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回家--第十章

第十章

含氯氟烃不仅吸热,还能吃掉臭氧层。早从20世纪中叶起,人们就己知道这个不争的事实,但是人类不会因此而裹步不前。他们继续制造含氟氯烃,继续把它们大量排放到大气中。毕竟这是有利可图之事,与此种人类行为相应的利益估算公式基本上是:1美元(现在)>1条人命(将来)。如此这般,经过了七八十年紫外线的强烈辐射,人类终于自食其果。阿拉斯加上空由于云团密布,那里的树木大都存活下来(除了被酸雨杀死的),而在晴空万里的斯堪第那维亚地区,情况就相反了。火辣辣的阳光夹着灼人的热风把世界上最富饶的土地毁掉了大半。不过,残余的可耕地仍足够养活世界人口,原因很简单,就是地球上的人比过去减少了许多。促使地球人口减少到适宜管理的数目,其因素包括冰雪融化淹没了陆地,臭氧层的破坏,酸雨,形成干旱尘暴区的虐风——对了,还有一个因素。这个因素现在不再存在,因为它的威力早已耗尽了,然而在其顶峰期,可是控制人口的一个显著有效的途径。它就是爱滋病。

第二天早上玛芝莉·达普来敲桑迪的门,他早就醒了,并且已经起床好几个钟头了。起床之后,他摆弄了一番房间里的新鲜玩意,体验了一下浴室里那些有趣的小巧装置,又盯着窗外的风景出了好一会儿神。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忙着准备一件让玛芝莉惊喜的东西。

他本来一见她就想给她,但没有机会。她来的匆匆忙忙,对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然后就急急地把他带往电视台,参加一个有关海克利飞船的谈话节目。他决定把这个惊喜暂时放一放。还好,这一推迟并没有让他感到难受,因为有许多其他愉快的事情要做。桑迪在地球上度过的第二天比第一天还要快乐。他没有原先那么胆怯了,至少他已懂得地球人基本的行为方式,学会使用地球上的厕所和电梯,甚至学会了“购物”。此外,等到某个时刻他可以把口袋里准备的那个惊喜拿出来,献给他所爱的女人。

到了电视台,桑迪看见了他的海克利队友,他俩的兴致可不太高。他们和自己的陪同——汉密尔顿·博伊尔和一个名叫玛莉安·扎克曼的女人,站在大厅里。“我好饿,”欧比耶一见桑迪就哭诉道,“波丽说我们还不能吃午饭,可我已经起床好几个钟头了。”

“还没到时间呢。”波丽没好气地说,她也在忍受这长得没有尽头的地球时间。

欧比耶得不到安慰,抱怨道:“我们早该开始练习按照这种愚蠢的时间生活了。”

“你会习惯的。”桑迪安慰道,尽管他自己也很难适应。不过,对他而言,这没什么关系。他觉得自己好像根本不需要睡觉似的。汉密尔顿看看手表,说节目开始前,还有时间吃点“早饭”,桑迪连声说好。

走到门口,博伊尔止住了他们。“大家把帽子戴上了吗?”他一一检查他们,“很好,还有一件事。紫外线对你们的眼睛也不大好,玛莉安为你们准备了些东西。”

名叫玛莉安·扎克曼的女人拿出了几副镜面亮晶晶的眼镜,她叫它们“太阳镜”,为桑迪准备的是大号的,还有两个更大的是专门为两个海克利人定做的,用一根有弹性的带子套在头上。玛芝莉帮桑迪戴太阳镜,突然停了一下,盯着他的耳朵。

“这是什么?”她问。

他不好意思地回答:“你们可能管这个叫‘助听器’。我有点耳聋,这是因为,嗯,地球和飞船的标准气压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就把自己舱区的气压保持在地球的气压水平上,这样进进出出的就损坏了我的听力。那时我还很小,海克利人只好给我配上这个。”

“有意思,”博伊尔说,“你介意以后让我们看看你的耳朵吗?我们有些专门治疗这种问题的好医生。”

“我们海克利人有很好的医生。”波丽不悦地说。

“哦,那是自然,可也许我们的医生对于人类的疾病更有经验,不是吗?好了,我们去餐馆吧。”

“我宁愿在自己房间里吃饼干牛奶。”欧比耶愁眉苦脸地说。“还不到吃饼干牛奶的时间!”波丽训斥道。“你要真饿了,就尝尝地球食物,看自己能不能消化这种东西,也不错啊。”

“你们不想品尝一下地球食物吗?”汉密尔顿·傅伊尔礼貌他说,“生物学家认为我们的新陈代谢是一样的。”

波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们的生物学家怎么知道这个?”

他歉意地说:“哦,当然了,这要谢谢拉桑德,我们检验过他拿给我们的食物样品。”

“真的!”波丽恶狠狠地瞪了桑迪一眼,“不要紧。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件事。但是我可不想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像欧比耶这样的宇航员少一个没关系,我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不能去做牺牲品。”

各种感官刺激从四面八方向桑迪袭来:陌生的,诱人的,神秘的,统统是地球上独有的。他喜欢闻地球上的各种气味:汗味、香水味、脚臭味、桂皮味、新煮的咖啡香、松树的气味、污水的臭味、玫瑰和桅子花的花香、胡椒味、刚出炉的面包味、烤肉的香味、煮卷心菜的味道;不管味道是来自被践踏的狗粪、刚割下的青草或浆洗的衣服,还是来自热油或湿漉漉的路面。地球上缤纷的色彩也让他激动不已:山的颜色就有绿色、棕色、大雪覆顶的白色、铁锈红和土灰色;人的皮肤也分红褐色、橄榄色、粉红色、接近深紫色的黑色和近乎雪白的苍白色。他从未意识到海克利人是如此的缺乏色彩,直到他见识了地球上白色、钻蓝色、火红色和金黄色的各色汽车和卡车,各种色调及图案的衣服,还有在白天也缤纷闪烁的霓虹灯。

最令他激动的还是地球人,那些每当桑迪一行经过便驻足凝视,或从窗口探出身子张望、或友好地同他们打招呼的人们。当然最让他情不自禁的只有一个人。他们横穿一条马路时,玛芝莉礼貌地牵住了桑迪的手。一碰到她的手,他便浑身发抖。他们己安全到达了街对面,他仍不松手。玛芝莉奇怪而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什么,他就握着她的手一直走到餐馆的旋转门口,她这才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请他先入内。

餐馆的人知道他们要来。侍者立刻把他们引到一张六个座位的桌子前,那儿只摆了四张椅子,剩下两个空位是为欧比耶和波丽准备的。周围的就餐者好奇地向他们张望。两个海克利人舒舒服服地蹲在地板上,头刚好与其他人持平。

地球食物品种繁多,令人眼花缭乱。“早餐”菜单上的食品名称就满满地写了一张,另外又有“午餐”莱单。汉密尔顿·傅伊尔解释说,他们可以随便在两张菜单上挑选。桑迪和队友们从来不需要自己选择每餐饭吃什么。看着菜单,他不知所措。所有的食品名称都很熟悉,或相当熟悉。不过,“本尼迪克特甜酒鸡蛋”和“鳄梨脾”是什么呢?比较熟悉的是汉堡包、油炸薯条、奶昔、乳脂软糖、冰淇淋和奶酪三明治这些东西。三个陪同者各自点好了早餐,盘于端来后,便请桑迪他们先尝尝。没有一样和他们在飞船上模拟练习时吃的东西味道一样。当然也没有一样和飞船上的伙食相似。波丽碰也不碰这些东西,她的口袋里装着几块海克利人吃的饼干,便掏出来一块接一块地大声咀嚼起来。

桑迪胆大一些,或者他有自己的想法。毕竟他是个地球人,为什么要将人类的食物拒之于千里之外呢?不过,挑选吃什么也挺难的,最后玛芝莉伸出援助之手,为他点了菜。他满怀感激地发现她点的白煮土豆还好下咽,干土司也还可以,其他东西他尝了一点就不想吃了,光是尝尝就费了他好大的劲。

欧比耶的胆子就更大了。他面前摊满了十几种不同的食物——一份西式煎蛋饼、一只塞了蟹肉的鳄梨、一个汉堡包和一个“德克萨斯辣热狗”,其他东西桑迪都叫不出名字来。欧比耶勉强咽下了几口汉堡包,别的食物味道怪得要命,他也不要吃了。他连哄带骗地向波丽要了几块饼干,悻悻地嚼了起来。等看到女侍者端来了“甜食”,他又高兴起来。这道甜食是“冰淇淋”,他尝了一勺,眼珠子立刻惊异地鼓了出来,随即宣布“冰淇淋”很好吃。“这是凉的,”他又惊又喜地喊道,“我从来不知道冰冻过的东西可以吃,味道还不错。”

“小心有毒。”波丽阴森森地说。

清泰奇-罗对地球人发表讲话的广播从星际飞船传送到地球,整个过程使用了人类和海克利人两方面的技术。广播信号先从飞船传输到远在伊纽特共和国的登陆船上的通讯设备上,登陆船船舱内设了一台人类的摄像机,把屏幕上的图像拍摄下来,再转播到全球各地。波丽听了波顿向她描述整个过程的设置,就用海克利语厉声叫道:“这是不可理喻的错误!你无权允许地球人进入我们的登陆船!”

“你才错了呢,”波顿得意地说,“这是清泰奇-罗亲自批准的。”

“反正这种事不该发生!”波丽气愤地说。压了压火,她转过身,面对电视台的人们落下了一滴表示友好的眼泪,说道:“我刚才与队友确定了一下各项安排是否就绪。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的直接上司清泰奇-罗‘长者’将向你们讲话。”

“这是我们的荣幸,”汉密尔顿·博伊尔彬彬有礼地说,“只是,我在想,为什么海克利人不直接向我们的电视台播放,而要通过你们的登陆船?”

“这是元老们的决定,”波丽解释道,“他们肯定有充足的理由。元老们是一贯正确的。”

屏幕上,波顿扭过身听了听,又转回来。“最后提醒一遍,”他对着镜头说,“清泰奇-罗马上就开始了。”

电视台所有的屏幕上,画面一闪,切换为登陆船接收屏上的图像。

图像实在糟糕。地球人和海克利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双方的广播设备并不十分相配,总有些五颜六色、色调偏暗的网状物恼人地横亘在屏幕上。不过,当他们的老教官出现在屏幕上,桑迪还是马上认出了他。

“你们好,”清泰奇-罗用标准的英语讲道,脸上流着高兴的泪水,“作为同地球上的人类——我们的朋友和兄弟对话的第一个海克利‘长者’,我感到万分荣幸。正如乘坐第一艘登陆船到达地球的海克利人所说,我们是带着和平及友好的信念到来的。和你们人类一样,我们海克利人也有向客人送礼的习俗,”听到这儿,桑迪突然皱皱眉,他从未听说海克利人有这个习俗。波丽迅速做了个掐人的手势,桑迪便缄口不语了。“我们带给你们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你们的同类,约翰·威廉·华盛顿,他的海克利朋友们在飞船上更习惯叫他拉桑德。我们把他送回自己的故乡,以此证明我们的善意。”清泰奇-罗满脸堆笑,凑到镜头前。“拉桑德,你身体好吗?”他问,“回到自家人中间,你高兴吗?”

桑迪感到波丽的眼睛死盯着他,连忙恭恭敬敬地回答:“清泰奇-罗,我感觉很好,也很快乐。”

他等待清泰奇-罗的答话。信号要好一会儿才到,屏幕上的清泰奇-罗就一直深情地向外注视着。桑迪想,这也难怪,飞船离得那么远,尽管无线电信号是以光速传播的,来回也要花一定时间。接着,清泰奇-罗点点头。“很好,拉桑德。下面我想谈谈其他一些事情。海克利人还有许多别的礼物要送给地球人。现在我只提其中几个。我们对地球上出现的一些问题有所了解。海克利人有几项技术可用来处理辐射及其他污染问题,并乐意供你们使用。我们还有办法通过基因剪接创造出新的植物品种,为你们荒芜的森林提供种籽,以此补救地球上二氧化碳不均衡的现象。”

清泰奇-罗让一滴显示他仁慈心肠的眼泪在地球观众面前洒落下来,接着道:“此外,还有能源问题,海克利飞船上的发动机能够产生巨大的能量。我们愿意将此转化为电能,按照你们的指示发射到地球表面上的任何地方,完全是免费赠送,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建造一些接收器。再就是我们称之为‘电磁加速器’的设备,你们可能叫它‘轨道炮’,使用这种发射器你们的卫星就能再次进入太空。它们将以惊人的速度穿过太空垃圾层,只有2/12~5/12的卫星会被撞毁,这个损失还是相当低的,因为火箭本身不需要发动机或燃料,这样它们的造价就极低,就算损失6/12乃至更多的卫星也能轻松地承受。”

他笑容满面地停顿了片刻。“最后一点,”他说,“我们有很多地球科学家们也许未能发现的科学方面的知识,此外,由于海克利飞船航行之远,见识之广,使我们拥有许多其他星系的第一手材料,所有这些都可以提供给你们。作为开端,我现在要展示海克利档案中保存的一些天文学资料。”

说着,清泰奇-罗从屏幕上消失了,一些图片被陆续播放出来。遗憾的是,由于地球人和海克利人不够契合的广播技术,图片的效果十分糟糕,然而毕竟是地球宇航员们从未见过的。图片一幅幅闪现出来,清泰奇-罗的声音在一旁解说着。“这是你们称作半人马座α星的恒星,离地球只有1000矢径远。这些是波江星座ε星的小行星,你们能看到它们数量众多,但体积都很小,也没有什么大气层。有关这些,我的同僚欧比耶可以告诉你们更多情况。现在放的是我们的飞船接近太阳系时拍摄到的太阳系各大行星,还有地球的照片。”

天文照片一闪不见了,清泰奇-罗又出现在屏幕上。“地球朋友们,这仅仅是个开头,”他说,“我亲爱的学生欧比耶,是个合格的天文学专家。”电视台里,欧比耶快乐地环顾四周,点头以示肯定。“他此行携带有一个专门的资料库,就保存在登陆船的存储系统里。飞船上还有1万倍于此的资料可供他的调用。他将向你们提供这些天文资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们的其他专家也会就各自擅长的领域来指导你们的专业人员。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做客的礼物。”他顿了顿,朝镜头满面春风地微笑着。“现在,”他说,“我要暂时同你们告别了。不过,我们还会有机会交谈的,以后的机会很多,因为一个共享知识与友谊的新纪元已向我们展开了。”

图像消失了。玛芝莉叹了口气,把叠在一起的双腿分开。“知道吗?”她漫不经心地说,“这真难以置信。”

“不用怀疑,”桑迪得意地说,“海克利人有各种各样的东西给你们,不,是给我们。”他连忙更正。

汉密尔顿·博伊尔挪揄地看着他。“这点我能肯定,”他说,“但是,我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作为回报呢?”

转播一结束,两个海克利人就急急忙忙赶回旅馆房间去吃午餐了。“你呢?”玛芝莉问桑迪,“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什么?”

他迟疑着,不是因为他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任何怀疑——他多么想和玛芝莉·达普单独呆在一起,而且越快越好——而是因为他难以确定怎样安排才最好。“你是说去喝杯咖啡吗?”他试探地问。

“不,我想让你来点不同的饮料。”她粲然一笑说,把他领到了楼顶的咖啡屋。

桑迪惊愕地发现这种“不同的饮料”里面居然有酒精。“酒精是有毒的,不是吗?”

“哦,我想是吧,”玛芝莉说,“但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毒药。它帮助人们放松自己,知道吗?而且饭前喝上一杯酒还能开胃。来吧,我给你叫一杯汽酒,就是白葡萄酒加苏打水,里面葡萄酒不多,好吗?”

“葡萄酒”这个词对桑迪来说可是有魔力的字眼,“好的!”他情绪高涨地说。一两杯葡萄酒刚好可以为他献给玛芝莉的惊喜烘托气氛,他知道在地球男女之间的韵事当中,葡萄酒总是不可避免地与浪漫联系在一起。酒来了之后,他一尝,立刻带着又恶心又奇怪的表情抬头看着玛芝莉说:“这酒有一股腐烂变质的味道。”

“不是变质,是发酵。葡萄酒就是这么做出来的。”她告诉他。

“发酵和腐烂变质不是一回事吗?”不过,桑迪没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他下定决心,为了追求地球女人,他要做所有地球男人做的事情。又呷了一口,味道和第一口同样糟糕,但随即他感到这酒在他体内产生了一股热流。他强迫自己要尽量适应。他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惊喜”,脸上正准备堆上笑容,玛芝莉却站了起来。“我们到阳台上去吧,”她说,“那儿风景不错。”的确如此。他环顾四周,整个道森市尽收眼底,稍远一点,就是一派乡村景色了。此情此景对他的“惊喜”都再合适不过了。

她坐了下来,桑迪仍旧站着。

“玛芝莉,”他开口道,“我有东西要……嗷!”

他重重地拍在自己脖子上,把手拿开一看,上面有一滴血。

“这是什么?”他问。

她往他手里瞅了一眼。“可能是蚊子,”她同情地说,“你真不走运,这么高的地方一般是不会有蚊子的。不过,这些年蚊子多起来了。原来鸟是吃蚊子的,可在那可怕的时期,它们和人一样都大批毁灭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揉着脖子坐下来。“只是有点东西想给你,”他蹙着眉头说。他脑子里回忆着地球影片中的镜头,本想表现得更优雅些,可脖子实在挺疼的。

玛芝莉接住他递过来的一张纸片,好奇地扫了几眼。这是他早上为她写的一首诗:

哦,我

亲爱的甜美的玛芝莉

我是多么热切地想爱

你那美丽身体的全部

美妙的四肢我爱

丰满的胸部我爱

嘴唇和眼睛我爱

其他的地方我爱

一切的一切我爱

我爱是的!

我爱是的!

我爱是的!

爱你是的!

是的爱你!

“上帝啊!”她惊叫道,抬眼望着他。

他急切地问:“你喜欢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然后斜瞟了他一眼。“这画的是我的模样吗?”

“哦,不,玛芝莉,”他尴尬地说,“这不是一幅画,海克利的诗就是这种写法。我只是想以此来指代你。”

“你把我画得像个男人。”

“哦,不!根本不是这样的!亲爱的玛芝莉,你一丁点也不像男人。如果我冒犯了你……”

她把手指按在他嘴唇上,笑了起来,“桑迪,你没有冒犯我,其实你的诗写的很不错。以前从来没有人为我写过诗。只是……”

他诚惶诚恐地等着她的下文。“怎么样?”

她咬了咬嘴唇。“好吧,事实是——也许我早该向你提起——我结过婚了。”

他惊愕地瞪着她。“哦,玛芝莉!”他低语道。

她有点不高兴了。“你没必要反应得如此强烈。”

“哦,可我的确很吃惊!我没想到你是个结过婚的人。你能原谅我吗?”

“该死,桑迪!我当然原谅你,法律可没规定不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就算他们已经结婚了。如果你对此毫不知情,就更不用怕了。你这是恭维我,说实话,我很感激。”

“谢谢你,”他感激地说,“我保证下不为例。毕竟,这儿其他地球女……其他迷人的女人多的是,可以让我去,嗯,‘追求’。”

听了这话,她似乎并不高兴,反倒皱起了眉头。“喂,桑迪,别听风就是雨的,行吗?”她用命令的口吻说,“你是个好小伙子,我喜欢你。你的态度没必要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别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怔了怔。“可你不是说你已经结婚了吗?”

“是的。”她简捷地回答,然后拿起酒杯,沉思似地喝了一大口。桑迪傻愣愣地看着她。“只不过,”她补充道,“我现在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已婚女人,我已有三四个月没见到戴夫了。”

“戴夫?是你的丈夫吗?”

她想了一下。“可以这么说,不过,已经是过去时了。”她说,放下了酒杯,“我和戴夫是七年前上大学时结的婚。他那时是个足球运动员——如果愿意,他也可以打篮球,因为他有2.2米高。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作为女人,我的个子就太高了,没有多少男人喜欢我这个类型。你可能以为个头高的男人会挑选我。看看周围成双成对的人们吧,你会发现身高2米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常常不会超过1.65米。”

“为什么呢?”桑迪很感兴趣地问。

“为什么?男人啊!这就是原因,因为他们是男人。不过,”她又公允地加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这样的情况。所以,戴夫请求我嫁给他时,我不知道再过多久才能碰到另一个机会。再说,我也喜欢他。当时我一直想参加宇航员训练,也许他以为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没有多少载人宇宙飞船能够发射,因此我们相处还算融洽,直到我和‘国安’签约。这时他感到了威胁。他不介意我个子太高,但想到和一个条子结婚就很不高兴。”

“条子?你是指像科茄克①那样吗?”

①科茄克:美国同名电视侦探连续片中的人物,是个体格魁梧的秃顶侦探。

她疑惑地问:“什么是科茄克?我指的是警察,要知道‘国安’就是个警察组织,是为所有共和国服务的一个总的安全部门,全名是(共和)国际安全部。戴夫和我勉强凑合了几年……大概在去年,实在维持不下去了。他问过我想不想离婚。”

“哦,”桑迪欣喜地叫道,“我知道离婚是什么。”

她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不,别说了。不管怎样,我喜欢你的诗,而且我想我也喜欢你。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好的。”桑迪热切地点点头。他知道电影里就是这样的,女人从来不会立刻答应,至少在他最喜欢的跳踢踏舞的那类电影里是这样。还有……

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一个步骤是必要的。

桑迪腹内的葡萄酒帮助他做出了决定,他斜过身子,试探地靠近她。她不安起来,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桑迪,”她开口道,“酒吧里的人在看我们呢……”

但是当他的手臂揽住了她时,她并没有反抗。

一个吻并不算什么,然而桑迪却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他一点儿没料到她的嘴唇竟会张开!这仅仅是迈向“最终目标”的第一步,已经带给他飘然若仙的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笑着挣脱开。“噢,桑迪,”她揉着脖子说,“你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吗?”

“哦,”他可怜兮兮地说,“真对不起——”

“哦,打住吧!我喜欢这个吻,只是下次别抓得我这么紧。你听说过形容人的身材结实得像砖砌的……呃……茅厕这种说法吗?要是形容你呀,那就不是砖砌的,而是花岗岩砌的。”

后面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下次?”他重复道,满怀希望地张大了眼睛。

她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胳膊。“我是提到下次。好吧,但是记住下次不是这次。别老想着这个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你身旁。毕竟这是我的工作啊。”

他也叹口气,坐直了身子。“好吧,”他说,又喝了一口酒,这次体内那种暖暖的感觉更明显了,而且似乎惬意地一直传到了他的腹股沟处。他暗自微笑起来,突然发现玛芝莉正从眼角斜瞥着他。“什么?”他吃了一惊,忙问。他暗想,自己刚才一出神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明显的暗示。

她迟疑了片刻,然后问道:“那是怎么样的?”

他望着她,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什么是怎么样的?”

“在太空中啊。告诉我在太空中是怎么样的。求求你,我一直想知道。”

他端坐起来,仔细打量着她。她的样子十分严肃,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挑逗的,甚至不是友好的,两眼死死盯着他,等他说话,好像他知道什么她命之所系的秘密似的。

可他不知道说什么。“哦,”他挥挥手,含含糊糊地说,“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凶巴巴地说,“我想要知道。”

他愕然望着她。“对不起,”他说,“不过,关于这个没有多少东西可讲。如果你呆在一艘巨大的飞船上,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太空中。而且根本感觉不出自己在任何地方,只知道是在飞船上。发动机一直以固定不变的g速度驱动飞船前进,你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改变航向的时候,就像我们绕过太阳那次……”

“绕过太阳?”她低语道,忽地瞪大了眼睛。于是,他不得不告诉她有关这个的一切细节——他们在屏幕上看到的景象;飞船温度越来越高时他们的感觉;飞船最终到达环绕地球的轨道,主发动机关闭时的情景;还有最重要的,他们乘坐飞往地球的登陆船的感受,“是你驾驶吗?”她问,眼睛亮亮的。

“哦,不是,”他坦白地说,“他们不让我来驾驶,那是波丽的工作。其实我也会的。”然后他又得描述他在飞行模拟器里度过的那些时光。

趁着他还在讲,她对侍者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两杯酒水又摆在他们面前——这次给他的不是葡萄酒,而是一种不含酒精的碳酸饮料。桑迪喝了马上就打了个喷嚏。“祝你身体健康!”她说,带着做梦般的神情,“你知道吗?我也在那种模拟器里训练过。”

他朝她眨眨眼。“海克利飞行模拟器吗?你没到过飞船上啊!”

“不,我当然没到过你们的飞船,怎么可能呢?我们有自己的飞行模拟装置。现在仍有人志愿进入太空。”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那个太空垃圾层……”

“对,”她苦涩地说,“我们不能穿过那层垃圾。但有的时候,无人卫星可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射一些卫星,大约1/35可以维持一年不被损坏,或者说,不被彻底地摧毁。对无人卫星而言,这还不算太糟,可要送人上去,这种情况就不妙了,人要脆弱的多。所以我一签约参加宇航员培训,戴夫就和我大吵了一架。他说我是个不要命的神风队队员——哼,他的原话其实是‘你这个不要命的神风队婊子’!”

“神风……?哦,你是指你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日本自杀式飞行员吗?”

“对。他的意思是说志愿报名进入太空就是自杀,后来事情发展的结果竟被他说中了。头两艘发射的飞船真的让里面的船员有去无回,一共四个宇航员,每艘船上有两个,都是和我一起训练过的。所以他们取消了这个计划,我们剩下的人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太空了。”

“你仍然想去吗?”

她朝他发火了。“我们他妈的已经告诉过你我们的想法了,不仅仅是我!地球上有上百万的孩子愿意为了做你所做过的事而放弃一切,还有成百上千万的成年人恨不得立刻宰了你,以取代你的位置。”

“真的?”他骇然地问,“可这没用,玛芝莉。这是骗不过海克利人的,他们马上就能看出……”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因为她朝他大笑起来。“对不起,桑迪,”她说,“我的话你不能按字面理解。要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呢,也不对。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不用担心有人会真的这样干,没有人。”

“我也不是真的这么认为。”他让她放心,这句话几乎是真心话。

“但是别以为地球人对太空不感兴趣!实际上,下星期在约克共和国就将召开一个宇航会议。他们也许要邀请你们三个到会,这样他们就能看到那些照片,听你们讲话,我猜他们最盼望的就是亲眼见见到过太空的人。”

桑迪思索着啜了一口饮料,鼻子里麻麻的感觉恰到好处,并不疼痛。他发现自己蛮喜欢这种感觉,“玛芝莉?”他问,“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一团糟?”

“一团糟?”

“地球上的混乱状态啊。太空中的垃圾,气温升高而使海平面上升,臭氧层的破坏,酸雨,所有这些。你们地球人是怎么让这一切变得无法收拾的呢?”

“我们地球人?那你是什么人?”她语气硬邦邦地质问道,“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吗?”他不解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她摇摇头。“别问了。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会儿,“哦,我想惟一的答案就是,过去的人们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要么,明白这一点的人没有影响力,有影响力的人又不在乎。”

“他们不晓得战争是错误的吗?”

“这个嘛,”她疑虑地说,“我想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他们纷纷让自己卷入了一个战争区,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有个地方叫作近东……”

“离哪儿近?”

“桑迪,这是一个地名,就叫‘近东’。那里的人们进行了一场战争,原本只是小打小闹,但他们后来用上了一种‘战术核武器’。然后其他地方的人们卷了进去,再往后那些大国开始互相使用大型核弹。虽然轨道防御系统挡住了大部分核弹,可你知道吗?事态仍变得一团糟。”

“我真希望我知道,”桑迪忧虑地说,“我们那时再也收不到到你们的广播信号了。”

“是吗?好吧,那我能向你补充后来的情况。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我还是了解大部分情况的。当时有5%的核武器击中了目标,一枚从核潜艇上发射的核弹摧毁了华盛顿特区,那是当时美国政府的所在地。还有一批落在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州及其他地方。其实这不算是一场大的核战争。总共只有15枚核弹头击中了目标,造成的后果就是那么多。在那之后……”

她停了下来,向杯中凝视着,然后说道:“哼,事情变得很糟了。有许多人受辐射影响病倒了,人们很难往这些城市运送食物了。而这场战争的发源地,原本盛产石油的近东再也不出产任何东西了……再往后又是爱滋病。桑迪,爱滋病真是害人不浅呐。这种病在当时的美国各地大肆流行。许多地方的情况是,这么说吧,没过多久人就统统死光了。抗爱滋病的疫苗制造出来之前,人们就把感染者都送到非洲等死,反正那儿人人都要死了。不仅仅是因为爱滋病,还有疟疾、伤寒,甚至只是由于饥饿。”她的表情很悲伤。“原先的人口是现在的10倍。现在的非洲已是荒无人烟了,全世界也只剩下5亿人。而战前像中国或印度一个国家的人口就比这要多得多了。”

“你是说死了50亿人?”桑迪急促地问。

“桑迪,”她理性地答道,“哪怕他们当时不死,也活不到现在。而且……”她顿了一下,突然爆发了,“该死的,他们罪有应得!统统如此!我不能原谅他们的就是他们让我们与大空永远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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