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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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后金兵马到达东昌堡，十七日渡过辽河，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为了显示八旗兵马的雄威，努尔哈赤于旷野布兵，南到大海，北越广宁大道，漫山遍野，浩浩荡荡，看不到首尾，只见剑戟如林，刀枪的寒光刺人眼目，令人望之胆寒。

大军抵达西平堡时，前哨军卒捉住几名明军的探马，经过审问，得知除宁远城以外的城堡，均无大部队防守，只有屯卫守员一千人，大凌河城守兵五百人，锦州守兵三千人。

后金兵马一到，右屯卫守城参将周守廉、锦州游击肖盛、中军张贤、都司昌忠、松山参将太辅、中军毛风义，以及大小凌河、杏山、塔山等各处军民，按照袁崇焕的布置，实行坚壁清野，焚烧房屋，运走所有的谷物粮食，毫无反抗，纷纷逃走，故意显示出畏敌如虎的逃跑姿态。

于是，努尔哈赤十几万兵马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挡地开进不设防的右屯、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大小凌河各城。

当后金的兵马从沈阳一出发时，袁崇焕的探马便来向他报告了。

他与总兵满桂等商议后，对守城作了严密部署：他先喊来参将姚抚民、胡一宁、金冠、还有游击季善、张国青等，给他们交待了任务。

尽管宁远城兵将不足三万人，袁崇焕却临战不惊，指挥若定，团结守城将领，迎战后金兵马。

首先，袁崇焕将兵力集中于宁远城内，撤中左所、右屯等处的兵力，连同从西洋购来的大炮，全部入城，精心布置于城头。

为了吸取已往教训，袁崇焕命令同知陈维模负责稽查城内奸细，及时肃清后金的间谍人员在城内活动，发现一个消灭一个，绝不手软。

袁崇焕准备长期守城，命令通判金启宗专门负责供应守军将士的饮食。对将领也作了分工，袁崇焕派总兵满桂守城东，副将左辅守城西，参将祖大寿守城南，副总兵朱梅守城北；而袁崇焕自己则总督全局，负责全城守御。

从这一天开始，袁崇焕不再下城，就在城上与守城将士一起吃住，在他的鼓舞下，全城军民立即行动起来，身强力壮的登城防守；不能打仗的，参加后勤巡守巷口，提防奸细。

为向皇上表示决心，袁崇焕在写给天启帝的卷表中，表达了他和宁远城军民的战斗意志，誓死捍卫大明江山社稷，狠狠打击兴兵来犯的后金兵马！

努尔哈赤本是一个深谋远虑之人，许多事情都是未雨绸缪，事前早做好准备了。在向宁远出兵之前，他曾单独找李永芳、李小芳父子二人，布置往宁远城派遣谍报人员的事情。

二人肩负着后金汗王努尔哈赤的使命，怀里揣着马如龙的书信，进了宁远城。当时，虽说后金没有出兵，宁远城里已显示出紧张的备战气氛。城上守军各就各位，严阵已待。站岗的、游动的，还有一队队巡逻士卒穿街过巷，盘查可疑行人，既紧张，又有秩序。

李小芳与柯汝州以商人装束混进城去，来到总兵府里，将马如龙的书信交予满桂。

满桂读完信，便留下他们住在府里，以为二人是来做生意的，就未加注意。

次日，两人一天未归，直至满桂被袁崇焕叫去议事。

两人住在满桂府里，当晚私下里商议，对满桂只能伺机劝说，一见那十一门西洋大炮，禁不住大惊失色。据说是从英国买来三十门大炮，也就是英国制造的早期加农炮，具有身长、管壁厚、射程远、威力大的特点，是对付密集骑兵的有力武器。

这三十门加农炮，北京都城留下十八门，炸毁一门，解往山海关十一门。余下的这十一门强力大炮，被孙承宗要来，让袁崇焕放在宁远城头。李小芳、柯汝州两人在城头一见到这些“庞然大物”，立即绘出大炮装设的位置、方向等。

谁知守城的士卒早就盯上了他们的行动，和左辅将军报告了，等他们把图纸装进口袋之时，城上的守军立即包围过去，将他们扭送到左辅那儿。因为所绘图纸被查获，二人虽然百般狡辩，左辅将军基本认定他们是后金派来的谍工人员。

袁崇焕、满桂见到左辅把情况说明之后，三人一起来见李小芳、柯汝州。

见面后，袁崇焕一再表示歉意，遂为李小芳，柯汝州二人摆酒压惊。

本来，李小芳、柯汝州担心脱不了身，现在袁崇焕亲来致歉，还有什么说的，正是求之不得，所谓磕头来不及，就地打个滚哩！

当晚，满桂真的在府里大摆酒宴，又请来左辅、朱梅二将作陪。

又过了两天，后金兵马已经从沈阳出发，战争将要开始了，满桂便肆机关押了李小芳和柯汝州。

次日清晨，满桂上城去了。

努尔哈赤于二十三日抵达宁远城。

努尔哈赤把御鞭一指，命令道：“八旗健儿们！立刻包围宁远城！”

转眼之间，训练有素的八旗兵马，由各个贝勒带领着，如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把一个孤零零地宁远城围得水泄不通！

鉴于山海关外只有这一座孤城，努尔哈赤向贝勒、大臣们说道：“咱们再用招降的办法，争取不战而得宁远这座孤城，岂不更有利？”

于是，努尔哈赤让范文程认认真真写一封《敦促大明宁前道袁崇焕大人投降书》，派遣从锦州俘获的一名汉人进城，给袁崇焕带去这封书信，那信中写道：

“我以二十万大军攻打宁远城，你们能守得住么？你们若是明智的话，应该放下兵器，及早献城投降。将以高官厚禄封赐于你……”

袁崇焕与守城将领谈话时，忽有侍卫报告：“鞑子派人送信来了。”

袁崇焕镇定地说道：“让他进来。”

袁崇焕断然拒绝了努尔哈赤的武力威胁和高官厚禄的引诱，表示要与宁远城共存亡的雄心壮志。

众贝勒见劝降遭到了袁崇焕的拒绝，纷纷请求攻城，大贝勒代善说道：

“别把袁崇焕估计过高了，说不定他也是杨镐一类的人。你们看，那城上既听不见鼓声，连旗帜也不敢竖了！这是看到咱们大军到来，他们被吓破了胆！”

努尔哈赤听后，不耐烦地说：“是你太无知了！这是袁崇焕使的疑兵之计，你竟上当了！”

三贝勒莽古尔泰说道：“管它什么疑兵不疑兵，咱只要大刀挥过去，给他来一个冲锋，登上城头，割下他的头，就完成了任务。”

汗王努尔哈赤本想再到城下用激将法，诱引袁崇焕出城应战，以消灭他的有生力量。可是，看到众贝勒摩拳擦掌，急呼呼地请求出战，只得打消这个念头，便向全军发出攻城命令：“袁崇焕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杀啊！”

“袁崇焕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这喊声如春雷滚动，震撼着山谷、原野。

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以六十八岁高龄担任八旗兵马的统帅，在凛冽的寒风中，在冰冻的大地上，亲自督战，指挥他一手缔造的八旗子弟兵，奋力攻打宁远城。

平日在旷野打仗时，努尔哈赤多采取战车和步骑相结合的“结阵”方法。也就是在阵前排列楯车，车前面挡上五、六寸厚的木板，上面裹上生牛皮。这种战车专门是为了对付明朝军队里的火器，因为人可以藏身车内，既可避弹，又能避火，还可以防止滚木、礌石的砸打。

在楯车后面是弓箭手，再后是一排小车，专载泥土，用以填塞明兵挖掘的沟堑壕渠，藉以铺平道路。最后面的才是八旗铁骑，人马全披着重铠甲，号称“铁头子”，厉害无比。

努尔哈赤的军队进入辽沈以来，采用这种战术，每每取得胜利。如今，面对宁远的坚城利炮，特别是面对足智多谋，坚持抗敌的以袁崇焕为首的宁远城的全体将士，努尔哈赤仍然没有意识到要改变战法，坚持那套原有的平原野战的战法。

然而，后金的进攻尽管猛烈异常，却失去了往日的效果。

宁远城上的守军凭着坚城，既不怕骑兵冲击，又不怕箭矢射击，处于有利地位。

袁崇焕坐在高大的钟楼之上，指挥全城的反击作战，毫无惧色，沉着应战。

当八旗士兵进入射程之内，面对蜂拥的后金兵马，城上十一门大炮同时发射，只听一声声巨响，有如地裂山崩，威力强大的重型炮弹，在旗兵中间爆炸。

眨眼之间，土石飞扬，炸得地上布满了尸体，连木盾车也抵挡不住，只要被击中，便被炸得粉碎。飞起的木片打在人的身上，不死也要受重伤。

在努尔哈赤的亲自督战下，后金兵马不顾死伤众多，踏着尸体拼命向城下推进。有许多战车已抵达城墙脚下，猛烈地撞击城墙。

旗兵们借着厚板的掩护，用斧头捶城，有三、四处城墙竟被捶了几个大窟窿。幸亏天寒地冻，城墙才没有坠塌。

袁崇焕在城楼得到消息，立即奔赴出事地点，指挥作战。

由于后金旗兵见凿城有了效果，更加拼命用各种铁制品，撞击城墙。大家看得分明，大炮打不到城墙脚下，滚木、礌石也无济于事，情况有些危急。

就在这时，金通判急中生智，试验把火药均匀地撒花褥子上和被子上，然后将其卷成一捆，用火点着，于是，火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

火药星子飞溅到谁的身上，立即会燃起全身大火，想救也来不及，转眼之间便会被大火烧死了。

袁崇焕发现这方法甚好，对敌人的杀伤力很大，立即传令推广这方法，守将们纷纷效仿，如法制作，把城里居民献出的被褥，被单等衣物，卷成一捆捆，陆续向城下掷去。

后金旗兵们，正在城下拼命凿墙时，忽见城上丢下许多成捆的被褥、被单等，经火把一燃，火药便腾地燃烧起来，眨眼之间，火势飞腾，能窜起一人多高。

那些八旗士兵被火烧着之后，惊慌地扑打着身上的火苗，不料一扑打起来，因为煽动成风，火借风力，烧得更旺，许多凿城的旗兵，就这样一个个、一批批、一群群地被活活烧死。

二十三日一天时间，努尔哈赤仗着兵马众多，想一举攻进城去，虽然全面出击，四面开火，出动无数次冲击，却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反而死伤惨重，伤亡旗兵不下数千人以上。

二十四日上午，努尔哈赤决定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寻找明军防守的薄弱环节——宁远城的西南角。

他立即命令大贝勒代善与二贝勒阿敏领兵重点进攻西南城，他们仍采取以战车掩护的办法冲击城下，让旗兵用铁斧、镐、锹等铁器用力凿城。

谁知城上袁崇焕又想出一个新的办法，让将士们用柴草扎成一捆捆，在上面浇油，撒上一些火药，再用铁索垂挂下去，靠在城下的后金的木盾车上，或是搁置车板顶棚上面，然后投下火把。

于是，城下立刻燃成一片火海，后金凿城的旗兵想跑也来不及，身上燃了火苗被烧死。

一连两天攻不下来，死伤了那么多人，努尔哈赤有些着急。

宁远城上的袁崇焕，见后金兵马在屡攻不下，连遭重创之后，不得不退兵回去了。

但是，作为这座孤城的总指挥，自己心中是有数的——前有强敌，后无援军。隐匿着多大的危机啊！

袁崇焕挂着受伤的左臂，绕城慰问守城将士，当他来到城东满桂防区，正见一队士兵押着李小芳、柯汝州往城上走来。

袁崇焕见到两人如落汤鸡似的，知道是在地窖中被淹泡的，满桂让守军将二人挂在城外墙上，活活吊死。

二十五日早晨，努尔哈赤冒着凛冽的寒风，对兵力作了调整。

他派降将李永芳攻打东门，在东边的城墙上他的儿子李小芳的尸体被冻得像一棵树桩，挂在墙外，这是努尔哈赤有意这样安排，让他去为儿子报仇的。

他又派佟养性带兵攻打西门，并把八旗兵马分成一百队，让众贝勒率领，集中南、北两门强攻。

攻城打得剧烈，努尔哈赤亲自到阵前督战，八旗士兵拼命冲锋，自上午打到下午，仍然攻城不下，毫无进展。

明朝守城将士见炮火收效甚大，便乘势猛烈地发炮轰击，由于努尔哈赤正在奋力督战，突然被炮火击中，头上的额角被炸伤一块，昏倒在地，不醒人事。

大贝勒也被炸得头脑发昏，知道父王也在阵中，便挣扎着起来，到各处去寻找。可是，到处是尸体，都是焦头烂额，断手折腿，谁是将领，谁是小兵，到哪里去找哇？

正在着急之时，在前面的四贝勒也慌忙走过来，满面泪痕地问道：“大阿哥，你见到父王没有？”

代善急忙回答道：“我正在找哩！”

说罢，兄弟二人在众多的尸体中翻找着。

此时，城上的大炮还在继续发射，被炸得惊慌失措的旗兵们如无头的蝇子乱窜。二人猛抬头，看见一身泥土、满脸血污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夹在逃跑的旗兵中，遂问道：“你见到父王么？”

忽听背后有个人喊：“啊！快来呀，快来救汗王啊——”

三兄弟急忙转过身来，见一个旗兵正在掀动着尸体，走到近前，果见他们的父王昏倒在尸丛里，上半截身子还被旗兵的尸体压着呢！三人一齐上前，把汗王扶起来，莽古尔泰忙用手摸了一下父王的嘴巴，立即说道：“未死，还有气哩！”

听他这么说，皇太极横了他一眼后说道：“大阿哥！你先背父王回去休息。”

代善听了，迅速背负着他的父王，逃往大营里去。

代善一路小跑将他背回营里，经过这么颠簸、折腾了一番，努尔哈赤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一时觉得额头疼痛难忍。经过随征的医生诊视之后，说是额角负伤，被炮弹的弹片划去一块肉皮，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医生又叮嘱道：“一定不要乱动，要静下心来，休息几天，等到血脉周转随和了，身体也就康复了。”

可是，努尔哈赤正是心急火燎，满心牵挂着攻城大事，额头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何况这是两军阵前，怎能够卧床休息？

这天晚上，努尔哈赤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头脑里想着破敌大计。

突然之间，努尔哈赤眼前一亮，心想：当前，正是冰天雪地，海湾结冰的时刻，何不去攻袭一下，让袁蛮子马无草料人无粮，也让我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这样，他再也睡不着了，便让侍卫喊来了睡眼惺松的代善和武纳格。

努尔哈赤指着墙上的军用地图，对他们说：“觉华岛离此二十多里地，代善带领一千骑兵，武纳格带领蒙古八旗三千骑兵，从冰上过去，袭击岛上守军。在将其全部消灭之后，把岛上储存的明军粮草，尽行烧毁，不得有误。”

二人领命出去，带着骑兵，直扑觉华岛驰去，想在天亮前赶至岛上。

努尔哈赤见代善、武纳格领兵走后，心里稍安，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至大天四亮，方才醒来。

努尔哈赤猛攻宁远城，从正月二十三日下午开始攻城，二十四日一天，二十五日又一天，直至二十六日中午仍然攻城不下，而且损失惨重，他被迫下令退到城西南的龙宫寺里扎营。

觉华岛位于辽西海湾，西距宁远二里余，岛的形状呈两头宽，中间狭，像个不规则的葫芦形状，孤悬海中。觉华岛历来为明朝军队在辽东的屯粮之所。现存粮食八万二千余石，驻兵七千余人。这支军队不仅护卫粮料，还与宁远城互为支援，未料到能受到后金的偷袭。

此时，正值隆冬，海水结冰，而且冰层特厚，行人马匹全可通行。岛上的明军营房，多驻于冰上，外围用战车圈起，从外形上看去，活像一座城郭。在后金攻打宁远城之前，袁崇焕便把觉华岛上存粮之事放在心上，并派遣参将姚抚民等前去防守，并让他把靠近海岸的冰凿开。但是，天气异常寒冷，冰刚被凿开，很快又冻上了，而且冰层在不断地加厚。

大贝勒代善和武纳格带领军队，来到海边，一看冰层很厚，高兴万分。于是，分兵十二路，履冰进入岛上，明朝的守军身无盔甲，多数都是水手。不善于战阵，又无险可守。尽管将士们英勇奋战，后金的骑兵往来冲杀，战车被毁，阵势大乱，岛上守军纷纷战死。

代善与武纳格的兵马占领全岛后，对驻岛设施和运不走的物资，全部点火烧毁，大火的浓烟直上云霄，二十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二十六日正午，袁崇焕与众将士坐镇城中，正在享受胜利的喜悦，突然有人来报告华岛已被后金占领了！

由于天寒地冻，海湾冰层结得太厚，无法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岛上的粮草被后金焚毁。

二十七日，就在攻下觉华岛的第二天，后金汗王努尔哈赤下令撤围退兵。

此时，袁崇焕的特使怀揣报捷奏表，缒城进京报捷之时，天启皇帝闻听这一喜讯，龙颜大悦，欣慰异常，立即特命户部、兵部发币金十万两，犒赏宁远城的将士。

此外，皇上又单赏袁崇焕白银一千两，升职为辽东经略，仍然镇守宁远城。主要将领满桂、左辅、朱梅、祖大寿等，都受到了提升和重赏。朝廷上下，文武百官，都一齐盛赞袁崇焕的功绩。魏忠贤却妒火中烧，心中十分不快。

为装璜门面，不得不派遣张广微作为特使，带着礼物，亲到宁远城去慰问，想暗中拉拢袁崇焕，遭到严辞拒绝：“请你传话给九千岁，我袁崇焕没有升官发财的欲望。只有为保卫大明江山的铁胆忠心！以后，也请九千岁以大明江山为重，因为没有大明江山，何以有九千岁呢？”

张广微很不高兴地回到京师，魏忠贤听到“传话”内容，冷笑一声道：“袁崇焕未必能比熊廷弼的下场好多少。”