望了一下。
当他在泥潭旁边的时候,仰头向四面看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地方,像是一个极大的圆坑,这时到了上面,向下看去,“大坑”的感觉更甚,四周围的斜壁上,全是那种焦红色的岩石和寸草不生的泥土,看来,实在像是经过火山熔岩蹂躏过的地方,而那个泥潭,应该就是火山的喷口。
可是,端纳知道,那绝不是火山的喷口,整个大坑,看来是被一种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而成的。
当端纳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不期而然地,抬头向天空望了一眼。
天空上万里晴空,只有几絮云彩,在碧蓝的青天下,几乎停留不动。端纳抬头向天空看,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当他想到这个大坑,是由一种什么力量“撞击”而成的话,那么,这种巨大的撞击力量,唯一的来源,就是来自天空,来自远古到现在,神秘而不可测的天空。
不过,端纳立时低下了头来,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未免太实际了,他心中苦笑了一下,向伦伦所指的方向看去。
可是,他虽然抬起头,向前看去,但实际上,他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思绪实在太乱了,以致令得他视而不见。这时,他又想到,那种他还只在感觉上“奇异的巨大的撞击力量”,是来自天空这一点,未必是不切实际的。举一个例来说,要是有一颗陨星,自天而降,跌在这里的话,那么,就有可能,形成一种巨大的撞击力量,而做成这样的一个大坑。
当端纳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因为这样的假定,不但解决了大坑形成的问题,而且,和好多悬而未解的事,是相吻合的。
如果一颗极大的陨星,堕落在这里,那么,刚刚族土人传说中的地动山摇,天崩地裂,也就可以解释了,能够在山地之中,撞出这样的一个大坑来,这颗陨石一定极大,在它撞中地面的一刹那,的确可以造成地震或火山爆发一样的效果。
不应该有熔岩的地方而有熔岩凝成的石块,也是可以有解释了,陨星在经过地球的大气层之际,产生巨大的热量,它的本身,可能已在半熔状态之中,撞到了地面之后,高速的巨大的撞击力,又会产生高热,那种高热,是足以令得岩石熔化的。
至于那个泥潭,不消说,一定是陨星撞击之后,最后的坠落点了。
端纳对自己的假设,越来越觉得合理,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拍了一下,道:“对了。”
伦伦眨著眼,道:“你想到了什么?”
端纳指著还可以看得到的那个泥潭,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形成的?”
伦伦可能连这个问题的本身,都没有听得懂,她只是眨著眼。
但是端纳却不理会伦伦是不是听得懂,对他自己的假设,他有一种极度的兴奋,不论对象是什么人,他都非对之叙述一番不可。
他大声道:“是陨星,一颗大陨星。”他指著天上,道:“你知道么?一颗星,跌了下来,跌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大坑。”
伦伦听了之后,却笑了起来,道:“你在骗人,天上的星那么小,就算跌了下来,怎会有这样的一个大坑?”
端纳万料不到自己的话,竟会召来这样的回答,他先是陡地一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伦伦跟著他笑,伦伦的心目中,显然是以为端纳讲了一个笑话,而她听懂了那个笑话,所以一样高兴。
两个人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了笑声,继续向前走去,端纳感到自己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所不明白的,何以那泥潭中的泥粉,会带电而已。
再向前走去,端纳觉得十分轻松,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准备向澳洲政府提议,派一个勘察队到这里来,抽乾泥潭中的泥水,就可能发现在泥潭的底上,找到一块世界上最大的陨石。
等到他们来到了那座小山头附近之际,已经过了正午了,端纳和伦伦找了一个树荫,停了下来,端纳燃著了一个火堆,煮了一些咖啡,给了伦伦一杯,伦伦小心地尝著咖啡,不时皱著眉,等到勉强喝完,她才道:“你们喜欢喝这种苦水?”
端纳道:“这不是苦水,是咖啡。”
伦伦将“咖啡”两个字,反覆念了几遍,才笑了起来,道:“我不要到城市去,过你们的日子,你们或者懂得很多事,但是,实在不懂得生活,看你,喝这样的苦水,你们的脚上,要套上硬套子,使自己的脚,变得不能碰到地上,要是没有了这种套在脚上的硬套子,我看你们根本不能走路了。”
端纳呆了半晌,伦伦口中的“硬套子”,自然就是鞋子,那是文明人不可或缺的用品。
自认过著文明生活的人,没有一个不穿鞋子的,也绝不会有人以为穿了鞋子,有什么可笑之处,但是在伦伦的眼中,这种套在脚上的“硬套子”,就成了十分可笑,滑稽的东西。在自小就赤脚的刚刚族人看来,的确应该如此,他们的一双脚,可以踏在尖嶙的岩石上而不觉得疼痛,这种本事绝不是任何文明人所能做得到的。
端纳呆了片刻,道:“看来我无法可以说服你,但是我认为,你是刚刚族,最勇敢的人,如果要使刚刚族人,脱离原始的生活,只有你努力,才能改变。”
伦伦摇头道:“我不会作这种努力,我们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要去改变它?”
端纳放好了咖啡,站起身来,道:“对,各人可以有权欢喜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是你必须承认一点,在没有别人的干扰之前,你们的生活方式,可以保持,一旦有了武力的干扰,你们就吃亏了,例如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就使你们的生活,不能继续下去了。”
伦伦咬了咬唇,道:“我会对付他的,我至多和他同归于尽。”
端纳摇头道:“要是这个人还有他的同伴呢?”
伦伦显然未曾习惯对一个问题作深思熟虑,所以她皱著眉,答不上来,只是鼓著气,向山上攀去。端纳跟在她的后面,一小时后,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座山头的上面,伦伦大声地指著山下,道:“看。”
端纳向前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禁也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他欢呼的是前面的地形。
山头下面,是一个相当宽的峡谷,两面全是相当崇峻的山岭,所谓峡谷,端纳一看,就可以看出,那原是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只不过河水已经乾涸了,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说,那是一个相当宽阔的河床,在河床上,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许多被水冲成圆形的大小石块。
在河床的一段,还有著水,水在阳光下,闪著一种奇异的光芒,看来几乎是泥褐色的,端纳也知道,那就是伦伦所说的“泥沼”了。
端纳之所以欢呼,是因为他看到了那宽阔的河床,他来此的目的,主要是找寻适合于发电的水源,这样的一大条大河流,一定有十分急湍的水源,虽然河水已经消失,但那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而使得河水改了道,只要沿著河床向前去,一定可以找到源头的。
有了这样的发现,端纳对于那个泥沼,反倒不十分注意,而伦伦却陡地叫了起来。
伦伦一面叫著,一面现出十分愤怒的神情来,手指著前面,甚至在发著颤。
端纳心中一凛,向前面看去,一时之间,他的心中,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他看到在那个泥沼之中,有一个人正缓缓地走出来--说是“一个人正在缓缓地走出来”,那只不过是第一个直接的印象和反应,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一个像是人一样的东西,在从泥沼中走出来,那东西的身上,全是泥浆,但他的样子,的确是一个人。
端纳在陡地一呆之后,立时道:“快伏下来。”
伦伦道:“没有用的,他知道我来了。”
端纳大喝道:“快伏下来。”
他一面喝著,一面近乎粗暴地,拉著伦伦,在一块大石后,伏了下来。
这时,他已看到了那个人,完全出了泥沼,站在岸边,端纳取出了望远镜来,凑在眼前,调整了焦距。这时,他已经完全可以看到那个人了。
那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虽然他的身上沾满了泥浆,但他实在是一个人,他有头,有身体,有手臂,有腿,实实在在是一个人。
然而,望远镜虽然将距离拉近,端纳还是无法看清那人的脸面,因为那个人的身上,全是泥浆,而且泥浆十分浓稠,端纳甚至无法分得清,那人是背对著他,还是面对著他。
端纳所看到的,只是那人身上的泥浆,大团大团地向下淌著,有的已经顺著他的脚,来到了地面上,聚起了一大堆泥浆,这种情形,就像是这个人,根本是一具蜡像,而这时,正在高温之下,开始熔化一样。
这种情形,实在是令人心悸的,这个泥沼,看来不像是那个大坑底部的泥潭,泥潭中的水虽然含泥很多,但还是水,而这个泥沼,却明明是泥浆,人如何可以在泥浆里干什么?这时候,端纳才知道,自己一开始,认为自己要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有现代武器的白人这种想法,是如何错误。
他吸了一口气。将望远镜递给了在他的身边,紧靠著他的伦伦,声音因为心情的紧张,而有点僵硬道:“是这个人?”
伦伦接过望远镜来,凑在眼前,才看了一看,她就震动了一下,接著,他向端纳望了一眼,又在凑望远镜中看看,颤声道:“就是他。”
伦伦说著,低下了头,也放下了望远镜,端纳又接过了望远镜,他看到,那个人身上的泥浆,在不断地向下淌著,他才从泥沼中出来的时候,身形很臃肿,这时因为他身上的泥浆不断淌下来,而变得正常得多,但是,还是看不清他的脸面。
端纳看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他显然是面对著端纳的那个山头了,他的脸上,全是泥浆,只可以看到他的口,在不断开合,好像是在说话,当然听不到他的声音,而更令人看得心惊肉跳的,是在他口部的开合之间,他脸上在向下淌著的泥浆,有不少进入了他的口中,而他却全然不觉,好像流进他口中的,不是泥浆,而是美味可口的奶油巧克力。
端纳也放下了望远镜,不由自主喘著气,伦伦望著他,显然是在等著他的决定。
端纳心中也犹豫不决,他身边并没有武器,如果有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山下走去,去弄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怪人。
但是,他又想到,就算他在山上不下去的话,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那个人,曾到过刚刚族的村落,如果要对他们不利,自然不会就这样停在泥沼旁边。
而事实上,的确也像端纳所担心的那样,那人开始在向前走来,他每向前走一步,在他经过的地方,都有泥浆留下来。
留下来的泥浆,在烈日下,很快乾了,变成灰褐色的泥块,而那人身上的泥浆,也在渐渐地乾著,有的地方,也是现出了浅褐色,看起来更是难看。
端纳还在犹豫不决,伦伦已经不耐烦起来,道:“我们不是来找他的么?为什么还躲在大石后?”
端纳吸了一口气,道:“这个人┅┅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伦伦望了端纳一眼,道:“本来,事情和你无关,你可以快点回去。”
端纳陡地一怔,伦伦又立即道:“我宁愿向前走,不愿意等在这里,由他来找我。”
端纳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忙道:“我不是想退缩,我只是在考虑,该怎样应付?”
伦伦突然掀开了身上的貂皮,取出了一柄锋利的石刀来,道:“就这样对付。”
端纳摇著头,道:“你这柄刀--”
伦伦又道:“我还有勇气。”
的确,伦伦有著无比的勇气,这种勇气,不但令人钦佩,而且还可以感染别人。端纳没有再说什么,解开了背包,取出了一柄小刀来,递给了伦伦,道:“这个给你,比起你那柄刀,有用得多。”
伦伦将那柄小刀接了过来,和石刀插在一起,又用山猫皮将刀掩上,端纳也取了一枝尖锐的铁枝在手,那枝铁枝,本来是他挖掘岩石用的,如果作为武器,当然也有一定的杀伤力的。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起从大石后站了起来,向山下走去。
那个自泥沼中走出来,全身是泥浆的人,仍在向前走著,他走得相当慢,当他在向前走来之际,他身上的泥浆,一直在继续乾著,以致他的全身,看来成为一种极为难看的灰白色,而且,看来乾了的泥浆,不再脱落,像是一层灰褐色的外壳,聚附在那个人的身体之外,即使是在日光之下,看来也觉得极其诡异。端纳并不是一个有很多冒险经历的人,这时,他的身子,忍不住地在发颤,一股寒意,自他的心底深处,直透了出来,使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他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向身边的伦伦看了一眼,只见伦伦双眼直盯著那个泥人,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出她的心中,也一样有著恐惧,可是她的勇气,却毫无疑问,能够克服她心中的恐惧。
端纳暗中叫了一声“惭愧”,悄悄在衣服上抹去了手心中的冷汗,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想说什么,可是又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本来,他是保护著伦伦,来对付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的,可是这时候,他自己的心里很明白,如果没有伦伦在他身边的话,他极可能掉头奔上山去,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们向下走著,那泥人一步一步,向高地接近,双方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是越是想这一刻慢一点来,这一刻越是来得快,端纳和那个泥人,终于面对面了。
他们之间,相距大约有六七尺,双方都停了下来,当端纳屏住气息,打量著对方之际,他甚至要运用极强的意志力,才能令得他上下两排牙齿,不致发出得得声来。
那个人身上的泥浆,几乎全乾了,那是一种呈现死亡的灰褐色,泥片出现了裂痕,但是仍然紧贴在他的脸上,由于一直走向前来之际,那人身上的泥浆,已经落下了不少,所以这时,乾了之后,还留在他脸上的泥片,并不算是太厚,可以看到那人的轮廓。
那人的脸,看来比平常人来得圆,当端纳注视著他的时候,他也一样注视著端纳,在泥块之中,他的双眼,发出一种异样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端纳无法在那人的脸上找到鼻子,当然,在泥片之下,端纳是应该看不到那人的鼻子的,但是鼻子在脸的中央,是一个隆起的部分,那是应该看得到的,然而那人脸上的中央,却是非常平坦的。
端纳甚至在那人的脸上,找不到他的鼻孔,只看到他的口-张看,口内是鲜红色的,牙齿白而细,那人的口张合著,同时发出一种“嘶嘶”的声响,看来像是他的心中也很紧张,正在喘著气一样。
端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肌肉僵硬,本来他想转过头去,看看伦伦的反应,同时通知她站在自己身后的,可是他却无法转过头去,他只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抓得很紧,那当然是伦伦,同时也听得伦伦道:“好,我来了,你想怎么样?”
端纳几次想开口,却无法出声,这时他听得伦伦先开了口,那使他心头,感到一阵惭愧,也刺激著他,使他徒然地提起了勇气来,他先将手臂向后移了移,那是示意伦伦站到他身后去,然后,他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当他这一句话出口之际,他自己也惊讶于自己声音的镇定,而且,看来那个泥人,似乎同样感到害怕,他的话才出口,那泥人就震动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
这使得端纳的勇气增加,他并没有逼向前去,不过声音却提高了很多,他又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害死刚刚族人?”
端纳是用刚刚族的土语向那人喝问的,当端纳开口之前,他也曾考虑过,对著这样的一个怪人,应该使用什么语言,结果,他还是选用了刚刚族土语,因为他感到,那人既然曾和伦伦见过面,又到过刚刚族土人聚居的村落,应该可以听得懂的。
在他第二次发问之后,只见那人,又震动了一下,张大了口,在他的口中,陡地发出一种极其难听的声音来,像是一头狼在受了重创之后,发出的嗥叫声一样,紧接著,只见那人陡地扬著手来,当他扬起手来之际,他整个人已经向前,直扑了过来。
端纳一直是在极度的警觉的戒备状态之中,那人才一扬手,他也扬起了手中的铁枝,等那人扑前来之际,他手中的铁枝,也向前击了出去,那人再发出了一下狂叫声,双手握住了铁枝。
那泥人双手握住了铁枝之后,口中不断发出那种难听之极的嘶叫声,端纳觉出手中一紧,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将铁枝自那人的手中夺回来,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端纳陡地叫了起来,那是一种骇然之极的呼叫声,那根铁枝,握在泥人的手中,可是端纳却在那一刹间,感到了强烈的电击。
那是真正电流的冲击,就像那根铁枝,不是握在人的手中,而是插进了一个强烈的电源之中一样,那种令人全身发震的,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因为痛苦而在颤动的电击,令得瑞纳不由自主,发出震悸的呼叫声,而在这同时,他的双手,也陡地被一股大力,弹了开来。
当他双手被弹开之际,他的手心,其实已经被灼伤了,不过端纳由于心中的惊怖,实在太甚了,所以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只是闻到了发自他手心的一股被灼伤的焦臭的气味。
也在同一时候,端纳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拍拍”声,和看到了在那根铁枝上,所发出的一连串火花。
那是电,毫无疑问,那是电。
那个泥人,他的手上发著电,强烈的电流,传过了铁枝,撞击向端纳的身体,若不是强烈的电流冲击,在一刹之间,将他的双手弹了开来的话,他一定已经被那股强烈的电流电死了。
端纳叫了一声之后,又不由自主,再叫了一声,在他呼叫间,他看到伦伦已经掣出了石刀和那柄小刀,一起向前抛去。
那泥人也发出极其难听的嘶叫声,挥舞著手中的铁枝,击向了伦伦抛向他的那两柄刀。
当铁枝挥击那柄石刀之际并没有什么异状,而当铁枝击开石刀之际,铁枝和刀身相碰,又是一阵拍拍声,爆出了一连串的火花来,那情形,就像是刀身碰在通电的电线上一样,伦伦两击不中,还待向前冲去,这时候,端纳虽然心中震悸莫名,也知道了“具有雷电力量”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毕竟比较镇定,他一看伦伦还在向前冲去,立时伸手,抓住了伦伦的手臂,拉著她,也直到这时,端纳才感到自己手心的灼痛。
他拉著伦伦,向后退,那泥人顺手将手中的铁枝抛得老远,双臂张开著,身子摇摆著,向他们逼了过来,来势并不很快,可是样子却骇人之极,尤其是端纳在刚才领教了他的“雷电力量”之后。
面对著这样一个摇摇摆摆逼近的怪人,端纳除了拉著伦伦,一步一步后退之外,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手拉著伦伦,一直退出了十来步,那怪人一直在向前逼来,伦伦叫著挣脱了端纳的手,俯身拾起地上的石块来,一面叫著,一面向前抛过去,其中有两块石头,击中了那个怪人,令得那怪人发出难听之极的嘶叫声来。
端纳一面喘著气,一面也和伦伦一样,俯身拾著石头,用力向前抛去。
他抛出的石块,比伦伦抛出的石块有力得多,有一块击中在那怪人的头部,那怪人嗥叫著双臂护住了头,身子摇晃著,眼中的光芒更甚,可是却没有再向前逼来,端纳又接连抛出了两块至少有十磅重的石块,连续击中在那怪人的身上。
那怪人被石块击中之后,叫著,身子转了过去,仍然摇晃著,看情形像是要退回去了,端纳大叫著,双手一起捧著一块大石,向前冲了过去,高举起大石,就向那怪人的背后砸下去。
就在他要将大石砸下去的那一刹间,那怪人陡地转过身来,双手托住了那块大石。
端纳和那怪人之间,只隔了一块大石。
他可以清楚地听到,那怪人口中发出来的“嘶嘶”声,那块大石并不是传电体,所以端纳并没有被电击的感觉,只不过和那怪人隔得如此之近,他心悸的感觉,也越来越甚,他要不停地大叫,来提高自己的勇气,他和那怪人隔著一块大石僵持的时间,实在并不太久,他感到那怪人的口,在不断张合著,发出“嘶嘶”的声响,好像是在讲一种什么话。
端纳在那一刹之间,突然感到,那怪人的确是想向自己讲一些什么,可是自己无法听得懂他的话,当然,自己的话,他也无法听得懂。
人和人之间,最大的悲剧,是在于互相之间,无法明白对方究竟想表达什么,端纳一想到这一点,立时也想到,自己一上来,就用武力对付,或许是错了。
然而,也就在他刚想到这一点之际,伦伦已经冲了过来,伦伦并不是空手冲了过来的,她的手中,握著两块有著锐角的石块。
那怪人的双手,正在坚拒端纳用力要向下砸下来的那块大石,是以对于伦伦的袭击,全然无法防御,伦伦冲了过来,手中的两块石头,一块重重地砸在那怪人的肩头,另一块,正砸在那怪人的脸上。
那砸在脸上的一下,实在是致命的一击,那怪人看来一样受不起,他发出了一下极其刺耳的嗥叫声,双手一松,动作极快地抓住了伦伦的手。
他一抓住了伦伦的手,伦伦立时尖叫了起来,而在他一松手之际,端纳手中的大石,也向下疾压了下去,正重重压在那怪人的头顶之上。
那块大石,至少超过五十磅,端纳以为这一下砸下去,就算不将那怪人砸死也一定可以令得他昏过去了。
谁知道那怪人又发出了一下吼叫声,左臂突然一挥,一下子打在端纳的身上。
那一下撞击,端纳是绝对忍受得住的,可是,随著那怪人的手碰到端纳的身子,一股强烈的电流,随之而来,端纳整个人,都悬空弹了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呼叫著,而当他在向下跌下来之际,他只觉得全身痉孪,眼前金星乱迸,他想要竭力挣扎著使自己站稳和保持清醒,但是却已没有这个可能了,他的呼吸窒滞,他眼前发黑,他只可以感到自己是重重摔了下来的,至少摔了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却不知道了,他昏了过去。
端纳可以估计,他昏迷不醒的时间,大约是四小时左右,因为当他又有了知觉,感到全身的灼痛,像是许多枚极细极细的针,刺著在他全身的毛孔之际,他睁开眼看,看到了满天的晚霞,和半轮西沉的红日。
端纳立时挣扎著,想站起来,可是他身子略动一动,那种剧烈的灼痛之感就更甚,令得他不由自主,呻吟起来,他无法挣扎起身,只好忍著疼痛,将身子微微撑了一点起来,四面看看。
他看到自己,仍然在原来的地方,显然是他昏过了去之后,未曾移动过,而他的思绪也渐渐回复,他陡然地想到:伦伦呢?
他大声叫了起来:伦伦,伦伦。
可是他的呼叫声,只带来了阵阵回音,伦伦不在,那个自泥沼之中出来的呢人,也不见了。
端纳咬紧了牙关,喘著气,大颗的汗自他的额上沁出来,他忍著疼痛,总算站了起来。
四周围的一切是如此之安静,远处的山峦,就在眼前不远处的大泥沼,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他全身那种剧烈的疼痛,他几乎不能想像,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事实,刚才的一切,实在像是一场噩梦。
端纳费力地解下了身上的背装,挣扎著向前走去,走向泥沼的边缘。
那怪人是从泥沼中出来的,当端纳和伦伦还在高地上,俯瞰泥沼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他自泥沼中冒出来,端纳虽然不记得那怪人步出来的正确地点,可是这时,当他向泥沼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却是有标铱晒┳裱的,因为当那怪人自泥沼中走出来,向前走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全是泥浆,那些浓稠的泥浆,在他向前走来之际,不住地自他的身上淌下来,落在地上,这时全乾了,变成了点点斑斑的灰褐色的泥块,直到泥沼的边上。
端纳就循著那些泥块,向前走著,端纳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挣扎出去的,他身上的刺痛,足以令得他发狂,但是他还是挣扎著向前走去。
这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要挣扎著向前走去。
伦伦不见了,那怪人也不见了,那怪人是从泥沼中冒出来的,他可能又回到了泥沼之中。端纳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人如何可以生活在泥沼之中,但是他却想到了一点,他想到,伦伦如果是被那怪人拖进了泥沼之中去了,那么,伦伦一定也已经死了。
他挣扎著走向泥沼,实在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他根本没有能力跳进泥沼里去,将伦伦救出来;可是,他还是向前走著。然而,端纳终于未能来到泥沼边上,当他走近距离泥沼,大约还有二十多码,他倒了下来,剧烈的痛楚,又令得他昏了过去。
□□□
这一次再度昏迷,他无法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
当他再度醒过来时,他首先的感觉,是听到一阵吵闹的机器声,而当他睁开眼来时,他发现自己是在一辆救护车的车厢之中,车子正在向前驶著,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医生,另一个是护士。
端纳眨著眼,他想讲话,也想挣扎起身,但是那医生却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心口,道:“别动,端纳先生,你最好别动。”
端纳喘著气,道:“我┅┅我┅┅”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想要讲话,喉头和声带上,也会产生一阵剧痛。
那医生道:“你最好尽量少讲话,不过,我想你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我几个问题。”
端纳点著头,那医生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不过从你的伤势来看,你像遇到了强烈的电流袭击,这是实在的吗?”
端纳苦笑著,点了点头。
那医生皱著双眉,道:“可是,可是在那个山谷之中,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产生电流的东西,你又没有带著发电机,我不明白”
端纳喘息著道:“那┅┅泥沼┅┅从那泥沼中走出来的一个人,他┅┅能发电┅┅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医生并没有回答端纳的问题,只是和护士互望了一眼,低声道:“替他注射镇定剂,让他保持睡眠。”
端纳忙道:“医生,我--”
他只讲了三个字,身上的剧痛,又使他全身冒汗,护士已经准备好了注射,端纳根本无力反抗,而且连口中的抗议也发不出来,注射了之后不多久,端纳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十天中,端纳有知觉的时间并不多,医生不断让他睡眠,显然是希望他在静养之中能够获得复原,一直到十天之后,端纳已经可以起床行走,和如常说话了,医生才允许他接见外人。
第一批进来看他的,是两个澳洲政府的高级官员,和盟军的一位高级官员。
这些日子来,端纳的心中,一直蹩著一个疑问,所以他一见了那三个派遣他去寻找发电源的官员,立时就问道:“救护车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个官员蹩著眉,道:“救护站接到了报告,说你有了意外,所以才立即派人去找你的,他们果然发现了你。”
端纳忙道:“谁,谁报告?”
那官员道:“几个猎人,他们打猎,发现你昏迷不醒,怎么,这很重要么?”
端纳道:“当然,我昏倒在那地方,根本是无猎可打的,怎么会有猎人经过?”
两个文官,一个武官互望了一眼,那军官道:“无猎可打?普里丛林里面,有的是野兽啊。”
端纳陡地一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们是在普里丛林找到我的?”
那三位官员又互望了一眼,一个文官道:“端纳先生,你最好多静养点,你--”
端纳陡地一怔,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别再叫我静养,我不是在那地方出事的,我是在一条乾涸了的河床,一个泥沼的旁边出事的,那地方,离普里丛林,至少有三十里。”
那位军官摊了摊手,道:“端纳先生,医生说,你的受伤,是受到了电击。”
端纳道:“是的,那个人--”
端纳只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自己觉得好笑,因为那三个官员,显然全不相信他的话。
他倒也不想辩明这一点,一个会发电的人,这无论如何是匪夷所思。但是,他是在哪里获救的,这一点倒不能不弄清楚,如果他是在普里丛林中被发现的,那么就很奇怪;他是如何去到普里丛林的呢?
端纳改变了主意,他道:“那个发现我的医生,是不是可以找到他?”
三位官员又互望了一眼,那军官伸手,按住了端纳的肩头,用一种很同情的口吻道:”端纳先生,医生说你的情绪--”
端纳有点发怒,大声叫道:“别关心我的情绪,多关心一点事实,我不是在普里丛林昏过去的,是在一条乾涸的大河床中段,一个泥沼的旁边。”
那军官有点尴尬地缩回手来,一个官员说:“好,我们可以请那位医生来,他曾说,在救伤车里,你曾经醒过一阵,你一定可以认识他的。”
端纳略喘了一口气,道:“是的,我认识他。”
那三个官员看来已准备离去了,端纳实在想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但是他也明知他们不会相信,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那军官问道:“端纳先生,你想说什么?”
端纳叹了一声,道:“你们或者不信,但是有许多人可以替我作证,他们是刚刚族的土人,在那个泥沼中有一个人,他会发电,我是在和他发生争执的时候,被他发出来的电量,震昏过去的。”
三个官员听得十分地用心,可是在听得端纳如此说法之后,脸上都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端纳一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他们并不相信,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驳斥他。
这一点,本来也就在端纳的意料之中,他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们当然不信,不过我总算说过了。”
那军官笑了一下,道:“请你等一会,我们很快就可以找那位医生和你谈谈的。”
端纳躺了下来,双手交叉著,放在脑后,三位官员走了出去,端纳的心中十分纷乱,在他昏了过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无法想像,而这时候,他最关心的,是伦伦不知怎么样了。
当他在泥沼的边上,昏了过去之际,他记得,伦伦是被那个发电的人抓了过去的,看来,伦伦一定已凶多吉少了。
更令端纳心中疑惑的,是那个泥人,毫无疑问,那个人有著发电的力量。虽然那个人的身上有很多泥浆,连他穿了什么衣服都看不清楚,而且看来身形相当臃肿,但是端纳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上,绝不会携带著什么发电机,除非有一种小型的发电机,可以发出强烈的电流,而体积又小得可以藏在身上,不被人发觉。那种情形,好像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较起来,却又比一个人能够发电,要合情理得多了。
思索的结果,端纳只好苦笑,他的遭遇,是全然无法想像的事,他的一生,本来已经充满了传奇性,但是不论他以往的遭遇多么奇特,也绝及不上这次的十分之一。
想了好一会,端纳觉得十分疲倦,又朦朦胧胧睡了过去,等到他睡醒,已天黑了,病房中的灯光很昏黄,他看到有一个人,坐在他的病床旁边,端纳眼动了一动,那人伸手,在他的身上,轻轻按了一下,道:“别急,今晚我告了假。”
端纳这时,已经看清楚.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在救护车中,他见过的那位医生。
端纳心中,陡地紧张起来,这时候,他究竟为什么要紧张,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或许是他的心中,怕接受自己是在普里丛林被发现的事实,而如今,发现他的医生来了,他所害怕的事实真象,变得他无法不接受了。
那医生帮扶著端纳,使他坐了起来,才道:“我是勃朗医生,你的情形很好。”
端纳道:“医生,请你告诉我,发现我的情形。”
勃朗医生点点头:“有人来报告,我们派出救护小组,就在森林中发现了你。那时,你昏迷不醒,正伏在一株断树上,救护车无法驶进森林,我们是将你放在担架上,抬出森林来的,一直到你到了车上,才略为醒了一下。”
端纳苦笑了一下,道:“来报告的是几个猎人?”
勃朗医生道:“是的,不过其中的一个猎人说,也不是他们直接发现你的,他们在森林中打猎,有一个装束很奇特的少女--”
勃朗医生说到这里,端纳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道:“一个少女?”
勃朗医生点头道:“是的,据猎人说,那少女说的,是刚刚族土人的土语,可是她又披著猫皮,那是只有勇士才能披的皮,那少女貌很美,在向猎人说及你需要救护之际,情绪很惶急。”
医生话还没有说完,端纳已喊叫了起来:“伦伦。”
勃朗医生呆了一呆,他显然不知道端纳叫了一下,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怔地望著端纳。
端纳伸出了手,抓住了勃朗医生的手背,神情紧张,说道:“说,她怎么了?那少女怎么了?”
勃朗医生略带思疑地望著端纳,道:“那猎人说,那少女说完之后,就匆匆走了,他们起先还不相信,后来照那少女所说的方向找你,不到几分钟,就发现了你。”
端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医生的那句话一样,仍然道:“她怎么了?她怎么样了?”
他接连问了几次,才苦笑了一下,想起勃朗医生是绝不会知道伦伦到什么地方去的,自己再追问,也没有用处,所堪告慰的是,伦伦还能在普里森林出现,可知她一定没有受什么损伤,她可能已回村子去了,自己复原之后,可以去找她的。
想到了这一点,端纳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抓住医生的手臂。勃朗医生吸了一口气,道:“先生,我听过你的一些事,知道你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我本人对于『对抗科学』这一类事,是相当有兴趣的,我所说的『对抗科学』,是指科学不能解释的事而言的。”
端纳垂下头,想了片刻,才道:“医生,那么,你相信,人能发电么?”
医生怔了一怔,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端纳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随即道:“人当然是可以发电的,皮肤的磨擦,就可以产生静电,人的头发,更是产生静电的良好物体,指甲也是一样。”
端纳大摇其头,道:“不是,我指的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发电,真正的发电,可以发出致人于死的电量,至少是可以致人于昏迷状态的电量。”
勃朗医生摸著下颚,咳嗽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端纳又道:“生物能够发电的例子,不是没有,不过我的意思是指人。”
勃朗医生点头道:“是的,在海洋生物中,八目鳗是著名的发电生物,它发出的电量,足以使人致死,它的体内有发电的组织,另外还有一种淡水鱼,被人称为电鳗的,事实上,它并不是鳗鱼,而是一种泥鳅类的鱼,这种鱼所发出的电量,也可以令人致死的。”
端纳道:“人呢?医生,人呢?”
医生摇著头,道:“这两种鱼能够发电,全是体内有著发电组织之故,而人,端纳先生,你和我都知道,是没有发电组织的。”
端纳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我知道,人体内并没有发电组织,不过,我们见到的┅┅绝不能称他是一条鱼,他是一个人,而且,他是会发电的,医生,我是被电击才昏过去的,你是最先看到我的医生,你应该可以判断到这一点。”
勃朗医生皱著眉,道:“是的,这正是我极感疑惑的一件事,我认为不可解释--”
端纳叫了起来,道:“没有什么不能解释,医生,让我将全部过程,讲给你听。”
勃朗医生道:“如果你够精神的话,我当然喜欢听你的叙述,事实上,我的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端纳欠了欠身,勃朗医生取过了一苹枕头,塞在端纳的背后,好让他坐得舒服一点,然后,端纳又喝了几口水,才将他如何去刚刚族土人的村中,如何遇著伦伦,去见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一切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端纳的那一场经历,绝不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而且,端纳又讲得十分详细,不但叙述,而且还渗杂著他自己的看法,由于勃朗医生听得十分认真,绝不像那三个官员那样,听得端纳一提起那个泥沼,就现出不信的神色来,所以,端纳也讲得十分起劲,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在端纳叙述之际,端纳的主治医生,曾进来过几次,观察端纳的情形。
等到端纳讲完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勃朗医生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之上,道:“照我看,不论是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事,总有一个起源,这件事的起源,一定是那一次不知发生在什么年代的大爆炸。”
端纳吸了一口气,看来勃朗医生的思路,比他更远,更广,他使他感到很高兴。
端纳道:“你的意思是,那场大爆炸,形成了那个深坑和火山爆发之后的那种岩石?”
勃朗点头道:“是的,而且还有一件事,你可能忽略了,就是那次大爆炸之后,带著人离开村子去察看的族长,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么?”
端纳道:“是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勃朗医生挥著右手,说道:“你不是医生,当然不注意,我是医生,照你所说的那种情形看来,那个唯一回来的族长,是受了伤,而他的那种伤势,全然是受了一种辐射光线的灼伤。”
端纳有点不明白,一脸疑惑的神色。
勃朗医生补充道:“关于辐射线,我听说德国和美国的一些科学家正在著力研究原子分裂之际的辐射能,而已知的辐射线是X光,过度的X光照射,就会出现皮肤组织坏死,全身溃烂的情形,那正是那个族长回村之后的症状。”
端纳“啊”地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那次大爆炸,不是人类的力量造成的?”
勃朗医生的脸胀得很红,显然是因为他大胆的假设,而感到极度的兴奋,他不住地点著头,道:“正是那样。”他一面说,一面向上,指了一指,道:“外来的--”他的神情又变得十分神秘,道:“外来的,连那个能发电的,住在泥沼中的怪人,都是外来的。”
端纳的身子,陡地震动了几下,他的面前,虽然没有镜子,但是他也可以知道,这时,轮到他的脸上,现出那种不相信的神情来了。
勃朗医生不等端纳有任何表示,立时又道:“我对这个人,感到极度的兴趣,我想,等你复原之后,我和你一起再到那泥沼去走一遭,好不好?”
端纳忙道:“好,太好了。”
勃朗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端纳的主治医生又走了进来,看他的情形,像是要来提出抗议的,但当他看到勃朗医生已准备离去,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勃朗医生每天都来和端纳闲谈,他们两个人,都有意避开再谈那个“发电”的人这件事,那是由于这件事,实在太玄妙了,而且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向前去实地考察,再胡思乱想,也没有意思。
端纳只是将他采集来的,那种焦红色的岩石样本,在第二天,交给了勃朗医生,托他找人去化验,而端纳自己,也在迅速地复原之中。
到了第二十天,端纳已经完全复原了,勃朗医生陪他出院,两个人一起到了一家地质研究所之中,由一个研究员接见他们。
那研究员看来也知道端纳的大名,所以对端纳很尊敬,讲了很多客气话,端纳有点不耐烦,道:“我送来的样本--”
那研究员说道:“那是火成岩,是普通火山爆发后的产物,端纳先生,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端纳道:“你知道我在哪里采集来的?”
研究员瞪大了眼睛,端纳叹了一口气,道:“是在绝不可能有火山的山脉中。”
研究员看来很不明白端纳的意思,但是端纳却已没有兴趣再讲下去,他对那研究员礼貌地道了谢,就和勃朗离开了研究所。
端纳又到军部去走了一道,要了两柄射程相当远的手枪,和若干子弹,以备再度遇到那个会发电的人之际,可以使用。
端纳绝不是一个赞成使用武力的人,但是他也想到过,如果上一次,他有一柄手枪的话,那么,事情的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他和勃朗医生,是在他在普里森林之中被救出来之后三十天,开始出发的,出发之际,军部借给他们一辆适合于山地行驶的车辆,使他们可以尽量减少步行,而端纳并没有向军部透露他再次出发的目的,而他也不是军部直属的人员,行动是完全不受拘束的。
当天晚上,他们在山脚下扎营,两人都显得很沉静,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开始攀山,他们所经过的途径,完全是端纳第一次的途径,当天晚上,他们宿在山头上,就是一个月前,端纳被刚刚族土人的木鼓声,弄得彻夜难以入眠的地方。
这时候,他们两人,轮流用望远镜向下看去,只见刚刚族人的村子中,十分寂静,除了闪烁不停的几点火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在山上生著了一堆篝火,围著篝火,喝著香浓的咖啡,勃朗医生突然讲了一句话,道:“明天,到达刚刚族村子的时候,我们先去看那尊石像,那位死了的族长,临死之前什么都不吩咐,单吩咐土人这件事,一定是有理由。”
端纳望著山下的村子,事实上,除了漆黑一片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很忧郁。道:“好,不过我希望先和他们族人接触。”
勃朗道:“那不碍事,石像在村口,我可以观察石像,你进村子去。”
端纳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随即钻进了睡袋之中。第二天一早,他们将一切收拾好,开始下山,当他们渐渐接近村子之际,居高临下,已经可以看到不少村中的土人,他们一口气下了山,到达村口,端纳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那座石像,这时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座石像,耸立在村口,远看,的确是一个人的雕像,但是一到近处,却令人不由自主,打著寒颤。
那雕像的手工,并不算精细,但是却十分生动。
当端纳和勃朗两人,越走越近之际,他们两人,都被那座有著震动人心的雕像所吸引住了,他们几乎是屏住了气息向前走过去的,一直到了雕像之前,才停了下来,然后,又过了很久,才不约而同,一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那雕像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在雕像所塑造的那个人,全身几乎每一处地方,都有著溃烂的洞口,整个脸上全是一个一个的洞,本来应该是鼻子的地方,也不见有什么东西隆起来。如果说,那是一个手艺拙劣的工匠所造成的结果,那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但如果说,那是一个手工极其精巧的工匠的作品,那就更令人不寒而栗,因为这个人在临死之际,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真的太可怕了。
端纳和勃朗在雕像前呆立了好一会,端纳才道:“医生,你的意见怎么样?”
勃朗医生的声音很苦涩,他道:“我┅┅我想不出应该怎么说才好,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种情形,如果是照那族长临死之前,忠实记录下来的话,那是超出我知识范围外的事情了。”
端纳吞下一口口水,后退了几步,他的视线,仍然盯在那座雕像之上。
突然之间,他心中陡地一亮,不由自主,指著那座雕像,叫了起来,面肉抽搐著,神情十分可怖,勃朗医生忙过去扶著他,端纳喘息著气,道:“对,对,那个泥人,也就是像这座雕像,他┅┅他┅┅”
勃朗医生连声道:“你镇定一点。”
端纳勉力镇定著,他的手指,仍然指著雕像,道:“我是说,如果在那座雕像上,淋上了泥浆十足就是那个泥人。我在和那个泥人最接近的时候,看到他的脸,就是这样的脸,再加上封在上面的泥。”
勃朗望著端纳,端纳的情绪,十分激动,还在不断挥著手。
就在这时,村中有几个刚刚族人,走了出来,那几个刚刚族人,看了端纳,立时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奔了过来,看他们的来势,好像很不友善,勃朗忙拉了端纳一下,端纳向那几个土人望去,认出其中有两个是当日击木鼓的刚刚族勇士。
而端纳还没有开口,一个刚刚族勇士,已像是吼叫一样地问道:“伦伦呢?”
端纳心向下一沉,刚刚族勇士问他伦伦在那里,可知伦伦并不在村子里。
伦伦不在村子里,可能自从那天之后,她根本没有回来过,那么,她在什么地方?
一则是由于思绪烦乱,二则要向刚刚族人讲述经过,似乎也太嫌复杂,端纳一时之间,变得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围著他们旁边的刚刚族人,显然不耐烦了,纷纷发出了呼唤声,有的挤了过来,伸手来推端纳和勃朗医生,医生看来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他显得很慌张,一面被刚刚族人推得跌来跌去,一面大声叫嚷著,可是刚刚族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呼叫声也越来越大,拥过来的人,也变得更多。
开始的时候,端纳和勃朗医生还是在一起,相互扶持著的,但是当向他们撞击的刚刚族人越来越多了,喧哗嘈杂,越来越甚,渐渐失去控制之际,几十个土人拥过来,将他们两人,分了开来。
勃朗医生大声叫著,想挤回端纳的身边去,可是有一个土人,自他身后,攻了过来,用膝头在他的后腰,重重顶了一下。
勃朗医生大声呼叫著,向前跌去,另外两个土人,又各自挥拳,向他击来。
那两拳,打得勃朗医生满天星斗,身不由主,向后跌了下去,倒在地上。
在那种混乱杂沓的情形之下,一跌倒在地上,再想站起来,就十分困难了,勃朗医生在跌倒之后,本能的反应是双手抱住了头,身子蜷曲了起来,可是各种各样的攻击,向他身上落了下来。勃朗医生大声叫著,他得不到端纳的回答,但想得到端纳的处境,可能和他一样,他也想到,如果这样的情形再持续下去,他和端纳一定会被土人打死了。
也就在地想到这一点之际,他忍著痛,向外滚了一滚,在他向旁滚开之际,身上又被踢了几脚,但是他也有机会,拔出了枪来。
他一掣枪在手,就接连放了三枪。
枪声一响,刚才的混乱,立时静了下来,勃朗医生挣扎著想站起来,在那一刹间,他根木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被打得肿了起来的眼睛,也不怎么看得清楚四周的情形。
当他还想继续射击之际,只听得端纳的呼叫声,道:“不,别再开枪。”
勃朗医生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勃朗医生站了起来之后,才发现在他的身边,倒著三个土人,有两个还在呻吟,上身淌流著血,有一个离得他最近的,显然已经死了,中枪的地方是在脸部,鲜血迸裂,十分可怖。
而端纳正跌跌撞撞,在向他走过来,其余的土人,一起在向后退去,现出极其可怖的神情。端纳来到了勃朗医生的身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喘著气,说道:“天,你干什么,医生,你干什么?”
勃朗也喘著气,道:“我必须这样,我们要被他们打死了,不是么?”
在他们两人急速地交谈之间,又有很多土人,自村落之中,走了过来,领头的几个,全是披著猛兽皮毛的刚刚族土人。
端纳回头望了一眼,急叫道:“快走。”
他拉著勃朗医生,向前疾奔出去,他们奔得如此之快,只怕擅于奔跑的刚刚族土人,也自叹不如。而且,那些土人,看来也无意追赶他们,所以他们很快就逃了开去,一直到完全看不到任何人为止。
勃朗医生苦笑了一下,端纳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但是立即又站了起来,道:“我们一定要找伦伦。”
勃朗医生双手掩著脸,道:“找回伦伦来又有什么用?我又┅┅打死了他们一个┅┅”
端纳苦笑著,道:“我们找回伦伦,将伦伦送回去,我们可以不必露面。”
勃朗点著头,神情很难过,端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前走去。
当天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越过了一个山头,也越过了刚刚族人的村落,他们并没停止下来的意思,一直向前走著,当晚的月色很好,他们在午夜时分已可以看到了那道乾涸的河床。
端纳的声音很低沉,道:“不远了。”
勃朗抹了抹汗,道:“我们是停下来休息,还是继续向前走?”
端纳想了一会,慢慢向前走著,在河坡上向下滑去。河坡相当陡斜,端纳与勃朗,几乎是滑下去的,不一会就到了河底。
在河床底,全是密布的鹅卵石,大小不一,他们就在河底坐了下来,端纳才道:“我们先休息一会。”
勃朗医生生了火,端纳循著河底,向前看去,河床一直伸延向前,看来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他们实在已经十分疲倦了,可是,他们的心中,有著一股莫名的紧张,使他们忘记了疲倦。他们休息了大约半小时,正准备继续向前走去之际,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令人毛发直竖的叫声。
那种呼叫声,在寂静的原野听来,实在没有法子不令人全身打震,两人呆呆地望著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他们还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是那种呼叫声,一下又一下地传来,使得他们不由自主,紧握住对方的手。
足足有三分钟之久,呼叫声才停了下来,勃朗医生呻吟地叫道:“天,这是什么人发出来的声音?”
端纳立时道:“那个会发电的泥人。”
端纳曾经见过那个泥人,也听到过那个泥人发出的声音,虽然这时,那种呼叫声听来是如此凄厉和令人心悸,但是端纳还是可以分辨得出,那的确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所发出的。
勃朗的神情骇然,道:“他--正在向我们走来?”
端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他根本不必回答,他们已可以看到河岸上,有人出现了。在河岸上,有一个人,正迅速地向前奔来,那人奔得十分快,离他们两人,大约还有二百码左右。
端纳一看到那奔过来的人,立时高举双手,叫了起来:“伦伦,伦伦。”
在奔过来的人,停了一停。
当她停止的时候,毫无疑问,那是伦伦。
端纳忙向前奔去,冲上了河坡,勃朗紧跟在他的后面,伦伦在略停之后,又向前奔来,他们很快就会合,伦伦喘著气,双手抓住了端纳的双臂,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端纳刚想问伦伦,突然之间,他挥动著手,将伦伦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这时候,勃朗医生也看到了,沿著河岸,另外有一个人,正蹒跚地向前走来。
那人的身形,十分臃肿,在走动之际,身上不断有东西落下。
在月光下看来,那个蹒跚向前走来的人,是深褐色的,而当他渐渐来到近前之际,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身上,全是泥浆,看来,他像是一个随时可以溶成一滩泥水的泥浆人。
勃朗医生不必端纳再说什么,就可以知道,那就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了。而勃朗医生也没有考虑,立时就握了手枪在手。
那泥人在离开他们约有十码之处,停了下来。当他站定不动之际,他身上的泥浆,更是簌簌不绝地落了下来,看来真是诡异之极。
端纳是见过那个泥人的,这时他心中虽然一样惊悸,但是还比较好一点,可是勃朗医生就不同了。
固然,勃朗医生已经听端纳讲起过一切,也知道在泥沼之中,有著这样的一个怪人存在,但是,听人家叙述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亲眼看到一个人,看来完全像是泥浆堆成的一样,向前走来,而且又停在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那种感受,实在是无法形容的。当那泥人停下来之后,刹那之间静到了极点,只听得泥浆自那怪人身上滴流下来,落在地上所发出来的“拍拍”声。
那种“拍拍”声,实在十分低微,可是这时候听来,就像是沉重的鼓声在敲击著人心一样。首先打破静寂的是伦伦,这时,她陡地叫了起来,道:“走,快走。”
伦伦一叫,那泥人也有了反应,他下垂的手,开始扬了起来,而且挥动著,当他双手挥动之际,在他手臂上的泥浆,更是四下飞溅开来,他沾满泥浆的手臂,本来看来相当粗,但随著他手臂不断的挥动,手臂上的泥浆迅速脱落,很快地,他的手臂看来和寻常人的手臂,一样粗细了。他不但挥动著手臂,而且,还张大了口,发出了如同狼嗥一般的叫声来。
伦伦仍然在叫著:“快走,快走。”
她一面叫著,一面向前冲了过去,而就在这时候,枪声响了。开枪的是勃朗医生,或许他是怕伦伦受到那泥人的伤害,也或许是他的忍受已到了极限,在旷地之中,枪声是如此惊人,接连响了四下,伦伦陡地站定,那泥人的身子摇晃著,慢慢倒了下来。
□□□
“非人协会”的大厅堂中,静得出奇,只有两柄烟斗,由于烟丝已快燃尽,而吸烟的人还在不断地吸著,所以在烟斗内,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端纳先生的脸上,端纳先生像是想抹去各人投在他脸上的视线,伸手在脸上重重地抹了一下。
各人都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他说到他和勃朗医生,在泥沼的附近,又见到了那泥人,也见到了伦伦,而勃朗医生向那泥人,连发了四枪,那泥人渐渐倒了下去。可是,端纳先生伸手在脸上重重抹了一下之后,却很久不出声,看来他像是不愿意讲下去。
“非人协会”会员之间的传统是,如果一个会员不愿意说话了,那么,其他的人,多半是不会催促他说下去的。可是这时候,情形有点不同,一则,端纳先生的故事,并未曾说完,二则,端纳先生是要介绍一个新会员入会的,而且在事前,他曾经宣布过,他要推荐入会的那个人,快要到达这里了。
他要推荐入会的会员是什么人?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抑是刚刚族的少女伦伦?还是勃朗医生?新的会员入会,需要得到全体会员的同意,那么,其他的会员,似乎有权利知道再往下去的经历。
范先生摸著下颏,他老成持重,一时之间,看来不想开口,阿尼密轻轻砸著烟斗,他一向不喜欢说话,这时也不会例外,史保先生怔怔地望著他身边小几上的一盆仙人掌,好像正在将端纳先生奇异的故事,转述给那盆仙人掌听,那身形结实,像是体育家一样的会员,自顾自地吸著烟斗闲闲道:“以后,怎么样了?”
端纳先生又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现出很疲倦的神色来道:“其实,我已讲完了,勃朗医生的那四枪,全射中在那泥人的身上,他在倒了下去之后,就没有再动过,他死了。”
各人互望了一下,史保道:“他死了,那么,你要推荐入会的--”
端纳先生摇著头,道:“不是他--”
他顿了一顿,又道:“或许我应该再补充一点,当时,那泥人倒了下去,我们仍然僵立著,只有伦伦,奔向他,在他的身边,屈著一腿,慢慢跪了下来,同时,抬头望著天,一动不动,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的吃惊,实在难以形容。”
史保扬著眉,道:“你为什么要吃惊?”
端纳先生还没有回答,范先生已经沉静地道:“澳洲刚刚族土人的风俗,只有在丈夫死了之后,女人才用这样的姿势跪在丈夫的尸体旁,表示向无涯的青天,诉说自己心中的哀伤。
史保和范先生同时发出了“啊”一声,端纳先生的声音很苦涩道:“是的,当时我极度地震惊,勃朗医生也极其震惊,他也知道土人的这个习惯,他的震惊可能在我之上,因为他开枪的,他甚至握不住枪,枪落到了地上,伦伦一直保持著那样的姿势不动,我向前走去,来到了那泥人的身边,泥人身上的泥浆,已经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他的体形,看来和常人无异,枪孔处,也有鲜红色的血流出来,勃朗医生来到了我的身后,我给他以鼓励,安慰的眼光,他也慢慢地跪了下来,伸手接住泥人的脉门然后道:『死了』。”
史保立时道:“那泥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就算死了也可以解剖他的尸体,看看他的体内是不是有发电的组织,像电鳗一样。”
端纳先生道:“本来,我是准备这样做的,但是,他是伦伦的丈夫,没有一个刚刚族女人,会见到任何人触及她丈夫的尸体的,除非先杀死她,各位知道伦伦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了,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只是看著伦伦,将那泥人的尸体,负在肩上,慢慢走向泥沼,然后,将泥人的尸体,抛进了泥沼之中,尸体很快地沉进了泥浆之中,而且再也没有法子找到他了。”
各人互望著,范先生道:“对于这个泥人,究竟是什么人?你有没有概念?”
端纳道:“没有,但是我敢说,他和若干年前的那巨量的辐射能一定是有关的,而且,他必须生活在泥浆之中,他的构造,必然和普通人有著极度不同的地方,可惜我们无法作进一步的研究,我甚至相信,那个泥沼也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截断了河流而形成的,当然,那只不过是我的想像。”
史保点头道:“是的,照你的叙述来看,这位会发电的泥人先生,如果他还没有死的话,足以成为我们协会中最有资格的会员,但是他已经死了,而且尸体沉在大泥沼之中,我不明白你要推荐什么人入会。”
各人都向端纳先生望去,显然他们的心中,有著同样的疑问。
端纳还没有回答,总管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总管推开门走进一步,朗声道:“各位先生,有一位女士来了,是端纳先生请来的。”
端纳忙站了起来,总管也闪开了身子,一个少妇,缓缓走了进来,她有著棕黑的皮肤,明澈的眼睛,身上的衣服虽然宽大,但是却遮掩不了她隆然的腹部。虽然她是孕妇,不过她向前走来的步履,仍然很稳定,而且几乎是立即地,所有的人都发觉,她的脚上,并没有”那种硬皮套子”--鞋子。
其余的人也站了起来,端纳上前,握住了这位少妇的手,又转过身来,道:“各位,这就是伦伦。”
范先生用简单的刚刚族土语道:“你好,我们正在等著你。请坐。”
端纳要扶伦伦坐下,但伦伦却有礼地轻轻推开端纳,自己坐了下来,各人都不出声,心中却有同一疑问,伦伦无论如何,是不够资格作为“非人协会”的会员的。
端纳先生望著各人,道:“各位,我要推荐入会的新会员,就是伦伦将要生养的孩子,是那个泥人和伦伦的孩子,这孩子将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刹那之间,各人都挺直了身子。
端纳又道:“伦伦怀孕已经六个月了,我们不知道再过多久她才会分娩,因为她的胎儿,肯定和普通人是不同的,自怀孕第五个月起,伦伦已经感到,她的胎儿,同样具有发电的能力,那种电能,可以通过她的身子输出,使电流测度表感受得到。”
各人都吸了一口气,同时点著头。这自然是有资格加入非人协会作为新会员的了。
端纳又道:“我又建议,我们协会,应对尽一切力量来照顾伦伦和她的婴儿。”
各人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在各人讨论的时候,伦伦一直平静地坐著,双手轻放在隆起的腹部。
她将分娩一个什么样的婴儿?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在事先猜得出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婴儿,是一个能发电的人,像他那来历不明的父亲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