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吧

觉醒吧

觉醒吧

——我听见有人这么呼唤我

作者:定金伸治

译者:许嘉祥

被囚之人

无法从身体得到自己存活的证据。

只能从内心的悲伤

了解到自己仍旧活着。

——狮子心王理查作摘自“被囚之人”

这个城名叫拿撤勒,是个位于圣城耶路撤冷北方约八十公里处的一个小城。这里同时也是基督教的摇篮,圣母玛利亚在这里得到了天使加百列的受孕通知,所以城南有一所圣灵受孕教会。至于城外的北方则有一股涌泉,玛利亚和耶稣曾来这里饮水,所以又称为“圣母玛利亚之井”。

小城的西方,丘陵上覆盖着一望无际、绵延不断的森林,让无数的动物得以温饱。它们从未想过,到了二十世纪,这里会变成荒废的秃山。

其实不光是拿撤勒周围,过去的巴勒斯坦也是一样,都被丰饶的森林覆盖着。人类刚前来开垦时,还称这里是“肥沃的弯月地带”,和如今乱石荒野的景象完全不同。

不过,在沙拉丁时代,这里还隐约可以看出过去的盛况。

种植了小麦和柳橙的农场滋润了当地人的生活,蜜蜂也在散发着香气的瓜田中飞舞。

然而——

对那位伫立在大地上的青年而言,这一切的美好都离他那么遥远。强风吹起飞砂走石,逐渐吞蚀掉草绿,彷佛想拒人于千里之外。

年青人用包巾盖住口鼻、左手牵着骆驼、遥望着远方。虽然包巾将整个脸都盖住了,但是从包巾缝中露出的双眼,很明显的是双西洋人的眼睛。

为什么一个西洋人,会单独深入沙拉丁领地的拿撤勒近郊呢?

年轻人名叫拉斯卡利斯—正是那个和维雷利一起投效伊斯兰军的拉斯卡利斯。

自从上次雅法之战,维雷利失踪、生死不明之后,他就寻访各地,不断搜索。

现在,他在这里等某个人。

混着乾热黄砂的强风也夺不走他的注蕙力。他只是一动也不动的,用他硬直的眼神凝望着西北方—亚克的方向。灰色的风也毫不歇息,持续的击打他年轻的身躯。

突然,拉斯卡利斯的目光稍许颤动了一下,他高高举起了左手。远方隐约的影子映入眼。

那身影迅速的扩大,看得出是个女孩,正以超乎人类常识的高速接近拉斯卡利斯。女孩的额头上一滴汗也没出、迅速的来到拉斯卡利斯的正前方,迅速的站定了。

不等这个女孩—露易西稍做休息,拉斯卡利斯就开口问了唯一一个问题。

“怎么样?找到了吗?”

“嗯,可是……”

露易西低下头去继续回答:

“可是照那种情况看来,谁也说不准还能活多久。”

接着是沈默。站在风砂中的露易西咬紧了柔软的嘴唇、身体也微微的颤抖。

“去救他吧,现在就去!再不去说不定来不及了。要是他真的死了就来不及了!”

露易西大喊着,似乎是在责备拉斯卡利斯的优柔寡断。

可是拉斯卡利斯也不打算因此就冒然行动,因为自杀是他的宗教禁忌。

除非有万全的把握,否则…如今唯一能救他的只有我们,我们一旦失败,他也就死定了。

拉斯卡利斯当然也想照着露易西的方式行动,可是他不打算这么做。被人讥讽为优柔寡断,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不在乎了。

打定主意之后,拉斯卡利斯才缓缓的再度开口:

“蒙地费拉特侯爵听说已经离开雅法,到亚克去了?”

“嗯,集伊国王和圣骑士团也暂时脱离理查的掌控了。”

这情报是哪里搜集来的?露易西面对拉斯卡利斯的快问,也只得用快答来回应。

“去见见他吧……只有这个方法最牢靠了……”

“见了他又能怎样?你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是背叛者吗!?一定会被杀掉的。”

露易西很自然的反驳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不明了蒙地费拉特侯爵与维雷利间的关系……

“不要反驳我的话,现在不准跟我唱反调。”

拉斯卡利斯用接近顽固的坚决,回应了露易西的焦虑。他确信如今唯一能伸出援手的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能帮得上忙了。

“……我听你的就是了嘛。”

被拉斯卡利斯严厉的斥责之后,露易西才不甘不愿的答应了。

不等露易西的话说完,拉斯卡利斯就跨上了骆驼,鞭策前行。露易西只好嘟哝着跟了上去。

风还是像方才一样沈重、寒冷,团团的把这二个人包里了起来。

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统领巴勒斯坦境内提尔都市的义大利贵族。他靠着自己的辩才,鼓动耶路撤冷国王集伊、神殿骑士团与圣约翰骑士团的两位总长、以及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导致众人与理查相猜忌。

如今,他正在班师回提尔的路上。从雅法到提尔,中途还有亚克这一站,肯拉多打算明天抵达亚克之后稍做停留,为的不是休息,而是要藉着看不见的线的牵引,操纵集伊等人。

肯拉多一人独自坐在行军帐幕中,饮用着葡萄酒。帐幕外,蒙蒙的细雨像雾一般的飘落,浸湿了地面。

“魔法术士的弟子好像朝这里来了。”

突然,在肯拉多的右方,帐幕阴暗的角落里,一颗会说话的人头浮了出来。人头嘴唇上的血色,反而让人觉得不搭调。

正是那个以前狙击过维雷利的…那个“恶魔之首”。

“是吗!?”

肯拉多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简短的回答道。然后微笑的把脸转向了拉斯·阿尔·格尔——“恶魔之首”。

“你也真不简单哪。”

“我怎么比得上你呢?”

拉斯·阿尔·格尔回答。

如今,他成了肯拉多的部下。这个暗杀教团出身的异能者,不知为什么,对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心服口服的效忠。

“救了他的人是你吧!我只记得要你监视他,不记得要你搭救他啊。”

“这么说来,杀了他也没关系罗?”

“呵呵,你想杀他吗?我倒想问问你对他的看法。”

肯拉多把手撑在茶几上,用颇堪玩味的神情望着那颗头。

“我只能说,他是个令人害怕的弱者。”

“哦…”

“他不懂得用杀气对抗杀气。好像从来不知道如何看穿别人的恶意。”

“那也算是他特有的才能吧?不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可是,把他视为天才和蠢蛋的混合体,界限又太模糊了。”

这究竟算是褒、还是贬呢?拉斯·阿尔·格尔的答案这么不明确,让肯拉多顿时觉得无趣,只好再举杯喝一口酒。

这时,帐幕外传来的是部下的声音。外头的雨雾这时已经转变成真正的大雨了。

肯拉多召进了部下,“恶魔之首”则像烟雾一般的消失了。

“传!”

部下的报告还没完,肯拉多就已下了命令。

“是!可是那个人,虽然自称是沙拉丁的使者,却……”

“是个西洋人对不对?放他进来,把守卫撤走。”

“这样太危脸了。”

“这点危险都怕的话,怎么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生存呢!”

肯拉多自信的语气连部下都能直接感受到。部下简短的遵命之后,走出了帐幕。

不一会儿,部下便领着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肯拉多用目光指挥部下离去,然后才盯住单膝跪地行礼的拉斯卡利斯。

没等拉斯卡利斯开口,肯拉多率先开口问道——

“是有关‘公正’的事,对吧?”

一惊之下,拉斯卡利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肯拉多继续尖锐的逼问。

“打扰我的睡眠时间跑来见我,你最好能说些有建设性的话。”

俯视着拉斯卡利斯的肯拉多,语气中充满着揶揄,还有不为人知的算计。

“求求您!请您用您的力量救救他吧!”

拉斯卡利斯像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那样恳求着。但仍旧改变不了肯拉多冷峻的目光。

“……你、还有阿帝尔·塞夫丁都是背叛者。不过,你明知如此还敢前来,我也不好再追究你的过去了。”

语调中仍然没有丝毫妥协,肯拉多继续说道:

“我问你,我救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知道,‘利益’才是说服别人的最好工具吧!?”

“您说的一点也没错。可是,我私下认为,亲情还是凌驾在利益之上的。”

拉斯卡利斯毫不犹豫的回答,反倒让肯拉多困扰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知道了。难怪你会直接来找我。这件事,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是的。”

“你这个人实在太死心眼了。想要救人,该用狡滑一点的方法比较好。”

肯拉多的口气好像在教训徒弟似的。拉斯卡利斯这才感觉到,蒙地费拉特侯爵除了计谋过人那一面之外,还有真正属于人的那一面。

“可是我的力量毕竟有限……只能求您救他了。”

“我不答应。”

肯拉多正色回答道。

“为什么!?”

“那小子会救他自己的。你以为他是那么视死如归的人吗?别天真了。”

话的内容虽然严厉,可是肯拉多的声音充满了平静。语气中同时带有柔性和威风。

“不过,如果你想动手救他,我也不会做任何干涉。”肯拉多迅速的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世界,看透了这种变化的拉斯卡利斯终于下定了决心。

意思是,要趁人还在亚克的机会动手。

拉斯卡利斯离去后,隐藏在幕后的屠杀者拉斯·阿尔·格尔又出声了。

“看来,知道你们之间关系的人愈来愈多了。”

“无妨!”

肯拉多回答,放下了玻璃杯,缓缓站了起来。他的眼睛根本不像是疲劳想睡的人的眼睛。连暗杀者拉斯·阿尔·格尔·都自认为看穿了他的心事。

“难道…侯爵你真的要去救他?”

“我不会救他。刚才我已经回答过那个年轻人了。”

“可是,你不是打算去见见他吗?”

“是去见他,不是去救他。把他关在那里,迟早会被人救走的。当然,他得先自救,才能得到帮助,他必须先活下去才行。”

“你内心正在矛盾吧。”

拉斯·阿尔·格尔低声的追问肯拉多。

“你这个了解人间现实,而且狡滑的加以利用到极限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身为人,拥有矛盾是件好事。”

回答的声音虽小,但却显示出这个人的气量和思维的宽广。他不拘泥,向来不会固执于一个方法,不知变通。

——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肯拉多并不拘泥拉斯·阿尔·格尔过去的暗杀教团出身,愿意收留他。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有弹性的巨人。

亚克的中央,稍靠西南方的地方,有一栋二层楼的方正建筑。肯拉多正抱着双臂,隐藏在阴影中,望着这栋建筑。

——就是这里吧……一般的守门人,脸上都应该有见钱眼开的表情才对。

可是这栋小小的建筑,不但安排了二名守卫,而且是不那么好打发的士兵。

——在这栋房子前面安排守卫,本来就让人起疑。

肯拉多隐藏起深思熟虑,缓缓的走了出来,向守门的卫士靠近。

看见一位银发男人走近、卫士掩不住警戒的神色。他们将手中的长枪举了起来,用恶鬼的表情盯住肯拉多。

“他们好像并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看着卫士交头接耳的肯拉多又向前走了二步,才在卫士面前站定下来。

“你是什么人!”

守门卫士故意装出龇牙裂嘴的凶恶表情,质问肯拉多。从他们对待来客的态度看来,这房子铁定有问题。

看见守卫的反应,肯拉多决定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对方并不知道他就是蒙地费拉特侯爵,换句话说,他怎么做都不致于暴露身份,不暴露身份,将来的麻烦也会少得多。

和守卫的预期相反,肯拉多竟然又往前开步走。守卫们这才慌张起来,想用枪把入侵者推出去。

可惜,他们根本办不到,因为对手的动作更快。

肯拉多的双拳像鹰爪般一跃而起,准确的扑向二个守卫的身体,才轻轻一按,又迅速的抽了回来。

守卫的嘴突然猛张,双膝同时跪倒下来。肯拉多就这样平心静气的跨过了倒地的二人。这种惊异的速度看在外人眼中是不可思议的,但对肯拉多而言是家常便饭。

“辛苦你们啦。”

低声说道,肯拉多跨步朝建筑内走去。

伴随着踩在石地砖上的卡嗒卡嗒声,肯拉多缓缓的走在走廊上,然后站定在一个小房间前。当然,之前站在这里的卫兵,也倒地不起了。

刚打开小门走进去时,肯拉多竟升起了一股错觉,还以为房间里的年轻人已经死了。因为他感觉不到房间内有丝毫生气。

肯拉多用严厉的声调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年轻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脚上留着非常严重的箭伤,整个人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生命的气息。

可是肯拉多却用更严峻的声调继续质问:

“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肯拉多的语气中没有分毫的慈悲,仍旧像北极的夜空那般凛冽。

那个被他质问的年轻俘虏——阿尔·阿帝尔·维雷利,缓缓的,终于睁开了眼睛,朝问话的声音方向转过头去。

“……哥哥?……”

维雷利的微弱声音虽然无力,但是充满着惊讶。

“……如今的我,也只能待在这里而已啦。”

维雷利垂下了双眼,声音小的像蚊子叫。他的说话声完全缺乏活力,是平日的他绝对不可能有的微弱。

肯拉多只用他针尖般的锐利目光瞪着维雷利,用态度取代了他的回答。

“蠢蛋!”

肯拉多的语气变得更严厉了。

“你说的话,不,你过去所做的所有事,其实都是你自我牺牲的矫饰。在这一切的背后,真正隐藏着的是你一直想压抑的恶魔。那是什么样的恶魔?回答我!阿帝尔·塞夫丁!你内心的恶魔是什么!?”

肯拉多的话太残酷了,太直接的剌穿了对方的胸口,好像活生生的抓住了对方的心脏似的。

维雷利的嘴唇颤抖着,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肯拉多,他的表情似乎想要拒绝回答,可是肯拉多严峻的眼睛不允许他逃避。

“……是怀疑……”

这是维雷利最不想说出口的话,也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恶魔。他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他心中的这一片黑暗面。

“这就对了。在人类的轻蔑与迫害下成长的你,不知不觉间对人产生怀疑,深怕有哪一天会被人给背叛。所以,在面对这令人厌恶的自己时,加速导致了自我的破灭。”

咬紧着嘴唇,维雷利一直忍耐着。他本身一直存在着姑息罪恶的心。因为他那异常的生长环境,造成了他不成熟的人格。

“正视它吧。它是你内心的纠葛,你非正视它不可。”

“哥哥,我内心非常害怕,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没有爱的修罗给控制了…!?”

维雷利细小的声音,终于在这时打动了肯拉多冷冷的目光。一丝哀伤的神色从他眯起的眼中隐约浮现。

可是肯拉多忍住了,他还是没有把手伸出去。

“你得靠你自己去解决!要是你通不过这一层的考验,那么你就真的会迈向毁灭了。”

“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真正的人呢?”

维雷利拼命的向哥哥恳求着答案,可是肯拉多并没有打算回答的意思。

代替他的回答,肯拉多走到维雷利的面前,缓缓的拔剑出鞘。

“你的右脚已经开始化脓了,不现在砍掉它,你恐怕就死定了。”

“……!”

“把脚伸出来,我帮你砍断它。”

“……这是长久以来一直为我效劳的右脚,请让我自己下手。”

维雷利把袖子撕裂了下来,紧紧的捆住了自己的大腿·从肯拉多的手中接过了剑。那是一把伊斯兰制的,刀身纤细而且锋利的军刃剑。

“原谅我吧!”

简短的说了这句不知是向谁请求宽恕的话,维雷利将持刀的右手高举过顶。

闭上眼睛的维雷利在右手上集中气力,暂停了一瞬间之后,他使尽全身的力量,持刀往右脚的地方挥下。

可是,刀并没有如预期般的砍在脚上。感觉到刀锋受阻的维雷利睁开双眼,只见哥哥空手握住了砍下的刀刃。

“不过,假如有伊斯兰的先进医学,说不定用不着砍断它了。”

大量的血从肯拉多的手心冒出,可是他仍旧不改神色的凝视着维雷利。

维雷利直到此刻才明白哥哥的意图。肯拉多把自己的剑交给他,意思是要他靠自己的力量逃出这间昏暗的囚室。

放开了手中的刀之后,肯拉多沈默的把背转向维雷利。他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在滴血的右手,开始缓慢的向门口走出去。

“先求活下来,再去谈其他的事。”

这是肯拉多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就在跨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催促着维雷利及时清醒过来。这句话的内涵,和刚才一直保持的冷峻完全不同。

维雷利的眼中又恢复了意志之光,那是超越了所有怀疑之心的爱。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这种矛盾,这种连神都没有的内心纠缠,这种对生命的礼赞,维雷利全都从他哥哥的话中得到了。

他把力量注入左脚,用剑支撑着站起身来,他衰弱的身体也在这一刻产生了无比的生存意志。

肯拉多等到弟弟再度站起来之后,才又迈步向前走,消失在维雷利面前。只有他的脚步声还环绕着维雷利,缓缓的溶入周围的静寂中。

只剩下哥哥的声音:先求活下来。不断的在维雷利的内心里回响。

艾儿希多所率领的伊斯兰军动摇了。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热情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心理动摇的原因之一,是他们败给了罗宾·洛克斯里。过去在陆战方面所向无敌的艾儿希多,竟然败给了兵力屈居于劣势的敌军。

不过,更大的心理震撼,来自于兵士之间口耳相传的谣言。

因为谣传这次率领敌军的将领,名字叫维雷利。

这种谣言是哪来的呢?其实这正是理查之妹亚莉耶诺儿的奸计。在那次战役中,亚莉耶诺儿看穿了艾儿希多对维雷利背叛所可能引发的反应,所以她命令手下的佣兵士们大声的在散播谣言,谎称己方的统帅是维雷利。

在战役中,唯一曾和敌军统帅罗宾·洛克斯里打过照面的阿尔·卡米尔,却不知为何不做任何的澄清。这引得部下们的猜疑更加严重。

“绝不能饶过背叛者!”

“不可能,那个人不可能会背叛!”

“他毕竟是个法兰克人呀!”

这些猜忌之声自然也会传进艾儿希多的耳里,不断的刺伤她的心灵。单纯的她,始终不相信自己周围的人会做出背叛这种卑劣的行为。背叛对她而言,是那么遥远的邪恶行为,听在耳里一点都没有现实的实感。

“背叛……?竟然会有人背叛我?”

理由呢?被人胁迫吗?想法转变了吗?还是他开始想家了呢?或者…是被那个亚莉耶诺儿的美色所迷惑了……?不、不可能的,他不是常对我说“你是我心中的太阳”吗!?难道说,那时发火的我赶走了他?

艾儿希多一味的在思考这些连她自己也理不清头绪的事,不知不觉就开始钻牛角尖了。

“你也怀疑吗?”

就在艾儿希多的背后,阿尔·卡米尔的声音刺了过来。感觉到背后刺痛的艾儿希多转过身来,只见阿尔·卡米尔站在一堆破屋的瓦砾旁。

他们如今暂时驻扎在雅法东南方十公里处的拉穆拉村。在被罗宾·洛克斯里打败后,他们退守至此,观望敌军下一步的动向。

“你果然还是怀疑他。”

阿尔·卡米尔的冰冷语调又再度刺了上来,相对于面部表情冻结了的阿尔·卡米尔,艾儿希多一点也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嫌恶表情。

“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呢?当时只有你一个人脱离战线,你难道没看见敌军将领是谁吗?”

“当然看见了。”

“你说什么!”

面对着心平气和地设计愚弄自己的阿尔·卡米尔,艾儿希多真的气炸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什么也不辩驳,不等于默认他是背叛者了吗!”

“事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别尽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你不懂吗?那我就明白告诉你好了,敌军的领袖就是阿尔·阿帝尔本人!”

阿尔·卡米尔啐下了这句话,斗蓬一翻转身就走。乾燥的风追随在他身后,在他和艾儿希多之间扬起了一阵沙尘。

被抛在身后的艾儿希多,则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瞪着无神的双眼站着。怀疑和信赖,已经在她心中结下了解不开的结。

只有混杂着沙尘的阳光,仍旧冷冷的照在艾儿希多身上。

※※※

狮子心王理查最不拿手的,同时也最讨厌的就是政治。英格兰的十年治世,他只有一年留在国内,由此可见他对政治的厌恶,和对战争的狂热。

也正因此,整合参加十字军的各诸侯之间的意见,成了他最厌恶的工作。向来以圣洁骑士自居的理查,实在难以忍受用利益来打动对方的这种交涉方法。

可是,如今十字军因为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的撼动而四分五裂,理查尽管心里不情愿,还是得为了统合十字单而努力。

“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好个狡滑的人!”

理查愤愤的骂道。

——沙拉丁还好对付,他的手法就是利用政、战方面,目的也只有打垮十字军而已。可是蒙地费拉特就麻烦了,他不但拥有我所缺乏的能力,而且到现在我还猜不出他真正的用意。

站在雅法中央城寨的屋顶上,理查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稍许带有盐味的海风,吹动着他的红发缓缓飘动。

“不过,这算不上耻辱,我是绝不和人妥协的!”

妥协、让步,然后动之以利的这种行为,向来是理查心目中卑劣的可耻行径。

可是,如果不用这些方法,又该怎么去服人呢?

面对这种问题,狮子心王永远只有一种答案——力量——自我的强大力量。

——诸侯之间之所以不肯听命行动,证明我还没有真正拥有“完全的力量”。

虽然自登陆巴勒斯坦以来,十字军一直是连战连胜,可是他并不感到满足。

——为什么胜利的我反被逼进死角,而败北的沙拉丁反倒保有余力呢?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成为拥有完全的力量的真正强者!”

理查使劲的朝高可及腰的城墙顶缘挥拳,血从他的拳头中渗了出来,崩落的石屑也发出闷响,跌落在地面上。

不过,如今的理查正着实的朝他的目标迈进,他对自己抱持的信心,比过去任何时侯都要来得更强,他正在不断地变强。

过去维雷利经常利用的理查的弱点,到现在也渐渐消失了。如今的他已经了解了狮子魂的真意,不再害怕任何的敌人,如今的他才是最强的。

“报告!上次战役中的英雄罗宾·洛克斯里大人,从昨夜起就失踪了。”

一个部下跪在理查的身后。理查当然也知道他一直跪在那里,不过,像这种没有才能的部下,对理查而言,就跟一块石头没两样。

“让他去,他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么一来军纪不就……”

“那个人只有在完全自由的状况下才能发挥才能,不是那种需要用纪律管辖的凡人。”

坚实的声调在静寂的空气中激起了一阵漩涡。这名部下听了这句间接指明他也是凡人之一的话,不满的表情扬溢在脸上。

不过理查丝毫不理会部下的不满之情,迳自迈开步伐离开顶楼。就在他与部下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抛下了一句略带威胁性的话:

“你最好祈祷你的能力能和你的表情相匹配。”

部下的身子突然僵直了起来,一时之间被恐怖所围绕。

以杖代步,拖着右脚缓慢前行的维雷利离开了建筑物之后,开始朝南前进。月光温柔的包围着他,可是即使是这微弱的月光,也强得让他感到目眩。

“我不需要你替我带路呀。”

维雷利的脚边,一只老鼠在徘徊着。它是维雷利被关在牢里时唯一的朋友。

看着老鼠,维雷利停下了脚步,蹲了下来,伸出了手。

可是他想了想,又重新站了起来,强忍着右脚的疼痛迈开步伐。老鼠马上追了上来,可惜不管它怎样在维雷利脚边撤娇,维雷利都无动于衷。小老鼠不得已才停下脚来,用悲哀的眼神望着维雷利的背影,终于,它朝着反方向跑开了。

“任何人都得想办法活下去!”

维雷利用细瘦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非得活下来不可!”

如今的他,打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求生意志。这不是畏惧死亡的恐惧,也不是英雄气慨的豪语,只是单纯的一句话传进他的耳里,要他活下去。

拖着只能以悲惨来形容的身体,维雷利拼死命的继续走。虽然身体的痛楚强得几乎让他站不起来,但却也鼓舞着他的身体,迫使身体发出更强大的生存力。

就在这时,维雷利的背后突然傅来了女性的侵略性说话声。

“慢着!”

声调虽然细柔,可是话里充满命令的强制性。原来是理查之妹亚莉耶诺儿。维雷利自然也听得出来,只不过他没有转身。

看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亚莉耶诺儿用优雅的身段追了上来,赶到了维雷利的前头,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真冷淡,连回头都嫌麻烦。”

亚莉耶诺儿脸上挂着她特有的笑容,在维雷利的前方建造起了一堵无形的墙。这是唯有经验丰富的女性才有的,游刃有余的态度。

维雷利没办法,只好停下脚步。若是平常,他大概会歪过头,用不耐烦的表情望着对方吧。

可是此刻的维雷利,表情却无比严峻,全身上下都被从未见过的怒火所包围,和过去的他完全不同。

这时的亚莉耶诺儿,突然感受到维雷利散发的凄绝气魄,这是平日当惯了“女皇”的她,从来没体验过的强大压迫感。

——好强大的压迫感……竟然让人不敢正视……。

亚莉耶诺儿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变灰的嘴唇微颤,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美腿,也开始微微摇晃。

可是她立刻强迫自己自制,好不容易的,从嘴角挤出了冶的笑容。

“你以为自己能这么简单地逃掉吗?”

“………。”

“你真是想的太美了,有我在这儿,你就别想逃走!”

亚莉耶诺儿的声调中还残留着些许震动,而且这句话也不像是她该说的话。若是在平常,她照理说会用更讽刺的话语羞辱对方。可是更讽刺的是,如今她已经慌得没时间琢磨自己的词句了。

——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

对狮子而言,感到害怕其实就等于是无比的侮辱。亚莉耶诺儿以狮子自居,自然不该畏惧一个人才对。

可是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年青人,目光中散发着鬼气,强压着她的狮子自尊抬不起头来。

很明显的,现在的维雷利和过去的维雷利不同。

他浑身充满了愤怒。被生存关头逼进死角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燃起自己的怒火,与之对抗。

“别靠近我,现在的我不够冷静。”

维雷利说的话,更让人感受到灵魂的剧烈摇撼。

伴随着他的说话声,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震动,震动的空气扑向亚莉耶诺儿的身体,击败了她。事实上,维雷利并不具有引发空气震动的魔力,但亚莉耶诺儿确实感到了这股压迫感。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让路!”

维雷利又再一次用威胁的口吻低声说了一遍,他似乎并不明白,这时的亚莉耶诺儿已经僵在那儿动不了了。他说的话,使得身为王妹的亚莉耶诺儿感到自己的卑下,她甚至连回答的余地也没有。就像站在强风之中一般,她感到呼吸困难,如同一位重病的伤患,连呻吟的力量都消失殆尽。发抖的双腿似乎也失去了骨骼的支撑,连站着都是件非常勉强的事。

看着美丽双唇正在颤抖的亚莉耶诺儿,维雷利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他冷峻的目光这时已瞄准了亚莉耶诺儿的眉心。

随着视线逐渐缩短,亚莉耶诺儿的瞳孔中,浮现出浑身被蒸气般的白色火焰所包覆着的维雷利。一条白色火焰形成的龙包围着维雷利,变幻着身形直冲上阴暗的天际。

维雷利一步一步的接近亚莉耶诺儿,更让她感受到难耐的压力。她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的防御自己。然后,当维雷利走到她面前时,亚莉耶诺儿终于支撑不住,像少女那样跌坐在地上。

——死定了……

睁大双眼的亚莉耶诺儿清楚的感觉到这股恐惧,她仰视着被白龙包围的维雷利。

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维雷利又开始移动。握着支撑身体的剑的手加深了劲道,他静默的俯视着跌倒在地的亚莉耶诺儿。

——救命呀!

亚莉耶诺儿反射动作似的闭上了眼睛,在此同时,她长长的睫毛之间渗出了晶盈的泪水,顺着她柔软的面颊滑落下来。平常以美著称的亚莉耶诺儿,如今也只能像个小孩似的掩面哭泣。

四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中只剩下她抽泣的哭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亚莉耶诺儿回过神来四处张望时,才发现维雷利早已不见踪影。周遭又回复到一片平静,静的连风声也没有。

亚莉耶诺儿静静的看着自己白的双手陷在沙土中,她紧咬着好不容易才恢复血色的嘴唇,她一再的打地面,直到拳头渗出血来为止。

这时的维雷利呢——?

他脸上挂着一副困扰的表情,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早该想到,把女孩弄哭之后的感觉最难受了。”

维雷利的身体,这时已经不再散发压迫一切生灵的鬼气,而愤怒的火焰也已经熄灭。方才锐利的足以剌穿人的眼神又回复成痴呆的样子。他自己并不明白自己拥有的是什么力量,他甚至不明白刚才是什么把亚莉耶诺儿吓成那个样子的。

他只知道,刚才不知为何把对方给吓哭了,自己只好慌张地溜之大吉。的确,刚才在亚莉耶诺儿面前,他是有些气愤,可是他不了解自己产生了什么样的力量。

“可是,谁晓得堂堂一国的公主会那么容易吓哭呀!?”照理说,亚莉耶诺儿仗侍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一定会摆出更凶恶的脸,狠狠的凶回来才对啊。

“你这是什么态度!!”

亚莉耶诺儿一旦发火,应该会一边大骂一边挥剑冲上来吧!?

“看来傻人终究是有傻福的。”

维雷利边走边嘟哝着,这时的他,最想见的就是艾儿希多那张发怒的脸。那张可爱的脸虽然算不上他追求生存的唯一目的,不过也算是其中的一部份吧。

脑子里浮现艾儿希多生气的表情,维雷利继续前进着。他拖着脚步通过十字路口前,先停了一下观察四周。现在的他位于两边被房舍夹紧的小巷内,前方横过一条宽敞的大路。

假如他大摇大摆的穿越这条铺有石砖的大路,一定会招蜂引蝶似的吸来不少卫佣兵吧!?维雷利虽然有时鲁钝,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以前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应该还认得路才对吧!”

一面埋怨着,维雷利转过身来走回头路。他当然心里也急,可是他的行动就是快不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大路那边传来了卫兵交谈的声音。

虽然维雷利听不清楚卫兵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猜也知道俘虏逃脱的事已经被发觉了,而且卫兵们正朝这个方向搜索过来,这是无庸置疑的。

心慌的维雷利使足了劲,开始一跛一跛的逃跑。假如换成露易西处于他的地位,以她高明的功夫,没有逃不出的难关。可是维雷利这个人虽然擅长运筹帷幄,在个人功夫方面却几近等于无能。

但是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有才能的人愿意对维雷利伸出援手吧。

当然这并不是他引人入壳的技俩,而是他的本性就是如此,这大概就是他可爱的地方吧。

不论如何,如今孤单一人的维雷利只好试图自救。他见到右手边的两栋建筑之间有一边非常狭窄的隙缝,躲进去之后前胸后背都会贴住墙面,维雷利打算挤过这里,逃到别的巷子里去。

然而他在狭缝里才“横行”了没多久,就发现一堵石墙敲碎了他的如意算盘。技穷的他只好再往回走,可是这时,刚才那些卫兵已经来到了这条巷子的转角,让他陷入了进退维谷,进去也不是,出来又不行的绝境。

假如拉斯卡利斯或是艾儿希多在他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唯有他处于孤独一个人的状态,他的无能本性才会显露出来。但是过去,不管他捅出多大的漏子,情势总不致于陷入绝境,至少拉斯卡利斯了解这一点,艾儿希多也明白他这种习性。

二名卫兵一面保持警觉,一面在砂石地上踩出沙沙的脚步声。

“希望他们不会注意到这里。”

维雷利暗自在心中祈祷着。

“如今的局面已经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了。”

在屏息等待卫兵通过时,维雷利还在希望能在不见血的情况下让这一幕收场。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人比他更蠢、更天真了吧。可是这就是维雷利。若要他在被人愚弄和杀人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会毫不考虑的选择前者。

“我刚才明明看见这里有人影的。”

“嗯!这附近一定躲着什么人。”

卫兵们一面慎重的交谈,一面观察周遭状况。这些卫兵年纪大概很轻,而且并不以自己的对手是阿帝尔·塞夫丁而感到恐惧。

环顾着四周的卫兵继续前进,从维雷利的位置,是看不见巷子里的卫兵的。现在的维雷利只能被二堵墙夹在中央乾着急。

一旦被卫兵发现,就该立刻抽刀,趁他还来不及喊叫的当儿斩死对方。

可是维雷利实在不想这么做。

或许是运气好吧?不知是卫兵的运气比较好,还是维雷利的运气比较好,在维雷利眼前的墙缝间,卫兵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了。

“呼——!”

欠考虑的维雷利大大的喘了一口气,这次的确运气好,没引发更大的骚动。等待了一会,维雷利才爬出狭缝,立刻找个墙角坐了下来。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维雷利慢吞吞的自言自语道,抬起头来,扫视一遍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巷子。

突然,维雷利的脖子僵住了。

一个男人倚在墙边站着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那个人穿着鲜绿色的衣服,带着一把几乎与人等高的长弓,年轻的身躯包覆着铠甲般的筋肉,眼睛的光芒像火星和金星合而为一似的那么锐利,显现出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不屈从于诺曼人支配的反抗精神。(英格兰自一○六六年被诺曼第公爵征服以来,就由诺曼人王朝加以管理。狮子心王理查也是欧陆出身的诺曼人,不过由于他的声威,使两民族之间的龃龉减到了最少。)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行侠仗义的罗宾汉——洛克斯里的罗宾。

“嗨!”

罗宾·洛克斯里懒洋洋的和维雷利打了声招呼。之后他便一言不发的抱着双臂,一动也不动的用锐利眼神打量维雷利。

“哎,又来啦……现在又不适合较量较量了是吗……可是……”

看着维雷利的伤,罗宾大感扫兴。

“可是,我罗宾·洛克斯里偏偏有这个坏习惯,只和状况最好的敌人较量。”

面对罗宾,维雷利还是用刚才毫无表情的脸加以应对。这时和面对亚莉耶诺儿那时不同,他的身体并没有冒出火焰般的鬼气。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是因为亚莉耶诺儿太过份强调维雷利的不利地位,所以才导致维雷利产生了心理上的反击。

罗宾和维雷利仍旧一言不发的互瞪着,似乎这两个人并不需要用会话来增进彼此的了解。他们两人虽然外表不同,但内心的器量却有颇多共通之处。这时,他们已经揣度出对方的强大实力了。

“难道还是免不了要较量一下吗!?”

罗宾·洛克斯里再度启口,身子仍旧纹风不动,可是周围的空气开始有了变化,气已经包围住他了。

缓缓的由罗宾体内所散发出的鬼气,以人类所无法想像的速度开始扩张,很快的就形成了一股激流,将难耐的压力施加在维雷利身上。这种压力,也就是方才维雷利施加在亚莉耶诺儿身上的同样力量。

可是直到现在,罗宾的姿势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双肩和双臂的肌肉,随着气一起鼓涨了起来。

同样的,维雷利也是动也不动。唯一和罗宾不同的,是他没有围绕着全身的力量与气魄。

维雷利丝毫不抵抗罗宾的那股鬼气。他就像激流中的岩石一般,让对手的力道由身畔滑过,让自己受伤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冲击。

这是一场超乎想像的战争。从外表看来,这里只有二个平凡的人,互相凝视着对方。可是若是此刻有人想介入这两者之间,他将会被二人之间的气所捆绑,动弹不得。

终于,罗宾·洛克斯里行动了,他举起了长弓,缓缓的拉开了弓弦。当他右手放开弓弦时,一支必杀的箭已经朝维雷利冲刺而去。

箭尖划破了空气,在箭尾处留下了一道真空的滑流,目标指向维雷利的喉头。即使在极远的距离,罗宾·洛克斯里也能命中以公厘为单位的微小靶心,如今这种短距离当然更难不倒他。罗宾的箭矢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样,直取维雷利的咽喉。

维雷利这一边呢?

就在箭离弦的那一瞬间,身处于鬼气激流中的他,表情突然变了。一直留在脸上的痴呆表情瞬间退去,一股严正的银光自他的体内涌出,当然,人的肉眼是抓不住这道银光的。

包里着维雷利身躯的银光,像是一把能切断水的妖刀一般,在奔流的鬼气中闪了一下,如此一来维雷利才逃离了罗宾的束缚,开始行动。

维雷利举剑到面前,微微的由刀鞘中抽出了一小段剑身。

这不到十分之一的剑身和外界接触,吸收到了月光的光辉,闪耀出了划破黑暗的火花。

罗宾的箭不偏不倚的朝露在鞘外的剑身直奔。他射的箭有能力击碎理查的巨剑,对付维雷利这把细剑,而且还是只露出一小截的细剑,自然是游刃有余。

可是,当箭与剑接触的那一瞬间,维雷利的剑并没有崩裂。由于剑身的角度和笼罩在剑身上的气魄,射来的箭被弹飞开来,切断了维雷利左耳旁的头发、牢牢的钉进了他身后的墙上。

维雷利毫不犹豫的立刻拔起墙上的箭,当成飞镖一般反手掷了回去。

这么短的一瞬间,施展出了如此的神速,可惜罗宾并没有被吓倒,他只是不慌不忙的把架在弓弦上的第二支箭换了一个方向。

罗宾·洛克斯里打算用这第二支箭,去对付方才维雷利扔回来的第一支箭。

他的神弓没有让他失望。

罗宾射出的第二箭准确的抓住了目标,击碎了目标的箭镞。

接下去,罗宾·洛克斯里不打算再攻击了。他放下了弓,收起了鬼气,只不过眼神仍旧像刚才一样严峻。

“骑士是不该打这种不名誉的战斗的。”

罗宾这会儿才说了一句比较有意义的话。

“向弱者和没有报上名号的人挑战,对骑士来说是最可耻的行为。”

罗宾·洛克斯里歪着头,阳刚的脸浮起了一抹苦笑。他彷佛是在深自反省,不过,并不是后悔他自己的内心缺乏慈悲,而是感叹自己的行为违反了骑士道的美学。

“看见弱者,除了放他一条生路之外,也该加以帮助吧!?”

维雷利又回到了原本的痴呆表情,就连他说出来的话,也一样笨得没道理。

“我以为骑士应该善尽保护弱者之责的。”

“可是也不能违背我和理查王之间的约定。约定对骑士而言,是具有无上崇高的价值的。”

“哦!”

维雷利不甚感兴趣的回了一句。他那毫无戒备、缺乏敌意与邪念的表情,差点就让罗宾·洛克斯里分心了。

——他是“锐”与“钝”的合体吗!?

罗宾这才开始分析维雷利。天下拥有“锐”的才能的人不可胜数,可是拥有“钝”的才气的人却少之又少。若是“锐”与“钝”能合而为一的人,那就……

——就我所知的人之中,恐怕只有威尔佛烈得·艾凡荷有这种才能吧。

“算啦!告诉你二件事吧?第一,已经有二个人潜入亚克,准备来拯救你了。”

转过身去,罗宾·洛克斯里一面走一面说道:

“另一件事,我名叫洛克斯里的罗宾!我想,以后我们还有不少可以过招的机会,你最好能记住我的名号!”

“我会记得的。”

对罗宾最后一句话的语调改变,维雷利仍旧是呆头呆脑的,没啥反应。那么的自然,既不充满机智,也不算过份的低能。

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如此自然的应对,这不禁让罗宾·洛克斯里刮目相看了。

等到罗宾离开了巷口转角,维雷利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喘了一口大气。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撞上那个要老命的人呢!”

维雷利自己一点也没发觉,是自己把那个要老命的人引过来的。他一直自顾自的埋怨运气不佳,却疏于注意周遭的变化。

——总算得救了……是吗?拉斯卡利斯就快来了吧!?我该找个地方躲好,等他出现才对。

他完全没考虑到该怎样用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要是艾儿希多看见他这副缺乏男子气慨的模样,铁定会气炸了。

可是,维雷利很明白自己最欠缺的就是所谓的危机管理能力。如今等待对他来说是最有效率的方法,换句话说,他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休息,等待救兵来到。

虽然已经入冬,可是拉斯卡利斯的前额还是忍不住要冒汗。他好不容易才潜入亚克,找到了囚禁维雷利的牢房,却发觉牢里空无一物,那位“不动天王”维雷利竟然自己跑得不见踪影,他设计的救援计划也整个被打翻了。

“光靠他自己能跑到哪去……?那家伙走着走着都会自己跌倒,不快点找到他真是不堪设想。”

话虽然尖酸,露易西的表情却无比凝重。她红宝石般的眼睛,早已被焦虑着急给蒙蔽了。

“找到他!?全城的卫兵都和我们一样在找他呀!你想哪一方先找到他的机率会比较大!?碰巧?我看我们需要的是奇迹!”

拉斯卡利斯抓着露易西的双肩,摇撼喊叫道。不过这时应该用“惨叫”来形容比较恰当。

“除此之外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挥开拉斯卡利斯双手的露易西也嚷了起来,她轻脆如同中国磁器的声音在拉斯卡利斯耳中回汤。

“那个人不是显示给我们看过许多更值得称得上奇迹的事吗!?虽然他从来不明白自己的天份,可是他总是能一再的制造奇迹呀!”

抬起头来非难拉斯卡利斯的露易西,声调已经近乎支离破碎。她眼中所含的泪光深深刺进了拉斯卡利斯的心。

“好吧!就算靠我一个人,我也要把他救出来给你看!”露易西这么叫道,接着便以飞也似的速度开始疾奔,消失在拉斯卡利斯的视线之外。

“………!”

被抛在一旁的拉斯卡利斯低头了一瞬,突然间,他的表情闪过了决心的光芒。

“……说的对,说不定真的有奇迹。为了维雷利,叫我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握紧了拳头,拉斯卡利斯开始追赶露易西。现在的他相信,即使是号称飞毛腿的露易西,他也有把握追得上。

※※※

亚莉耶诺儿用尖声质问着面前的男人:

“是你让那个男人逃走的吧!?我早该猜到的!”

被美妙但又锐利无比的声音质问之下,男人转过了身来,原来是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这时他才刚准备走进一个白墙上的拱门,这里是他停留此地时的临时住所。

对于亚莉耶诺儿的突然到访,肯拉多的表情并不那般的惊讶。他只是淡淡的说:

“你还是请回吧!三更半夜里讨论事情,是谈不出什么冷静的答案的。”

冷眼俯视着亚莉耶诺儿,肯拉多并不想和她多做攀谈。然而亚莉耶诺儿不理会他这一套。

“你和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不,应该说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亚莉耶诺儿的眼神中充满了挑战的神色。

“那个人有一种异常的力量,的确蕴藏着王者的风范……而你,你也有相同的意志力!”

亚莉耶诺儿拼命想找出自己被维雷利压倒的原因。究意是什么理由……?如果说答案是与个人才能无关,她是死也不肯相信的。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维雷利散发的力量、气魄,都是他真实身份的线索。至少,亚莉耶诺儿是这么确信的。她确信自己已经快要掌握住真实了,然而她真正抓得到的真实,却又那么微乎其微。

事实上,她只知道维雷利和肯拉多是那么的神,但除此之外又一无所知。

“我没有义务一一向你解说我的过去,所以我不认为有回答你的必要。”

“我才不想管你的过去不过去!我只要求一个真实的答案!”

她猛然挥手划开凝滞的空气,肢体语言完全表现出她此刻的心境。亚莉耶诺儿现在只想解开维雷利的谜,其他的她全不在乎了。

“你想追求真实只会白费力气。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你都已经丧失追求真实的理性了。”

亚莉耶诺儿虽然素以凶险谋略著称,可是看在肯拉多眼里,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经验和才能方面,她都还差得远。

小女孩。

而且,就算她能在能力方面超越维雷利,亚莉耶诺儿在面对维雷利的时候也毫无胜算。肯拉多早已看清了这一点。

她在恋爱。

过去,感情只是亚莉耶诺儿利用他人的工具之一,她自己从不在乎感情的存在。但是维雷利损伤了她强烈的自尊,她开始害怕维雷利,因为维雷利唤醒了她心底的情感。

“我一定要胜过他!”

亚莉耶诺儿尖声叫道。这句话根本和这次交谈搭不上边,可是她管不着这许多了。

亚莉耶诺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控了。

“我对你怎么想不感兴趣。”

仍旧保持着冷酷的表情,肯拉多打断了这次谈话。还没等话说完,他便扬起斗蓬转过身去,行动间充满了悠闲的美感。

只留下一脸无法接受的亚莉耶诺儿站在现场,肯拉多走进门里,消失在长廊的黑暗中。

彷佛冰凿般的足音响起,然后逐渐微弱,最后终于消失了。

亚莉耶诺儿沈默了下来,周围的风景也和她一起沈默不语。这时的她,身处于一个完全无声的世界。

寂静的黑暗。

她激奋的心情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直直盯着地面看的瞳孔,也恢复了无波纹的平静。

她自制的本能再度苏醒,思考能力也在泠静中复活。

……我到底是怎么了……?

她感到无比羞耻,自己竟然因为一时的热情冲动,做出了平时自己绝不会做的事——向第三者吐露了自己的内心。

当年在嫁给素未谋面的老人时,早该把自己的明天和情感抛弃了才对。等到丈夫去逝,她随着哥哥来到此地,没想到却又发生这么令人难忍的耻辱。

“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侯。现在最重要的,是……!”

当然是立刻追捕维雷利。光从战略的角度来衡量,也绝不能让他逃跑。

因为他是能使沙拉丁如虎添翼的人物。

因为他是能够毁灭理查王兄荣耀的人物。

因为他是神所憎恶的敌人。

憎恶的敌人……

※※※

指着远方,露易西兴奋地呼喊拉斯卡利斯。

“在那里!”

露易西所指的地方,一名士兵倒在当场,业已气绝。发现这件事的露易西慌忙的回过头,把拉斯卡利斯引领到这个地方来。

“这一定是维雷利下的手。除了他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二人小心翼翼的,逐步靠近这个倒在黑暗中、石阶上的卫兵。

究竟维雷利是什么时候通过这里?往哪个方向去了?走了多久?这点露易西也摸不着头脑。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至少是一个线索。也给露易西带来了一线希望之光。她像只麻雀似的在卫兵周围东张西望,想搜出一点蛛丝马迹。

“你看看,这个人的致命伤是怎么弄的?哎!是用这颗小石头吗?”

可是拉斯卡利斯瞄也不瞄卫兵一眼,他只顾着瞧周围的墙壁。

“你在看哪里呀!”

露易西气愤的责备拉斯卡利斯:

“现在没时间悠哉悠哉的啦!”

露易西拉扯着拉斯卡利斯的衣服,要他回头看看卫兵。可是拉斯卡利斯完全不为所动。

“这个,你想是什么?”

拉斯卡利斯指了指石墙的一角,那个位置上,有一幅用剑尖刮出来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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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哪里的地图吧!?刚才那个转角也有一幅相同的图……我看就是维雷利留下来的。”

“可能性倒是不小。”

“这幅地图……到底是哪里?”

“可惜,我也看不出来。”

拉斯卡利斯惋惜的说道。他惋惜的并不是因为自尊心因此受损。

露易西看着拉斯卡利斯的认真模样,感觉得出他内心的善意。

“你想会是哪里?有什么地方类似这幅图吗?”

拉斯卡利斯把相同的问题扔回给露易西,她用手指在地图的线上描了一描,还是无奈的摇摇头。

“对不起,我也想不出来。”

就在露易西沈思的当儿,拉斯卡利斯的眼睛突然变得像发现猎物的鹰眼般直勾勾的盯着墙面。一等露易西回答完,他才把眼神转回到露易西身上。

“走吧!待在这里太久会被卫兵发现的。”

“可是,这个地图是唯一的线索……”

露易西十分不满,这好不容易比敌人更早一步发现的线索,怎么能弃之不用呢!?拉斯卡利斯这回也放弃的太早了点吧!?

“没关系,走吧!”

二话不说,拉斯卡利斯拉着露易西迈开脚步。露易西虽然惋惜万分的不时回头张望,但还是被拖离了现场。

用所有的气力握紧露易西的手的拉斯卡利斯快步的走着,他紧紧抿成一字形的嘴唇,显示出他此刻正在用最快的速度运转他的头脑。

——只要那是维雷利画的图,一定蕴含着常识背后的真正意图。他每次施展的奇计,都是在常识的外衣下,隐藏有什么妙招。这次所指的常识,又会是什么呢……?

握着露易西的手的拳头力道更大了。她当然感到疼痛,可是拉斯卡利斯完全没注意到。

伤心的艾儿希多回到了耶路撒冷。率领二万兵马,却被数千敌军击败的她,这次当然得不到任何荣耀,一回城就受命反省思过……

一等艾儿希多退下,沙拉丁便向身旁的宰相迪亚武丁征询道:

“看来她这次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啊…”

“你是指谣传阿尔·阿帝尔背叛的事吗!?”

前额宽大,相貌贤明的宰相,说起话来也充满了智慧和老练。沙拉丁的侧近,多半都是这种处事圆滑的手下。

这自然和沙拉丁的个人性格与政治理念不谋而合,虽然强硬派的人对此点多有微词,不过大致上说来,众人还是赞同他的仁政主张的。

听完宰相迪亚武丁的意见之后,沙拉丁摸了摸胡子,微微点头。

“嗯……”

“只是不晓得这件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就表示他还活着,这点就很值得高兴了。毕竟他曾经为我们贡献了那么多,我们应该对他抱持着感谢和祝福之心才是。”

“可是士卒和民众恐怕没有这么宽宏大量吧?而且导致军心动摇,这点实在值得忧虑。”

其实迪亚武丁这话是另有含意。假使现在能利用动摇的心理,转化成怒火,引发兵士的斗志,那么反倒能将不利化为有利。

聪明的沙拉丁尝然明白迪亚武丁的意思,可是他并不打算采纳。

“如果没有办法加以疏导,就让误会继续存在吧。毕竟他的行为不算是背叛,而是回归,是他良心的选择。我们这些和他有感情的人,也不该再非难他了。”

“可是,要是他成为敌将,和我们对阵,那绝不是件好事,说不定还会威胁到我国的存亡。”

“傻瓜!假如国家存亡全依仗在一个人身上,那么国家的基础未免也太脆弱了吧!算了,别再提这个了。我们都是领导国家的人,该对自己的领导能力有些信心才对。”

用斩钉截铁的语调说完之后,沙拉丁便表示不想继续讨论维雷利的事了。

——公正啊。

像往常一样,迪亚武丁感受到沙拉丁一贯的处世哲学。

——就算陛下要在博爱精神和爱情之间做个选择,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吧。那已经超越了善与恶,而是绝对的公正。

沙拉丁转变了话题,提到基督教徒强大的实力。

“在失去了集伊国王、蒙地费拉特侯爵和圣骑士团的协助下,还派遣了大半兵力驻留在阿斯卡伦,敌人却仍旧能战胜。或许是圣城被夺所引发的怒火,增强了他们的战意吧?”

“不过,在下倒以为,我们的弱势更让人感到骄傲。”

“唔……?”

“敌人是将所有的活力注入军事力一点上,强是必然的。他们绝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削减军费用来支援学术。”

迪亚武丁微笑提醒沙拉丁。

听了迪亚武丁的话,沙拉丁也点点头。

沙拉丁叹了口气说道:

“嗯,可是如今只能用军事力来对抗他们,外交手段全都不管用了。他们似乎把斩杀来使的野蛮行为视为家常便饭呢。真是……”

沙拉丁静默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基督教徒他们对外交的认识,只留在幼童的阶段。我多么希望能用政治手段取代战争啊……”

说巧不巧,沙拉丁的期望部分实现了。因为理查派遣的使者,这时已经出发朝耶路撤冷来了。

而且,就沙拉丁的观察,基督教世界中,事实上也不乏擅长政治、外交的英杰。

那就是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

他的行动将会大大改变未来的构图。

而现在的局势,已经和他的意图逐渐融合,朝预定的形式转变了。

※※※

“我回来啦……!”

受命闭门思过的艾儿希多,没好气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之所以还出声预报自己回来,是因为房间里有侍女夏拉扎多存在。

“欢迎回来,公主。”

眼睛闪闪发光,脸上堆满笑容的夏拉扎多迎上前去。

“你那么快乐干什么!真让人讨厌!”

艾儿希多感觉不骂人不痛快。

——就是这个女孩,可疑极了。无缘无故的突然变成维雷利的养女,不明不白的就送到我这儿当侍女。说不定,她是哪里派来的间谍……

听说维雷利背叛之后,艾儿希多变得疑神疑鬼。不过,她怀疑的理由还嫌太薄弱了。

“看到公主平安无事的回来,我的心里当然高兴罗。”

夏拉扎多的笑容,让艾儿希多感受到无比纯粹的真诚。她漆黑的眼眸中一丝杂念也没有,柔软的红唇和白齿更像是在证明,夏拉扎多从出生以来就从来没说过谎。

看着这样的夏拉扎多,连艾儿希多都不自觉的忘却了心中的猜忌。这绝不是做作,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健忘的女孩。

不过,要想叫艾儿希多脸上堆出这么灿烂的笑容,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夏拉扎多在一旁开始准备艾儿希多的更换衣物,一面问起了她生气的原因。

“你还没听说吗?维雷利背叛了,而且还和我军对阵开战那件事?”

“……公主相信那种不实的谣言吗?”

夏拉扎多脸上突然变得悲伤起来,她直视着艾儿希多。艾儿希多最怕的就是看到她的这种表情,虽然艾儿希多并没有斥责夏拉扎多,但当她每次看到这种表情,内心都会不忍的想向夏拉扎多道歉赔不是。

“问题是连阿尔·卡米尔都这么说呀,说维雷利是敌军的统帅!”

“哥哥也这么说?”

“是呀,什么‘事实并不那么重要,不过假如你想知道,我就明白告诉你吧’之类的话,真叫人搞不懂!”

艾儿希多的语调充满了尖锐的讽剌,可是夏拉扎多听完之后却温柔放心的笑了起来,完全出乎艾儿希多的预料之外。

“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别光顾着笑,把我当傻瓜呀?”

鼓起脸颊的艾儿希多发火了,在夏拉扎多的面前,她总是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哥哥的意思是说,只有公主你个人相不相信他才是最重要的。”

“胡、胡说!”

心有未甘的艾儿希多一气之下将刚脱下的脏衣服朝夏拉扎多扔去,接着不顾夏拉扎多的惊讶,飞身跳进了柔软的大床。

“不是胡说!”

“胡说胡说胡说胡说胡说——!”

抱着枕头的艾儿希多双腿乱踢,这时的她看来像是夏拉扎多的女儿似的。不过,对于平日极力压抑自己的女孩本性的艾儿希多而言,这时的她才最纯真。

“我、我不管啦!”

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的夏拉扎多这么一开口,便制止了正在闹脾气的艾儿希多。接着她便二话不说的抱起脏衣服,离开了房间。

“呜——!”

被扔在一旁的艾儿希多只好把头埋进枕头中呻吟。

——我讨厌大家!

接着,她又继续嚷哝了好几句,可是随着吵嚷声逐渐变小,终于最后变成了打呼声。

隔天早晨艾儿希多一醒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衣盖着毛毡,仰躺的她不禁脸红了。

拉斯卡利斯停下了脚步。在确定四周没有别人之后,才回头向身后的露易西说道:

“在这里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了吧。先暂时待在这儿……”

“你怎么还不快放手呀!痛死我了!”

“呃?哦!抱歉……”

拉斯卡利斯慌忙的放开了露易西的手。一面揉着发红的手,露易西一面抬头望着拉斯卡利斯。这个没有心眼的青年的脸,已经整个染红了。

“真是的!”

露易西不禁失控笑了出来。

“可是我们待在这,又能干什么呢?”

“哦!对了。”

说着,拉斯卡利斯当场捡了块石头,在地面上东划西画了起来。

“刚才的地图是这个样子吧……”

拉斯卡利斯把刚才那幅图完整移植了过来。他凭着过人的记忆力,把维雷利的图从内容到大小,甚至线的粗细,全一股脑的记了下来。

“真是败给你了。那么一幅看也看不懂的图,你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露易西的绿色眼珠闪着光芒,她走到拉斯卡利斯的身旁,说了一句兼具喜悦和感叹融合的矛盾的话。

“这可不是地图!”

“哦?”

“如果我们假定,他做事一直都有常理可循,那就永远解不开这幅图的谜了。”

怎么听也听不懂的露易西,把她的圆眼睁得老大。

拉斯卡利斯停下了脚步。在确定四周没有别人之后,才回头向身后的露易西说道:

“在这里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了吧。先暂时待在这儿……”

“你怎么还不快放手呀!痛死我了!”

“呃?哦!抱歉……”

拉斯卡利斯慌忙的放开了露易西的手。一面揉着发红的手,露易西一面抬头望着拉斯卡利斯。这个没有心眼的青年的脸,已经整个染红了。

“真是的!”

露易西不禁失控笑了出来。

“可是我们待在这,又能干什么呢?”

“哦!对了。”

说着,拉斯卡利斯当场捡了块石头,在地面上东划西画了起来。

“刚才的地图是这个样子吧……”

拉斯卡利斯把刚才那幅图完整移植了过来。他凭着过人的记忆力,把维雷利的图从内容到大小,甚至线的粗细,全一股脑的记了下来。

“真是败给你了。那么一幅看也看不懂的图,你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露易西的绿色眼珠闪着光芒,她走到拉斯卡利斯的身旁,说了一句兼具喜悦和感叹融合的矛盾的话。

“这可不是地图!”

“哦?”

“如果我们假定,他做事一直都有常理可循,那就永远解不开这幅图的谜了。”

怎么听也听不懂的露易西,把她的圆眼睁得老大。

※※※

在得到派驻在亚克的士兵回报之后,亚莉耶诺儿来到了维雷利留下的图前,一名部下紧跟在她身边。

“这幅地图到底是指哪里呢?”

“傻瓜!这不是地图!”

不愧是亚莉耶诺儿,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看过没标示目的地的藏宝图吗!”

如果是地图,一定会标示出现在位置和目标位置才对,这是亚莉耶诺儿的想法。这种推理和拉斯卡利斯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么,这幅图是什么意思呢?”

“我哪猜得出来!”

“唔?”

“讲得正确一点,要想出来得花不少时间。因为对方画的方式,就是故意要混淆我们。”

亚莉耶诺儿不再继续说明下去。面对这种猪脑部下,讲再多也是没用的。

她只在内心里自言自语。

——要让那个男人跪倒在我的面前,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需要解开这幅图的谜……

女帝眯起了洋溢着自信和权威的眼,亚莉耶诺儿眺望着这可恨敌人的图画。

※※※

“可是……”

拉斯卡利斯咬着嘴唇,表现出心中的无限可惜。

“就算这是暗号好了,再找下去也看不懂啦,照理说维雷利画这幅图,应该考虑过我的智商才对呀……”

“现在没时间让你感叹自己愚蠢啦!”

露易西骂道,但是拉斯卡利斯完全没听进去。他只是死盯着地面。希望从维雷利过去说过的话中搜出蛛丝马迹。

相对于静止不动凝想中的拉斯卡利斯,露易西则是一会儿侧身,一会儿反过来的看这张图,还用手指在线上描来抹去。

“你难道不能安静一点吗?”

“什么嘛!我安静下来问题就能解决吗?”

抱着膝盖左右摇晃的露易西小声的反驳道。可是现在的拉斯卡利斯连眼珠也闻风不动,只专注于脑部的活动。

“其实,我刚才想到一件事……”

“我不是叫你安静吗!”

拉斯卡利斯根本没空搭腔。

“什么嘛!听我讲一下又不会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法子,拉斯卡利斯只好转头看着吵个不停的露易西。露易西完全不在意拉斯卡利斯的皱眉表情,只顾着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你看,这幅图有一个很大的特征。”

“特征?”

“嗯,你看这幅图,都是用直线横线构成的,整幅图一起看的话,是很难看出所以然的。可是如果把它拆开来,不是一大堆横竖差不多长的棍子吗?”

“横、竖二种棍子……。”

从露易西的口中获得了这项惊人的发现,拉斯卡利斯更进一步的去玩味其中的含意。

“二种……啊!……难道说……”

气血突然上冲的拉斯卡利斯紧盯着图,然后从露易西手中抢来了一颗小石子,重新在地上画了一幅新的图。一旁的露易西则对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

拉斯卡利斯画的新图是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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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喂!喂!?你到底想出什么来了?”

露易西鼻尖翘得老高的瞧着这幅新图。

“想出什么?我已经知道答案啦!”

满面喜色的拉斯卡利斯抓起露易西的手,大力地上下挥动。不知控制劲头的他把露易西给摇得头昏脑涨的,露易西过去从没见过拉斯卡利斯这么高兴过。

“这是二进位呀!”

拉斯卡利斯说明道。

“二进位?”

“嗯,这是以前的事了。”

虽然嘴巴在笑着,但露易西仍旧摆脱不了困惑。拉斯卡利斯开始提起了过去的故事……

——那是维雷利还住在亚克的时候。

维雷利当时听说,英王理查、法王菲力浦率颁着第三次十字军出发了。这时维雷利还不知道,这二位国王已经由海路直逼亚克方向而来了。

伸个懒腰,回过头来,维雷利似乎有感而发的说道:

“古谚有云,1加1也有可能等于3,等于4,不过那毕竟不常见。1加1通常还是等于2的。嗯!”

“你说什么?”

虽然是礼貌性的回答,但拉斯卡利斯背地里不禁埋怨,这家伙痴呆的毛病又犯了。

“不,所以说我们在练兵的时候,必须先确定对方的战力确实是二才行。要是我们一直猜测,敌人会不会1加1等于3,那只会浪费宝贵时间而已。啊!当然啦,假如加上精神力,能使1加1变成3,也并无不可。可是为了讲求精确,我们还是应该相信1加1等于2,这才最要紧。没错!”

话还没收尾,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艾儿希多唱起反调来了:

“你想得美哦!1加1或许不等于3,可是却有可能等于1或0呀!拿集合的算法来说吧,1加1还是等于1,又如逢2进位,1加1又等于0啦!如何,想不通吧!?”

自信满满的艾儿希多还是改不了她的娇蛮本色。事实上,她所说的,要等数百年后的数学家才能了解,面前这个连基本算数都搞不好的维雷利,自然不可能想通。好玩的是,尽管艾儿希多展现了她这方面的才华,可是在场的人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一头雾水。

“……算啦,跟听不懂的人讲听不懂的事,难怪没人理她。”

维雷利只顾着和拉斯卡利斯说话,全不理会艾儿希多的高论,这种行为分明是在老虎头上拔毛。

“自己无知还不觉得羞耻!这可是我想出来最新式的……算了,不跟你抬了。就由我来替你们这些算数白痴恶补吧!刚好这里有我编的教科书,你们拿去从第一题算到第二十题,明天拿来给我看!”

“哪有人一天到晚带着课本乱晃的……!?”

“为什么连我也算进去……!”

可惜维雷利和拉斯卡利斯的抗议完全无法打动艾儿希多慈爱的心弦。虽然日后,他们的确利用了理查和菲力浦的嫌隙,得到了艾儿希多所说的1加1等于0的结果——

“当时觉得二进位真是胡整乱搞,不过虽然不懂,还是被逼着学了点皮毛,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唔,那么二进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般数数的方法,以235来说吧,里面有10x10二个,10有三个,1有五个对不对?假如是二进位的话,11就表示2有一个,1有一个,就是这么算。换句话说,二进位的11其实是我们平常说的3。同样的道理,110表示2x2有一个,2有一个,1有0个,换算过来就是平常的6的意思。”

“哦!想不到你真的会呀!”

“总之,二进位中只有0和1二个数字,用烽烟来传递讯号不也是这样吗?只是没想到会用在这儿……”

拉斯卡利斯指着地上的图继续说道:

“这里的话,直线是1,横线是0,最上排是4,接下来是15、13、21、19。更换成字母的顺序的话,就变成domus,也就是拉丁文中‘家’的意思啊!”

“这么说,维雷利躲在以前在亚克时的家里罗!?”

“不、不对。躲在那种地方太容易被发现了。再说,那个人也从来不记得回家的路。拿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家’指的是他现在住的地方,而且是没有人注意的地方。”

拉斯卡利斯原本还想继续说明下去,可是露易西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似乎是在表示,我的思考能力还没退化。

“我明白了,走吧!你先到预定的逃脱路线上做准备,我马上就追上来。”

“嗯,可是要小心点,别中了亚莉耶诺儿的圈套。”

拉斯卡利斯等人曾经由阿尔·卡米尔口中得知亚莉耶诺儿的厉害。据说,她有能力用自我意识控制环境,进而影响他人。

“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吧。不过你至少比维雷利大人聪明一点。好啦,待会见!”

话才说完没多久,露易西已经跑到拉斯卡利斯的视线之外了。再一次感叹她的快脚之后,拉斯卡利斯朝反方向迈步离开。

不知哪里反射来的温暖月光,在他的眼中映照出柔和的光芒。

开门的卫士随即站在门旁,肯拉多穿过门走进了房间,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打了声招呼。

“我恭候您多时了,多·沙布雷总长。”

原本跷着腿,抱着双臂坐着的人马上站了起来,他就是神殿骑士团长罗贝尔·多·沙布雷。

“您不带随身侍从,深夜前来会面,想必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吧?”

“不。”

罗贝尔·多·沙布雷一面和肯拉多握手一面说道:

“我只是来确认一些事罢了。”

充满礼仪的行为和充满礼仪的声音,显示出贵族的风范,可是,肯拉多早已看穿对方背地里燃烧的烈焰。

“确认?”

“没错。我们全都听从了您的指示,离开了理查王。可是我们,以及以色列国王集伊陛下,并不是从此成了您的手下。”

“当然,我从来没有要你们听命的念头。”

肯拉多看破了神殿骑士团长不经意的“确认”中蕴含的嫉妒。

——看来这个人,非常不愿意见到由我来主导情势的局面。

为了显示自己没有私心,肯拉多又附加了一句。

“我唯一的目的是让理查王与沙拉丁的势力保持均衡,藉此提升我们与圣骑士团的地位与存在价值。”

好一句提升圣骑士团的存在价值。

事实上,肯拉多还有更远大的目的。

“抱歉,我不该怀疑您的诚意。”

罗贝尔·多·沙布雷嘴角浮起了一片假笑。

“可是,如今理查王已经承认了我们的存在意义,目的既然达成,我们也该重回战场才是。您总不希望理查王失望的率军回国吧,玩火自焚的这件事,还是别尝试的好。”

为了让神殿骑士团长满意,肯拉多大大的表示了他的赞同。而骑士团长呢,他点着头,显然对自己的长才十分欣慰。殊不知他已经走进了肯拉多的圈套。

“这个当然。当然要回去一起奋战,一起在圣城上立起十字架。”

简单得很。

说老实话,肯拉多从来没有夺回圣城耶路撒冷的意思,不过给别人带来一点梦想,实质的收获却会更大。

——收复圣城之后又能如何呢!?

肯拉多对这样的未来并不抱有期待。

——理查光荣的率军回国,把一切留给无能的耶路撒冷国王。接着伊斯兰人再卷土重来,下次恐怕会把所有在巴勒斯坦的基督徒全赶跑吧!?这么一来,共存的希望就更遥不可及了。

因此,肯拉多开始运用起自己的政治实力。肯拉多的用意,是要让理查和沙拉丁的战斗陷入泥沼,然后藉着外交交涉的途径,在巴勒斯坦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换言之,扣理查斗得兵疲马困的沙拉丁,将会允许地中海沿岸都市由基督教徒支配,这么一来,就成了由弱者占颁圣城的平衡状态。

这才是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的真正目的。

不过,他之所以要孤立理查王,提升圣骑士团的地位,还有一个更远大的目的——一个近乎宏愿的伟大梦想。

他希望让圣骑士团变质,成为一个调停各地纷争的组织。

圣骑士团本身是由各国的贵族子弟所组成的,并没有占领领土的野心。如果能进一步去除其中的宗教狂热,设立一个由各国代表参与决策的最高决策机关,那么就像联合国一样,圣骑士团将摇身一变成为维护和平的组织。

肯拉多的行动,就是为了实现这个伟大梦想。

问题是,要实现这个梦,首先必须运用智谋,让巴勒斯坦的基督徒能够取得居住权。

——这可真是难上加难呀。

无视于眼前的男人,肯拉多在内心里嘟哝道。

※※※

像一阵无声的疾风,露易西在亚克城内来去自如,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可爱的身影和她飞毛腿的工夫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在一起。

“终于到啦,得尽快把维雷利大人接走才行……可是他真的会躲在这里吗?”

躲在暗影中的露易西正观察着那栋曾经囚禁过维雷利的建筑物。照维雷利所暗示的,他的住所,而且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也只有这儿了。天底下从来没有逃脱的人犯自动再回到囚笼的。

“一定在里面。而且,我不进去又怎么能确定呢!”

随便找了一些话给自己增加信心的露易西稳住了呼吸,朝着阴影之外跨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

照理说来应没有人发觉的露易西,肩头突然被一只右手给抓住了。

“………!”

无声的尖叫了一声,露易西陷入无限的惊恐之中。她这个背叛者若是被逮到,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颤抖的露易西胆寒地回头望了一眼。

“嗨!”

向露易西打招呼的这个男人,不正是维雷利吗。

“咦?拉斯卡利斯没跟你来吗?你居然也猜得出我会在这里?”

虽然甚感欣慰,可是露易西身后的维雷利,脸上还是一副懒洋洋没睡饱的样子。

“哎呀!你不要这样吓人行不行……”

心理警戒突然放松的露易西,一瞬间全身感到无力。

——什么时候躲到我背后来的?是碰巧?还是……他真的有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密?

不过,不管维雷利是怎么出现的,他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这一点就很值得高兴了。

“……你看啦!被惊吓的太厉害,连眼泪都吓出来了……!”

露易西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不希望对方发觉她流泪的真正理由。

——真受不了,一天之内把二个女孩给弄哭了。

向来不懂得该如何对付女人的维雷利,只能呆呆的站在一边,确实是个靠不住的男人。

还好背后那个没用的男人并没有揶揄的意思,露易西才重新打起精神。

“快点离开这里吧。趴到我背上来,我来背你。”

“……这样子恐怕会被艾儿希多殿下骂吧?”

“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真的要你用脚走,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里。”

露易西侧眼看着维雷利的右脚,胸有成竹的说道。她不希望再因为无谓的担心而制造出更多的麻烦。

“快,上来吧!”

催促下,维雷利爬上了露易西的背。反正他早就有缺乏自尊心的缺点,所以丝毫没有扭捏不好意思的表情。

维雷利的身体很轻,轻得连露易西都不忍多问。她迈开步伐,虽然背着一个人,她仍旧能展现出神速。

正当维雷利开始错觉自己在乘风飞翔时,他们二人已经离开了极远的一段距离。快得叫人咋舌。

“从这里起,你可以自己走啦。”

维雷利环顾四周,这里不正是他先前和罗宾·洛克斯里碰面的地方吗!?

“这些建筑物之间有狭缝,可以当捷径。”

“我刚刚已经试过啦,是死路一条。”

“你指的是更远那边的隙缝。你连刚发生过的事,记忆都这么模糊吗?”

真拿他没办法,露易西叹了口气。而维雷利则是站在一旁低垂着头,表示悔过。

看见维雷利的表情,露易西笑了。她开步朝前走,维雷利紧跟上去,不时还用手帮忙那只赶不上的右脚,虽然感觉很痛,可是连哼也不哼一声,因为他不想再打扰露易西。

突然,维雷利止步不前。

“怎么?脚还是在痛吗?”

露易西毫不掩饰她的担心。“不……。”

维雷利否认道。事实上也不是因为脚痛这个理由才停下来。

“你有带短刀吗?”

“嗄?要那种东西?你想干什么?”

“快拿来吧。”

被维雷利催促的露易西取出了怀中的小匕首。维雷利笑着接了过来。露易西只是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

她用极度不解的眼光,望着举动异常的维雷利。

“啊!”

露易西忍不住惊呼!因为维雷利突然把匕首漫无目标地扔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呀!真是无聊到家了。”

连生气都还来不及的露易西斥责道。她绿色的眼眸中泛满着尖锐的责备。

“抱歉、抱歉!”

“真是的!下次你再这样,我可不会再随便相信你了。”

露易西富有活力的声音敲打着维雷利。维雷利只能装出反省面孔,不断赔不是,直到露易西消气为止。

然而,露易西完全没有注意到。

维雷利扔匕首的方向的黑暗中,其实躲着一个人。

“居然发现我了……看来我得对你重新评价了,想不到你的功夫也有一套。”

黑暗中的男人双手夹着那支飞来的匕首。匕首停顿的尖端,正指向他的眉心。

“往后,那个人又该如何利用他呢?或者,能利用得了他吗……?”

躲在暗处,行止如同暗杀者的人,名叫拉斯·阿尔·格尔——“恶魔之首”。

而肯拉多下达给他的密令是——

搜集伊斯兰的密情报。

可是他搞不懂维雷利这个人。维雷利真的是无能吗?他偶尔迸发出的天才又是什么?愚蠢只是他的假面具吗?没有人懂得真相。因为维雷利自己也不懂。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总算,维雷利和露易西二人穿过了狭缝,来到了邻巷。少许的乾沙味在宽敞的视野中飘汤。

“就快到啦!再忍耐一下吧!”

拉起维雷利的手,露易西脸上又绽开了微笑。这里的路她熟得很,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这时,露易西并不打算再背起维雷利。巷子仍旧嫌窄是原因之一,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巷子的那头,拉斯卡利斯背向着站着,他转过了头来。

这一瞬间,拉斯卡利斯呆住了。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维雷利和露易西正快步的向他走来,可是速度是那么的慢。

好不容易,他斥喝自己颤抖的双脚开步走,可是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是很难缩短。

于是拉斯卡利斯跑了起来。

这时,

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维雷利正呼叫着呆若木鸡的拉斯卡利斯。

连拉斯卡利斯也搞不懂,自己是呆站着还是奔跑着了。

“你果然来了,真的得救啦!”

“………!”

拉斯卡利斯说不出话。从维雷利被捕以来,好久不见的感慨一时间全涌上心头。这段期间,拉斯卡利斯一直搜寻着生死未卜的维雷利,对他而言,这段期间实在是太长了。

拉斯卡利斯的头垂了下来,肩膀开始微微的颤动。

有点像是在生气。

也有点像是在哭。

这下子维雷利又开始烦恼了,他不晓得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

“你该好好的道谢才对呀!你不知道拉斯卡利斯为了救你,有多么辛苦吗!?”

“呃,啊啊,真的谢谢你。”

率直的维雷利一面感谢,一面低下头来。这也是拉斯卡利斯很熟悉常见的样子。

拉斯卡利斯真是百感交集。

如果说人世间真有忠诚心存在的话,拉斯卡利斯面对维雷利的心态就是如此。他也只向维雷利一个人效忠。

如今,他因为全心全意搭救维雷利,而得到了维雷利的感谢,不禁使得他心头一震。

“……我、我只要知道你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报偿了,实在不敢接受感谢……。”

真是个死心眼的人。不论何时,他都是这样真心的回答,这次维雷利的感谢,反倒弄得拉斯卡利斯手足无措了。

“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

拉斯卡利斯含泪不断重覆方才的话,他的声音混绕在四周的寂静之中。

“想不到我是个这么惹人喜爱的人物呢。”

开着玩笑的维雷利放心了。可是一旁的露易西并没有看出这是一句玩笑话。

“哼!。马上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和拉斯卡利斯见面了。”

极力压抑着拉斯卡利斯传染来的泪水,露易西照往例给维雷利泼了一盆冷水。维雷利马上心有未甘的还击:

“我又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别浪费口舌了,快出发吧!逃脱的路还有得走呢!”

还没从感动中平复过来的拉斯卡利斯被露易西强推着向前走。她尽可能的避免任何和维雷利四目相交的机会,因为她的眼角也闪烁着少许泪光。

所以露易西忍耐着。

虽然她的欣喜决不比拉斯卡利斯少,但她一直忍耐着。

——只有我们才能保护这个蠢蛋的安全,现在绝不是哭的时候。

露易西这么想道。当然拉斯卡利斯也明白维雷利的蠢相,可是相对于露易西,他一点也不想节省自己的眼泪。

“快、走吧走吧!逃脱路线是走这里吧?”

“那是刚才我们走过来的路!唉!你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啊!?跟着我们走就行啦!”

露易西迈开脚步,后头的维雷利也一跛一跛的赶了上去。

——这个人绝对是维雷利没错。

看着连个小女孩都敌不过的维雷利,拉斯卡利斯心中踏实了不少。

——我们终于成功了。

转过一个转角,外城墙就在眼前,这条路只要走完,他们就能抵达城墙墙角了。

“稍微向右边走一点,刚好是了望台的视死角。”

露易西为了回头和维雷利说明而倒退着走。真了不起——时常走路跌倒的维雷利不禁赞叹。

而露易西不但能倒着走,还能双手划着圈圈,蹦蹦跳跳的继绩前进。

看了露易西的这副模样,维雷利和拉斯卡利斯都大为放心。露易西向来以密行动见长,她敢这么大方,表示危险已经远离了。

但是——

安心只有那么短暂。

突然间露易西拉下了表情,重新转回前方,并且用压低的声调提醒二人:

“路口的地方有人,而且人数还不少。”

拉斯卡利斯当场惑受到她身上升起的杀气。如今只剩维雷利一个人还没进入状况,仍然一副悠哉表情。

露易西的感觉是正确的。

转角处,簇拥着一名女子的卫兵集团现身了。

她就是亚莉耶诺儿。

数名手下围绕在她的周围,更外侧还有十名左右的卫兵团守着。这些卫兵大概是亚莉耶诺儿藉理查王的名义征调来的吧。

亚莉耶诺儿走出了卫兵的簇拥,盯住了他们三人之中最缺乏警戒心的那个人。她的瞳孔散放着狡猾的光芒。

露易西用最小的声音询问维雷利:

“怎么办?要逃吗?”

“没用的啦!我又跑不动,而且逃走的路也被堵住了。再说,对方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

现在这种局面,已经没时间多想了。露易西顿时感觉到维雷利还没真正进入情况。

可是,察觉到他们的交谈之后,亚莉耶诺儿主动开口,打破了他们内心共通的疑问。

“这个小女孩真是个瘟神呀,阿帝尔·塞夫丁。”

“嗄……?”

露易西不安的用手掩住了嘴,亚莉耶诺儿仍旧是毫不松口的继续讽刺下去。

“这个小女孩潜入亚克这么多次了,你以为我会没发觉吗?俗话说老鼠总是跑那几条路,你们逃脱的路线早就曝光啦。”

“……怎么会……。”

狼狈的露易西发寒似的全身颤抖,原本应该好好照顾维雷利的她,想不到竟然成了这次行动的祸水。她咀咒着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泪水也静静地流过面颊来。

露易西僵直着身体动也不动,身后的维雷利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那只手,传达了一股温暖的热力。

露易西转过头来望着维雷利。

她看见的脸,还是像以前那样靠不住,却又感觉值得倚靠。阵阵平静的安心感逐步缓和了露易西的颤抖。

维雷利十分镇定,可是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全身并没有释放出怒火。

因为他全心信赖着拉斯卡利斯。他察觉到,拉斯卡利斯早已为这紧张的一刻做好了准备。

“快点弃械投降吧,假如执意要继绩抵抗,我可不保证你们能得到人道的待遇哦。”

亚莉耶诺儿用她红色的视线直指维雷利,胜利进行曲已经开始在她的内心中演奏了起来。

然而,拉斯卡利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浇熄了她的兴奋。

“你已经输啦,女帝亚莉耶诺儿。”

“给我闭嘴!我只对那边那个哑巴似的男人感兴趣!”亚莉耶诺儿丝毫不把拉斯卡利斯这一等级的人放在眼里,可是,她阻止不了拉斯卡利斯继续开口。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拉斯卡利斯由袋中掏出了一只金属制的小圆饼,当场所有的人都泛起了不解的神情。

“这是一种能够精确地测计时间的机械,是西欧的科技所望尘莫及的。我就是运用这个,才能照正确的时间来到这里。”

面对仍旧不以为然的亚莉耶诺儿,拉斯卡利斯再度冷静的接下去说:

“我——早已注意到你们正在注意露易西——你们还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吗!?由于你执着的想抓到维雷利大人,你就一定会出现在我们的逃脱路线上,这点我也早想到了。简而言之,现在你们出现的时间和位置,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一旦我料得到地点和时刻,那么所有的陷阱都将能派上用场!”

就在这一瞬间!

叭咻地一声,空气被撕裂的声响传了开来。

忽然,不知哪飞来的数根箭,朝亚莉耶诺儿的身旁冲了过来。

难道他真的预先设置了定时发射的机关!?难道他真的拥有预知未来的本事!?

“吓!”

像鹿一般灵敏的亚莉耶诺儿横跳了开来,一支箭险险的通过了她的侧腹旁。

唯一错失目标的箭只有这一支而已。其他的箭全都准确的贯穿了卫兵们的胸膛,冷酷的让他们的肉体与灵魂分了家。

还没等亚莉耶诺儿着地,拉斯卡利斯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前。一旁的露易西怔了一下,也立刻开步跟了上去。

在空中的亚莉耶诺儿这时真是无计可施。拉斯卡利斯和露易西的速度,显然快过她闪躲的速度。

“别动!”

拿着刀刃顶住亚莉耶诺儿的脖子,拉斯卡利斯同时威胁着她和周围的卫兵。

如果光是对付拉斯卡利斯一人,这对亚莉耶诺儿来说是游刃有余的。可是这回露易西的剑也抵着她的心口,尽管亚莉耶诺儿工夫高强,她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打开东门!”

拉斯卡利斯的脚缓缓移步,压声斥喝周围的士兵。他听的见亚莉耶诺儿被二把剑要胁时发出的喘息声,周遭的卫兵也不敢冒然出手,只能呆站着无计可施。

“想不到我会落在你们这些小卒手里……!”

即使是高傲的亚莉耶诺儿,也被这二把要胁的剑给屈服了。她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冰清玉洁的肌肤被剑的寒光给擦伤。

拉斯卡利斯和露易西就这样,彷佛抬着亚莉耶诺儿似的开步走。这里离东门已经不远,后头的维雷利刚从方才的混乱中回过神来,探头探脑的跟了上前。

突然,维雷利捡起了亚莉耶诺儿刚才闪过的箭仔细端详。他沈睡的神智这才被唤醒了。

“原来如此……”

看到这支箭,所有事都得到了解答。他把箭扔进了身后的黑暗中,好像是在谢谁似的,朝某个方向举起手来挥了挥,然陵才加快脚步跟上拉斯卡利斯。

带着人质,他们来到了城门前。守门的士兵乖乖的敞开了城门。

这是一次完美的逃亡行动。

三人挟持着敌军主将的妹妹,堂堂正正的走出了东门。

“还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呢!你什么时候设下机关的?”

在亚克东南方放走了亚莉耶诺儿之后,露易西用往常惯用的开朗口吻问拉斯卡利斯。

“我只是在唬人而已。”

“嗄!?”

“你看吧!这只是个普通的药盒而已。”

把刚才那个“号称”是怀表的小圆盒子拿在手中把弄,连拉斯卡利斯都不解的歪着头。

“那……刚才的那些箭……?”

“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原本我这么唬人,是希望能在对方一怔之际,制造一点逃生矶会。没想到真的有箭飞来,连我也吓了一大跳。”

只有维雷利一个人了解真相。可是他实在懒得说明了。

“运气也太好了吧!”

“反正咱们逃出来了,管它用的是什么方法,大家都还活着就好啦。若真的要追究起来,是谁让我们陷入绝境的呢?”

拉斯卡利斯开玩笑似的提起了露易西的失误。

忽然感到面子挂不住的露易西匆忙改变了话题。

“那、那么维雷利大人当时为什么要放走亚莉耶诺儿呢!?当时就抓她当人质不就好了!?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动脑筋的!”

“只能用骑士的行为,来回报骑士的行为呀。”

维雷利说了一句拉斯卡利斯和露易西都参不透的话。唉,这个人又开始说傻话了,二人不约而同的白了维雷利一眼。只不过白眼之中充满了爱心。

甩开他们二人的疑惑,维雷利一个人迳自微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该微笑的时候。因为待会他回到家,免不了又会遭到艾儿希多和夏拉札多的一顿痛骂。

或者,他就是为此而微笑吧!

※※※

“……为了亲手打败值得尊敬的强敌,必须先救强敌脱离苦难,这也算是骑士应当做的事吧。”

目光在暗灰色建筑物的屋顶上,罗宾·洛克斯里倚着长弓,自言自语道。

光靠这把神弓射出的几支箭,他救了维雷利等人。

罗宾·洛克斯里并不以自己的行为为耻。他天生拥有正义。他精悍的脸孔,活生生就是正义的写照。

——修罗总算复活了,为了和我作战而复活………

罗宾·洛克斯里的眼中绽放出锐利的光芒。

“而且,是为了被我击败而复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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