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莱拉

十五岁的莱拉

莱拉,十五岁,吸毒,无家可归,我给她做巴氏检查

今天,当我敲开第五检查室的门走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莱拉,十五岁,她坐在检查台的边缘,拨弄着被单打发时间。

从一开始我们的地位就是不平等的。莱拉是赤裸的,蓝白相间的花罩衣和一张被单包裹着她的身体。她穿着厚厚的粉色袜子,打着卷堆在脚踝上,巨大的金耳环从她的耳垂上悬下来,几乎要碰着她的肩膀。耳环边缘刻着大大的“莱拉”几个字。

我穿着毛料裤子和马甲。白大褂和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表明了我的地位,就像她裸露的身躯也同样表明了她的地位一样。我从护士的记录里得知莱拉是一个脱离家长管束的未成年女孩,因为她的父母签署了解除对她的监护权的法律协议。不管莱拉是堕落成坏女孩,还是流落在大街上,或是得了普利策奖,她的父母都将不再关心。有时父母很无奈地放弃了对孩子的监护权,尽管他们很爱他(她)。有时孩子们必须远离暴力、毒品、酒精、乱伦,再没有什么比他们现在的生活环境更可怕的了。有时孩子没有错却被撵出家门。我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哪个故事属于莱拉。虽然我还没有对她做什么,也没有听到她对我讲一句话,我已经开始为她忧虑了。

我做护理医生①已有二十年了,比莱拉生活过的时间还长,但我仍然不习惯检查小孩子——那些天真的儿童。我第一次为儿童检查是在很多年前,那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她皮包骨的躯体和瘦长的双腿与成熟女人的比还相去甚远,但是她遭到了她姐姐的一个朋友的侵犯,因此她得配合这宗强奸案的调查过程。我必须护理她阴唇上撕裂得参差不齐的伤口。在灯光下,她的阴阜还没有长毛,皮肤光滑,外形幼稚。

在我工作的时候,我很害怕会弄痛这个已经受了伤的小女孩儿。最重要的是我在担忧,既然这么可怕的事情能够发生在这个小女孩身上,那么它也同样可能发生在我的女儿或者我的儿子身上。在我给她清洗包扎伤口的时候,我想像着我的孩子们。与她不同,他们仍然天真无邪、不谙世事。检查结束后,孩子的母亲把我拽到一边。“我的女儿还是处女吗?”她问我。

在诊所里,我每天都能看见年轻女孩。有些是意外或者自然怀孕,有些是来寻求避孕措施或者治疗感染的,还有些是因为乳房太小、经期不规则或者因与某人做爱而苦恼。于是,我想知道,我怎样才能使她们保持童贞但同时帮助她们成为女人?我想知道,我怎样才能帮助眼前的这个莱拉?

她只比我第一次接受检查的时候年纪小一点,所以我迅速拍了拍她的肩头,这坚实有力的动作摒除了所有性的色彩与暗示,示意她放心。然后我坐在检查台前的圆转椅上,这样我们就可以交谈了。至少我不会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嗨,莱拉。我是考特妮,是这个诊所里的护理医生。今天将由我为你做检查。”这是我预备好的开场白,而且,因为她还太小,我给了她格外多的微笑。莱拉漠然的表情就像是一张崭新的白纸。因为笑得过度,我的脸都开始疼了。

她并不抬头,不和我做眼神的交流。

“那么,看看今天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我给了她几秒钟时间。我知道她到这儿来大概是为了每年一次的巴氏检查、感染检查,还有节育。但是往往问题的答案会出人意料。今天,我觉得我的问题能从莱拉嘴里套出点什么。她叹了口气,两脚互相踢踏。当她盯着自己的袜子看时,我就坐着望着她。

“你知道,我来是为了那个检查。”她说,开始用手指尖弹一只耳朵上的耳环让它前后摇摆。它在空中荡的幅度太大了,以至于我担心它会从她的耳垂上抛出去。

“巴氏检查?”

“嗯。”

“那么你来这儿是为了年度查体。”

“我想是的。”

“你能来做检查这太好了!”我说,尽量装得高兴。在我脑海深处我回顾着那些基本原则。女人需要做年度的巴氏检查,只要她们性欲旺盛或者满十八周岁,有时甚至不必等到这个年纪。我猜测莱拉是性生活频繁,而且我感觉到了这给她带来的变化。

“没有人喜欢这项检查,但它很重要。轮到我做病人的时候,我也不喜欢它。”

她有些得意地笑了,但她还是没有看我。我想当她今天离开的时候也不会知道检查她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莱拉,在检查前,我要问一些有关你的健康情况的问题。”

她点点头。我问了一系列通常以诸如“你得过……”或者“你是否……”或者“你什么时候……”为开头的问题。我给了她很长时间来考虑答案。莱拉则以点头和嘟囔作为回答,偶尔会说些一两个词的句子。“是的”,她每天抽一包烟;“对”,她偶尔吸过大麻,她说那又怎么样?“没错”,她注射过可卡因,“谁没吸过呢?”当我问她以前做没做过盆腔检查的时候,她低声哼着,“哦,是的”。但是当我问到暴力虐待的问题时,她却不回答我。当我谈到如果有人伤害她我会帮助她时,她看起来对金属盘子里盛着的各式各样医疗器械产生了兴趣。当我提到做一个艾滋病筛查时,她咳嗽了起来,我猜想她这么紧张一定有什么原因。有关节育的话题似乎激起了她的兴趣,她说她的男朋友不喜欢用避孕套。我告诉她很多女孩都这么跟我说过,莱拉第二次微微笑了。

莱拉曾经有过十个性伙伴,但是,她说,却从来没有怀孕过。她不知道她的父亲住在哪——他不肯告诉她——她的妈妈也多年没音信了。莱拉曾经两次企图自杀。上一次吸毒过量后她在医院住了三个礼拜。

她的男朋友二十八岁,只比她父亲年轻七岁,但莱拉却说性爱只要两厢情愿就可以。她的爸爸打电话来,告诉她,他会叫警察逮捕她的男朋友;但莱拉已经被解除了监护权,莱拉

说,她爱这个男人。她和一个表亲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们发生了冲突,然后这位表亲将她赶了出来。现在她和她的男朋友住在他的汽车里。

她不能合法地辍学,因为她还未满十六岁,但是她很少上课,负责学生出勤的教官也没法找到她。她说她在找工作,但却一直没有找到。

莱拉决定试试避孕药片,但是她得等到下次月经时才能开始服用。她记起上次月经是3月17日。她不想用Depo-Provera——一种靠每十二个星期注射一次药物来节育的方法,因为她讨厌打针、讨厌疼痛。我们谈了一阵这个话题,但是却一直在绕圈子。

我仔细地审视着莱拉。她看起来很坚强。同时,似乎她身上发生的每件事情都带有偶然性。她的头发被染成红色,我认为那并不是适合她的颜色,但她就是把它染成了红色。稀疏蓬乱的刘海儿,成扇面垂下,挡住了她的眼眉。她两鬓的头发也是一样的参差不齐。她的鼻子富有光泽,上面有一些青春痘,她的下巴十分粗糙,我怀疑她的男朋友是不是长了一大把粗糙的胡须。“胡子弄的?”我几乎脱口而出,但随即止住了。

莱拉的身体很孱弱,令人心疼的孱弱,上臂、手指、大腿所有的骨头和关节全都从她绷紧而又苍白的皮肤上凸起来。她的眼睛是蓝色的——那种蓝色不是七月份在我的花园里盛开的菊苣花那么清澈,更像是褪了色的墨水渍。她的嘴唇很薄,呈现病态的形状。当我拐弯抹角地把她的话题诱导到女人们敏感的盆腔检查上面时,我看见她腿上未被剃掉的体毛不可思议地又黑又浓。

“这不会疼的。”我说,试图让她放心。

她的阴道是幼女型的。最小号的阴道窥器都会让她感觉不舒服。在我试图进行巴氏检查的时候,她猛地把双腿合拢起来,从检查台上抬起屁股,好像我在强迫她做什么事情,勾起了她不堪回首往事的记忆。我停下来,跟她聊天,直到她的肌肉放松,臀部松弛接触到检查台,做好准备。当我在阴道里面靠手指的感觉检查她的子宫和卵巢的大小和形状的时候,我只能用一个手指。她的子宫像一个坚硬的小桃子,她的卵巢只是在我放到她阴道里面的手指与放到她肚子上的另一只手之间那么一小点。躺在那里的她看上去比坐起来的她还要幼小。

当检查结束的时候我和莱拉都怔了片刻,尴尬地努力为这次谈话寻找一个合适的收场白。我给了她一包避孕药片的样品。我还写下说明,告诉她在下次月经时如何开始服药。她仍然不看我。我们的谈话,这场检查者和被检查者之间的舞蹈,对她来说一定有点像做爱,有点像强奸。但是我希望莱拉相信,当她在这个屋子里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安全的,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人会肆意评判的完整的人。这样一个优雅的结尾对于这次会诊尤为重要,就如同完美的结句之于诗篇——一行完美的文字,就像一扇做工精致的门,带着令人欣喜的声音在诗章的末尾咔哒合上。

有时,最后一行文字需要是隐喻或是一个明喻。莱拉从检查台上滑下来就像水一样。莱拉弓着身子的样子好似一个手影。她开始穿衣服,套上另一双短袜、长罩衣、牛仔裤,又外加两件磨损的毛衣。当她走出诊所大门,站到喧闹的街道上时,就像一个邋遢的迷路的小女孩在四处张望。与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生活在汽车里的莱拉;就那样散着鞋带,背着背包的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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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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