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秋岚在奇冷彻骨中醒来,冷得受不了。伸手一摸,摸到一具其冷如冰的尸体。藏冰窟中不见天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尸体体是谁,吃惊地挺身坐起。
老天!手所及处,四周全是一块块盆大的冰块。其冷彻骨,八月天竟然有冰,岂不邪门?
他挺身站起,“砰”一处闷响,脑袋撞在窟顶壁上,顶高只有七尺,八尺高的他算得是庞然巨物,撞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他在身上摸索,要命,身上的零星小物品被搜光了,一无所有,火摺子自然也被控走了。
他只好小心地向前探,走不到三步,手便触到几乎可以冻掉皮肉的冷墙,再往左摸索,更糟,摸到了出冰口的冰处,冷气几乎足以将人冻僵。
终于,他摸到窄小得只可俯身钻出的铁叶门,手冷得失去了触觉。接着不久之后,他感到空气愈来愈浑浊了,小窟中没有出路,所敲处全是沉闷坚实的墙壁,除了耐心等候,别无他途。
“我想,这儿不会是坟墓,我不能浪费精力,得养精蓄锐等候才行。”他想。
他坐下定下心神,默练寂灭术抗拒寒冷,不知经过了多久,奇冷几乎令他心神大乱、无法行功,只须有停止的念头。奇冷便立即无情地向他袭击,他只能不停地练,无休无止,直练至饥饿一再光临,而窟中仍一无动静。
如果他不能吃尸体的肉,只有忍受饥寒交迫的煎熬直至死亡临头。他这人踏死蚂蚁也难过半天,叫他吃尸体岂不等于要他的命?因此,他只好挨饿了。
黑暗中不知时光,反正他心里明白,饿得头晕眼花,手脚发软,最少也逗留了三天以上。
在绝望中,他对乃弟秋雷的狠毒心肠十分痛恨,但毕竟手足之情仍在,迄今他仍然没有向乃弟报复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沉重的铁叶门有了响动声。他心中大喜,立即躺回原位。
“吱嘎嘎……”
铁门徐徐移开,灯光刺目,两名大汉先后钻入,一人手中提了一个灯笼,向另一人叫:
“先将祖师爷弄出去。这个姓山的尸体,庄主还得过目,可能过几天再运走,也许要运到新郑大院山、怪事,庄主是大隗山人氏,为何要将这姓山的尸体运到大隗山?难道说,这厮真是庄主的哥哥不成?”
“老大,你再废话,小心隔墙有耳,妄论是非胡言惑众,你有罪受了。”另一名大汉哺咕,拖起终南狂客的尸体往外走。
提灯笼的老大跟着走,一面说:“怕什么?已三更天了,作坊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人屠他也去睡觉抱女人去了,你不说谁知道,真要命,三更半夜突然决定明天要将人下葬,可把咱俩累惨了……”话末完,声音倏止,手止灯笼轻摇,随又恢复原状。
秋岚已经等不及,幽灵似的到了老大的身后,一个指头点上了老大的脑后玉枕穴,老大立即人事不省。
他接过灯笼,将老大轻轻放下,跟随拖着尸体的大汉出了窟门。
大汉不知身后换了人,说:“老大,你关门,我先上。”
窟门外是向上走的砖级;坑道上升三丈余。秋岚随手关上窟门,却又怕老大在里面会被冻死便将人拉出方将门掩上,不再上顶闩,向上走。
坑道上面是作坊的后门,大汉拖着尸体往里走。秋岚随后跟入,顺手掩上木门,一阵奇异的怪昧扑鼻而至,不象是臭,也不是香,象是腥味,更象医药。踏进内间,老天爷!他几乎吓软了腿。
室中宽阔,建了各式各样的炉灶,各种稀奇古怪的案、钩、柱、链,排列着悬挂着,巨大的池和坑盛了不同的液体,怪臭味直冲脑门,令人平空生出昏眩之感。
架子上搁着已经浸制过的人头,梳洗得干干净净,栩栩如生,其中赫然有赤煞二凶的脑袋;这两个临危投降的凶煞,也免不了一死。这两个家伙和其他四个恐贼如果在隘口和秋雷放手一拼,也许后面的独角天魔不会落得全军覆没。
而一旁的墙架上,龙形剑、青云客、枫岭双残等人的尸体一一罗列,一个个穿着得整整齐齐栩栩如生,脸上也上了色,唯一可分辨出他们是死人的地方,是他们的一双眼,眼球虽抹了油,但向内凹而收缩,没有瞳孔。
大汉将终南狂客的尸体送上洗剥台,一面说:“只洗洗脸部上色便够了,免得脚麻烦,老大,该替他换件象样的衣服呢,抑或换寿衣?咱们这儿没准备有寿衣哪!如果是好好安葬,该换寿衣的……咦!你……”
他说到最后缓缓转身,看到已放了灯笼站在他身后,脸色因受眼前惨象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的秋岚,只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他认得,这人不是老大,而是搁在藏尸窟中的尸体。藏尸窟中尸体会结冰,已经放置了三天四夜,目下却出现在他身后,不是尸变是什么?
老大呢?怎么不见了?
据说,尸变如果不是僵尸,用扫帚便可将尸制住,他惊得浑身发冷,脸部因失血而变成青灰色,比秋岚的脸色更难看百倍。他总算还清醒,一步步缓慢地向壁角退,恐怖地伸手去抓壁根的一把高梁制成的扫帚。
真要命!尸体果然跟着他走,果然是尸变。
他不再迟疑,胆都快吓破了,据说尸体会随人移动,会愈动愈快,再慢些可能遭殃。他不假思索,突向扫帚扑去。
完了,尸体一闪而至,一把抓住了他刚抓住扫帚的手,抓来的手冷如寒冰。
“天……哪……”他恐怖地砷吟,绝望击倒了他,吓得失去了反抗力,昏死在地。
秋岚也突然仆倚在墙上,发出一声可伯的呻吟,尸体作坊的惨象,令他的精神几乎濒于崩溃的边沿,乃弟的罪行令人发指,任何人看了这儿的景象,也会愤怒得失去理智,除了用“人性已失”四个字解释乃弟的疯狂外,这种事定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良久,他在昏乱中逐渐清醒,走近尸床凄然注视着终南狂客的尸体,大颗眼泪滚滚落胸襟,惨然地说:“老前辈,看你将我的弟弟调教成什么人了?今天你自食其果,我埋怨你已嫌太迟。”
他听到先前进来的后门有异声传出,轻得几乎令人难以察觉,但逃不过他的神耳,转头一看不由一怔。
灯光下,矮方朔出现在眼前,浑身是水,正悄悄将门掩上。
“你不该来。”他冷冷地说。
“小老弟……”矮方朔走近叫。
“我说过的,五天之内。不许任何人进飞龙庄。”
“小老弟,你听我说。许、门两位姑娘偷下高山找你,在鹤颈隘口被令弟擒获。难道……”
“什么?”秋岚吃惊地问。
“许、白两位姑娘为了找你,偷下高山,在鹤颈隘口被令弟擒获,已经三天,许老庄主不是槁木死灰,他不能置之不理,姑娘家落在令弟手中,想想看,怎不令人急死?你怎能怪我们不守约?小老弟,约期已过四天,明日便是最后一日,而你却只能在尸体作坊中留连。
请教,小老弟明日该如何回复许老庄主?”
秋岚心乱如麻,难以置答。
矮方朔一反乎日玩世不恭的神态,神色肃穆地说:“这地方是尸体作坊,是飞龙庄唯一警卫松弛的地方。老朽打听出你也是在鹤颈隘口被擒的,猜想你必定难保性命,因此冒险前来踩探,要在尸体作坊寻找下落。
总算老朽科错了,居然你能活着。小老弟,你还一心袒护令弟?看了尸体作坊,也许你认为还算不得是人间惨事。好吧!老朽舍命陪君子,陪你到飞龙楼后面的刑室和五行死囚牢瞧瞧人间悲惨无比、举世无双的人间地狱。”
处理尸体的作坊惨象已经够令人惊心动魄了。秋岚心中在天人交战,没有勇气再看刑室和五行死囚牢。他浑身的筋肉都在痉挛,脸色泛青,低下头暗自思量。
矮方朔见他不答,不客气地说:“小老弟,谁无亲朋,谁无手足?看看青云客吧。去年在天门峡,令弟还与他称兄道弟,他也有意思提携令弟成名,令弟身上有一把屠蛟神匕,也是青云客给他的。青云客名列三凶固然该死,但论情理他不该死于令弟之手,他与令弟并无利害冲突,但令弟将其妹先奸后杀,复杀其全家火焚青云庄,再将他的尸身加工浸制示众江湖,为什么?”
他的亲友手足当有何感觉?小老弟,令弟灭绝天良。人神共愤。乖张凶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假使他能度过这次黑白道群豪群起而攻的难关,今后天下间江湖朋友将无噍类,他将会变本加厉任性而为,其可伯的程度不堪设想。一个敢于弑师杀兄的人,任何灭绝天良的事他也可以做出来的,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他那为祸造孽的狰狞嘴脸是如何的可怕了。而你,却以手足之情为念,首心助纣为虐,甘心替他……”
“老前辈,求求你,别往下说了。”秋岚以手蒙脸痛苦地叫。
矮方朔冷笑一声,继续往下说:“老朽不才,忝为江湖名宿,名列三菩萨固然浪得虚名,一生自问未杀过一个人,但对江湖道义不敢或忘,也不忘行侠之风,看不过非插手不可,不然便不配称侠义门人。
虽则老朽有自知之明,不是令弟敌手,明知以卵击石,但义之所在,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告诉你,即使你自甘菲薄,一意孤行助令弟为祸江湖,令弟这次也难逃恶贯满盈的大劫。许中州明日如得不到回音,决定午间于城东北五里地斗鸡台大会大下群雄,他决定不要儿子也不要孙女儿了,务必尽灭飞龙庄的群丑为江湖除害,祭告天地以血解誓,重新仗剑出山,宁可牺牲一世英名也要除杀令弟为武林伸正义。
别以为你兄弟英雄益世天下无敌,许老英雄的冷剑并不输于你们,即使令师玉狡猊亲来,也个见得能轻易胜得了许老英雄的冷剑,何况少林十八罗汉为三大首席知客大师亲自出马,武当七子与金顶三真人也前来助阵。
别说小小的飞龙庄即使个江山夺社稷也足以捣碎半壁河山。再说,令师如果到来,他老人家的孙女儿已落在令弟之手,姑娘家名节重于生命,她是否仍活着恐怕不太乐观,惹得他凶性大发那……滔天大祸恐怕也无法挽回,也许你也和令弟一样敢于和师父……”
“不!不要说了。”秋岚浑身冷汗湿衣,铁青着脸叫。
矮方朔冷冷一笑,仍往下说:“老朽言尽于此,告辞了。但我得告诉你,明日如无回音,正午斗鸡台信香在祭台上燃起,许老英雄将以血宣誓,那就一切皆无可挽回了。”
“老前辈请稍等。”
“有话请说,老朽需出庄回复许老英雄了。”
“可否请老前辈代禀许老庄主一声?”
“如果老朽能顺利出庄,定替你将口信带到……
“请禀告许许老庄主,至迟明晚定有回音。”
“价决定怎办?”
“找到舍弟……”
“哼!找到他你又能怎样?”
“再劝他一次,他如不听,我废了他。”
“你自信能找得到他么?飞龙楼你熟?”
“机关埋伏并不可怕,小心机警必可逢凶化吉……
“这样吧,我陪你走一趟,这一带我熟。”
“老前辈熟?”
“不错,飞龙庄扩建时,老朽已在这一带潜伏了。”
“好,事不宜迟,咱们走。”
矮方朔探手杯中取出一只玉瓶,递给秋岚说:“这是上次你在天门峡从九华羽士手中,夺来救赠许小丫头的解迷香圣药。这玩意很灵光,可解江湖上极负盛名的乱神药物。抹一些在鼻端,可保万无一失。”
这一夜,九华羽士从开封提前赶回,不但带来了毒火石明,更带来了石明的五名弟子和大批火箭火瓶一类玩意。他们如虎添翼,决定提前动手。
穷搜了三天,秋雷感到十分失望和焦躁,搜不到金神藏匿的地方,却发觉白道高手云集城中的中州客栈。那些人中,以许中州为主,少林武当高手齐集,显然来意不善,面对那些白道中名头响亮的人物,他不无顾忌。
如果没有金神前来趁火打劫,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白道英雄们易于打发,对付那些自命不凡的光明磊落的人并不困难,他们死要面子讲的是公平一决,以一比一拼个你死我活。他自信以一比一没有人可以在他剑下讨好,只怕金神那群人诡计多端明暗中下手不择手段。
这天晚间,飞龙楼下大厅中,庄中首脑置酒高会,三列长案坐满了人,每人各占一席,酒菜川流不息地送到席前。为首的一列长案上,中间主位是秋雷。往左,是查总管、海天一叟、鬼谷先生、阴曹恶客、北地之豪向天掌陈彬、南湘怪杰搜魂旗主王靖、燕山三杰焦氏三昆仲、雁荡山主银箭傅天华、翻阳王廖惠安。
右首,是恨天无把、江东八豪、四大金刚、七柳七煞。七柳七煞死去再补上青龙煞的人,叫做白莲丹士,是个老道。补上红纱煞的人,叫做地暗星梅礼,原是白虎煞的好友。一个恶名满江湖的独行大盗。
秋雷身后是清风和明月两个小厮,川流不息地传递外面送来的信息。
酒至半酣,秋雷鼓掌三下,堂下人声倏止,鸦雀无声,秋雷虎目生光,环顾堂下众人一眼,即席朗声道:“北路暗桩又传来消息,二更左右,有七名身份不明的人,从城北三里的灌夫冢抄小道向东岔走了,可能是到晁错墓。这些天来,晁错墓附近没有岔眼人物,但目下已证实夷陵州的人已经到达许州,但江南浪于等人却不见形影,会不会窝藏在晁家呢?本庄主认为,有派人大搜晁家人古宅的必要,哪位弟兄愿带人前往一行?”
白莲丹士既顶了青龙煞的缺,自然是七柳七煞名义上的老大,他站在起说:“贫道愿与六位贤弟一行,替庄主分忧。”
秋雷领首含笑道:“道长道力通玄,本庄主极为放心。请记住,不管晁家是否有人藏匿,必要时可加以毁掉,免得被江南浪子一群晁家余孽所利用。”贫道遵命,就此启程。”
秋雷站起敬了七煞一杯酒,祝他们顺利。
接着,恨天无把站起说:“禀应主,属下今天在城东青灵观所见的卖药郎中三个人,形迹有疑。属下想今晚前往一探,如有可疑即擒回庄中询问。”
“青灵观不是咱们的人么?既然挂单的人形迹可疑,为何不见回报?”秋雷不悦地问。
“青灵观不是咱们的人。是不易从高手中找出可疑事物的,所以属下不放心。”
“好吧!你辛苦一趟,带几个弟兄一同前往一行。”
看看到了三更,盛筵不得不散。谁也没想到机关温布戒备森严的飞龙庄,已经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了。席散时,矮方朔和秋岚已接近飞龙楼的西北角。飞龙庄门朝南开,西北角及庄的右后方。
飞龙楼高有三层,它本身就是一座迷宫似的寨堡。下层是聚会厅.由五座相连的建筑构成,二楼从中间升起,是庄主接见亲信的起居室,也是练功房,练功的器械设备一应俱全,未经召唤任何人也不许进入。三楼是庄主的居室,比二楼又小些,里面近二十间华丽金屋中,藏了十余名娇娃,与数目相等的美婢。上下传报全由女人司事,是女人的世界,除庄主本人之外,全是女人,是庄中管制极严的禁地。除三楼外,下面两层警卫森严;三楼虽没设警卫,但机关消息却是神鬼难测最利害可怕的全楼精华所在,根本用不着派人警卫。飞龙秋雷太过自恃,犯了设置机关消息的大忌;因为任何神妙的机关如果没派人把守,遇上行家照样会成为废物。
矮方朔知道飞龙楼的底细。因为秋雷在江湖上奔走扩张势力,在庄时日不多,建庄的大事由金鞭于庄全权处理,大部分高手已随秋雷在外,留庄的两手防不了矮方朔,因此,工程中的重要设备,皆逃不过矮方朔这个有心人。
知道详细不见得能来去自如,三楼以下各处机关有人把守,想入内救人,须将把守的警卫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制住,只要有一个人发出警号,一切都完了。
救人,许钦救不救无所谓,两位姑娘非尽速救出不可,矮方朔口中不说,心中却毫无把握,姑娘们已被擒三天,是否仍在人世呢?很难说,八成儿绝了望,他只想将秋雷弄到手,怎样弄?希望全在秋岚身上。
接近了飞龙楼的西北角,已经三更了。西,是庚辛厅;北,是戊己阁。矮方朔一路领先,贴地飞射,乍起乍伏,窜近了两栋巨厦的交接处,伏在风火墙下。
秋岚随后跟进,一闪即至。两人胆大包天,秘密接近的蛇行身法也确是值得骄傲,两例大门附近的守卫,居然毫无所觉地让他们进入了腹地。
风火墙高约两丈六,上面伸出一片三角飞檐,秋岚便待往上跳。矮方朔一手拉住他,附耳道:“不可妄动,这儿决不可进入,墙角没有活砖,按上便向内陷引触警铃。檐下有无数鱼钩形活动刺网,屋顶有该瓦陷坑。”
“那……那怎么进去?飞进去么?”秋岚苦笑着附耳问。
“走大门。”
“走大门?你……你疯了?”
“矮子我并不疯,你等着瞧。咱们先接近庚辛厅门外的台阶旁,有人入厅,便可探出今晚庄中的辨证切口暗号,咱们便可从大门混入了。”
“那些警卫又不死人,共有五名之多哩!”
“嘻嘻!你别长他们的志气。不会有五名的,等会儿便会撤走了,今晚中堂大厅对盛会,会散人便会撤走的,守大门一两个人便够了;不信可拭目以待。”
四周皆有房屋围绕,接近飞龙楼便算是腹地了,楼占地甚广,事实上不会有太多的警卫,也用不着多派守望,即使有人进入,想入楼再脱身太艰太难了。果然不错,不久,台阶上只有两个了。
矮方朔是艺高人胆大,不伯头上的如银月色,匍伏在墙角的暗影中,快贴近门楼下了。
秋岚也逐步向前移,近了。
三楼,两位姑娘已到了生死关头。
大厅盛会已散,秋雷醉醺醺地登楼。几天来的昼夜奔忙,他感到有点疲惫,到这时为止,敌情已大部摸清,该准备的事已准备停当,该他喘口气了。
三楼梯口,清风和明月两个小厮早已在恭候,在明亮的灯光下,除了两小厮之外,看不到第三个人。
两小厮躬身行礼,同声道:“主人回来了,可要通知她们下来接驾?”
秋雷眯着醉眼,笑道:“好。明月,许钦怎样了?”
清风抓住梯校头的小狮子,向下一按,紧闭着的楼门内,立即传出了“叮”一声轻响。
明月则恭敬地答:“许钦这几天精神甚佳,目下在青龙子道长照顾之下,两人相邻而宿,主人请放心,”
“你去告诉青龙子一声,冷剑许中州已经到来,也许会自不量力派人前来试探,必须小心。”
“是,奴才立即前往转告青龙子道长。”明月说完,行礼转身,从花厅的西厢门走了。
三楼的楼门无声而开,出现了四名千娇百媚的女郎,一色高顶髻,珠翠满头,水红色薄秋裳窄袖子的下端,裸露着半截玉藕似的丰润小臂,小坎肩半露粉颈,同色罗裙下,轻俏地吞吐着莲尖儿。每人手中高挑着一盏花灯,两举左两在右,袅袅娜娜地往下走,举止齐一,冉冉而降,人末到香风先至,令人欲醉。
四侍女到了楼下,盈盈敛衽行礼,银铃似的燕语齐吐:“小婢们请爷登楼。”说完,向两侧闪开。
秋雷颔首笑笑,迈步登上楼梯。两侍女在前面两侧举灯引路,虽然各处的灯光明亮得根本用不着花灯照梯。显然,这是庄主爷订下的规矩排场,年来闯刀山蹈剑海得来今日的成就,理该神气了。
梯门后,也有两名侍女在行礼相迎,人进了楼门,裹了铁叶的朱红巨门又悄然掩上了。
三楼中间是寝宫般奢华的厅堂,绛雄似锦,银屏为间,蝉翼般的云纱作帘,配上金碧辉煌的虎皮胡床和锦绣花墩,还有各种宝光四射的种种摆设,一座兽鼎中袅袅升起一缕奇香,整座寝宫笼罩在异香缥缈、如虚似幻中,极尽奢华,连均州的徽王府也逊色三分。
寝宫四周,排列着十二间绣房,房门不是铁叶门,都是彩绘了花卉别开生面的彩门,门上方浮雕了一条似若破空而飞的飞龙,没设有门环,看去极为坚牢。
彩幻五色,异香生室。三天未踏入这座寝宫,他踏入宫门便飘飘然哈哈大笑,信手揽住迎出替他宽衣的两名侍女,放肆地香她们的粉颊,接着一把揪住右首的侍女,拧住她的下颚笑道:“李美贞,你还记得你的好弟弟么?”
右首侍女是李玉衡的姐姐李美贞。自从飞龙楼完工之后,一群女人从原住在金鞭于庄的大宅搬入了飞龙楼,秋雷弄来的八个绝色美女选入十二香闺中的八间,李美贞却只能搬到寝宫后面的侍女房中安顿。尽管她的姿色不见得比其他八个女人差,可是秋雷已经对她起了腻,如果不是她极巴结,恐怕还不配住飞龙楼呢!
年来,她将仇恨深深地埋入内心深处,使出浑身解数,以搏取秋雷的欢心,她在等候机会,等候那一天到来。仇恨令她坚强,她永不在姐妹群中流露哀思,反之,她比所有的姐妹表现得更快活。
她警告着自己,切不可轻举妄动,如果一击不能制秋雷的死命,她宁可再等待能一举成功的好机会。
外表,她快乐,内心却在流血,但她忍耐着。她象一头耐心伺伏在洞口的猫,她相信会有等得到老鼠窜出洞来的一天。
看秋雷醉眼朦胧,她心中狂跳,暗中祷告苍天。年来。她从未碰上秋雷象今天这般醉过,看样子已有了八分酒意啦:可能是老天爷见怜,赐给她可望成功的机会呢!
提起她的弟弟玉衡,她又是一惊,心中一阵绞痛。但复仇之念激励着她,她粉脸上泛上了媚笑,说:“我的爷,你何苦和小婢开心?出了门的女儿,等于泼出盆的水;小婢已是爷的人,还提李家做什么?爷不是说过,家母和小弟已被鬼眼瘦猿救走了么?爷想必是醉了,让小婢侍候宽衣……”
秋雷将她推开,狞笑道:“鬼眼瘦猿倒是死了。你那小弟在洛阳向我行刺,你说可笑不可笑?要不是许钦救了他,我这次便可将他带回来了,哈哈!去!叫碧春来。”
“爷今晚醉了,何不就在胡床上歇息……”
“哈哈!你不懂,你俗。酒乃色之媒,今晚有酒怎可无色?我要……哦!那天带回来的两个妞儿呢?”
“安顿在兰、竹两室,迷魂药饼还未取开呢!”
秋雷向一名侍女叫道:“小珊,把兰、竹两室的壁门打开,你们便可歇息,不用你们伺候了啦。”
美贞倚在他身上,媚笑道:“爷已有八分酒了,粗手粗脚哪!小婢能否有替爷张罗的荣幸?走啦!爷,小婢搀着你哪!”
秋雷一把将她推开,冷冷地说:“走开!今晚我谁都不要。”
“爷是否还要酒助兴呢?”美贞不肯放弃地问。
“告诉你闭嘴:你们都给我走开。”秋雷吼叫,踉踉跄跄向左首走去,不远处,便是一绘兰一绘竹的两间绣房。
先到的侍女小珊已摘下房侧的灯插支臂,勾住门上所刻的飞龙浮雕的左龙角,向下一拉,房门悄然而开。
小珊首先进入室中,迎面是一座屏风,绕过屏风向右一折,便是设备齐全金装玉饰的绣房,灯光明亮,牙床上销金帐内,躺着已换了一身银色彩裙的银凤许姑娘,红罗被角掩住小腰腹,沉睡如死。
小珊在左壁角掀开一幅山水立铀,在里面的暗框一阵摸索,墙壁一阵轻响,出现了一座暗门。
“爷还有事吩咐么?”小珊躬身问。
“你走。今晚是你值夜?”
“正是小婢值夜。”
“小心李美贞,切记不可让她下楼。”
“是,小婢知道了。”
小珊刚踏出房门,房门便自行关闭了。她向寝宫走,那儿侍女们正分别将不必要的银灯熄掉,准备就寝。她走近美贞,伸手亲热地挽了美贞的手,手心内有一个小布卷。接着,她俯身吹熄茶几上的一盏银灯,低声说:“美贞姐,这两天干万不可下楼引起恶贼的怀疑。小包是令弟托姜爷交小张福带来的,书信必须毁掉。”
“我弟真来了?”美贞兴奋地低问。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到二楼找六妹,遇上小张福,是他偷偷告诉我的。小张福太过冒险,万一引起恶贼的疑心,定可查出他是令尊的远房侄儿,那岂不糟透?下次我得要他当心些才是,怎可在二楼将东西交给我呢?早些安歇,去吧,恶贼已要我留意你的举动了。”
“谢谢你,珊姐。”美贞低声说,两颗泪珠坠下胸襟。
暗门移开,原来是通向邻房竹室的壁间暗门。
秋雷桀桀笑,一把抱起银凤,钻入竹室。竹室灯光明亮,销金账内躺着白琬君姑娘。她罗衣胜雪,直挺挺地沉睡不醒。侍女们替她换了衣裙,却未替她换胸围子,罗衣太薄,而她的胴体却又已经发育成熟,双峰怒突,腰腹划出一道令人心动神摇的美妙线条,美人春睡,那光景别说是快喝醉了的秋雷,即使是浑忘七情六欲的老和尚看到也受不了。
他“砰”一声将银凤丢在床上,首先,将两位姑娘的双手曲池、双脚环跳制住,再拿掉他们藏在发鬃内的迷魂药饼。顺手取过床头的冷茶,灌入两人口中。
“嘶!”他拉开了床内侧的壁橱,里面除了摺得方整的衣物外,赫然有一瓶酒和两只小玉瓶。
接着,他为自己卸衣除靴。刚脱掉靴子,两位姑娘逐渐苏醒,几天来,有侍女们按时喂她们参汤肉汁一类食物,所以元气未损。
他脱下外袍,信手丢在床栏上。
第一个清醒的是银凤,她只看到秋雷的背影,脱口叫:“这是什么地方?”
秋雷转过身来,开始解左小臂上夺自林昭华姑娘的九龙筒,哈哈大笑道:“好亲亲,这儿是秋某的飞龙楼,你是天下第一美女郎,枉顾我这座楼,楼亦为之生色,哈哈哈!”声落,俯下身“喷”一声在她粉颊上来一记暴吻。这时的他,叱咤风云英雄气概已不复见,而是一个情欲高涨为色所醉的人。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他不象一般人那么急吼吼不要命似的激动,即使欲火已经炽盛,仍能自我控制维持他的尊严。
银凤感到脑门轰然作响,血往上涌,想蹦起却又手脚不听指挥,急得要吐血,尖叫道:
“畜生!你杀了我罢!”
白琬君也恰在这时醒来,用凄厉的嗓音大叫:“秋雷,体把你哥哥怎样了?”
秋雷狞恶怪笑,问:“怎么?你不先问问我要把你怎样,却要问我哥哥有何用意?有说乎?”
“我白琬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生死事小,江湖人谁也不会将生死放在心上。难道说,你就不为你的名节罗、羞耻罗、比死还可怕的污辱等等加以付度?”
“姓秋的,别忘了,人要求生易,死却不难,只消脑袋向桌角一撞,岂有不死之理?你制住本姑娘的穴道,同样防止不了本姑娘寻死。说,你这比禽兽更低贱的畜生,你把你哥哥怎样了?”
秋雷呵呵笑,接着省悟地说:“哦!,我知道了,原来你的心已经交与我哥哥了,难怪,你还是丢掉旧时事,寄想眼前人好些,他已经死了,目下放在藏尸间,这两天我要派人将他送到大隗山祖荧安葬,略表手足之情,我总算对得起他了……”
银凤咬牙切齿,厉声道:“畜生!你恶贯满盈,天下群雄将……”
“哈哈哈哈!妞儿,请放一千万个心,天下群雄又能怎样?能吃掉我飞龙秋雷?不会的,有你和令尊在我手中,他们除了乖乖滚蛋之外,便是束手送命。”
说完,他凶狠地将两人拖放在身前,抓住她们的衣领,狞恶地说:“夜已深,太爷不再和你们废话,告诉你们,秋某已决定纳你两人为妾,假使你们想自戕以保名节,你们的尸体将被剥光,将被挂在庄前的枫林示众江湖。你们死了不要紧,谁也知道你们决不会死得清白,许中州与玉狡猊一代高人,他们将无颜在人世间丢人现眼,他们也无奈我秋雷何,秋某手中剑不敢夸说天下无敌,但对付他两人绰有余裕。你们瞧!”
他向内橱的两只小玉瓶一指,冷笑道:“察言观色,太爷知道你们都是黄花闺女,秋某答应好好亲你们,不然,那些如意丹将令你们事后痛苦难当,休怪太爷不知怜香惜玉。言尽于此,你们要死请便。我这儿有的是千娇百媚的女人,不在乎,你们死了太爷另寻快乐,反正将耻辱留给你们的长辈,于我无损。”
说完,双手一带,两女的上衣应手而裂,玉体横呈,令人心动神摇的上身暴露在灯光下。他自顾自解带宽衣,不理会两女的反应。
“天地鬼神,难道你们都瞎了眼?”琬君狂号。
秋雷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裙带,狞笑道:“天地鬼神自己的事多着哩!懒得管人世间的闲事啦:你,可恶!你不求我,为何舍近求远去求那些不可知的鬼神?告诉你,世间如果有鬼神,太爷也可以使他们烟消火灭……”
话末完,他清晰地听到房门轻微的滑动声,本能地扭头一看,只感到毛骨悚然,脸色大变,急忙想伸手去抓床柱上挂着的长剑。
房门口,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冉冉入室。是秋岚到了,脸色白中泛青,咬牙切齿,颊肉不住抽搐,双手箕张,灯光下,脸色可饰,神情凄厉,象煞了从地府突然升上阳世的鬼魂。
秋雷不信世间有鬼神,但哥哥突然在密室中悄然出现,各处机关毫无警示,楼下高手如云也毫无用处,不由他不怀疑。这瞬间,他的不信鬼神的信念动摇了。至于他之所以抢剑,不是想用剑杀鬼魂,而是经过于锤百炼所养成的自卫本能反应,也是想借兵刃壮胆而已。
手还未触及剑鞘,蓦地一股阴柔而潜力如山的暗劲斜涌而至,他感到有肩如受万斤重锤所撞击,身不由己,“嗯”了一声斜冲八尺外,“嘭”一声按倒了床前的锦墩,几乎被击倒在地。
秋岚确象个幽灵,无许无息地不知是如何移动的,反正他还末看清,人却象座山般屹立在他身前。
他心胆俱裂,恐怖地后退,退到墙壁便无路可退了,背抵在墙上,脸色泛灰,惊恐地叫:“你……你是人是……是鬼?你……你不是放在藏尸冰窟里的么?你……”
他这时神智大乱,口说不怕鬼神,却问对方是人是鬼。也难怪他惊恐,他身上已快脱光了,剑不在手边,屠蛟匕放在床后,九龙筒放在枕畔,赤手空拳英雄无用武之地。就算秋岚是人而不是鬼,徒手相搏他根本不行,在鹤颈隘口他已吃足了苦头,怎不令他惊恐?
秋岚迫在他的身前,始终保持伸手可及的距离,这时钢牙锉得格吱吱地怪响,厉声道:
“你好心,还记得将我的尸体送回故乡埋葬?”
秋雷伸手猛拭额上潮湿的汗水,心中猛然省悟,鬼魂说话怎会与平时一样的?对方显然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鬼了。他伸手一抄,向壁间的龙形浮雕抓去。
不等他的手搭上龙角,秋岚已突起发难,右拳疾飞,“噗”一声击中他的左颊。
他脑袋一晃,有掌反击,金针掌绝学发似奔雷,“叭”一声拍中秋岚几乎同时攻到右颊的左拳。同时,左脚闪电似的踢中壁根下的消息机捩。
警铃声大鸣,整座飞龙楼人声鼎沸。
秋岚感到左掌一麻,但并无大碍,早知乃弟具有惊世绝学,拳上岂能无备?因此并未受伤,左拳再发,“噗”一声再击中秋雷的小腹。
沉重无比力道千钧的大拳头,把秋雷打得腹中五脏翻腾,浑身发虚,“嗯”了一声,左掌上抬封架,身形前俯,右手压住腹部,人向后退,“砰”一声背部撞在壁上,无路可退了,想向侧闪也力不从心,凶猛无比的打击连珠炮似的光临,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慌乱地封架。
秋岚象头被激怒了的狮子,下手不容情,双拳如狂风暴雨,紧迫着予对方沉重无比的打击。
他无意要乃弟的命,也下不了手,只拣不致命的地方狠击,但听铁拳着肉声连珠爆响,只见秋雷在墙壁的死角内绝望地前俯后仰和扭动闪避。
“砰!拍!拍!噗噗噗!”记记落实,拳拳着肉。
“打死你这人性已失的野兽!”秋岚一面咒骂。
在警铃声中,庄中各处警钟大鸣,灯球火把在各处照耀,整座飞龙庄被照耀如同白昼。
二楼是庄主的练功房兼起居室,住了几名管理的心腹高手,听警铃一响,便知三楼有警,立即断然召上楼下的高手,从四面八方涌上了三楼。
糟了!全庄的数百高手全部各就把守的方位,居中策应的人,由鬼谷先生率领,抢上了三楼加飞而至。他后面,四大金刚挺四般怪兵刃衔尾而至。
秋岚知道身陷网罗,但愤火中烧,他顾不了许多,乃弟居然挨了数十拳仍未倒下,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不管三七二十一,老实不客气向乃弟的要害进攻了。
“噗拍!”一记“钟鼓齐鸣”击中乃弟的头两侧。
秋雷仍末昏倒,左臂抬起护脸,右手“现龙掌”全力发出,仍然用的是足以令人致命的金针掌。
秋岚火起,左手一勾,封出对方的现龙掌,右掌发如电闪,“噗噗”两声,两劈掌击中乃弟的颈根,他用了八成功,几乎把对方的锁骨击碎。
秋雷再也支持不住了,双手一软,人摇摇晃晃向下挫,一面嘎声叫:“哥哥,你……你打死我好了……”
秋岚一拳飞出,“噗”一声击中他的下领,膝盖顶住他的小腹,右手扣住他的脖子,左手架住他的有臂,将他顶在墙上,切齿骂道!“畜生!你还有脸叫我哥哥?我根不得要你的命,可是我奇怪却下不了手……”
房门“砰”一声闭上了,矮方塑闪入房中。房中有两个几乎全裸的姑娘,他老人家不敢将脸向内,对着门急叫:“小老弟,别废话,千万不可动妇人之仁。制住他作为开路出庄的人质,不然咱们将被埋葬在这儿。”
一言惊醒梦中人,秋岚抽出左手,制了乃弟的双肩穴,再在气海穴上来上一击。
“快!解两位姑娘的穴道。”矮方朔又叫。
“这……这……”秋岚期期艾艾地叫。
“岚哥,你怎么了?快嘛!”琬君急叫。
“蠢材!事急从权你不知道?”矮方朗跳脚骂。
秋岚省悟,将乃弟倒仆着塞入床下,拉过薄衾掩住两位姑娘的下身,急问:“何穴被制?”
“双肩井、双环跳。是截脉闭穴手法,很讨厌。”银凤以仇家的口吻答,闭上凤目,羞得满脸通红。
截脉闭穴术难不倒秋岚,讨厌是不假,必须先运内力用推拿术疏经,然后才能解穴。那就是说,决不是三下两下便可解决的事。他顾不得男女之嫌,立即功行双掌闭着眼睛替两人疏经。
床下,秋雷正在作生死挣扎,想运功自解穴道。自解穴道谈何容易?他必须先聚合先天真气方能运起三阳神功,但气海穴被制,先天真气无法凝聚,一切努力皆属徒劳。只须略一运气,他便知一切都完了。
真气自解穴道既己绝望,他只好另行设法,控制床捩近机关的机抿,就在床头的外脚上方、如果能够上,便万无一失了。
双肩井被制,上身僵死不听指挥,但下肢仍可移动,只不过虚软而无法运用自如而已。
他一咬牙,强忍痛楚以双脚挪动身躯,渐渐接近了床头的脚拄。
房门受到巨物的撞击,声如雷震,“轰隆!嘭!砰!”外面的人在攻门了。室中的启门机蕾是门旁壁框上的狮头栓座,矮方朔将栓座反转,门已封死,外面的机捩已失效用。他一手按住已反转了狮头栓座,外面的人便只好破门而入了。
侍女小珊带着海天一叟一群人进入隔邻兰室,掀开山水立轴,扳动机捩,开启进入竹室的暗门。竹室内,秋岚行功疏解两位姑娘的经穴,已到了紧要关头,危机将至。
房门的厚实木板已出现了裂痕,撞门声更为急骤,眼看不消片刻,高手们便会破门而入。
床下,秋雷的脚已逐渐接近床头,仍在接近。脚伸出床外缘了;举起了,脚后路快伸至机捩了。只须再伸上寸余,只须用脚后跟一勾一顶,室中将有剧变。
危险至矣!生死关头已到。
且回头看看晁错墓旁的晁家大宅。
地窟中,九华羽士正与金神商量明日提前下手的事。壁根不远处,一个灰发黄须的古稀老人正和五个青衣大汉,将一捆捆长包点交给江南浪子一群好汉。这人是以玩火器械名震江湖的毒火石明,五个青衣大汉是他的弟子。
外面,月华如水,夜风萧萧,四野秋虫合唱。远远地,晁错墓遥遥传来三两声凄厉的枭啼,令人闻之悚然。
大宅的最左首。距晁错墓不足半里地,那是一座面积广阔的坟场,许州大户人家的坟地,大多座落在这一带。秋草连天,白杨萧萧,晚间是夜枭和野狗豺狼出没的猎场,半夜三更从来没有人敢到那儿鬼混。一剑三奇是黑道之霸,他选择这儿建宅与鬼为邻,是有他的用意;在末至夷陵州安业之前,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全在这一带处理,十分方便。
白莲丹士率领着其他六煞,从西首小径穿越麦田,进入晁宅外围的荒野。这一带全是小有起伏的冈陵,周围七八里地全是荒林衰草,胆小的人决不敢夜行。
穿过一座树林,人踩在枯叶上沙啦啦作响,想完全隐秘地通过秋天的树林,事实上不可能。白莲丹士艺高胆大,他不在乎暴露形迹,领先疾走,距晁宅不足半里地了,小径不可走,他小心地想从宅右接近。
白虎煞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他急走两步与白莲丹士走了个并排,低声道:“老大,前面是草坪,月光明亮,草坪中不易隐起形迹,咱们是快速接近呢,抑或是秘密接近?”
说着,草坪已到。草坪对面,晁宅十数栋大宅院黑黝黝地耸立在月光下,灯光全无,鬼气冲天,宅外园,槐树和柳树疏落地散布在四周。想穿越这块宽约三四十丈的草坪,假使是快速接近轻而易举。但他们志在先暗探宅中的动静,必须秘密接近,也就是必须用蛇行留伏的身法通过,不但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
白莲丹士自命不凡,但也不得不考虑后果,可是他却不愿偷偷摸摸在地上爬近,站在树林的荫影中向前面眺望,久久断然地说:“没有什么可怕的,时辰不早,咱们岂可以蛇行蟹伏身法耽误时刻?如果宅中没有可凝人物隐伏,咱们岂不辛苦了?管他娘!走!且一把火把这些鸟屋烧了拉倒,里面的人不出来才怪。”
“如果有人,敌暗我明,咱们岂不上当?”老四丧门煞提出性命悠关的大问题。
白莲丹士哼了一声,不悦地说:“老四,你把咱们七煞看成酒囊饭袋不成?”
“兄弟并无此意,小心驶得万年船,防患末然,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白虎熬赶忙打圆场,说:“老大,这样吧,咱们何不分批进入?也好有个照应。”
白莲丹士愤愤地撩起道袍腋在腰带上,冷笑道:“贫道先走,怕死的可以留在后面。”
老道加入七煞日子不多,到底不易相处,加以自命非凡,不但与原来的五煞格格不入,与同时加入的红纱煞地暗星梅礼,也有点合不来。他这两句话出口,立即引起公愤,丧门熬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待发作。
白虎煞眼明手快,拉了丧门煞一把,示意他不可激动,举步跟上说:“走,七柳七煞为了区区一段草坪便乱了章法,岂不笑掉江湖朋友的大牙么?”
他们向前飞掠,没留意身后有人用千里火一晃,潜伏在林中的人,将消息传出了。
七煞展开轻功,飞跃而进,不片刻便越过了草坪。白莲丹士领先,飞快地闪在一株槐树下藏身。
晃家的大门向南开,他们接近的地方是西侧院,院门紧闭,看不见院墙内的景况。
“我到树上瞧瞧。”白莲丹士说,踊身直上树捎。
西院的花圃荒草及腰,枯树零落,荒芜得己成了狐鼠之穴。远看对面的厢房,檐落窗塌,阶上的野草已向廊上爬,乱七八糟显然长久无人过问了。
“咦!”老道低呼,饱含讶异。
不等老道招呼,所有的人闻声上纵,枝梢微动,七个人全上了树。
“老天!”有人低叫。
荒凉的破院中,袅袅升起一道白烟,愈来愈浓,愈扩愈大,月光下,可以隐约地看到烟中有一个怪人.影,随着白烟愈升愈高,似乎愈涨愈大,两只巨眼在白烟映掩中,光亮夺目。烟升起丈五六高下,怪影也有丈五六高,如果是人,鬼才相信,别说没有如此高大的人,世间的人眼睛决不会在晚上发光。
白莲丹士其实不是白莲教的教徒,只不过道号叫白莲而已,要是不信妖魔鬼怪,他也不会做老道,只惊得他毛骨悚然,低叫道:“走[这儿邪门,可能真有鬼怪为患。”
话刚说完,怪影突然缩矮,只片刻间便投入地下,白烟徐散。
其他六煞心中早寒,飞跃而下。
白莲丹士也飘落地面,说:“咱们走大门,放他娘的一把野火。走!决不空手而回。”
七人一走,院内草中站出三个黑影,拍拍身上的草屑,其中之一不屑地说:“七个人被咱们三人叠罗汉吓跑了,蹩脚之至。”
“呵呵!不然他们怎会到前面去送死?碰上金老前辈,他们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另一黑影接口,隐入厢屋的破木门不见。
到了大宅的正门,门外广场早巳野草芸芸,大概许久没有人在这一带走动,原住在破败大宅里的十来个人,平时也极少在外走动,所以看不出有走出来的路。
白莲丹士有点胆寒,他在大门外五六丈处站住,不敢接近门阶,一面拔野草做引火束,一面向其他的人说:“要走,放把火便走。”
他结了一捆干草束,用火摺子引燃,等火旺之后,向台阶下奔去。
不等他将火束投出,前面不到两丈的草丛中。鬼怪似的站起一个怪人,火光下,浑身金光闪闪。
老道奔得太急,金影突然出现,他几乎撞上啦!先前他已被西院中的怪物所惊,本是惊弓之鸟,这时金色人象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劈面拦住,几乎吓掉他的魂,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没看清是啥玩意,大惊之余,本能地将火束向金色怪物投去,扭头便跑。
刚转身举步,火束回头反飞,用不着看,火焰啸风之声便足以说明一切了,他心胆俱裂,扭身仆倒,火束滚出丈外,飞跃而起。
火束落地,地面半枯的野草立即引起燃烧。
七个人全都呆住了,心中暗暗叫苦,走不了啦!火光能熊之下,照出四面八方数十个面目狰狞的人影。刚才的金色人影是金神,站在野草齐膝的台阶下,左右分列着八名黑衣大汉,正恶狠狠地冷然向他们注视。
后面,独角天魔横杖而立,脸上似笑非笑狞恶已极。
其他的人不必说,仅这两个大凶魔,便足以令七煞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白虎煞将火把向地下一丢,用脚踏熄大声说:“在下投降,没话说。”一面说,一面解下背上的长剑丢至金神脚前。
“你们是什么人?“金神沉声问。
左方不远处站着九华羽士,呵呵怪笑道:“祥老,他们是七柳七煞,飞龙小狗的得力臂膀。”
金神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四下里放火,烧死他们再乱剑分尸。”
“且慢!在下有话说。”白虎煞满头大汗地急叫。
九华羽士掠近金神,笑道:“祥老,何不将青龙煞唤出来,和他们谈谈?杀七煞易如反掌,请他们回飞龙庄找飞龙算账,岂不功德无量?七煞之甘愿替飞龙卖命,定然是只看到飞龙脸呈忠厚,却末看到那小狗心藏奸诈,让青龙煞把洞庭湖的事揭开,贫道相信他们不是善男信女,岂会仍替秋小狗卖命?”
白虎煞吃了一惊,讶然问:“道长,青龙煞仍在人世?”
“不错,等会儿你们就可见到了。”九华羽士答。
金祥举手一挥,说:“进厅说话,快将野火弄熄。”说完,转身踏上台阶。
白莲丹士见四周有人抢出救火,阵脚已乱,突然在踏上第一级石阶的刹那间,向两丈五六高上的门楼跃升,他要抓住这刹那间的机会逃命。
独角天魔在后面三丈余,一声狂笑,铁棍脱手疾飞,人和棍在檐口相合,棍到如穿鱼,从白莲丹士的背心贯入,透前胸两尺,“叭噗”两声暴响,坠落在台阶上。
金神大怒,转身凶狠地说:“你们该死!还敢妄想逃走?看老夫活剥了你们。”
白虎煞心胆俱裂,急叫道:“老前辈明鉴,这老道是递补青龙煞的人,是飞龙新罗致的恶贼,是秋小狗的死党,他的行为与晚辈等无涉。”
九华羽士问道:“谁顶红纱煞?在洞庭被秋小狗杀之灭口的人有红纱煞在内哩:是谁?”
地暗星梅礼相当有种,举起右手说:“是在下地暗星梅礼。在下投奔飞龙庄,乃是不得已的事。在下向诸位保证,假使原来的青龙和红纱两煞确是死于秋庄主之手,在下没有任何理由再替飞龙庄卖命,保证与白虎煞诸位弟兄同进退。”
金神向白虎煞沉声道:“小辈,你能保证他不会败事么?”
白虎煞向地暗星瞥了一眼,本想说天下间没有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但他接触到地暗星投来的求援目光,不由心中一软,事实极为显然,地暗星因生死,完全控制在他一念之间。同时,看了老大白莲丹士的惨死,他油然兴起了兔死狐悲的感觉,一咬牙,说:“梅兄弟也算是江湖大豪,也是晚辈的好友,相信他不至于在认清秋雷的真面目之后,仍会甘心替飞龙庄卖命。”
“那是说,你对他还未能完全信赖了。”金神冷笑着说,金脸上涌起重重杀机。
白虎煞打一冷战,赶忙说:“不!老前辈请别误会,晚辈对梅兄弟没有不可信赖的。”
“那就好。”
众人在大厅中站定,破败的后厅出来了右腿已废的青龙煞。
四更末,六煞心惊胆跳地走出黑暗的大门。后面,九华羽士和废了一腿的青龙煞送至阶下。
九华羽士指着白莲丹士的尸体,向白虎煞说:“施主可将老道的尸首带回庄中,只说在半途被人暗袭而毙,免得秋小狗起疑,请记住,明晚三更初,咱们等诸位的消息。至于咱们如何攻庄恕贫道守秘了。”
“道长请放心,庄门一带机关埋伏,在下负责全部毁去,接应诸位入庄,里应外合,秋小狗狗命难逃。”白虎煞斩钉截铁地答。
红纱煞地暗星梅礼拍拍胸膛,愤然地说:“飞龙楼四周,在下愿负全责,引金神老前辈直捣小畜生通至庄外的秘密地道截留,断他的逃生之路。”
“好,一切拜托了。”九华羽士高兴地答。
青龙煞支拐站在台阶上,诚恳地叮吁道:“诸位兄弟珍重了,切记守口如瓶,在末动手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六煞行礼告辞,隐入暗影中走了。
在青灵观,去的人全军覆没。
恨天无把带了四名高手,从城西北角越城垣而入,展开飞檐走壁的轻功,直奔城东角。
青灵观,在城东近北面的一条偏街上,观前有一座广场观后靠近城根,四周槐树如林,是城东最幽静的偏僻角落。但左首近东门不远,是肮脏杂乱的羊市,入暮时分羊群起到入栏,胞气冲天,连青灵观也可嗅到迎风飘来的膻气,也可不时听到照顾羊群的伙计发出的吃喝声。因此,想秘密接近青灵观并非难事。
秋雷在许州建业,结交江湖群枭。巴结官府,结纳土豪劣绅,成为地方上的名流。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到底不愿意在城中闹得太凶,打打杀杀不象话,明火执杖胡作非为怎成?所以必须在黑暗中进行。恨天无把当然不敢明来,五个人从城根接近,迫近青灵观后,越院墙而入,直趋云房后的内院门。
青灵观共有两进大殿,后面是云房,住了包括观主在内三十余名道侣。东院,是本地施主们酬神时休息的所在。西院,是接待同道和供远方施主落脚的地方,共有一排八间客室。
假扮郎中的毒王和装成哑脚夫的恨处无环,寄住在西院的一间套房中,内间里则安顿假扮小徒弟的欧阳慧姑娘。
身临虎穴,不由他们不加意提防。毒王已下定必死的决心,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皆准备停当,只想等秋雷出庄入城,他便好用毒物行刺作孤注一掷。自从恨地无环已和铁手姜环联络上之后,毒药已转交李玉衡,他便要恨地无环离开去联络一直跟踪秋雷的离魂掌、褚、费三个人。但恨地无环不知离魂掌的下落,一时还不打算离开。
三人知道处境相当险恶,明知青灵观中藏有飞龙庄的走狗,因此一切举动皆特别留心,免得露出马脚。
毒王修为已将臻化境,所炼制的奇药日夜不离身,表面上他是个老实的江湖糊口走方郎中,木讷拙朴看去毫不起眼,其实暗中常防不测,用笨拙的举止掩藏着无比机警的冷静头脑。一个已决定拼死的人,已不在乎任何事了。
三更正的更梆声远远地传来,如银月色透入窗中,夜深了,寂静得可伯。
瓦面上,响起了轻微的异响。
恨地无环用手肘轻推身畔的毒王,正待起身下相榻。
毒王一把拉住他,附耳说:“不可妄动,咱们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来了五个人,分守在四角中间这家伙是故意引咱们的。”
“故意引咱们?”根地无环也附耳低问。
“是的,他们要试咱们是不是练家子。等着,他们会入室的;既然来了,他们不完全摸清咱们的底细决不会死心。记着,一切由我应付。”
“万......”
“没有万一,不是他们死,便是咱们埋骨;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可动手。”
“慧姑娘会不会……”
“慧丫头志切亲仇,她不会冒失冲动的。”
瓦面声响已杳,门外廊下有了脚步声。
“难道说,咱们已引起小畜生的疑心了?”恨地无环问。
“很难说,小畜生如无过人之能,岂会有今天的成就?我相信在这群雄毕集风雨飘摇之际,他决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人。我很替李小哥担心,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太危险了。”
“这倒不用担心,自服了你的药后,他确是象真病,其他的贩客为了生计必须离开,留下一个病小伙计在客栈捱命也是常情,不会引人疑心的。”
有尖刀插入门缝了,拨门闩的声音隐约可闻。
“果然不错,是试咱们的,拨闩的笨手法装得很象。”恨地无环懔然地说。
“等会儿还有麻烦哩!千万沉着点儿。”毒王郑重地叮咛。
房门悄然而开,千里火一晃。所谓千里火,不是可照千里的玩意,而是用来做信号的联络工具。这东西有两种,分大小两型。大型的是四方形的五寸见方木盒,前面开一个圆孔,用白绵纸糊上,在后面用火摺子生火,可以照近距离的景物。小型的大仅一握,相当名贵,不用火而用金刚青磷石置放于内,百步内可见微光,象是鬼火,要照物须在五寸之内,并无大用。
来人用的是小型千里火,共有两支,象一双鬼眼,不明内情的人,半夜三更突然看到,不吓死才怪。
脚步声渐近,在床前站住了。
毒王和恨地无环呼吸深长,象是沉睡如死。
进入室中共有三个人,另两人一个把住房门外,一个在屋须把风。
内间里,慧姑娘和衣而睡,剑藏在棉被中,随时准备动手。她留心听着外间的动静,心已提至口腔了。这次闯龙潭虎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连秋雷也没看到便被人认出,前功尽弃岂不可惜?难怪她紧张。
内间门悄然而开,进来了一个人,火摺子一亮,房中景物入目。这人在床前走了一周,突然伸手猛探姑娘的头部,五指如钩,食中两指落下处,正是双眼。
姑娘的心几乎跳出了口腔,暗暗叫苦,不动手不行了。但她仍然沉得住,强按心跳暗中行功戒备丝毫不动。
来人的两指一发之差,停在她的眼皮上方,没再往下落,悬在那儿了。
姑娘差点儿便出手反击了,好险!
片刻,来人熄了火招子,出房而去。
外间,恨天无把突然擦亮火摺子,点燃床头木几上的油灯。他看清木榻上的两个老家伙,四仰八叉躺得极不雅观,张大着嘴,口水从嘴角流湿了木枕头,光看这睡相便知老家伙们睡得十分沉了,别说亮灯,大概将他们抬走,恐伯他们也不会醒来哩!
恨天无把双眉紧锁,心说:“难道真是不中用的走方郎中?我大概走了眼了。”
他不死心,虎尾棍倏然向床上迅雷似的击去,如果真打上,床上的两人不断成四段才怪。
棍在两人的胸上方停住了,轻触着胸衣。
毒王心中暗懔,心说:“这家伙利害!在如此凶猛狂急的下砸之势中,竟然收发由心突然止势,贴衣倏然停住,相当可怕哩!”
恨天无把收了棍,向由内间出来的人低问:“怎么样?”
“黑小子沉睡如死,并无岔眼事物。”那人低声答。
恨天无把在凳子上坐,低声发令:“拖他们起来,好好询问。”
两大汉不客气,抓住毒王和恨天无环的双脚,猛地一带一掀,将两人抛跌下床,“噗噗”两声暴响,醒了。
“哎……呀!”毒王惊叫,挣扎着爬起,看到室中的三个人,脸无人色向外退。
“救命哪!”他虚脱地怪叫,扭头便跑,向房外冲。
门口人影一闪,银芒乍现,剑气压体,把门的大汉已闪出拦住去路,将剑伸出冷叱道:
“回去!不许穷叫唤。”
毒王浑身发抖,死贴在壁上,恐怖地瞪大双眼,语不成声地叫:“好……好汉爷,有……有话好……好商量,钱……我……我有。”
大汉的剑尖直抵住他的胸口上,他的身子贴着墙壁向地下溜,接着叫:“饶……饶命,银……银子在……在腰囊中。”
大汉伸手将他往上提,探入他的腰囊中。腰囊有一段是皮里。是专门盛银钱的地方。大汉探手入囊,将里面三五锭小银和百十文制钱掏出,再掏出三个小玉瓶,两个小包,顺手递给另一名大汉,然后继续搜身。
根天无把也开始搜假哑巴的恨地无环,再搜床柜各处。
两大汉搜不出毒王身上有任何兵刃暗器,便拖着他到了桌旁,打开所有的玉瓶药包检查。
三只小玉瓶中,有两只藏着略带薄荷昧的青灰色药末,一只盛了无色无味近乎水晶似的药粉末。
“这是什么?”一名大汉向同伴问。
另一名大汉不知死活,竟将药末倒在桌面上,拈上些少许放在鼻尖猛嗅。
毒王心中暗暗叫苦,竟将他花了无数心血所配制的万灵七窍散,十分歹毒,只消随风撤出进入五官片刻毒发,沾眼眼瞎,沾鼻鼻塞,半个时辰后人必从中毒处溃烂而死。如果入喉,即只须片刻便可致命。这两个家伙拼命嗅药,药末岂有不进入鼻腔之理?那么,一切都败露了。他必须阻止两大汉送死,可是一切都晚了,另一面,恨地无环已经动了手。
恨天无把在各处穷搜,自然摸不出可疑的事物,便转向恨地无环询问。早先已得到消息,说这个丑大汉是个哑巴,他自然有点不信,要试试恨地无环是不是真的哑巴。
要试是不是真哑,十分简单,只消在笑腰穴来上一指头,保证万试万灵。
“啪啪啪啪!”他先给恨地无环四记正反阴阳耳光,把恨地无环打得昏头转向,击倒在床口然后厉声问:“你贵姓?老兄。”
恨地无环之所以装哑,主要是怕自己的四川口音露马脚。四耳光下手甚重,打得他口角溢血强忍一口恶气,爬起来“咿呀咿呀”嘎声叫,象个破了嗓子的老公鸭。
恨天无把仍然不信,左手一把将他提起,顺手将他推转,戟指便点笑腰穴。
生死关头已到,是拼命的时候了。
似乎在同一瞬间,先前进入内间对付姑娘的人说:“哦!我还没搜那黑小子的身呢。”
说完重新往里走。如果让他搜身,姑娘岂不原形暴露?
内间里的姑娘,飞快地在床垫下拔出长剑。
恨天无把的指头,还未沾及恨地无环的皮肉,老武师突起发难,右手下拨点来的指头,左手大力金刚掌发如电闪,“噗”一声劈在恨天无把的右肩上。
恨天无把本有提防,可是,他估低了老武师的艺业,感觉不对,持棍的右手猛地一拨,但反应慢了些,大力金刚掌已经及肩,打得他右肩欲碎,手一软,虎尾棍脱手而坠。他毕竟了得,不愧称是飞龙庄的第一条好汉,左手变点为拍,“噗”一声拍中恨地无环拨来的右手肘。
“哎……”两人同时惊叫,踉跄暴退。
“咦!好家伙……”桌前嗅药的两人吼叫,丢掉手上的药末,虎吼着扑向毒王,持剑的大汉长剑已凶猛地挥出。
房中狭窄,动起手来回旋的地方不多。毒王未料到两人会同时突然动手,未免手忙脚乱,向下一挫,仰身避剑,飞起一腿反击。剑锋掠顶而过,把他的发结连根削掉了。
“噗”一声闷响,脚尖踢中持剑的大汉的右手肘。
“啊……”大汉叫,剑脱手飞走,手肘抗裂。
几乎在同一瞬间,原把守在瓦面的人等得不耐烦,恰好到了房门口,接替了原把守在房门口但已进入房中的同伴的位置,第一眼便发现里面的人已经动手,且同伴们已陷入困境。
他一声不吭,左手一抬,崩簧响处,五枝梅花小弩箭应手而飞。
毒王身躯半蹲,背抵在墙上,刚躲过一剑之厄。踢出的脚还未收回,想躲也力不从心,百忙中扯身避箭。但晚了,梅花袖驾散射的面积不小,躲得了两枝,三枝劲弩却无情地射入他的胸腹,他想站起,却站不起来了,“嗯”一声闷叫,颓然坐倒在墙根下。另两枝劲弩打入木壁中,贯穿了两寸厚的木板,可见袖弩的劲道是如何的凶猛,也可知双方的距离又是如何接近了,难怪他无法逃掉大劫。
箭到人倒,大汉疾冲而上,伸手便抓,劈胸先点毒王的胸中鸠尾大穴,再抓住毒王的衣领向上提。
这瞬间,被踢断手肘的大汉摇摇晃晃地倒了,左手仍死命地猛抓鼻子,指甲深入肉中,张大着嘴厉叫。
另一名曾经嗅过万灵七窍散的大汉,也俯身桌上,双方猛扣鼻部,指扣入肉鲜血外流,突然发疯似的猛锤鲜血知泉的鼻孔,一面厉叫,浑身都在抖动。
抓住毒王的大汉吃了一惊,大喝道:“你们怎么了?”
毒王喘息着,脸色泛青,狞笑道:“他两个中了奇毒,不久便要到阴曹地府报到了。”
“你……”
“我,哈哈!毒王周起潜。你用的是专破内家气功的夺魄梅花神驾,定然是京师永定曹家某的人。乌龟王八只能养出乌龟王八,你永定曹家八辈子也没出过一个有人样的人。”
“你该死一万次!”姓曹的大吼。
“哈哈!你也活不成了,狂什么?老夫的内衣沾有奇毒,你这一招抓得很牢,大概手指已沾了内衣了罗!”
姓曹的大惊失色,赶忙放手退了两步。
毒王跌倒在壁上,吃力地喘息,强忍痛楚笑道:“哈哈!你可感到手指发麻么?快了,不久手臂……”
“快给我解药。”姓曹的大吼,用剑抬住毒王迫解药。
床前,恨天无把和恨地无环两人缠倒在地,两个以神力威震江湖的好汉。拼上了狠劲。
恨天无把的左手,死叉住恨地无环的咽喉,他自己也青筋跳动,大汗如雨。恨地无环的左手,插入恨天无把的右臂,四指掩没,仍逐渐向内深入,两人的右手都废了,只能用左手拼老命。
内间里,剑啸声刺耳,慧姑娘一把剑如狂风骤雨,风雷声大作,把抢入内间的大汉迫得向外间退,快支持不住了。幸而地方窄小,姑娘的剑招发挥不了全力。
“克啦啦!”床倒塌了,墙壁也倒了。原来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两个人,发疯似地缠在一起在地面滚来滚去,木家俱禁不起撞,纷纷崩塌。
青灵观钟声大鸣,老道们已被惊动了,纷向西院赶。
姓曹的顾不了其他的同伴,自己的性命要紧,只顾迫毒王要解药。毒王用下颚示意,向桌上点了点,说:“姓曹的,解药已被贵同伴倒掉了。如果你命不该绝,或许还遗留了些少,得看你的运气了。”
姓曹的怕死怕得到家,一手带开爬伏在桌上厉叫的同伴,不错,药粉还遗留了不少。他真听话,伏在桌上用舌头舔那些万灵七窍散。
毒王脸色突现红晕,狂笑道:“好小子,不是那种解药,是……哈哈!你又吃了更歹毒的妙药,这半个时辰中,有你小子好受的了。哈哈!你将和你的同伴一样,叫号而死,半个时辰的叫号,妙极了,保证你过瘾。”
语声刚落,姓曹的大叫一声,伸手指到口中猛掏,叫声全变了。接着,他踉跄举剑,厉叫着一剑扎向毒王。由于喉间的奇痛,令他手脚发软,眼前发晕,一剑没刺中要害,仅刺入毒王的左肩井。
刺中了,他自己也倒了,三个人猛抓着自己的口鼻狂叫,叫声渐哑,满地乱滚。
毒王已到了回光返照的危境,竭力大叫道:“慧……儿,走吧……,报仇十……十年……不晚。”
欧阳慧已将大汉迫至墙角,一声厉叱,崩开对方的一招“灵蛇吐信”,顺势出杀着“飞电沉雷”。
殷雷震耳,剑虹如电,从空隙中楔入连闪三次。
“啊……”大汉狂叫,被最后一剑钉在壁上了。
姑娘拔剑飞退,纵至毒王面前狂叫道:“老爷子,老……”
她伏倒在毒王身旁,涌哭失声。毒主吃力地泛出一丝苦笑,用中气已散的凄惶余音说:
“孩子,快……快逃,在老道们到……到来之……之前离……离开。我……我不中用了。报不了师…师兄之仇,死难……限……目。记……记住,报仇十……年话末完,脑袋向旁一歪,张着嘴瞪着眼,眼中的瞳人已没有收缩力,喘完了最后一口气。
“天哪……”姑娘抱着毒王惨号,摇摇欲倒。
另一方面,恨天无把和恨地无环也静止不动了,一个咽喉破碎,一个胁腹被手插入,死了仍缠在一块儿,秋雷失去了一个最得力的党羽。
青灵观的老道们,其中有几个是飞龙庄派在这儿潜身的眼线,事先看不出毒王二人有何异处,只当是走江湖的骗人郎中、听到叫号声和打斗声,方发觉不妙,纷纷抄家伙向西院赶。这些人中不乏高手。跑得最快的四个人就有一流江湖好汉的能耐。
一个黑影从羊市方向飞跃而至,飞檐走壁速度相当快。观外,却涌入十余名黑衣人,是中州骡车店按例晚间派至各地巡逻策应的人,听到警钟声赶来声援了。
观后,城根下溜来三条黑影,被警钟声和呐喊叫号声所吸引,突然跃入院中,扑奔西院。三人之后,一个娇小的黑影本来是盯在三黑影之后的,也毫不迟疑跟踪而入,不肯放松。
慧姑娘被毒王的死所震撼,悲痛得灵智麻木,丢了剑爬伏在地,抱住毒王的尸首惨然狂叫:“老爷子,老爷子,你……”
房门口人影乍现,到得最快的四个高手,一眼便看见丢在地上的虎尾棍,便知是庄中有人来了,庄主的心腹恨天无把来啦!不用说,三个走方郎中定是飞龙庄的死对头。两名老道悄然枪入,两支剑指向神智大乱的慧姑娘。另两名老道,则奔向在地上滚号的人。
姑娘不知身后来了人,悲痛过度,麻木了。
从羊市来的黑影到了,室中灯光明亮,在房门口看得真切。他吃了一惊,手在腰带上一抄,接二连三的三把飞刀发如惊电,两把飞刀分别插入递剑老道的背心。
“哎……啊……”两老道冲势倏止,上身一挺,“当!当!”两把剑失手落地,恰好掉在姑娘身后。姑娘如大梦初醒,火速丢下毒王,拾剑贴地旋转,剑出“大地龙旋”。
剑过血现,两个背中飞刀的老道共断了三条腿,象木头般倒下了。
姑娘挺身站起,看到了老道们背上的飞刀柄,也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背系长剑脸孔黝黑的人双手各有一把飞刀,正向挺剑回身迫进的两老道冷笑。
两老道似乎对黑脸人的飞刀有所畏惧,不敢冲上,一面作势前扑,一面小心翼翼地迫进。
左首老道一面问:“小辈,你是谁?敢到咱们观中撤野,你不想活了?”
黑脸人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一双大眼暴射着怨毒无比的光芒,咬牙答:“你们大概是飞龙庄的走狗,你们得死!”
死字出口,两把飞刀化虹而飞。两老道满以为黑脸人定然贪心分射两人,相距太近,光线不明,无法看清袭来的刀影,不约而同两下一分,这是必然的闪避暗器身法。岂知他们上当,遇上了使飞刀的大行家,两把飞刀不分射两人,而是专射左首的老道,方向和预计的距离,皆拿捏治到好处,两刀全中,一贯腹一插心。黑脸人迅疾地冲上,飞快地拔剑。
但不等他冲近右首的老道,姑娘已叫着冲出,剑动风雷倏发,把老道迫得退到了壁根。
房门口灯笼纷现,六名骡车店的伙计高举着书有店号的灯笼,拥簇着五名店中名气动江湖的师父,堵住了房门口,后面还有一群脸无人色的老道。
五个骡车店师父中,为首的人叫做镇八方沈宗良,他撤下沉重的九节钢鞭,舌绽春雷大吼道:“什么人在这儿撒野?给我住手!”
仓促间,他还未看清两个黑小子是谁。地下的虎尾棍恰好被击中两飞刀的老道尸体盖住,他还不知庄主派了根天无把前来探查客人,黑脸人已看到房门外灯笼的店号,那正是飞龙庄夺自鹰爪李豪的产业。他象被人踩中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叫啸,挺剑疯狂地冲上。
镇八方被啸声所惊,那不象人的声音,刺耳已极,令人毛骨悚然,本能地退出门外。黑脸人跟踪迫进,招出“流星赶月”。镇八方定下心神,一声沉喝,举鞭斜砸,“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剑被震偏空门大开,他不失时机立即抢入,招出‘‘五雷击顶”。黑脸人剑被震偏,仓卒间收不回剑,房门口地方窄小,转动不灵,只好火速退入房中,几乎逃不出鞭下。
黑脸人无法再退,脚下被尸体所绊,身形一晃,只好用剑招架。“铮”一声暴响,剑身断了尺余。镇八方一声狂笑,抢进就是一记“泰山压顶”。黑脸人大惊,猛地将断剑劈面扔去,人向右一闪,乘镇八方扭身闪避断剑的刹那间,上身迫进,左拳出如电闪,来一记“霸王敬酒。”
镇八方也末料到黑脸人不退反进,一时大意,“砰”一声暴响,下颚挨了一记重拳,打得他牙齿松动,眼冒金星。他勃然大怒,一声大吼,鞭由落势改为横扫,“噗”一声击中了黑脸人的左腰。虽然仓卒变招易势,力道无形中消减了很多,但黑脸人也吃不消,腰部是要害,身躯被推得斜冲四五步,被地下的尸体一绊,仰面便倒。
镇八方怒叫如雷,冲上叫:“王八蛋!先卸你的胳膊。”鞭落势奇猛,砸向黑脸人的右肩。
“我好恨!”他绝望地叫。在一发千钧中,姑娘到了。她已刺杀了最后一名老道,急冲而至。眼看鞭已下落,救应无及,姑娘大惊失色,刚才黑脸人用飞刀救了她,目前她该为黑脸人尽力了,心中一急,情急智生。大叫道:“接百毒散!”同时,长剑脱手而飞。
房门外抢入两名健壮如牛的师父,前来相助镇八方了。镇八方被百毒散三字吓出一身冷汗,心中狂跳,手下便无形的减了三成力道,鞭的落势便差了,被黑脸人抓住机会。他肩部一扭,“噗”一声响,鞭梢擦右肩外凶猛地下落,擦掉一层皮肉,打入地中三寸。姑娘掷来的长剑到了,镇八方还以为是百毒散哩,仰身急退,剑贴胸而过,他才看清是剑而不是药散。
姑娘抓住黑脸人的右足一带,叫“退入内间,走。”黑脸人贴地斜窜八尺,挺身窜起。
镇八方一声狂笑,冲上叫:“如让你们溜掉,我镇八方岂不成酒囊饭袋了?哈哈!留下命。”
蓦地,破木壁外面转入三个人影,领先的人抓剑从中截入,奇快无比,人到剑到,剑尖已迫近镇八方的左胁下,来势如电,镇八方吃了一惊,收鞭暴退丈余,在间不容发中逃出一剑之厄,惊出一身冷汗。另两个黑衣人同声长啸,两把剑挡住了两名师父。
救黑衣人的黑衣人脸蒙黑巾,只露出一双冷电四射的怪眼,并末乘势迫攻,举剑冷冷地说:“镇八方,我替你羞耻,你也算是河西的英雄豪杰。却甘心替飞龙庄卖命,自贬身价呢?”
“你……你是谁?凭什么敢教训我?”镇八方大吼。
黑衣蒙巾人拉下蒙面巾,大声说:“你大概还认识我五台离魂掌姓关的罗?我河东你河西,想不到今晚又在河南见面,你不感到意外?”
镇八方死盯了对方一眼,叹口气说:“关兄,你走吧,敝庄主已经传下飞龙令捉你,有多远你就走多远吧,天涯海角愈远愈好。”
“你怎敢放过我?”
“我也要走了……”
“你要走?”
“是的,我要回河西。半年来,我已看清了飞龙庄主的真面目。老实说,我宁可参加花马池的马贼,也不在许州多行不义。咱们早年的友情仍在,我送你走,聊表咱们……”
话末完,他身后一名师父悄悄地一剑点向他的后心。
他象是背后长了眼,向右一闪,剑便贴左胁而出。他左臂向后猛挥,“噗”一声劈中那人的左太阳穴。
“哎……”那家伙倒了,在地上打滚。
“关兄请。”镇八方说。
“要走,咱们何不同行?”离魂掌答,双眼却狠盯着镇八方身后冲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