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卧室里的苗岩峰翻个身，盖好被子。韩玉娟和苗苗母女间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但是，他并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也不想去评论苗苗的观念是否正确。毕竟时代的变革带来的，不止是物质生活的富足充裕，随之变化的，还有更深层次更不易察觉的人生态度。即使他是孩子的长辈，经历过种种坎坷崎岖，大可以用过来人的身份教育孩子；然而，他逐渐认识到，年纪的增长也许会积累丰富的人生经验，但却未必就会引导他们走向真理。经验有时也会成为探索真理的绊脚石，过分仰赖经验所引发的错误和教训，在任何领域都不罕见。
孙明建给他带来的震动是前所未有的，看完那封信后，他想起了那年从英国参观回来后，和老院长杜延信发生分歧的往事。现在他和孙明建的分歧，使他第一次承认自己真的老了。这衰老，不仅仅是躯壳上的零件陈旧坏损，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科研工作者来说，思想和知识上的陈旧老化和顽固守旧，将意味着创新精神的完结。这是可怕的，更是致命的。
这次决定重归校园，对他而言，也许将是几十年坦克研究生涯的又一次青春焕发。50多岁的青春！苗岩峰想着，自己不由得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可凡就赶来给苗岩峰送行。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下来，他是真心地佩服自己的老哥们儿。不说别的，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够舍得远离现在的生活和位置，跑到军校里重新开始学习和训练。单说面子问题，胡子都白了，却夹在一帮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中间，就够让人尴尬的。老苗更绝，根本就是和儿子苗小军去做同学。只听说有“上阵父子兵”，“上学父子兵”的稀罕事，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不过魏可凡清楚，苗岩峰再度求学绝非想要故弄玄虚，或是想给自己捞点什么资本，对他现在的地位和年龄而言，这种猜测实在是太过无稽。他清楚，苗岩峰是真的太爱他的坦克事业了，这种深刻的热爱时刻催促着他拼命往前赶，可能一辈子也停不下脚来。
“岩峰，昨天接到总参文件，总参首长要求立即在全体官兵中深入学习贯彻江主席关于科技强军的指示，掀起学习军事高科技的高潮。”这个新精神的传达让苗岩峰精神为之一振，看来他的思想还是没有落伍，竟然和党中央不谋而合：“是呀，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得抓紧知识更新。”
魏可凡看看苗岩峰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暗笑，这个老家伙，一听要去上学，简直就像服了返老还童的仙丹灵药，真把自己当成年轻小伙子了！
“到了学校，可得注意身体。”
“年龄不饶人啊！”苗岩峰点点头，旧话重提，“咱们也得考虑接班人喽，你看孙明建怎么样？”
“我看可以重点培养。当然他的有些观点，我是有不同看法的。”
“可凡，你说，是不是我们老了，变得保守了？”
“这不，你自己要求离职去学习，反响就不小。”
一提这事，苗岩峰打心眼儿里都乐：“和他们年轻人住一段，我也会年轻的。”
魏可凡冷不了地说：“唉，我看小孙对你家苗苗可是有点意思。”
“你也看出来了？这些事，让孩子自己去选择，我和玉娟都是不干涉主义。”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刚谈到孙明建，他就和所里几个年轻人迎面走来，为苗岩峰送行。
苗岩峰握住孙明建的手，“小孙，谢谢你，不是你这么触动一下，我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呢。”
“苗总……”孙明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小孙，新坦克的论证工作，暂时由你负责。”
“有情况我会随时向您报告！”孙明建激动地敬礼。苗岩峰话中的分量他很清楚，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意味这老少两代交接班的开始。
正说着，轿车开来了，苗岩峰与众人挥手告别，重新踏上了求学之路。
苗岩峰的离开让魏可凡感到了莫名的孤单。平时总是哥儿俩联手，虽然也时常因为意见分歧发生争执，但归根还是以工作大局为重，猛可儿的就剩下他一个人形影相吊，还真是不习惯，弄得他也想跑到学校里和苗岩峰做伴去。
正在心里不太自在，却意外地接到了徐秋萍的电话。
原来他们的女儿魏秀琴本来好好地念大学，却突然向学校提出体学，和几个同学在中关村办了一家电脑公司。徐秋萍自然不肯，狠狠地说了她一顿，结果秀琴干脆赌气不回家，全身心泡到电脑公司里，坚决与徐秋萍抗衡到底。一筹莫展之下，徐秋萍只好向魏可凡求救。听前妻这么一说，魏可凡不免担心起来，忙要了秀琴公司的地址，前去探察虚实，打算好好和女儿谈谈。
魏可凡一身便装，在别人的指点下，顺利地找到了女儿的公司。他先是在门前看了看，房间内几个年轻人正在电脑前忙碌着，魏秀琴苗条的身影跳入了他的眼帘。
“先生，你找谁？”一个衣着整洁、面貌斯文的小伙子走出来，问在门前张望的魏可凡。
“我……我找魏秀琴。”“先生？”魏可凡还不适应别人这么叫他，一时有点忙乱。
“爸，你怎么跑来了？”魏秀琴见是老爸，心知一定是母亲搬的救兵，一边嘴上问着，一边暗自盘算怎样说服他。
“我不能来吗！你休学办公司，也不跟你爸打个招呼。”魏可凡话虽这么说，可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原本以为见到女儿会很气恼的，但现在反而……秀琴公司像模像样朝气蓬勃，让魏可凡感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好感。而看到那些先进的科技产品在这帮年轻人手中运用得娴熟自如，他明显地意识到，某些思想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魏秀琴小心地观察父亲的脸色，惊奇地发现那上面竟然没有浮现她最担心的怒火，面带愠色，比起母亲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的举止，这个反应已经够让她满意的了。她连忙给父亲介绍共同创办公司的几个同学。
被称做“大李”的男生陪着秀琴和魏可凡聊天，上来就做崇拜状：“叔叔，听说您当年是留苏的高才生？！”
魏可凡连连摆手不敢自居：“谈不上什么高才生。我们老了，现在知识更新的速度快了，我们学的那点东西落伍了。”
“叔叔，从这几句话就能听出来，您是有文化的人。”一旁的小唐说道。
魏秀琴故意抬杠：“你少给我爸戴高帽。”
“怎么是戴高帽呢？叔叔，您单位一定有需要编程的项目，我们公司的强项就是根据用户的需求编制软件……”
“我说吧，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吧，没说三句话就开始拉生意了。”魏秀琴冲他做了个鬼脸，几个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所还说不定真的需要你们帮助呢，到时候我来请你们。”两顶高帽一戴，魏可凡不好当着众人面训斥女儿，况且，年轻人的活力和敬业，也使魏可凡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得轻松欢快起来。
魏可凡话语一出，小唐立刻抓住不放，舌灿莲花，开始向他介绍起公司的状况和方向，大有拉单生意的架势。而魏可凡也被他介绍的内容所吸引，竟然忘了此行的目的，着迷地问这问那起来。眼见形势一片大好，魏秀琴乘胜追击，再接再厉，干脆把父亲带进中关村电脑市场，让中国未来的硅谷替自己说话。
一圈转下来，魏可凡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真落伍了，现在想起孙明建的那篇文章，魏可凡必须承认他是有道理的。
难道我真的成了井底之蛙？魏可凡有点惊心地问自己。要不是因为秀琴休学的事情，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才会踏进这未来的硅谷。这么想着，他忽然想起今天的主要任务。
“哎，秀琴，你跟爸说，你怎么就等不到毕业了呢？”
秀琴早就准备好了答案等待老爸，只是苦于他居然迟迟不开口。现在听得发问，不慌不忙地回答：“您都看见了，这个公司是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办的。大家都说，创业机会难得，上学什么时候都行。再说了，比尔。盖茨就是没读完大学，创办了微软公司。如果他读完了大学，机会失去了，这个世界多了一个平庸的办事员，少了一个创造奇迹的电脑天才。”
“贫嘴，什么时候变得一套一套的了。”魏可凡嘴里硬着，脸上却流露出不无赞赏的神情。
毕竟女儿的工作环境和选择的发展方向他都亲眼看到了，如果武断地认定继续读书一定是对的，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跳起来反对。作为新旧中国交替时期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学以致用的思想根深蒂固。如果只是为了读书而读书，不能将知识有效地转化为生产力，更不能让知识发挥它对国家、社会和个人的作用，魏可凡认为这才是比女儿体学更糟糕的事情。
见魏可凡并没有责难的意思，反而对中关村相当关注，秀琴意犹未尽，又将他引向哥哥秀峰的公司开眼。
“我带您去看看秀峰他们公司的办事处，您看见前面这座大楼了吗？他们整整租了一层，他回来才多长时间呀。开始，他们公司的办事处就我哥一个人，现在有100多人了。外国老板也不是傻子，人家是来抢占中国市场的。”
“你就别再给你老爸上课了，去叫上你哥哥，咱们一起吃午饭。哪天，我要带所里的同志来这儿好好看看。”父女二人说笑着，走进秀峰的公司。
在魏可凡开始加深对新科技的进一步了解时，苗岩峰正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新知识的营养。
他每天和学生们一起训练、上课、自习忙得不可开交。更在儿子苗小军的帮助下，勤奋地学习网络技术。他已经越来越意识到，高科技在军事领域的应用必将成为今后的趋势，未来的战场将是现代化的高科技战场，跟网络的关系密不可分。
面对正以加速度向前发展的新天地，苗岩峰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紧迫的知识危机和观念危机。
此刻苗苗也感受到了危机，不过，与父亲不同的是，她面临的是来自经济方面的危机。由于林绍雨进货水准的失误，加上店铺管理经验不足，苗苗的服装店生意萧条，欠下郭红义的债务也无力偿还。
当魏秀峰兄妹出现在苗苗服装店时，正看见一些人忙忙碌碌地往店外搬东西。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工人正抱着一堆衣服往车上走，被魏秀琴上前拦住。“老板让我们干的。”见是个年轻姑娘，他没放在心上，迈开大步把衣服放到车里，又返身回店。
“哥，我们进去看看。”魏秀琴说着就要进去，被哥哥一把抓住，“我看咱们来得不是时候，还是改天再来吧。”
“哥，你这人怎么这样？！”秀琴甩开秀峰的手，不满地质问。
“你不知道，这种事在美国天天都有，外人是不能插手的。”秀峰显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数年的美国求学经历，教给他的不仅是美式知识，还有典型的西方生活方式。尽管现在面临破产的是自己当年的初恋女子，他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但是对妹妹秀琴来说，看见朋友有难，自己却要脚底抹油一走了之，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行为。“你现在在中国！”她愤愤地甩给秀峰一句话，推门走进店里。既然这样，魏秀峰也只得紧随其后，推门而进。
“什么风把两个大老板吹来了？”原来吆喝工人搬东西的，正是苗苗的债主郭红义。见是魏秀峰兄妹二人，他倒暗自高兴，开始盘算怎样能让苗苗这笔债从他们身上还出来。
“苗苗姐，这是怎么了？”魏秀琴没有搭理他，转脸看向苗苗。
“苗苗，我们现在来是不是不方便？”见妹妹这样直截了当地干涉别人的财务纠纷，魏秀峰甚觉不礼貌，彬彬有礼地询问面若寒霜的苗苗。秀琴听见哥哥这么说话，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没等苗苗开口，郭红义抢先发话：“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说起来不管怎么说，毕竟咱还是从研究所出来的人嘛……”
魏秀琴打断了他：“你就直说，欠你多少钱。”
“加上利息不过就是18万多点。我是欠了别人的，实在是拉不开栓了。”郭红义觉得有门儿，赶紧诉苦，“秀琴，你是不是帮你苗苗姐……”话说了半句，他又咽了回去。
“哥，咱们帮苗苗姐一把吧，好不好？”魏秀琴偷偷扯了扯魏秀峰的衣角小声说。
“你别找事儿……”
没等他说完，秀琴已开了口：“我还你5万，一会儿就去取来。哥……”
“我和秀琴一样，也拿5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魏秀峰无奈地应承道。
“郭红义！剩下那8万，我先还你4万，还有4万，1个月之内还你！”话音响起，孙明建已大步推门进来，“苗苗，你该早跟我说一声。”看着心爱的女孩被这样煎熬，孙明建说不出的心疼。
苗苗无言地看着总是大哥哥般呵护自己的孙明建，顿时红了眼圈。
“得，这不都结了嘛，零头就算了。各位，我先告辞了。”在众人的怒视下，郭红义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装甲兵技术研究所果然和秀琴的公司开始合作开发一套坦克方面的软件，项目由夏灵主持。通过此次合作，夏灵敏捷的思维，果断的决策，诚恳真实的处世态度，让本来就和她相识的魏秀琴，对这个年轻的女军官大为欣赏；而魏秀琴活跃大胆的创造力，爽朗真率的性情，也赢得了夏灵的好感。二人惺惺相借，竟结莫逆之好。
深夜，在一次碰头讨论后，夏灵便与魏秀琴做伴在公司里暂住了一宿。两个女孩自然而然地谈起了私房话。
“夏灵姐，我看你也该找个对象了吧？”
“着什么急呀。”
“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了，是孙明建吧？”
“你别瞎说，你看不出来他在追苗苗？”
“苗苗不是看上那个唱歌的了吗？好像他们都在谈婚论嫁了。”
“谁知道，爱怎么着就这么着吧。哎，小军和你怎么样？”
“我们常通电话，他们太忙了。”
说着话，夏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下手表，随即打开了电脑。
“我就知道他现在在网上。”夏灵自言自语道。
“和什么人这么热乎？”听见这个敏感的“他”，魏秀琴好奇地问。
“阿友。”
“是男网友吧？”
夏灵嘴角浅浅一弯，算是默认：“我和他是在网上聊天认识的，在聊天室里什么人都有，我最欣赏他，他的英文真棒，我甚至觉得他的英文比中文还好。”
“你还真能赶时髦。网恋，这可是最前卫的了。不会是老外吧？老外现在来中国学中文的不少。”秀琴浮想联翩。
“我们不过是聊聊天罢了，我问过他，他肯定地告诉我，他是中国人，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夏灵姐，网恋有点意思吧？”
“谁告诉你我们是在谈恋爱？我们是在聊天。我倒觉得，可能是互相不认识，有时候反而更能讲点真心话。”夏灵一边断然否认，手底劈里啪啦敲击着键盘，沉迷到了与“他”聊天的快乐当中，不时盯着屏幕发出会心的微笑。
也许她已经陷入到了一场虚构的恋情当中，而自己却不知道一旁的魏秀琴正看着全神贯注的自己暗自猜测呢。网络的世界存在着太多的假想，那个“他”在现实中可能并不像在文字中一般出色。夏灵姐这么优秀的女孩，该是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呢？
胡思乱想着，突然灵光一闪，魏秀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对！他们男未娶，女未嫁，正是天作之合，为什么不把他们牵到一处？依哥哥的条件，夏灵姐总不至于还有什么不满意吧！魏秀琴被自己的念头激动得翻来覆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电脑前的夏灵专心致志地聊天，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身旁的魏秀琴列入了做媒计划。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天中午，魏秀峰出乎意外地来到魏秀琴的公司，想要找妹妹一起吃饭，碰巧夏灵也在。
“哥，你认识吧？夏灵姐是爸爸他们研究所的。”魏秀琴恨不能马上就说他们前生有缘今世有分，三生石上早就把名字刻到了一起，利利索索拿根红绳把两人捆得连缝都没有。可是依照顺序，媒人是不能这样胡来的，她只好循序渐进，按部就班。
两人彼此寒喧一番，客气得让魏秀琴心急如焚。她并没有想到，其实魏秀峰还是很在意地悄悄打量着夏灵。也许是出身军校的缘故，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罕见的挺拔和端庄，秀朗的轮廓清爽明净，神情间有着俗世难得的娴静安然。她不是美得让人惊艳，也不是美得风情万种，她是美得让人舒服，让人心头一片干净。
魏秀峰忽然想，也不知道自己那个网友是不是也会像眼前的夏灵一样呢？从字里行间，他能够感觉出“她”的真诚和善解人意，但是现实中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呢？他萌生了想要和“她”见一面的念头。
就在魏秀琴张罗着给哥哥牵线搭桥的时候，苗苗则正在准备婚礼。
韩玉娟已经帮女儿收拾妥当——一个娇羞妩媚的新嫁娘。云般白纱簇拥中的女孩，星眸闪动，眉目如画，当韩玉娟轻轻把头纱披在女儿的秀发上时，孙明建走了进来，他几乎以为眼前站着的是自己的新娘，仿佛坠人了一个浪漫醉人的梦中。可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心爱的女孩要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好像故事般的情节，如今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苦涩地挣扎着，逼迫自己面对现实：“我想在婚礼前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做，看我能帮忙做点什么。”
“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看婚纱合适吗？”苗苗优美地旋转，展示着洁白的婚服，幸福的喜悦在美丽的脸上流动。
“好看！真的很好看！”他由衷地赞叹着，也由衷地痛苦着，苗苗每一个轻盈的脚步都好像踩在了他的心上。
“将来你结婚的时候，我把它送给你的新娘。”
孙明建假装并不在意，仍然故作幽默：“那我就代表未来的新娘谢谢你。”说完就帮忙收拾起来。几个人忙碌着，却迟迟不见男主角林绍雨的出现。
“小林怎么了，说好早点过来的，到现在也不来。”苗苗不断地看着表，焦急而不满。结婚这么大的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苗苗生气地要去歌厅找他。孙明建说他无事可做，便陪她同去。两个人慢慢地沿街走着，说着和即将到来的明天有关的话题。
“看到你幸福，我也很高兴。”孙明建祝福着苗苗。
“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幸福，说心里话，我有点……怎么说呢……”
“书上说，女孩子在结婚前都会有这种忐忑不安的心理。”
“毕竟这对我的一生来说是件大事。”
说话间，他们来到歌厅门前。
孙明建停住脚步，说：“苗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苗苗不知为什么感到有点心虚和不安，好像对过会儿将要面对的事情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你在这儿等等我。”说完，她匆匆跑进了歌厅。
穿过喧嚣迷醉的大厅，苗苗熟门熟路地推开林绍雨常在的那间小屋子。昏暗的光线里，林绍雨果然在，不过，同时还有一个装扮妖娆的女人，两人正紧紧搂作一团，如胶似漆地亲吻着。
苗苗像在噩梦中一样，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新郎和他怀中的女人，再也没有理由容忍下去了！苗苗咣的一声摔上门奔跑出去。
“苗苗，你听我解释！”林绍雨步履踉跄地追出小屋，嘴里散发出熏人的酒气。
魏秀峰乘坐出租车正巧路过歌厅，远远看到奔跑出来的苗苗，急忙叫司机停车。却看到哭泣的苗苗猛地扑进了等在门口的孙明建的怀里。
魏秀峰怔怔地呆立在原地，紧迫而来的林绍雨看见此情此景，也愣住了。
苗苗伏在孙明建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哭着，手足无措的孙明建僵硬地站立着，随后他意识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轻轻揽住苗苗削瘦的肩头，无言地听任她为别的男人流泪。宣泄后的苗苗渐渐平静下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哭出来，事情就会过去的。”为什么要问？如果你认为哭泣能够让你感到好受，我随时都愿意把肩膀借给你擦眼泪，即使，即使你是为别人而伤心哭泣。孙明建默默地想着，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苗苗抬眼注视着这个一直都这样纵容她爱护她的男人，忽然感到了心跳的加剧。对于孙明建的爱意，她总是回绝。然而，在婚姻真正到来的时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敢肯定林绍雨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女人对安全感的渴望，对忠诚的执著，让苗苗直觉地感到她正站在了危险的边缘。也正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她终于认识到，在父母的婚姻里，蕴藏着一个平凡女人所需要的东西。而这，恰恰是她选择的林绍雨所不能保证给予的。
那么孙明建呢？她还不知道。但是，无疑地，当她在他怀里哭泣的时候，她已经把某种信任委托给了这个男人。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新开始。
远处的魏秀峰和经过这里的夏灵呆呆站立着，失落地看着这一切。
回到家中，夏灵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和网络里的“他”见面。让她意外的是，仿佛约定好一般，荧幕上出现了这样苦闷的问话：“你遇到过你爱的人爱上别人吗？如果有，你会为此痛苦吗？”
夏灵在电脑前飞快地敲击键盘，在回答他也回答自己：“说实话，我遇到过，一开始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难过，也有过冲动的想法，但是我终于使自己相信，我们的缘分不够。当感情的风暴过去，心灵的海洋变得平静之后，我很坦然地面对他，真心地祝福他，现在我和他成了很好的同事和朋友。”
“谢谢你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我，我现在平静多了……”
“你还记得我请你帮助找的资料吗？如果你不反对，我希望我们能在周末见面。”夏灵大胆地约见了“他”。也许是因为今晚孙明建和苗苗的一幕，让她彻底放弃了对孙明建的幻想，她渴望着一切重新开始。或许生活会厚待她，让奇迹发生也不一定。
“我同意。我会准时与你见面。”那个“他”迅速做出了答复。
然而变化总比计划快，尽管夏灵十分期待周末的这个约会，可是却临时接到紧急通知，无奈，她只好拨通魏秀琴的电话，求她帮忙救场，友情客串。
“你记得我跟你说的我在网上认识的那个朋友吗？”
电话里传来魏秀琴清朗的嗓音：“就是那个‘大力神’呀，怎么啦？”
“我们约好今天上午第一次见面，可我们正好要去开会，我又不想改期……”夏灵期期艾艾，有点不好意思出口。虽然明知对方看不到，还是羞红了脸。
反而是魏秀琴干脆爽快，一口应承下来：“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帮你侦察一下，是不是？说吧，在什么地方？”
夏灵轻舒一口气，飞快地交代，生怕被秀琴笑话：“在复兴路口附近的香浓咖啡馆，你到商店买个儿童玩具的小坦克，这是我们见面的暗号。”
“没劲，一点也不浪漫。”又是坦克！魏秀琴对这两个字简直快要过敏了，好好的机会，居然拿坦克做暗号，真不知道是去约会还是开战。
这时一位同事进来催促她上车。夏灵急忙又嘱咐了秀琴几句，放下电话，与魏可凡、孙明建他们一同赶往装甲兵学院。
苗岩峰正站在学院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他引领大家走向教室，鱼贯而人，坐在了后排。只见教室黑板上写着一行大字：数字化坦克畅想。
主持讨论会的学员先走上前，向大家介绍今天的主题：“同学们，请安静，现在开始开会。我们今天讨论的题目是：数字化坦克畅想。大家知道，当今世界，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高技术革命，正在深刻地影响着军事领域的各个方面。新兴的信息技术为我们这一代立志从事军事科技的青年赶超老一辈提供了机遇，也为我们中国的坦克赶超世界一流坦克提供了机遇。现在，我们请亩小军同学讲解他设计的坦克执行多任务、对付多目标的计算机软件程序。”
话音落下，亩小军快步走上讲台，挂起一张图，侃侃而谈起来：“大家都知道，现代信息技术，可以使一辆现代坦克成为一个信息处理平台，可以使坦克具备定位导航、图像摄取、目标位置标定、分组数据传输、激光报警防卫、情报采集上报和辅助决策等诸多功能……
“大家看，这是我假设的未来战争中一辆坦克在战场上的任务图。它面临着空中直升机携带的导弹、地面反坦克导弹、反坦克炮，以及其他地面火力的威胁。坦克通过全球定位系统、激光报警系统，发现和控制了这些目标，由于这些武器的射程和性能不同，它们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打中目标，这就给坦克创造了用不同武器、在不同时间击毁它们的机会。我设计的软件就是处理多目标、多任务的。当目标的有关数据输人之后，它会自动算出对方弹道、速度。最大发射距离，以及我方使用何种武器、在什么时间反击的数据，并会自动发出指令……但是这个设想有个前提，就是坦克必须实现数字化……”
看到儿子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设计，苗岩峰仿佛又回到了他意气风发的年轻时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