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李福还是一直住着不走。谢大脚着急起来，不得不去找长贵想办法。长贵也帮不上忙。这种事情，主要还是以谢大脚为主，从法律上讲，谁也沾不上边，别人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长贵把这些意思都说了，谢大脚说：你不是村长吗，你比一般人的办法还能不多一点？
长贵说：我要不是村长，还能豁出去呢！这一是村长，手脚反而放不开了。
谢大脚说：咋放不开了？
长贵说：要是整大了，人家不说我欺压百姓吗？
谢大脚说：你怕人家说你，你就不怕李福欺压我？说着眼泪下来了。这一哭还真管用，长贵的方寸就乱了，劝谢大脚先回去，他去想办法。
长贵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高招，又把王老七、刘能、赵四还有徐会计几个人叫了过来，看看能否商量出一个好办法。他没有叫谢广坤，心想，即使叫了这老小子也不可能出力。长贵知道他跟谢大脚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些，所以不能再装傻了，就直接说这其实是他的一件私事，多一个人多一个办法，请大家多出谋划策。
刘能看着长贵，先声明说，谢大脚在有些事情上对不住他，保护她的事他不会干了。
长贵说：这回不是去保护谢大脚，是……是谢大脚离婚的事。
这可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老话说，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大家都不想多嘴。王老七第一个站起来说：这事我确实不好说什么，我走了。
赵四也站了起来说：我们家玉田的事还没个结果呢，讨论这个，我没有资格，我也得走。
这样一来只剩下刘能了，刘能又想走又不想走，他说，只剩下我一个，咋弄？
长贵叹了口气，说：你也走吧。
刘能却说长贵看不起他。
长贵说：我不是小看你，你结结巴巴连个话都说不好，还去劝李福？开什么玩笑。
刘能很不服气地说，村长，你真是小看我了，我跟你说，在这村里能跟李福说上话的人只有我，你信不信？
长贵说：吹吧你。
刘能说，一点不吹，当初监视你的事，李福要不信我，还能让我干？
长贵忽然睁大了眼睛，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信了。那麻烦你去跟李福说一说？
刘能实事求是地说，说可以，不过这事我可没有多大把握。
长贵说：有枣无枣打一竿子，说不定让你给弄成了呢。
刘能点了一下头，忽然说，空着手去有点不好吧？
长贵拉着刘能在屋里转了一圈，说：老刘，你看我家里的东西，只要你看着合适，想拿哪件拿哪件。
刘能看了看桌子上的几瓶酒，笑了，说，这个不错。
长贵连忙把几瓶酒拿过来，用包提了，说：你都拿走。
刘能笑了，说，反正是给你办事，我就不客气了。二十八刘能提着一大包酒回家，刘英娘很奇怪，说：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酒？刘能笑着说，长贵求我办事呢，他送我的，我不要他硬给，你说怎么办？
刘英娘不信，说：你吹牛吧，长贵多大的干部，会求你办事？
刘能说，吹什么，是真的。
刘英娘看看刘能不像是说假话，就问：他求你干什么？
刘能说，你别问了，抓紧弄几个菜。
刘英娘说：弄菜干吗？
刘能说，我请客。
刘英娘说：又请客，请谁？
刘能说，李福。
刘英娘不乐意了，说：你怎么又跟他弄到一起了？我不弄！
刘能严肃地说，这回跟那回不一样，快去，别耽误了正事。刘能安排完就去请李福。刘英娘不知道真假，连忙弄了几个。过了一会儿，刘能搀着李福来了。李福这段时间狼狈不堪，备受冷落，刘能这么一请，他感动坏了，一边喝着酒一边夸赞着刘能，说：老刘，你不简单，够朋友，我以前是小看你了，没想到我李福现在落难了，你还请我喝酒。
刘能说：李福，你、你怎么这、这、这么说呢，别、别说你现在只是闹、闹、闹了点离、离婚，就是将来你、你进了监、监狱，我，我也照、照样请、请你喝、喝酒。
刘英娘从一边走过来说：你就少吹一点吧，进了监狱，你就是想请他喝酒，你能进得去？
刘能笑了，说：我这不是打、打、打、打个比方吗？再、再说，我李福兄弟也、也进不了那、那地方啊，那、那、那地方是好、好进的？好、好、好好的，想进都进、进不去，是不是？
李福烦恼地说：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弄不好我还真要进去呢。
刘英娘吓了一跳。
刘能说：你喝、喝、喝多了。
李福说：才刚开始呢，没喝多。好，不说这个了，说说谢大脚吧。谢大脚要跟我离婚你知道不知道？
刘能很抱歉的样子说：兄弟啊，说起这、这个，我对、对不住你啊！当初都是我没有给你监、监、监视好，我要给你监视好也不、不、不会出、出这事。
李福说：老刘，也不能怪你啊，都怪谢大脚，她耐不住寂寞啊。
刘能趁势说：长、长贵也不是好、好、好东西。
李福说：当然不是好东西。
刘能说：他要是好、好、好东西，他还勾、勾引谢、谢大脚？谢大脚多、多好的人，被他勾、勾、勾引了，你说村、村里有多、多少女人，他咋、咋就单勾、勾、勾引谢、谢大脚呢！
刘英娘发觉刘能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就制止他：老不死的，你少说一句吧。
刘能笑了一下，说：好，不说了，咱、咱、咱喝酒。
刘能举杯跟李福碰了一下，说：李福，你跟谢、谢、谢大脚到底离、离不离？
李福的态度很坚决，他说：不离，坚决不离。
刘能想，他请客的目的是想让他离婚的，不离哪能行呢？他看了李福一眼，故意说：对，要是我、我也不离。离干什么，便宜了长、长贵，这样他就是想、想跟谢、谢大脚睡、睡觉也要费、费点事。
刘英娘拉了刘能一把：你别胡说。
刘能不当回事的样子，说：没、没事，睡就睡了，李福不、不是外人。
李福很吃惊，说：谢大脚跟长贵睡觉了？
刘能虚张声势地说：你、你还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你知道呢，早知道我就不、不说了。
刘英娘瞪了刘能一眼，说：你说的真事一样，你亲眼看见了？
刘能看着李福：我当、当然亲、亲眼看见了。
李福很气愤，说：真的？
刘能说：什么话！不真我、我就不、不、不姓刘。
李福坐不住了，他一直以为谢大脚光有想法，没想到她已经付诸行动了，这太没面子了，太伤自尊了。他说：奶奶的谢大脚，我本来还想跟她委曲求全凑合着过，没想到……我要跟她离。
刘能心里高兴，嘴上却一点风也不露，继续给李福上药，他说：兄弟，这、这话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这样的女人要、要、要着也丢、丢人。
李福说：气死我了！
刘能说：离、离了好，旧、旧的不、不去，新、新的不、不来，离！来，咱哥俩干一杯。
李福举起酒杯，很伤感的样子，说：活到这份上了，啥话我也别说了。
刘能却说：怎么不、不说，要说。
李福说：说什么？
刘能说：祝你离婚圆、圆、圆满成功！
刘英娘打了刘能一下，说：刘能，你昏了头了！
李福回到家，围着谢大脚看了一圈又一圈，谢大脚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
李福说：谢大脚，你行啊，我服了你了……
谢大脚怔了一下，不明白李福这话从何说起，想问一问，李福不答，而是冲到房里收拾东西。他把自己的东西打了个包，提着就走。谢大脚看着他。王云问：李福，你去哪儿？
李福说：我想去哪儿去哪儿，不用你们管。
谢大脚很意外，说：老天开眼了。
王云追了出去，拉了李福一把：你这是要干吗？
李福大声说：我要跟谢大脚离婚。
王云说：你真要离了？
李福说：离。
谢大脚连夜给长贵打了一个电话，长贵乐得一夜没有睡着觉，第二天一早就把村部的大喇叭打开了，放了一段《百鸟朝凤》。
谢大脚跟王云说：看他高兴的。
王云说：能不高兴吗，这可后半辈子的事。她说着说着，想到了自己，有些伤感。谢大脚看出来了，说一定给她物色一个。王云笑了一下，忽然说，她想她妹妹了，想回去。
谢大脚觉得太突然，说：你怎么会产生这个念头，是不是我哪里对不住你？
王云笑了，说：大姐，你看你说的，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只是想回去看看，在我老妹家过够了，我再回来。
谢大脚说：你真的还回来？
王云说：回来！你对我这么好，我能不回来吗？
王云说着就开始收拾皮箱。谢大脚还想叫长贵来送她，但是被王云劝下了。谢大脚一直送到她车站，回来时眼睛都湿了。
刘英怀孕了。
妊娠反应突然而又激烈。那天早晨她在水池旁刷牙，一种恶心的感觉使她忍不住，不由得呕吐起来。刘英娘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问怎么回事。刘英虽然没有经验，但是也听说过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慌张起来，说：没事。刘英娘担心地问：是不是病了？刘英还说没事，但是一股酸水却从嘴里吐了出来，她捂着嘴跑到屋里。
刘能紧张了一下，给刘英娘使了一个眼色。刘英娘也跟到屋里去了，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英说：没事，我刚才刷牙一不小心，顶了喉咙……
刘英娘看着刘英，目光从上而下，最后落在刘英的腹部，意味深长地问：真的没事吧？
刘英不好意思地说：没事……
她话没说完，接着又呕吐了。
刘英娘脸色都变了，说：闺女，你这是，这是……
刘英忽然扑到床上哭了。刘英娘眼泪都急出来了，问：到底是谁的？
刘英不说，只是哭。
刘英娘着急地推了刘英一把：你说呀。
刘英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是……玉田的。
刘英娘“啊”了一声：你个丫头呀！
刘能在外面一直竖着耳朵听呢，刘英娘从屋里冲了出来，埋怨着：听什么听，快到老赵家去认了错，让他们把刘英娶过去！
刘能说：到底怎、怎么了？
刘英娘气愤得眼泪都下来了，说：怎么了怎么了，多好的事情，都让你给弄糟了。
刘能莫名其妙：糟了？
刘英娘说：糟透了！
刘能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但他还是不相信，紧张地瞪着眼，没有说话。
刘英娘用很低很有力的声音说：咱闺女有了玉田的孩子了！
刘能惊得跳起来说：气、气、气死我了，兔崽子，我这就去揍、揍、揍他！
刘能说着就往外面冲，刘英娘拦着他，但是他的劲太大，被推倒了。刘能开门欲出，刘英娘一副随他去的口气，说：你去揍吧，你去揍吧，揍得越厉害越好，揍急了他不要咱家刘英，我看你怎么收场！
刘能停住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蹲在地上长叹一声：这、这可怎么办呢！
事情一下子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刘能所有的想法都用不上了，更别提再要面子的事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多想，他只好去找谢大脚。
谢大脚也在发愁呢。李福自从走后一点消息也没有，手机也停了，就是想离婚也找不到他。要是一辈子找不到他，不就完了吗？她说：愁死了。
刘能走过来问：离、离了吗？
谢大脚没好气地说：离什么，正愁着呢！
刘能唉声叹气地说：大脚，你、你再愁也赶不上我愁啊。
谢大脚说：你有什么愁事？
刘能说：还、还不是刘英的事！
谢大脚说：刘英不是跟东庄上的定下了吗，愁什么？
刘能说：不说了！大脚啊，我今天还、还、还是为这事来、来的，麻烦你到赵四家跑、跑、跑一趟，就说玉田的事，我同、同意了。
谢大脚大惑不解，说：赵四到你门上赔礼道歉你不愿意，现在反过来再去求他，这不是脱裤子放屁——找麻烦吗？怎么了，你糊涂了？
刘能难堪地说：这不是出、出、出事了吗……
刘能就把刘英怀了玉田的孩子的事说了，谢大脚听完哈哈大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你没硬过人家赵玉田！刘能晦气地说，别提那事了，我认倒霉吧。谢大脚觉得这事实在有意思，她想了想，决定难为一下刘能，就说：这事可有点难了。你想啊，赵四刚刚被你闹了一顿，心里正窝着火呢，我去了怕不顶事，赵四说不准会抓住这个事，好好治治你呢。
刘能很惶恐，说：不会吧？
谢大脚说：难说，还是你自己去吧。
刘能把头摇得像个车轮，坚决地说：我不能去，刘英都这样了，我怎么能、能、能去，我去了不是自找难看吗？也不好开口啊。你、你总不能见、见、见死不救吧？
谢大脚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活食你不吃，偏要吃死的！你这不是……你给我看着门，我去看看吧。走了两步又说：我就这样去？
刘能知道谢大脚有想法，就说，大脚，要什么你说吧。刘能这回出奇地爽快，谢大脚也没客气，她看上了刘能家的一只小母羊，她说：把它送给我吧。
刘能说，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牵。他刚走，赵四提着瓶子走过来，要买一斤酱油。谢大脚一把把他拉过来，说：老四，你还打什么酱油，天大的喜事落到你头上了！
赵四苦笑着说：大脚，开什么玩笑。
谢大脚说：你都要做爷爷了，还不叫喜事？难道你还要当总统！
赵四生气地说：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就说我要做爷爷了，你这是拿我开心呢！你快给我打酱油吧。
谢大脚小声地说：老四，我不骗你，刘英怀了你家玉田的孩子了……
赵四吓了一跳，说：大脚，可不敢胡说，这种事说出去要出人命的！
谢大脚就把刘能找她提亲的事向赵四说了，赵四听得半信半疑。谢大脚说：我要说半句假话，我就不姓谢。
赵四说：你都好几回不姓谢了。
谢大脚说：这回是真的。
正说着，刘能牵着他们家的小羊过来了。羊不太愿意走，他用力拉着，一边拉一边说，你以为我想牵你出来吗？我才不想呢，这不是没有法子吗！他看见了赵四，忽然停住了。谢大脚笑着对赵四说：老四，你要不信，可以问一问刘能。
赵四看看刘能，不好意思开口，愣了一会儿，冲刘能拘谨地笑了笑。
刘能现在对赵四每一个友好的举动都不想放过，连忙回笑了一下。
赵四知道是真的了，高兴地笑了。刘能开口了，说：老四，你、你知道了？
赵四看了一眼谢大脚说：我知道了，玉田这孩子太不像话，让闺女受委屈了。
刘能检讨着，说：唉，怨我啊……
谢大脚说：好了，好了，这不是什么都没耽误吗？叫什么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谢大脚说着要去牵刘能的羊。
刘能一下闪开了。谢大脚说：怎么了，你不是说把羊送给我吗？怎么……
刘能转向赵四说，这媒是我们两个自己说的，你还想要羊啊，是不是，老四？
赵四点点头。
谢大脚不高兴了，说：你们刚成亲家就合伙算计我……不行，这羊就是我的，不能牵走。
刘能说：没、没门！牵着羊就跑。羊回去跑得很快。谢大脚根本追不上，她说：你等着刘能，以后再有什么事求我，别想！
赵四笑着说：快给我打酱油，我回家给玉田他娘报喜去。他说着，放到柜台上两元钱。
谢大脚赌着气把赵四的瓶子灌满。
赵四提起瓶子说：找钱啊。
谢大脚气愤地说：我的羊都没有了，还找你钱？想得不孬。赵四笑了，说不要了，说完颠颠地往家里跑。
赵玉田在摆弄着他的花，很高兴的样子，嘴里还唱：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我们唱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
玉田娘往灶膛里添了一把火说：你不喂兔子，弄什么花！不当吃不当喝的。
赵玉田说：这叫美化生活，弄好了可以发家致富。
赵四满面红光地跑进来，看着玉田直笑，玉田不明白怎么回事，问：爹你怎么了？
赵四开始夸奖玉田，夸他真行，真厉害，真不简单，一下子就把刘能给打败了。玉田听得懵懵懂懂，玉田娘更是莫名其妙。赵四一激动就把刘能提亲的事说了，玉田娘笑出了眼泪，搓搓手，就要去刘能家看看她的儿媳妇。玉田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说事情反正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不要太着急，慢慢来。赵四听出玉田要弄什么故事，就说：玉田，刘能亲自提亲，咱们就别闹了。
玉田说，在刘英的事上刘能没少难为他，他也不能轻易完了。就放出风说，他还不想同意，还要考虑这事。
消息传到刘能家，不亚于晴天霹雳，一家人都傻了。刘英第一个跑到玉田家去闹，质问玉田到底是什么意思。玉田把她拉到房里，把门一关，却商量起了刘能家那三万块钱的事情。刘英明白玉田这么做为的是那三万块钱时，笑了，说：你真鬼。玉田说：还不是为了我们今后的幸福生活。他还要刘英配合一下。刘英想一想，真出嫁了，以后再想向刘能要钱，一准困难，就答应了玉田，不过她提出了一个条件，说这钱要由她来掌管。玉田自然是同意的。
小两口达成默契之后，可苦了刘能。他想不出怎么收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去找谢大脚显然已经不可能了，想来想去，他去找王老七，要王老七去跟赵玉田说说。他说，我被赵玉田那小子给算计了，他把刘英弄怀孕了，又说不要了，你说起气人不气人！
王老七觉得这事玉田做得不对，就宽慰刘能说：刘能，这事我去跟玉田说，你放心，不能让刘英这孩子吃亏啊。
刘能道了谢，心里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他说，我刘能这是摊上了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