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猪八戒肠断有声 一扫光回天乏术

且不言大圣发怒，沃特得意，话表猪八戒将要参加的世界大吃冠军锦标赛，乃是第二届。第一次比赛，系三年以前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小马拉卡纳体育场举行，当时参加的有12名欧洲国家的选手、八名拉丁美洲的选手以及一名美国选手。其中最有名的是巴西选手“七把叉”热拉尔多-雷博萨斯、葡萄牙选手“粗汉”罗德里格斯、意大利选手“统统——都吃”卡拉布里亚亲王、法国选手“世界上最文雅的吃客”庞大固埃，及美国选手“一扫光”等人。比赛开始以后，选手逐渐淘汰，最后只剩下“七把叉”和“一扫光”进入最后一轮决赛，其内容是数量无限制的烤肉。在实际上，“七把叉”比“一扫光”吃得既多且快，双方距离拉开了五公斤之多，但他过于自信，冲刺太猛，在胜利唾手可得时，竟然当场胀死。“一扫光”虽然没有他吃得多，由于比赛规则中最后一条写明：“凡比赛参加者，到比赛终了时能自动起立退场，即为获胜”，故而侥幸夺得了冠军。此次参加比赛之“八把叉”小热拉尔多-雷博萨斯，即“七把叉”之弟，前来拼搏，是准备继承乃兄未竟之遗志的。

沃特先生办事果然效率很高，次日，八戒就收到了比赛规则、从波士顿到纽约“空中公共汽车”往返机票，此外还有人寿保险单、意外事故或死亡自愿声明，以及旅馆、殡仪馆、棺材店、花圈店各类宣传品一大堆。八戒不耐烦费脑筋，收下了机票，却将其余的一古脑塞进了垃圾袋。再过一日，报纸上就登出了八戒参加比赛的消息。由于八戒本来就是名人，故此新闻一公布，大吃比赛更加引人注意，世界各国有钱人均纷纷赶来参观，纽约的旅游旺季因此提前了三个月，大小旅馆预定一空。很多八戒的崇拜者均从世界各地来信来电，祝他重显威风，再创纪录。

自从上次八戒拜访月谷农场以后，李莎即对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认为他憨厚老实，非一般时髦青年可比。此次知道他将去纽约参加比赛，心想纽约社会复杂，八戒又是外国人，只身前往，诸多不便，乃征得父亲、兄嫂的同意，给八戒挂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将亲赴纽约，观看八戒的比赛，并且在赛后充当向导，陪他游历这一世界名城。那呆子接完电话，好像是醍醐灌顶，甘露滋心，一面天生喜，满腔都是春，依在桌旁，笑得-了。行者沙僧见状惊讶，问清情由，也为李莎的考虑周到所感动——他们下凡已久，知道这男女之间正常社交，旁人是不宜干预的。

转瞬之间，已到星期六。行者亲自开车，与沙僧一同将八戒送到机场，一路上谆谆嘱他小心谨慎，不可轻敌。败固不必失望，胜亦防止忘形。那八戒斗志甚旺，保证道：“哥哥放心。公子登筵，不醉便饱；壮士临阵，不死即伤。我此次当尽量创造新的世界纪录，不给哥哥丢脸就是。”到达候机室以后，与师兄弟握手告别，提着小衣箱，雄赳赳登机而去。

一个小时以后，飞机已在纽约肯尼迪机场降落。由于八戒是特邀选手，所以沃特先生亲自开车来接，并有新闻记者采访、摄影。八戒现在对这一套已经习惯，应付自如。一行人驶至位于第五街之希尔顿大饭店住下，当晚即接到李莎电话，原来她已于星期五来到纽约，住在朋友南尼小姐家中。八戒约她来饭店见面，共进晚餐。这李莎天真纯洁，待人体贴，知道八戒要养精蓄锐，明日参加比赛，故劝阻八戒不要大吃大喝，两人互相叙谈了一下别离后的情况，即道晚安而别。

次日上午十时，比赛正式开始。由于观众数目已达数十万，所以比赛系在纽约市中心之中央公园举行，并且由卫星向全世界转播电视。此次比赛，其程序、规则，均与上一届相同，只不过场面更大，观众更多，情绪更加热烈而已。为了显示爱国主义精神，各国观众均义务组织了啦啦队，自备喇叭、锣鼓等响器，为本国选手呐喊助威。此外尚有一点改进者，即沃特先生为了让观众更清楚地看到选手们惊人的胃容量，在每个人前面放着带有刻度的透明塑料大缸一个（由“百事可乐”饮料公司捐赠）。当每一选手吞下一份食物以后，工作人员即将与之数量相等的另一份倒进缸中，如此任何选手吃进的食物种类、固体或液体、数量多少，观众均可一目了然。事实证明，这一创举颇得人心，这乃是美国科学发达，沃特先生聪敏过人之故。

升国旗、奏国歌以后，比赛正式开始，由沃特先生致开幕词。他的讲话简短有力，热情奔放，大意是说大吃赛足以增强人民体质，培养高尚情操。这既是体育比赛，又是艺术比赛。第二届世界大吃冠军锦标赛在美国举行，是美国农业发达、生活富裕之铁证。此类比赛如能推广，必能刺激各国农业生产，消灭贫困落后。最后，他代表《奎尼斯杂志》全体同仁及成千万的读者、代表ABC电视台的雇员及无数的观众，向各位远道而来的选手，致以最诚挚的欢迎。

沃特先生之发言，博得全场一片掌声。接着，由他亲自向观众介绍了各国选手，“永不知饱”、“丛林饿虎”、“饿鬼投胎”、“八把叉”、“一扫光”、“八戒-猪”等人，依次上台，频频向观众挥手致意，大家欢声雷动，显示出美国人好客的风度。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凡是老饕均与体格肥大相联系，但出人意外的是，除了一扫光和八戒-猪以外，相当多的选手均是骨瘦如柴、胸部瘪进、皮肤松弛、面有菜色。惟有那双眼中射出的一股饥饿之光，才显示出他们身怀绝技，并非常人。

比赛的第一部分，仍与第一届的内容相同，是三公斤鱼。这仅仅是一场序幕，所以各国选手均轻易克服。但令人不解的是，“丛林饿虎”竟然一开始就表现出相当的艰难。三公斤鱼还未吃完，他已面色发紫，呼吸困难，不得不由医生搀下休息。此一事故使拥护他的观众莫名其妙，十分伤心。以后据一位报纸专栏作家分析，“丛林饿虎”之所以临阵败退，是由于他的教练犯了战略上的错误。此教练根据体育界对选手逐渐加大运动量之原理，在十天之前即不断增加“丛林饿虎”之锻炼内容。就在此日清晨，“丛林饿虎”还在教练指导之下，进早餐达三小时之久（有当日100美元之早餐帐单为证，其项目繁多，不赘述），故而胃部所留余地不多，刚一上场，即难以支持。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第二个项目是吃掉八公斤面条。在这一轮中，有三分之二的选手失去了资格，但所有的种子选手均神情自若，态度从容。一扫光吃完以后，还微笑着走到麦克风前，说是在第一届比赛中，面条的滋味尚不如此次鲜美，只有奥托多牌速煮面条，方能如此芳香可口。这一番话激起美国主妇们狂热鼓掌，而引起巴西观众之不满。直至该年年底，联邦税务局在检查密斯脱品泼斯应交的所得税时，才发现他曾于这一插话之后，收取奥托多速煮面条公司酬金五万元。

接着是吃鸡的回合，数目还是十只，由“肯塔基炸鸡公司”供应。吃到第八只以后，其余的选手全部被淘汰，剩下清一色的种子选手。不过在吃羊肉（五公斤）的回合中，“永不知饱”似乎已经知饱，发出了一种硬噎之声，不得不自动退席，并直接送入医院急救。再下去是生吞一只六公斤重的火鸡，此时“饿鬼投胎”已经胀得面红耳赤，恰似饱鬼转世。他尽力挣扎了五分钟之久，才昏死过去。于是场上就只剩下了一扫光、八把叉和八戒-猎三人。

比赛至此，上半场告一段落，休息15分钟。三位幸存的冠军争夺者走到台前，为观众签名留念。八把叉虽然年龄最小，又是抱着为哥哥复仇的决心而来，但他终究缺乏实际经验，看来有点双眼发直，力不从心。果然休息时间未过，他已栽倒在地，人事不省。经殡仪馆老板检查后，才交医生处理。

下半场比赛开始时，场上已经只剩下一扫光与八戒相持。于是观众与啦啦队也自动分成两派。一派以所谓“正统的”美国人为主（他们往往喜欢骄傲地自称是1620年从英国到达北美洲的第一艘移民船“五月花”号乘客的后代），坚决拥护一扫光；而另一派则是以后来到美国的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移民，还有全部黑人公民，他们都支持八戒。于是金鼓齐鸣，喇叭高吹，场上热闹得一塌糊涂。

这一轮比赛，内容是数量无限的中国式素菜。根据行者和沙僧在波士顿寓所中电视机前所见，当时的景象实在令人触目惊心。倒进八戒和一扫光面前的塑料大缸的食物，已经满溢出来“百事可乐”饮料公司不得不再捐献两口新缸，而这两位选手，却面带笑容（至少八戒是真诚的），满脸油光，再度在堆积如山的素菜前面坐下来，开始了最后的拼搏。

此种中国式什锦素菜，乃是兴旺蔬菜水果公司精心炮制，准备向市场推出的一种新产品。这是由于近年来中国传统食物以其色香味超凡出俗，营养成分丰富滋补风靡西方，加以一般人又害怕多吃脂肪、胆固醇，故而兴旺蔬菜水果公司的营养技师开动脑筋，创造出这种中国式什锦素菜。八戒一看：

好素菜，红橙黄绿，扑鼻生香；煎炒蒸炸，引人食欲。更兼浇头围绕，调料齐全；均是异样珍馐，稀奇素物。林檎、橄榄、莲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龙眼、山栗、风菱、枣儿、柿子、胡桃、银杏、金橘、香橙、果子随山有；蔬菜更时新：豆腐、面筋、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石花菜、黄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酱调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旋皮茄子鹌鹑做，剔种冬瓜方旦名。烂煨芋头糖拌着，白煮萝卜醋浇烹。椒姜辛辣般般美，咸淡调和色色平。原是中华风味，移来Us制造。

那评判委员尚在过秤之时，八戒已经悄悄地尝了一口。他本是吃素出身之人，故而正合口味，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盘子刚一递来，他已刀叉并举，大吃起来，记分牌上，首开两公斤记录。那一扫光也接过一盘，面露冷笑，不慌不忙地小口小口地吃。他见八戒有勇无谋，以为必将蹈七把叉之覆辙，心中打定了一个以逸待劳的主意，只待八戒自动胀死，他即可稳获冠军。这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看到八戒如此得意忘形，行者、沙僧以及坐在贵宾席第二排观战的李莎，都为他担心不已。果然，当八戒吃到第六公斤时（这已经突破了上届冠军赛七把叉创造的纪录），面上第一次出现犹豫之色，吞咽动作突然停止，使观众惊诧莫名。接着，只见他猛地伸直了腰杆，就在此一瞬间，从他的肚腹部位，传来“砰”的一响，恰似一根绷紧的琴弦断裂一般。行者反应最快，失声叫道：“糟糕，这呆子穷吃饿吃，把肠子绷断了也！”沙僧掩面不忍再看，伤感道：“可怜八戒一辈子嚷茶饭，想不到今日却因口腹之欲落得如此下场，这正是俗话云：‘大海里翻了豆腐船，汤里来，水里去’，好不令人伤心！”在纽约中央公园现场，观众更是一片骚动。李莎情不自禁，竟想扑上台去。惟有一扫光洋洋得意，以为历史已经重演，自己胜利在握，放下刀叉，站起身来，伸手就想拿金杯（凡比赛参加者，到比赛终了时能自动起立退场，即为获胜）。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只见八戒羞羞答答、面容尴尬地从腰部摸出一根已经断成两截的宽皮带，原来这是当日八戒疗饥缠扎肚皮用的，比赛之前忘记取下，此刻由于大吃了一顿，肚腹膨胀，故而绷断。全体观众，见到如此精彩场面，无不哄堂大笑。一扫光这才知道今日是打错了算盘，遇上了劲敌。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山外还有一重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