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房活组织检查

乳房活组织检查

我的乳房X线照片,发现微钙化点,大难临头,我要做乳房活组织检查

这几十年来,我通常每年都去做一次乳房X线照片,一丝不苟,像我要求埃莱诺那样。3月是乳房拍照的好季节,我觉得这样容易记住。但今年我却一直拖延着。3月来了又去。后来我决定等到过了假期,毕竟,我的检查一直都是阴性的。我等到过了我孙女四月份的生日,然后一直等到我们的私人车道铺完,好像每件事都成了合理的借口。6月临近,我终于主动做了预约。

整个过程结束得很快,但是似乎有些麻烦。我不得不从门诊跑到检查室,穿梭于患者之间,光着上身等到技师冲洗完胶片,再折回门诊,乳房还刺痛着,两条依然悸动的红线蚀刻在我的肌肤上,普列克斯玻璃板曾在那里沿着乳房曲线滑动并紧紧地压迫乳房组织。一小时后,所有这些不适都消失了。两天后,我收到一封来信,说必须回去再做进一步检查,“某个特定区域的异常聚集物”。那里长了什么东西,放射医生已经发现的东西。

像每一位本分听话的病人,我回到了这个小屋,而那台巨大的绿色机器却在三层。我和其他女人们并排坐在棕色塑料沙发上等候,所有人都穿着劣质的白色罩衣,所有人都心神不安地翻阅着杂志,假装被食谱或介绍温泉的文章所吸引。我在队伍里排第三位。终于,技师叫我进去,让我脱下罩衣。她用视景器研究了一下我的乳房X光照片原件,然后再次用一个小圆片压迫我的乳房,把目标锁定在那个特殊的“背叛”我的部位上。

穿上衣服后,放射医生招手示意我到他的后屋里。他知道我是护理医生,他会像对待他所有病人一样对我说话,还是告诉我更多的细节?是希望我职业化配合,还是态度从容客观?黑暗中,我“栖息”在紧挨着他的高凳子上,平视着那张新冲洗出的被放大了的黑白照片。他指向我的右侧乳房图像。

“看见这儿了吗?”他斜视着,皱着鼻子,好像这样能集中他的注意力,“就在乳晕曲线下面的微钙化点,总共十几个,成了一团。”我也看到了,它们在石墨灰色正常组织的映衬下呈石灰白色:白色的扭动的曲线好像小蠕虫,及时地被冷冻成形悬在空中。

放射医生斜靠在那里研究微钙化点,然后把我的注意力引向视景器下方墙上的图表。在暗淡的灯光下,我用尽全力去辨认它。

“看到上面两条线了吗?那是良性微钙化的图片。当我们发现这种情况时,一般会在六个月内再次拍乳房的X光照片。”我没有在图上发现我的乳房上的微钙化。我的与之不同,更小、更直。就像些许狭长的稻米粒儿不小心溅到了胶片上一小块儿,又像是放射性尘埃。

“还有,看后面,”他说着,拉下这张X光照片,把去年的照片夹在了这个位置,“然后我注意到一些早期的变化,但它们几乎是看不见的。”他向我比画出这个区域。即使这样,我仍很难看清它们,那些在组织里安营扎寨的幽灵阴影。

“既然我们知道了它们在哪儿,我们就能找到它们。看来,那些微钙化点在那里已经存在了一年多了,而且它们还在增长。”他“砰”地关掉视景器,“啪”地打开了屋里的灯。我眨着眼睛,我的眼睛泪水盈盈,就像很多人正午的时候从电影院出来那样。

“你有什么建议?”我问。

“如果你是我的太太,”他说,“我会对这个区域进行活组织检查。”

“如果你是我的太太”,医务护理人员的万用武器,有些问题是患者总要问的——医生,如果你是我,或者我是你的家人,你怎么办?但是,不愿意误导患者的医生,通常会把这种意见特权很隐讳地留给其他人——另一位医生或者护理医生。我点了点头。

“是的。”我说。

突然间,乳腺癌与我近在咫尺,而非远在他乡的陌生人。她已经搬到了我的隔壁,踏上我门前的台阶。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一杯面粉?还是更多别的什么?难道是接管我的家庭,穿上我的衣服,晚上和我丈夫睡在一张床上?

通常,医生和护士不仅仅是凭职称树立威信,更多地是在病人对他们的期望中获取。病人认为我们主管生杀大权,是掌握神圣信息的特权者。然而,当医务人员变成患者时,我们的身体也同样被吞噬耗尽:萎缩的指甲、增长的斑痕、溃烂的伤疤。我感觉自己缩在白大褂里忘记了如何使用听诊器。我惟一需要的是医生,他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如何把我治好;还有护士,她会保护我的安全,让我远离痛感。像每一位病人,我要熬过非常时期,渡过艰难时光,重返人间并安全无恙。

“当然,”我附和着,“我当然想做活检。”

我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亮闪闪的视景器,看到它映出了我凝视的双眼。放射医生把双手搭在我们前面的柜子上,避开反射的镜像看着我。

“你知道,微钙化点只是X光照片上显示出的一些钙质碎片。它们能显示许多种变化。百分之七十五的情况下,它们不是很可怕,只是老化脉管或正在老化的纤维肿瘤里积累的良性钙。”

我再次点头,思考着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这可能癌变的百分之二十五。即使我知道统计数字——癌变前的微钙化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发展成为可检查到的癌组织——我仍感到不安。我觉得好像是什么入侵者一直在我的乳房里,而我却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的身体突然不一样了。如今我才明白,当我的病人得知她们得了传染病,或卵巢囊肿,或巴氏结果异常时,为什么她们说感觉被侵略了

我谢过医生,告诉他我将和我的外科医生预约。然后我回到诊所继续值班。这天余下的时间,我感觉与病人无比亲切,远非往常。现在我是她们的一员了。我特别细心地全面地解释每一件事,还会停下来再次问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乳房组织检查前的这些天我一直在计划着,如果诊断是癌症我将如何应付。我要做个榜样,给我的孩子、我的丈夫,还有我的病人们。不知为什么,我想像着,这场病会让我变得

超然物外,卓尔不群。患癌症的妇女们会欢迎我这个新成员加入这个死亡社团。我们知道,走在大街上,除了我们自己人,没有谁会通过那种惊惶的眼神辨认出对方。我将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一切,我心想,珍惜每一天,不浪费分秒时光。这些都是我所假想的。内心深处,我已经麻痹了。

得知我要接受犹如大难临头的乳房活检的每一个人,都给我讲了与之相关的故事——关于她们认识的女性,得了乳腺癌后如何九死一生。一个好友告诉我,她最近听到了关于三个大学伙伴的事,她们都得了乳腺癌。“就像瘟疫。”她说。我的朋友认为她也会得乳腺癌,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就像她的母亲和她的朋友那样。“但我不感到绝望,”她说。“每次我听说谁康复了,我就想这是可以治愈的。”

诊所里的两个护士得了乳腺癌,她们是临时工,每当正式护士生病或者休假的时候,就到诊所里工作。她们想让我振作起来。“哪怕是恶性的,”她们说,“现在发现得早,正是治疗的好时机。”她们用自己的经验与乳腺癌做着勇敢的斗争。我向她们询问每一件事情——活组织检查、外科手术、放射、化疗。我想知道当时她们是如何经历这些磨难的。我对乳腺癌的一无所知和不可名状,令它虚张声势,骄傲张狂。谈话过程中,我不断地提及“恶性”、“化疗”和“肿瘤”,惟恐它们会立刻在我身上得到运用。如果我知道一切,至少它看上去不会如此可怕的话,我也不会如此恐惧。工作中,当我不得不作出一个困难的诊断时,我总是问我的病人:“告诉我你想知道多少。”没错,我想知道一切。

“化疗究竟是什么感觉?”我问帕特,她是一个临时护士。

“我一点没觉得难受。我有一位很棒的护士,每次她给做我做化疗的时候,都告诉我不要回家,并为我感到难过。所以完事后我就去逛商店。”

每次她都是先注射药物,然后用头巾裹上她的秃头去购物中心。现在当她微笑的时候,全身心都充满喜悦,好像是在庆祝这丝丝友爱和缕缕快乐。在诊所,她是一个最能呵护病人的护士,会为一个婴儿的出生而欢呼。我喜欢看她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如果我真的得了癌症,我对自己说,我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我了解女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当代现代 我了解女人
上一章下一章

乳房活组织检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