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点点头,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对杜如晦说:“诏令允和,明日上午盟于渭水。”

化干戈为玉帛,昨天还剑拔弩张的战场,今天有了一些喜洋洋的气氛。渭水上,一夜之间,凭空冒出一座便桥,上面还扎了一个大彩楼子。东岸边,几十辆三驾马车一字排开,车上堆着金银布帛,上面插着彩旗,在秋风里哗啦啦地飘着。河滩的平地上,搭了几十个棚子,棚子下面,朱色八仙桌和大板凳次第排开,足供数百人同时就餐。不远处,熊熊柴火舔着十几口大锅底,锅内牛羊肉翻滚,传送着美美的肉香。案板前,伙头军在忙着料理一碗美味佳肴;再看西岸突厥军这边,烟火不起,显然准备过去吃人家的,但好歹有上百头戴大红花的牛、羊还撑撑门面,上千张毛皮也在渭水边摞得老高,显然是准备回赠大唐的。

巳时整,会盟时间到,颉利领着突利等一班文武,阔步来到便桥上,那边太宗也在长孙无忌、高士廉、秦叔宝、程咬金等人的护卫下,上了便桥。双方议和谈妥交割国书毕,太宗指着身后的几十架大车对颉利说:

“朕知你突厥除了草地、沙漠、牛羊之外别无长物,朕心怜悯,特赐金银布帛三十六车,望好自为之。”

颉利满脸堆笑,连说“谢谢”。他指了指身后数百牛羊和上千张毛皮说:

“颉利也回赠皇帝一些牛羊、毛皮,以示永结同盟之好!”

出于安全考虑,便桥上与颉利的会见时间安排得很短,太宗也不和颉利多说一些,当即命人牵过一匹大白马,在便桥上斩了,和颉利两人各喝了半碗马血,此所谓“歃血为盟”。

太宗抹抹嘴,令人把执失思力推过来,交还对方,而后对颉利说:“朕在东岸准备了一些便宴,请颉利可汗以及其他众文武过去坐坐,以示庆贺。”

颉利怕自己过了河不安全,推辞道:

“让突利等臣下过去陪皇帝吃吧,有美酒佳肴送过来我一个人吃得了。”

突厥人性直,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太宗微微一笑,点头应允,当即从便桥上撤回东岸。

在突利的带领下,突厥众文武在御帐里谒过太宗,又领了一些赏赐,而后入座开怀畅饮。一直喝到太阳落西,颉利可汗下达了开拔令,这些达官才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过河,一路向北方而去。

见突厥兵退了,太宗才回到显德殿。文武大臣心里也都安稳了许多,赶来向太宗朝贺。

不废一箭,不死一人,退了突厥二十万人马,人间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伏在地上,一片真诚的欢呼声。萧瑀代表大家再拜请问道:

“突厥未和之时,诸将请战,陛下不许。继而虏骑自退,其策安在?”

太宗微微一笑,这才回道:

“朕观突厥兵虽多而不整,君臣之间,惟贿是求。当其请和之时,颉利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我若乘其醉酒而缚其可汗,再袭击其众,则势如摧朽,再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幽州以待,虏必豕奔而归。若伏兵邀击于前,大军蹑踪于后,复灭颉利,易如反掌。所以不战之原由,我即住日浅,国家未安,百姓不富,当以静抚之。一与之战,所损甚多,且与虏结怨既深,彼必惧而修备,则我亦未得安。故卷甲掩戈,谄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当此之时,意志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伺衅,一举灭之。‘欲将取之,必先与之,’正谓此也!卿可知否?”

“臣等不知,陛下圣明!圣明!”萧瑀等人再释道。

“哎,”太宗并没显出得意的神色,叹道,“城下之盟,丧积所耻。我国边患,首推突厥,这个问题早晚都要解决。”

君臣纷纷赞同太宗的远见卓识,议论道:

“目前我们所要做的,必须发展生产,增加人口,积极备战,一旦时机成熟,就可主动反攻突厥。”

太宗又说:“朕曾令百官各上封事,提出治理国家的建议。比有上书奏事,条数甚多,朕总粘之屋壁,出入观省,所以孜孜不倦者,欲尽臣下之情。每一思政理,或三更方寝。”

群臣纷纷称赞太宗励精图治,辛勤为民,太宗脸色凝重,站起身踱了几步说:“天下安危,系之于朕,朕不勤奋能行吗?但毕竟个人才智有限,一日万机,一人听断,虽复忧劳,安能尽善?人欲自照,必须照镜;主欲知过,必藉忠臣。公等每看事有利于人,必须极言规谏。”

群臣望着御座上年轻英武的太宗,都觉得为人臣有幸遇到了明主。太宗望着这些朝夕相伴、忠心耿耿的臣下们,也充满感情地说:“主纳忠谏,臣进忠言。君臣之义,能不尽忠匡救乎?”

太宗把臣辅佐君说成“匡救”,群臣不禁为太宗的真挚和大度所感动,纷纷跪下自表忠心。太宗说了几次“爱卿平身,”群臣才又站起来各归本班。君臣之间动情地交流着,想不到这次突厥进犯渭水,竟促成了君臣团结一心,奋发图强的决心和意志。突厥颉利可汗回国后不久,遣使送来马三千匹,羊万口,以示交好。太宗不接受这些礼物,给退了回去,只是诏颉利归还以前掠走的中原人口,颉利可汗遵照执行,一下子遣回中原人口八万余人,并把武德八年八月太谷之战中俘虏的前并州道行军长史温彦博一并送回。温彦博也是朝中老臣,阔别一年后,朝中已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化,彦博顾不得回家与家人团聚,即随着萧瑀来到宫里拜见太宗皇帝。俩人刚进宫门,就听显德殿的庭院中人声喧哗,不断地有人呼喊:“好箭法,好箭法!”侧耳细听,有利箭射进木板的“PuPu”声。温彦博甚觉奇怪,问萧瑀:“哎,”萧瑀摇摇头说,“皇帝肯定又和众侍卫一起练箭了,陛下从十几岁就开始打仗,喜马善射,当了皇帝,也放不下走马射的啊。”

“这怎么得了?”温彦博眼睁得大大地说,“大唐律规定:以兵刀至御所者绞杀。在宫内与侍卫玩箭,成何体统,大人职为宰相,怎么也不劝劝?”

“劝了多少次不听啊。”萧瑀无奈地说。

“不听也得劝。”说话间温彦博快步走进显德殿庭院里。

殿庭的北墙根,一排人形箭靶直挺挺地竖着,上百名侍卫有的在一旁拍巴掌叫好,有的拈弓搭箭,眯缝着眼,嗖嗖放箭。太宗皇帝则以行家里手的姿态,在一旁指指点点,兴致颇高。直到近侍奏道温大人,萧大人晋见,太宗才发现两人已来到了背后。“臣彦博拜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温彦博跪在地上说。“温爱卿平身,平身。”太宗忙把温彦博扶起,问问他一年来在突厥的情况。

彦博叫了声“惭愧。”简单地给太宗汇报了一下,太宗连连点点头,表示将重新给他安排新的职位。对于职位温彦博倒没多想,他指着那些箭靶向太宗劝谏道:

“万岁好走马骑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之事业。”

太宗弹了弹甲衣说:

“话虽如此,然则突厥屡为边患,朕亲习弓马,乃示众军以不敢忘战之意,也使四夷知我兵备甚严,胆寒气沮,无犯边境,以安康万民,又何尝不是天子大事呢?”

温彦博见太宗把殿庭射箭提到了一个为国为民的高度,不好以此和他理论,乃换一个角度劝谏道:

“今使侍卫张弓挟矢于殿庭中,陛下又亲在其间,万一有狂夫窃为突发,出其不意,非社稷所重。”

太宗一听,仰脸哈哈大笑,侍卫们也被太宗的笑声吸引过来,太宗故意扬声说道:

“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为朕之赤子,朕一一推心置腹,何以于宿卫之士,亦加猜忌!”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侍卫们都感动地不得了,有的还擦擦眼角,到底有一个老成的侍卫觉得温彦博说得有道理,对太宗说:“万岁于刀丛中与我等侍卫将士一同讲武,到底不大合适,还应以社稷为重。”

“不,”太宗挥手道,“朕不但教射习武于庭院中,而且要形成制度,射中者赏以弓刀与布帛。”见温彦博仍不解,太宗说道:

“自古以来,有夷狄侵犯边境事,不足为患,患在边境少安,则人主逸游忘战,因之寇来难以为御。今后射箭活动不但在侍卫中推广,而且要在大臣中推广,真正地做到偃文修武。”

温彦博看了看旁边的萧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太宗乘兴致,对温、萧二人说:

“朕有一首《咏弓》诗,说来请两位爱卿评评——”

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惊,啼猿映枝转。

这诗听起来一般化,但太宗能写出这样的诗,亦属不易,温彦博、萧瑀忙拱手称贺,连称:

“好诗,好诗。陛下不但娴熟弓法,而且通晓诗文,古来帝王中能有几人?”

太宗哈哈大笑,对温、萧二人说:

“走走,到殿中看朕的书法去。温爱卿有一年多没见朕了,看看朕的‘飞白’是否自成一家了。”

太宗早年曾在母亲窦皇后的指导下,潜心练习过书法,爱好书法也是人所共知,武德四年(621年)曾指使肖翼到辩才处骗取了王羲之的名帖《兰亭序》。酷爱王帖的太宗经常临摹钻研,工力甚深,而且衍化而成“飞白”体,即枯墨用笔,字体苍劲老练,于笔划中丝丝透白。

太宗拿出他的书法作品给温彦博、萧瑀看,两个臣子自然是赞不绝口,彦博说:

“哎呀,哎呀,想不到万岁的飞白写得这么好了,简直超过了前朝书法家钟繇、张芝。”

萧瑀望着御书房上千卷历朝历代名书法家的真迹,羡慕得不得了,请求道:

“万岁博购王羲之之故帖,人所共知,能不能把王师的《兰亭序》借臣一观。”

“这不行!”太宗一口回绝道,“此乃国宝,怎肯轻易示人。等朕临摹透了,再给你们看。”

萧瑀一听,忙拱手致谢。太宗说:“彦博来了,回家歇息歇息,陪陪家人。”

“臣不累,臣想马上为朝廷做事。”温彦博请求道。

“那好,”太宗对萧瑀说,让彦博协助你拟定宗室功臣实封的措施,尽快拿出方案,过几天在朝堂上讨论。

萧瑀和温彦博领旨,两人又和太宗探讨了一些书法技艺,而后告退出宫。

“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温彦博对萧瑀说,“太宗皇帝比太上皇行事做人气派多了。”

“是啊,”萧瑀回头望着身后被夕阳的余晖染红的显德殿,若有所思地说,“我估摸着太宗皇帝定能成为一个千古名帝。”

唐朝建立伊始,高祖李渊以四海未定,欲威天下,李世民、李元吉等诸子分掌兵权,而且恩及弟侄,遍封宗子,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子封王者达数十人。其中李神通、李神符两家合封十六王,为宗室中封王最多,什么胶东王李道彦、高密王李孝察、淄川王李孝同、广平王李孝慈、河间王李孝友、清河王李孝节、胶西王李孝义等等。

分封过多,也带来一定的弊病,一是异姓的功臣觉得不满,流汗流血,拼命打下了江山,还不如李姓中的一个小毛孩子;再一个由于食邑过多,给拮据的国库和百姓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就分封的问题,这天朝上,太宗和群臣一起专门进行了讨论。

太宗坐在高龙椅上,扫了一眼文武百官,拿过龙案上的宗正属籍,问群臣:

“遍封宗子,于天下便乎?”

尚书右仆射封德彝善于揣摸旨意,知道太宗想纠正武德年间滥封宗室的弊病,出班答道:

“历观往古,封王者今最为多。两汉以降,惟封帝子及亲兄弟,若宗室疏远者,非有大功,并不得滥封,所以别亲疏也。先朝敦睦九族,一切封王,爵命既隆,多给力役,盖以天下为私,殊非致公驭物之道。”

太宗深以为然,点头说:

“朕理天下,本为百姓,非欲劳百姓以养己之亲也。”

太宗指示萧瑀,把限制宗室分封的具体方案说给大家听听,并展开讨论。萧瑀根据太宗的旨意,说出了如下改进措施——

除皇室子弟外,宗室子弟藩封明辨亲疏,示以至公,非功不封,非亲不授,根据这些原则,那些由疏属、孩亲无功者滥封为亲王、郡王的,分别降为郡公、县公,那些近亲子弟和疏属有功者仍为王。初步计划是淮安王李神通、襄邑郡王李神符、赵郡王李孝恭等人不降封爵,保持原王位,李神通兄弟的十四个儿子全都由王爵降为郡、县公爵。

这个方案一经抛出,除淮安王李神通等人因涉及自家的利益,不大高兴外,其他文武百官纷纷表示赞成。

太宗见对降封宗室爵位的事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当即下诏予以执行。临散朝时,太宗又高兴地向群臣宣布道:

“朕将于丁酉日定勋臣爵邑,论功行赏,人人平等,疏远不遗,微贱不漏。”

群臣一听,个个喜形于色,封赐不拘一格,宗室与庶族、地主、奴隶等,在军功面前一律平起平坐,这在历朝历代也是少有的开明举动。

丁酉日这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文武百官纷纷起了个大早,穿戴一新,或骑马或坐轿,喜气洋洋地赶往皇宫。淮安王李神通比任何人都兴高采烈,在叉路口遇到左骁卫将军侯君集,两人并马而行,淮安王说:

“把我的七个儿子由王降为郡公,我没意见,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些孩子,没有打过仗立过军功。这次论功定爵邑,我觉得我有把握位列第一,我自小就跟着太上皇,晋阳举义后,又随着太宗皇帝,每次有战争时,我总是冲在前面,功劳也从不低于别人。”侯君集为自己定封的事想了半夜,弄不清太宗皇帝到底把他摆在哪一格,这会骑在马上还在出神,听淮安王这一说,忙随着贺道:“是啊,论宗室,你是太上皇从弟,自不必说;论功劳,你曾随陛下多次出生入死,想来想去,您的封产也得数第一。”

“你也不差啊,”淮安王说,“陛下登基后不久,即以你、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敬德、杜如晦五人为国公。玄武门之变,你紧随陛下,立下汗马功劳,这次实封,本王觉得你最少也得和尉迟敬德平级。”

“就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侯君集自信地说。

俩人相互赞美,相互鼓励,不觉间来到了午门外,五更天不到,四更天多一点,但待朝房已坐满了人。大家轻松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但人人心里都琢磨即将开始的功臣实封。

天色微明,司礼监过来,“嘘——”叫一声,手一摆,文武急忙起身,自动排成两队,依品级鱼贯进入殿门。

来到殿廷丹陛,百官恭恭敬敬,北向而立。又是一阵鼓乐声,太宗皇帝方从后门进,临御升座。

“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拜,行礼如仪。

“众卿平身!”

群臣归班毕,太宗说道:

“朕今以公等勋劳、成效考量而定封邑,恐不能尽当,待宣读完毕,可自言之!陈叔达—”

“臣在!”侍中陈叔达手拿一张表应声而去。

“你来唱名,把受封之人,所得爵告示众卿。”

“遵旨!”

陈叔达来到殿下,站在班尾面北朗声唱道:

“裴寂,为武德四十三名功臣之首,赐实封连同以前共一千五百户;长孙无忌,佐命元勋,功在第一,进封为齐国公,实封一千三百户,赐绢一万匹;尉迟敬德,论功与长孙无忌同为第一,赐爵吴国公,并食实封一千三百户,赐绢一万匹……”

刚唱完三人封邑赐爵,原本凝神倾听的百官开始躁动起来。淮安王李神通开头三个没有他的名,脸拉得很长,有些醋意地小声对身旁的侯君集说:

“谁亲谁近这可分得清了。武德四年(621年),平王世充后,初行开元通宝钱,赐黄金二千两给李元吉,又听三炉铸钱以自给,富可敌国。齐王府一并赐给尉迟敬德不说,这回又大封二封,啧啧……”

侯君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眨巴眨巴眼,捅捅淮安王——“听听,听下面怎么唱的。”

“房玄龄,进爵邢国公,赐实封一千三百户;杜如晦封蔡国公,食邑一千三百户;长孙顺德、柴绍、罗艺、赵郡王李孝恭等四人各食邑一千二百户;侯君集、张公瑾、刘师立等三人各食邑一千户;李世勣、刘弘基二人各食邑九百户……”

侯君集见自己的封邑没有预想的那样高,苦笑地摇了摇头,他看了看身边的淮安王,淮安王脸拉得更长了,脸已憋得红红的,侯君集故意惹他说:

“看样子王爷的封邑还不如我啊。惭愧,惭愧!”

陈叔达继续朗声唱道:

“高士廉、宇文士及、秦叔宝、程知节四人各食邑七百户;安兴贵、安修仁、唐俭、窦轨、屈突通、萧瑀、封德彝、刘义节等八人各食邑六百户;淮安王李神通食邑五百户;钱九陇、樊兴、公孙武达、李孟尝、段志玄、庞卿恽、张亮、李药师、杜淹、元仲文等十人各食邑四百户;张长逊、张平高、李安远、李子和、秦行师、马三宝等六人各食邑三百户……”

没等陈叔达论功行赏、分爵邑者的名单念完,殿下一些功臣武将,早已贪图富贵,怎么也不会安心侍奉杀夫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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