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突然间,晓月瞧见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扬,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他好似来自阴间的幽冥鬼魅,既残忍又危险。
双眼蓄满羞辱的泪水,晓月在它掉出眼眶之前迅速地跳下桌,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明天记得过来,我的噩梦,你要负责。」他的声音阴柔地从云楼传出,却清晰的一如在她耳边,钻入脑海之中。
泪水滑落粉颊,她在柔和的月色下跑回自己的房间,一次也不敢回头。
她以为她是不会哭的。
哭泣是于事无补的,这个道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
当她悲伤时,爹爹不会因为她多掉几滴眼泪就好生安慰;当她欢笑时,爹爹也不会因为她的喜乐而愉悦,更别说关注了。
自从娘亲出了事之后,爹爹便对外在的事物毫无兴趣,包括她这亲生女儿。无论她是喜是悲,爹爹都毫不在意,只是面无表情的一心研究他的药理。
她学会了自己打理事情,学会了坚强的面对一切,因为替她挡风遮雨的亲爹已经随着娘亲而变成活死人,他只剩副躯壳而已,里面没有灵魂。
因此,她不再哭泣、不再掉泪;直到刚刚……
她怎么可以任他对自己上下其手、随意摆布,轻易的让他如此嘲弄、羞辱?
甚至最后还落荒而逃!他那在黑暗中微扬的嘴角,像是取笑她的生嫩与惊慌无用的反应;那抹笑像支利箭穿心而过,痛得她几乎想就这样逃到天涯海角。
泪水止不住的一直落下,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受到轻薄才会因为屈辱而想哭,到了最后她才发现……她是因为爱上了他,所以才会心痛,才会无法遏止泪珠。
她怎么可以爱上他?她不要爱他!
那是条不归路啊……
晓月缩在床角,双手紧紧环抱着膝头,泪水仍是未停。她的心因为爱他而害怕,揪得好痛。
宋青云,天下第一商行风云阁的当家三爷,样貌英挺、才德兼备、武功高强;连才来这些时日的她都知道当他愿意时,他能够有多温柔,长安的姑娘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失明时,想嫁他的人就已经从城南排到城北去了,更何况是复明后!如今的宋青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小小一个白晓月,有什么资格去爱他?
她既无财又无势,既没有丰腴的体态,也没有富贵的相貌;她比不上外面那些千金仕女,更无法和那些名媛相较。
脑海里思绪百转千回,到了后来,她竟自私的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踏出云楼,这样他就还会是她一个人的……
如果真是这样,她愿意陪他,只要他永远都会是她一个人的。
【第八章】
想归想,晓月却无法做到。
是不是她有着太过高贵的情操?
一夜无眠,此刻晓月好不容易重整了心绪,正站在云楼外头,抬首仰望这栋楼宇;
略微红肿的双眼闪过一丝哀伤,心里很明白其实她还是为着自己的私欲。
她希望能看到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不希望他像个终年不见天日的恶鬼,被死去多年的冤魂缠身,把自己锁在云楼一辈子。
她向前踏一步,脑海中就跑出另一个声音。
白晓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不理会,再一步,那声音又冒出来。
当他踏出云楼重新接受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你失去他的时候,你确定真要如此做?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欲将那声音踢出脑海。
你会后悔的!
「闭嘴,别再说了。」她脸色一白,忍不住冲动的脱而出。
你、会、后、悔、的——
心头又是一阵抽痛,让她几乎要放弃。但她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昨晚他的模样,才复明不久的双瞳中只有灰暗的色彩,长发披散、满脸阴霾,连灯都不愿意点,只隐身在黑暗之中。
他不该是躲在黑暗中的人,她看过他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他是属于灿烂的白昼,而不是晦暗的夜晚。
「不会的,我不会后悔的。」她坚定的告诉自己,知道她真正希望的,是看到他重新成为那个热爱生命的宋青云。
她踏上楼梯,这次不再犹豫。
还没敲门,门就开了。晓月并不错愕,只是把举到半空中要敲门的手缩回来,然后走进房里,看着在阴暗角落中的他。
「过来。」他眯着眼,还是神色不善。
「不行。」她坚定的拒绝,心中却在奇怪自己何时找回了自信。是因为认清了自身的感情吗?也许是因为她终于真实的面对了自己,因此寻回了对抗他的勇气。
她一边想着,一边平淡的道:「我必须去临时收容所帮忙,来这里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
他说过,他的噩梦,她要负责。
既然如此,她会负责拉他出来,帮他摆脱那场噩梦和年代久远的冤魂。
「你要同我一起去吗?」她最后补上一句。
宋青云冷着脸,心绪难明。
「为什么问?」她该知道他是不会踏出云楼的。
「我以为你昨天和二爷说过要带我去长安各处逛逛。」
他瞪着她,久久不说一句话。
「既然你不想去,那我找二爷好了。」
她转身,手肘在下一瞬被他抓住。
「我说过的事,便会做到。」冷冷的声音,隐约透着些许怒气。
知道他会在乎是因为她是他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晓月真不晓得她该为此高兴还是难过。当初她强要齐老前辈订下这门亲事,从未想过会弄成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想爱他,但情势不允许;她想离开,情势同样不允许。晓月藏起心中的苦涩,回首看他,一扯嘴角道:「你确定你敢走出去?」
原来讽刺人是如此简单;原来伤害别人,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他人伤害……忽然间有此认知,晓月只觉得悲哀。
他的手突然用力,晓月手肘吃痛,只觉得骨头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你何时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她因为疼痛而皱着眉头,「你又何时真的认清过我?」
「也许我们该重新认识。」发现自己太过用力,他稍减了些力道。
「也许你该永远留在云楼!」她乘机将手抽回来,说话的同时,知道自己有多么认同这句话。
继续踏步走出云楼,她绷着的心一半希望他出来,另一半希望他继续坚守。
当她听见身后跟上的脚步声时,心裂成两半,其中一半沉入万丈深渊中……
她早该猜到没那么容易的。
当晓月看到那辆乌漆抹黑、打造精巧的马车时,她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怪他会那么容易就跟出来!
她瞪着那辆马车,受不了的摇摇头。这样关在马车里和关在云楼中有何不有啊,它会动!
晓月自嘲地在心底自问自答。
「上车。」宋青云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他不知何时竟已上了车。
晓月哀叹一声,她还能说些什么呢?至少它还会动,至少他已经出了云楼,她应该庆幸了。
提起裙摆,她上了车,才发现车内的空间没她想象中小,感觉还满舒适的。
待晓月一坐定,马车就动了起来。
「你想先到哪里去?」
「先去临时收容所,我必须去帮忙。」她在另一旁坐下,阴暗的车内就像云楼之中一般,没有多少光线。
宋青云交代前头的车夫,马车转向城外。
长安的大路很是平坦,整段都未显颠簸,一直到出了城门才有些晃动。
晓月曲膝而坐,听着车轮转动的声音,视线低垂。
宋青云发现她的双眼有些红肿,内心微微的一扯,知道自己昨晚有些过份。但他控制不了想亲近她的念头,偏心中又满是别扭,不肯向她承认或解释昨晚会如此做的动机。
当时虽然被甩了一巴掌,但他因为偷香成功心里满是得意,知道她会让他如此逾矩,直到吻上去了才发作,对他绝非只是大夫与病患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